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如何劝戒,还是破口大骂,我一直回他“与我无关”这四个字,直到他被我气走,才拍拍膝盖站起来,权当看了场好戏。
这个可怜的孩子,怕还不知道他的家人是出于什么心态把他送来的吧?表面上看来是想要借由五王爷的手保护有可能仅剩下的一根独苗,说穿了还不是卖子求存。
试问,这谁人不知五王爷好男色,还要借由第一男倌坊坊主敛殊的手送来,这不摆明了是祭品么!
只是那刑部尚书这只老狐狸,心机是何等深沉,把自己的儿子都骗到认为他是自己甘愿为了家人朝廷而委身的。呵呵,这官场不愧是天下最黑暗的地方呢,而亲情往往是最有力的筹码——不论是在哪里都一样。
他来找我的原因,一个是爷对他不感兴趣,不曾找过他,另一个是认为我在爷心里是特别的,不然不会连商谈政事都留下我。
错了,两个都错了。爷不急着找你是要你先把筹码放到台面上,再看看有没有必要跨进这团浑水。而就他的性子看来,极有可能为了一时的兴致把自己扯进去。
另一个嘛``````
爷让我旁听不是因为我是特别的,而是无论我听到什么,都不会泄露出去。你能指望一只笼中鸟做什么吗?
是啊,我是一只笼中鸟,被圈养的,锁在精美笼子里,连翅膀都被裁去的鸟。不只失去了飞翔的工具,连心都已被剁去``````
天色渐渐阴暗下来,我只能茫然的等待那个夺去我所有的男子的到来。
方才他叫人来我房里备下的菜肴都已经凉了,人却还是没有过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了。
竹儿比我还按耐不住,一早冲出去找人了。也好,我也是有点担心。
“砰”的一下,房门被大力推开,竹儿一脸的铁青。
冷风倒灌进来,我缩了缩脖子。她看见了,忙把房门掩上,仍旧是气鼓鼓的。
“怎么了?”
我问她,一向好脾气的竹儿难得有生气的时候。
“媚主子,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爷在来这里的路上,硬是被清水榭的那个家伙拉了去,还说什么今儿不过来了!可恶,看不出来那只狐狸精这么阴险,爷不见他就堵在来流音阁的路上``````”
“噗!”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引得竹儿的死命瞪。
“竹儿,我们又不是争风吃醋的妾侍,那么大反应做什么?”
“媚主子!”
竹儿一脸的不依,我拍拍她的手:
“好了,陪我吃饭!”
她也像是意识到什么,带点不甘的说了声要把菜热一热,就找下人去了。
我一向喜静,流音阁除了竹儿,就只有定时来打扫的奴婢了,难为她堂堂一个高手帮我跑上跑下张罗。是不是应该向爷再多要个奴婢,来减轻竹儿的负担呢?
那韩豫也是认识到不可能从我这里下手,这才冒险趁他来我这里的时机堵了爷吧!这样一来,一切都掌握在爷的手里了。
和竹儿边聊边吃了点晚饭,她这才把怒气按压下来,真不知道哪个才是合该生气的人。竹儿和我之间的关系更像是朋友,也或许是她的个性使然,没大没小的,和我倒很是合拍。
早早的睡下,裹上厚厚的被子,借以温暖深渗入骨的寒意。
阻不住胡思乱想,不知道大哥和三弟那里怎么样了,大哥是不是有考虑过和我怎么相处。敛殊那里也是,听竹儿说兰馨坊的坊主换人了,写了封信去,他只回了短短几行字,说是当坊主当腻了,想清闲一下。也不想想,哪个坊主有他当得这样悠闲的?
困意渐渐的上来,伸手拉了拉身上的被子,突觉这个冬天是格外的寒冷,床前的两个火盆也抵不住那阵阵冷意``````
疑虑
半夜醒来,是在爷的怀里,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等到了第二天,身旁的席位已经空了,竹儿则是一脸的得意。我发现她越来越有把我当千金小姐,或是夫人看待的架势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继续窝在房间,而爷又开始忙碌了。听竹儿说,爷介入了那场内斗,现在已经找到丞相那边的把柄了。
这样看来,韩豫和他的条件交换是达成了,就是不知道爷另外还要求了什么东西。算了,反正也不干我事。
仍旧是提不起精神,九王爷倒是跑了一趟过来,老生常谈的要我跟他去誉王府,说什么引了地下的热泉。我是有点动心,但也只是动心,一看外面的冷风就又缩了回去。
自打他两年前知道爷烧了我的卖身契,又允诺我可以自由离开庆王府后,就一直想把我拉去他那里。倒也不是他好男风,就是小孩子心性,看我又与他年龄相仿,想找个伴罢了。爷也由着他闹,还时不时地问我要不要真的跟了他。
这两兄弟感情倒是好,不像一般的皇亲间处处设防,我许是有点羡慕他们的吧!
这一个月来,冷虚风来了封信,说已经在联系楚宁尘了,要我静候。没那么紧急吧!就算十年发作,我还有七年的时间呢!
儒医楚宁尘,据传刚断气的人他也能救活,目前正与搅乱江湖宁静的“赤魅”结伴遨游中。前些时候,我写的“晚秋青阳夕照冷,烟波万里宁红尘”就是江湖人士给他们两个的评语。现在,这副字就挂在我房里。
敛殊那好几天没有消息了,我有点挂忧。虽说他也是一到冬天就畏寒,可也没有断过回信啊,这是怎么了呢?
走到柜子前,拿出爷前年送的狐裘,看到敛殊给我的盒子,暗暗好奇,思量了一下,走到桌子边好生打量。
月白色的布层层裹住那个小盒子,拎起来也没多少分量,不知道放了什么。当时没考虑太多,现在才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聪明如他,怎会不声不响把东西交给我,还硬要我半年后再拿出来?
想到了什么,我转身问靠在一旁打盹的竹儿:
“竹儿,你几时认识敛殊的?”
竹儿和敛殊认识的时间比我还早,是因为爷的关系。我本以为敛殊和爷的关系不一般,后来才知道是多心,他们相识早在敛殊进兰馨坊前。等等,这么说来``````
“竹儿,敛殊今年多大了?”
“嗯,我认识他是在十一岁那年,六年了。听岚大哥说,爷和坊主有十多年的交情了,那也有二十七八了吧!”zybg
我心里一凛,敛殊的容貌虽说看不出具体年龄,但那身子骨,明明还是少年,再有冬天畏寒的体质``````
一切疑虑都解开了,答案只有一个:冰肌玉骨!
“竹儿,快,备车!”
我匆忙披上狐裘,把盒子往怀里一塞,急匆匆的推开房门跑了出去。坐上马车就全速往兰馨坊赶去,我一路上双手颤抖个不停,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冻的。只是心头那股不安在不停的扩大,冷汗也顺着额头流下来,连竹儿一边帮我擦汗,一边在说什么都不知道。zybg
快,快,快``````
不住的催促着,我只怨恨自己不能一下子赶到那里``````
依赖
车子还没有停稳,我已经冲了出来,扑到后门上使劲推了推,没开。给竹儿使了个眼色,她点点头,跳过院墙,从里面打开了门。
跑到敛殊住的房门前,正好碰到有人从里面出来,被我一把拉住:
“敛殊人呢?”
来人“啊啊”的比划了一下,我才发现,是照顾他日常生活的哑奴。敛殊的奴仆从我认识他以来就只有哑奴一个,我想我不喜欢别人服侍的习性也是从他这里学来的吧。
哑奴指了指房间,我心里“咯噔”一下,推了进去。
只见地上放了七八个火盆,床上的人裹得严严实实的,背对着我。
我缓步走上前去,压制着自己狂乱跳动的心跳声。走得近了,才发现他缩在那里,竟一个劲的发抖。
“敛殊!”
我抱住他,察觉到他浑身冰冷,一脸的憔悴,嘴唇是异样的发白。
我身上的狐裘已经解下来了,敛殊感觉到我身上的热度,整个人都靠了过来,一双冰冷的手死死的抓住我的衣襟。我被吓到了,他现在的情况怎么看都不对劲,苍白到带有青色的皮肤和怎么都无法暖和起来的温度。
“敛殊,敛殊,是我啊!”
不死心的呼唤着他的名字,我执意要他张开眼睛。他的眼睛如我所愿的睁开了,可那一眼,就让我失去所有的理智。黯然无光的眼眸,幽幽深深,蒙上了一股——死气。
“竹儿,竹儿,叫人来,快``````”
我抱着敛殊向竹儿大叫,语气里满是惊恐,再也顾不得伪装。
“叫爷,不,是叫我哥他们来这里,对,叫冷虚风,竹儿``````”
不知是被我的表情还是语气里的凄厉吓到了,呆愣在一旁的竹儿这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跑出去。
“不准死,不准你死,听到了吗?”
我搂紧怀中的敛殊,眼神茫然的看着前方,不知道看着什么东西,只是一遍一遍的呢喃:
“不准扔下我,敛殊,敛殊``````”
不停的念着他的名字,仿佛这就是我现在唯一的依靠。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以为呼吸都快要停止的时候,伴随着一声惊呼急冲而来的人影握住了我瑟瑟发抖的手。
我转头,看见一双关切的眼,两行泪不由自主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救他,救他,救他``````哥!”
“我会的,不用担心,不怕,不怕!”
他向边上使了个眼色,缓缓的拉开我的手,察觉到敛殊被拉离了我的怀抱,我挣扎了起来,却被他死死搂住,按压在胸口。
“小亦,让虚风给他看病,你要乖哦,不要动!”
温柔的语气,让我回想起小时候那些个电闪雷鸣的晚上,哥抱着我和三弟哄我们睡觉的情景。手脚渐渐的放松下来,凌乱的思维也清晰起来。我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眼,说:
“我没事了,哥,放开我吧!”
他皱起眉,仔细的看着我的眼睛确定我已经冷静下来后才放开我。
我看向敛殊,冷虚风刚刚不知做了什么,让他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不再卷缩着发抖了。我深吸了两口气,才走到他面前,用自己有点异样的嗓音提问:
“敛殊他能不能治好?”
“他身上的是什么,你知道吧?”
冷虚风不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反过来问我。
“冰肌玉骨?”
我给他这个答案,并从他的眼中得到了回答。
“原来真的是冰肌玉骨啊!”
得到了答案,我反而镇定了下来。
“我还没有找到宁尘。”
冷虚风这样看着我,眼神中和我交流着只有我们二人才懂得的信息。
“一定要他来才可以吗?”
我了然,可不愿意放弃。
“我暂时用金针压制住了他体内的药性,但潜伏的时间太久了,已经对身体造成永久的伤害,若再不找到解药,我怕会来不及``````”
他摇摇头,很是无奈。
“你也不知道解药的配置方法?”
我疑惑,冷二庄主师承天极老人,与儒医楚宁尘乃师出同门,启会不知?
“我知道,可有几味药物除了宁尘那有,我想要也弄不到手啊!”
冷虚风的样子不像是在夸大其辞,我想了想,记起敛殊交给我的盒子,忙从怀中掏出来察看。打开外面的布料,里面一只檀木小盒,放着一个白玉瓶和一张纸条。匆匆扫过上面的几行小字,我已有了底。
“这个能解吗?”
我把那个小小的玉瓶交给冷虚风,他拔出塞子,嗅了嗅,一脸的惊讶:
“这个是``````”
“解药,是么!”
我看了躺在床上了无声息的敛殊一眼,真是个笨蛋呢!千辛万苦得来的药,不救自己,反而给我这个十年后才有可能用到的人,不是笨蛋是什么?
“你可要想好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宁尘,而且,我也说过,拖越久对身体的伤害越大!”
冷虚风淡淡的看着我,说是让我考虑,却没有一丝要劝服我的意思。
“那药本来就是他的,而且,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拖延了,不是吗!”
我说出这句话后,他就动手把瓶子里的东西倒入敛殊的喉中,手在颈后一推,那药就顺势入了腹中。然后,他拉开被子,在几个穴道上刺了下去,很是缓慢,半盏茶的功夫,额上的汗水已经流了下来。
等到收手,整个人像是虚脱一般坐倒在床前。大哥忙上前搀扶,熟练的拿出手帕为他擦去额上的汗珠,看来这情形也不是一两次了。
“谢谢!”
我不知道如何表示,只能开口道谢。
“说什么呢,你是我二弟,还用说谢谢这两个字吗?”
大哥轻轻的在我头上敲了一下,脸上的神色与前几次见面完全不同,更像是我们分离以前的样子。我知道,这说明他已经找到和我相处的方法了,知道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他们的同情和愧疚。
“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接下来这几天是关键时期,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以后的三天了!”
冷虚风疲惫的开口,连我这个不懂武功的人都能听出他的中气不足。
“嗯,我会看好他的,哥,你带冷大哥去好好休息吧!”
大哥看了看冷虚风的样子,对着我点了点头,在竹儿的帮助下扶着他往外面走去。
“小亦,你也要注意休息,可不能连自己都倒下了!”
“嗯,我知道了!”
我浅笑了一下,坐在床边握住敛殊的手。不知是不是药效开始发生作用了,他的手上有了一丝暖气。
交错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冷虚风说接下来的三天是关键时期了,看着敛殊满脸潮红,高烧不退的样子,我不时地沾水滋润他干裂的唇。
他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嘴里呢喃着,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只隐约听到“夹竹桃林”这几个字,那是个对他很重要的地方吧!
对敛殊,我从来没有懂过。从到这个兰馨坊以来,他给我的感觉就是对这一切都无所谓的样子。欢场上的千娇百媚,都只是随心所欲的游戏,一举手一抬头的风华,更加只是做戏。
我没看到过有什么东西能入了他的眼,就连当初训练我,也只是抱着半是游戏的心态。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用带点迷茫的眼神注视我。关于他的过去,我们无人知晓,爷或许是这儿唯一一个知道内情的人吧!
他有什么样的经历,遇到过什么样的人,这些我都不想知道,介入别人的过去,其实是件痛苦的事。就像我原先看到韩豫时,感到一阵阵的疼痛,敛殊的心里,必定也有不愿别人触及的地方。
可,为什么要把那颗解药留给我呢?
记得我曾经对他淡淡的说过,我不是他。他错愕了一下,反而笑着问我,怎知他看的是什么。既然不是把我看成他自己,那我就无从猜测了。
两天多过去,敛殊总算安定下来了,不再辗转反侧,流汗不止了。冷虚风说过,要等他恢复意识才能真正放下心来,所以,我就顶着两个黑眼圈干坐在这边了。
竹儿回去请示了一下爷,他没说什么,多派了两个侍卫过来。她本来也和我一起熬夜,我看敛殊的烧退了,就叫她先睡一下,等会儿替我。
抚上他的额头,确定真的不再有烫人的热度,我满意的同时又带点忧伤。被冰肌玉骨的寒毒折腾了半个月,又连着两天的高烧,本来就虚弱的身子,不知会有什么后遗症。
想着想着,发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放在敛殊的额上,我讪讪一笑,收了回来。就在这时,我看到他的睫毛动了两下,有醒转的迹象。
“敛殊?”
他的眼睛缓缓的张开,雾蒙蒙的眼眸中已有了生气,眨了眨,看见边上的我,动了动嘴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骂了一句:
“笨蛋!”
我轻笑,看着他说完这句话后疲惫的闭上了双眼,然后小声地回了一句:
“你才是!”
抚了抚他明显消瘦的脸颊,我靠在床边,安心地进入梦乡。
再次醒来,竟是在别人的怀里,我动了下,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不知自己是何时被带回王府的。
“醒了?”自 由 自 在
爷用下巴在我头顶磨了磨,低沉的声音让我很是安心。
“爷!”
我乖巧的叫了一声,更紧的倚进他的怀中,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对敛殊很是挂念。
“我把敛殊安排在左厢房,不用担心。”
“嗯。”
一如既往,他总是能猜到我在想些什么。我再次问自己,我和他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对我一味的包容,一味的宠溺,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他的心里是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