月华如梦————更科
更科  发于:200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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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回去後我会赔你一件的,”过了好一会儿,缈音才平静了恼怒,没有看我,只冷冷的道,“毕竟那是你的东西。”
我不解的看看他,摇了摇头,我的?我只是担心如果王爷要讨回去的话又该怎麽办。
我转过头,因为他不喜欢我盯著他,没人喜欢,只除了映雪吧。
我没有过任何东西,从来没有,而我也从没有想要过,只除了一件。有一件最最纯洁、最最美丽的东西,我做梦的时候才敢奢望一下,可,也只是奢望而已。映雪,是被王爷买下来的,不管怎麽样,都是王爷的了吧。。。有时候我会想,为什麽有些人会轻易拥有一切的东西,而另一些人,就像我,一辈子注定什麽都没有,孤零零的来,再孤零零的走。
窗外的残阳暗了下去,血一般厚重,夜,狰狞的吞噬著一切,美的这麽狂妄,这麽不可收拾。
我笑了,因为我想起无论如何,我还拥有一双眼睛,可以看她,还有一对耳朵,可以听她的声音,甚至还有这具活著的躯体,可以陪伴她,一直到她还想要看见我。
然後我低下头,将头埋进膝盖。
黑暗终於将一切吞没,闪亮的星星缀满夜空,伴著冰冷却不失轻柔的风,我缩在这一角,闭上眼睛,听著车轮辗过路上的小石头发出的细响,在这种微微的颠簸中不知不觉地睡去,直到被轻轻的拍醒,映雪?我费劲的睁开眼睛,却是缈音。
他稍显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没有太多表情的道,“你到塌上去睡一会吧,明天才能到下一个城镇。”
我很快的瞟了一眼那占了车厢三分之一铺了棉垫的车塌,摇摇头。
“随便你。”他一皱眉头,径直坐回塌上。
我回过头,清冷的夜风掀动著不知何时放下来的帘子,涌进这个不大的车厢,似乎比那地窖里还稍冷些,我缩了缩身子,靠在车厢上,找了一个稍稍舒适的姿势,再次沈沈的睡了过去,一直睡到第二天。
阳光白白的有些晃眼,浑身发热。我睁开眼,那一瞬间,我颇为疑惑的看著眼前被阳光照亮的窗纱,竟忘了自己到底在什麽地方。
刚木然的直起身子,就见一床薄的棉被从我身上滑落了下去。
我盯了半晌,愣愣的。
“醒了?”缈音看我一眼,又继续看向另一边的窗外。
原来,我已经不在教司坊了。
“那就把棉被搁回塌上来吧。”
我点点头,清醒了过来,小心的拍掉那上面沾染的灰尘,将棉被抱起,好轻柔的感觉,暖暖的,好象秋天的阳光,我忍不住悄悄的将头埋进它软软的身躯,连气味都如此温暖。
恋恋不舍的将它放好,我又重新爬回了角落。
“你都不会把它叠好?”缈音看了看我,我顿时有些局促起来。
“难道你。。。”他疑惑的道,“不会?”他想起了什麽似的打住了,继而放软了口气,“算了。”
我默默的看著他将那被子叠好放在一边,在心中暗暗地记下了。
“嗯。。。你过来坐吧,车颠,浑身会疼的。”他收拾好了车塌,对我道。
我还是摇了摇头,早就已经习惯了坐在地上,更何况,我的身上还满是灰尘。。。
“过来吧。”他又等了一会,见我没动,就无奈的过来拉了我的手臂,一下停住了,看了我一眼。
“过去坐一下吧,还有一些时候才能吃饭呢。。。”不再是那种平平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是同情吗?我不由得笑了一下,好陌生的感觉。
看见我的笑,他诧异的呆了一下,顿了片刻,还是半拖了我过去。
“不用在乎你身上的灰的,反正垫子脏了,叫他们换了就是。”他轻轻按了我坐下。
软软的,我扭了扭身,竟稍稍有些不自在,手指慢慢滑过棉垫上精心绣制的墨菊,那一丝丝细长的花瓣,恣意的垂放著,如此的悠遥态度,如此柔滑的触感,我禁不住用指甲细细刮过那密密的丝线,默数著那朵菊花的花瓣,一遍又一遍的勾勒著它们幽娆的曲线。直到耳边传来一些别样的声音,而那声音又再渐渐的嘈杂了起来。
“到了。”缈音拍拍我的手,冲我笑了一下。
这不期然的一笑,看得我霎的有些呆了,竟是这般的美丽,也这般的温柔,有一些像映雪。
“走吧。”
他拉了我的手,撩开车帘,车外的阳光顿时扑面而来,有些刺眼,我揉了揉眼睛,面前是一座喧闹的小镇。
映雪呢?我看向前方,正要爬下车去,却被先跳下车的缈音揽住了腰,一下将我抱了下来。
锐王爷带了两个侍卫笑著走过来,对缈音道,“看来今天只得在这乡野随便吃点什麽了。”而後又稍弯下腰来,用扇子的一端轻滑过我的脸庞,道,“还好吧,我们去随便走走好了,看能有些什麽吃的。至於女眷嘛。。。”他注意到我偶尔瞟向前方的眼神,“当然得留在车上了,到时叫人送过来就好,不用担心。”
我不舍的看了看最前面的那辆车,然後默默的随著他们进了镇。
第五章
我费劲的跟在他们後面,微低了头,小心的躲著街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的目光,却还是躲不过。
“看,那些人後面那个。”
“天。”
“好吓人阿。”
“走路还那样,像鬼一样。”
“是什麽人啊,怎麽这样的。”
“是一起的吗?相差这麽大。”
“不会是妖怪吧。”
“。。。。。”
“。。。。。”
虽然我并不在乎那些人说什麽,但被这样围观,这麽多人,这麽多双陌生的眼睛,看热闹的、好奇的、不解的、鄙夷的、惊恐的、诧异的。。。这麽多张显了各式感情的面孔,吵吵嚷嚷的充斥在我的四周,一下涌过来,然後又挤退开去,看得我稍稍有些不知所措。
早已习惯於人们漠然地忽视,我却从没料到有一天,我会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再次成为一个丑陋的新玩具,再次被人害怕,习惯,然後是厌弃,最後再到无视。
他们走在前方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远了,会就这样被遗弃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吗?我的脚步慢了下来,有一丝的惘然和无助。
“怎麽了?”一只手伸到我的面前,是缈音。
“呵呵,”走在最前面的锐王爷也退了回来,抬起我的头,笑道,“看来,我和缈音这麽出众的人物,都还不及你引人注目啊,快些走吧,前面就有一家还算将就的酒家。再待在路上,怕是过一会就走不通了。”他笑著,揽了我的肩,大步向前走去。
缈音看著我被半拽著的向前走去,无奈的叹了口气,收回了手,引得周围的人又一阵低语。
踉跄的走进店中,我埋著头坐在他们要我坐的地方。王爷问了问慌忙迎上来的店夥计,叹了一口气,对缈音道,“看来这顿真的要将就将就了。”
然後他随意的点了些菜和糕点,又吩咐多做几份并吩咐了随行而来的其中一个侍卫给镇外候著的那些人带去。
不多一会儿,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很快就摆了上来,我怔怔的看著。
“怎麽不吃呢?”缈音停下筷箸,疑惑的看著我,“不饿吗?”
我还是没敢乱动,看了看放在旁边的那双筷子,我的确是一点都不觉得饿。以前能在厨房里偷丁点儿残剩的东西就欣喜不已的,现在面对著这满满的一桌,我竟会觉得胃撑得慌,热的菜香一股脑涌进鼻腔里,有一些想吐。
另外,真的能同他们一起吃饭吗?我的确很傻,但却也能知道什麽是该的,什麽是不该的,而且就算他们是一时兴起,我也不会用。。。。
“你是不会用这个吧,”王爷歪著头对我比了比手中握著的筷子,一笑,唤了夥计来,“店家,来一盆清水和一张干净的帕子,”而後又回过头来对我道,“就准你用手抓著吃好了,等回到京了,再让人慢慢教你。”
店夥计很快端上来一盆水,我犹豫的将手浸了进去。
“快些动啊,没什麽好拘束的,等吃完了之後,我们得抓紧时间赶路,还颇有几天的路程呢。”王爷看见我洗完了手之後,依旧没有动,不由得催促了一句。
听得那话语中似乎有一些隐隐的不耐,我忙抬起手来,看了看放在近前的这一盘,不知道是什麽,深吸了一口气,就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去,强吞了进肚,不敢嚼,因为胃里一直翻滚著,我怕会吐出来。
“呵,”见我吃成这样,王爷颇为有趣的看著我,停下了筷子,“说真的,我还从没有见过这样吃饭的呢,还真是有些好玩。。。”
而我的动作一下停了下来,捂了嘴,在他们诧异的目光中冲了出去,一直跑到再也憋不住了,才跪下来扶著墙角狂吐了出来。
吐到连黄水都吐不出来的时候,我才感觉好了一些,却不敢回头去看跟著我跑出来一直在身後为我轻轻拍背的缈音。
“好些了吗?”缈音掏出一方白色的手帕递过来。
我略微躲了躲。
缈音叹了一口气,撩起我的头发,想为我拭擦嘴角的污腻,却突然停住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来,轻轻的帮我擦拭干净,又放下我的头发,将我搀起来。
我不敢再乱动,只能跟著他走了回去。锐王盯著我看了好一会儿,一脸的严肃。
会将我赶走吗?像这样打扰了他们吃饭的兴致。
“真不知道你以前是怎麽过的,”王爷张了张嘴,然後出乎我意料的说了这麽一句,“算了,缈音,你待会儿包几样吃的带回去吧,等他吃得下的时候再说。”
“是,王爷。”缈音平静的答道。
此後的几天行程,他们再也没有要我一起,不过,王爷却拉走了映雪。
独自留在车里,我慢慢抚摸过缈音带给我的那个瓷娃娃,鲜豔的衣服,雪白的肌肤,细腻的弯眉,漆黑的眼眸,红润的嘴唇,它笑著,这无忧无虑的微笑,也只有它才能这样永远的笑下去,什麽都不为。
透过帘缝,我打望著车外偶尔路过的行人来打发时间,他们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或快,或慢,或急,或缓,挑著担的,扛著农具的,背著行装的,赶了群羊的,抱著小孩的,停下来喝斥的,哭丧的,笑著的,木然的,焦急的,生气的,严肃的,独行的,两个人的,三个人的。。。一波一波走过,却再没有见回来。
“如月,”一只手轻轻撩开我披散的头发,不知何时回来的缈音笑著递给我几枝花枝,上面满是怒放的粉红花朵,在翠绿的叶间拥挤著,开得这般的热闹。“我看见它们在路边开得很漂亮,就忍不住折了几枝回来。”
我笑了笑,虽说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何缈音会如此温柔的对我,有时甚至好像是对待一件随时就要碎掉的东西。夜晚他会把我放好在塌上,为我轻轻的盖好被子;清晨会为我细细的梳理总是一团麻的乱发;他会为我将带回来还滚烫的清粥吹凉;手把手的教我如何用筷子;还带给我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打发时间。。。。可我不是那种娇嫩柔弱的人,不是那一阵风就能吹落的秋叶,我应该更像藏匿於角落中沈默的蟑螂,不愿暴露於光亮之下、众人之前,更不愿沈溺於这种很容易让人习惯到无可自拔却不知道何时就会突然消失的温柔中。但,笑得这麽柔和的他真得很美,美到让人轻易陷落,胜过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惊异,贪恋这种美,也不想被他讨厌,於是我缓缓的接过来,垂下视线,一片薄柔的花瓣从枝条上脱落了下来,转著,旋著,掉在了车厢的地板上,不知道它们开在树上会是怎样的一派灿烂光景呢?映雪也应该看到了吧。
缈音突然轻叹了一声,手指顺著我的头发滑到发梢,深深的盯著我看了好久,然後才坐在我的身边,手肘支在车窗上,另一只手则时紧时松的拽著我的衣袖,盯著窗外发呆。
几下摇晃,车又开始向前行进,好像没有尽头,有时我想,如果这样真的没有尽头,日复一日,永远也不会到达就好了,沿著这条路,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那几枝花,我始终都没有丢掉,看著它们慢慢的凋零,枯萎,再一瓣瓣的落去,独剩下干褐色的秃枝,这时,路没有到尽头,而我们却到了目的地。
除了进到王府的第一天,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映雪。那天她跪在地上求王爷能让我和她住在一起,但被王爷笑著拒绝了,他看了看那两张我和映雪按了手印的写满了字的纸,笑得一脸阳光。然後他把它们交给缈音,嘱咐他放好,又要他先将映雪带下去安排到某个我记不得的地方。
看著映雪拉著我的手,欲言又止,一脸的不舍,我淡淡的笑著,伸手去拭她眼角渗出的泪,她那长长的睫毛在我指尖微微的颤动。
咬了咬唇,她勉强的挤出一丝笑意,在我耳边低语了一句,“好好照顾自己,我一定会来找你的,等我。”
说完後,她毅然起身,随著缈音离去,当那纤细的身姿从视线中消失,我盯著那已经空了的门廊,心中有些酸楚。映雪,以後到底会怎麽样呢?
“别看了,她会过的很好的。”锐王爷扭过我的头,还是笑著,但眼睛里分明透著些不悦。我正有些困惑,却冷不防他蓦的低下身子,咬住了我的嘴唇,一只手紧紧地环住了我的腰,将我锁在他的怀里,而另一只手则按住了我的後脑勺,制住了我本能的後倾。
嘴角一阵疼痛,我有些诧异的感觉到他的舌头竟探进我的嘴里,搅动著,吮吸著,直至我有些呼吸不过来,才又细细的舔弄过我的口腔,放开了。
我立马向後瘫坐到地上,紧张地有些发软,抬起手来擦了擦嘴角,有血,难怪会痛,原来是被咬破了。
王爷喘吸了一口气,半蹲在我的旁边,炯炯的盯著我,半晌,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将我的头发束起盘在头顶。
我不知所措,眼前一下亮了好多,很少见光的左眼被风吹得干涩的直想流泪。
他用手支起我想埋下去的头,慢慢凑过来,舔去了我嘴边的血。
“气色果然好了许多,真亏了缈音能为你想出那麽多开胃的粥点,以前还真没见过他对谁这麽。。。”他顿了一顿,站起身来,“我已经叫人将後园西角处的那间院子打扫出来了,你以後就住那里吧。後园和你来的地方有些像,也有个荷花池,你应该不会太不习惯的。这些天我大概都会很忙,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嗯。。。对了。。。”他走出门去,对门外背立著的一个仆从道,“去把柳妃那个叫嫣云的丫鬟叫来,就对柳妃说那个人我要了。”
那个仆从飞快的离去,他回身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却没有放开,道,“听说那个嫣云是个极细致的人,她应该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的手被他紧紧的拽在手心里,在这还有些泛凉的天气,他的手却好热,热得都有些出汗。听到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笑了一笑,夏花般光华耀目,然後将我头上的簪子一拔,看著我的头发倾尽泻下,他俯在我的耳边轻轻的道了一句,“要不是你身子还太弱,怕你受不了,我真想立刻就要了你。”我疑惑的看著他,有些弄不明白,这话,很像是。。。但我并不是女人。“还有,记住了,不许出後园的门,不许乱跑,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接著他犹豫片刻,将我的头发弄好,重新挡住我的左脸,这才转身对等候在门外的一个颇为秀丽的女子道,“嫣云,从今天起,你就负责照顾好如月就行了,以後就不用管柳妃那边的事,知道了吗?”
“是,王爷,奴婢知道了。”嫣云悄悄的打望了我一眼,顿时有些花容失色,但转瞬间就又恢复了平静。
对於嫣云,我的印象也就只限於那天跟著她来到这後园,此後便很少能看见她的身影。我自然明白她为何总是匆匆低了头从我身边一晃而过,以前我们那里每有新迁来的见了我大都这样,而那些大了肚子的妇人更是如此。另外,我也并不想呆在那个堪称奢华但却沈寂如冰的屋子里,那里除了一束束在阳光里零星飘荡的灰尘外,就只剩下些精致到无法描绘的家具,冷冷的泛著光。於是,我会在每个清晨悄悄的出去,避开早起的人们,藏身於这个偌大的园子。
这个园子真的很大,背依著一座长满细软青草的小山坡,仿佛是另一座府邸,记得我第一次到这园子,当时正值晌午,没有人,这里显得如此空旷,风吹过中间那个不小的荷池,波光粼粼,边上的梧桐摇晃著叶子,一阵远远近近沙沙声,那一刻,我还以为在这个美得如同用淡墨勾勒出的画境里就会只有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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