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都会————安迪[下]
安迪[下]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关灯
护眼

突然想到,这个复数名词里面包含麦迪。有点担心,此刻说任何关于他的什么,都会引起家明多想。而此刻的家明,需要的绝对不是反复思量。或者对他来说,最好的就是放下一切算计与智慧,简单按直觉去追求想过的日子。
耸一耸肩,笑着自顾先往停车场去了。
家明一边简单收拾文件外套,打个电话叮嘱这边值班经理一些事务,一边目送魏曼背影。
想到三个曾经一起轻松谈笑的好友,过去那些充满欢笑但没有男人的寂寞,现在各自沉湎或者痛楚的情,真有点不敢猜,在将来,跟麦迪会不会连朋友都做不成?
心微微一酸,深切无奈。
不管现在比过去更好还是更坏,都已经回不去。
 
          * *
 
整晚上,听着罗语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情,有一搭没一搭和老程评判会所华丽到骨子里、一眼看起来却只是简洁含蓄讲究的环境,菜点的精美程度,以及女侍应的美丽分数。
陈垦也跟着说话,心思却涣散。
“这里既然招待的大部分是喜欢男人的会员,为什么偏偏都用美女招呼客人?”罗语还在孜孜不倦研究,兴致盎然——因为他的眼睛最容易被美女点亮。
“大概……不希望会所本身卷入色情服务,只提供大家自由约会的地点?”发现陈垦明显没兴趣答话,程焕昌好心猜测。
“要是我的生意,大概也会这么做。”陈垦总算回过神,答应一句。
“如果你来是为了猎艳,这种地方,怎么找新面孔?”百无聊赖,罗语接着往下猜想。
“多半欢迎大家自带伴侣,再配合少数条件特别好的男人可以免入场的会费。”陈垦随口回答,还是尽量显得不经意地忙着掠过走过路过的身影。明知道这样守株待兔是傻到极点的行径,却也控制不住眼睛的搜索动作。
怜悯看着杀伐决断向来强势的陈垦完全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了又忍,程焕昌终于伸个懒腰:“晚了,好撤了。”
无精打采挥手示意签单,陈垦自失地苦笑:“累你们陪我闷这一晚。”
“哪里哪里,这么讲究的地方,菜品也一流。远是远了点,也很值得。只要你不怕贵,我很不介意常来。”罗语笑应,“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把手中单据递给美丽女侍应,走出餐厅。
等在大厅旁衣帽间外面,接过代寄存的大衣,正披上的瞬间,念兹在兹的身影突然落入视网膜,居然被几个人纠缠住,脸色不太好看。陈垦整个人僵住一秒钟,然后,脸色刹那间铁青,已经直接冲过去。
罗语苦笑着摇摇头。
程焕昌瞟一眼瞬间变得矫健的陈垦,手已经不起眼地移到腰间冰冷的金属附近,手指的位置,随时能打开精巧勃朗宁的保险。
 
远远看到走廊上那张依稀熟悉的脸,杨家明心里已经警铃大作。
刚开始拨电话,找会所自身保安人员过来,那张深巧克力色的英俊面庞,带着他看一眼就想吐的南亚轮廓,已经凑到面前,讲的是噩梦中偶尔还会出现的马来土语:“亲爱的表弟,认得出我吗?”
全身处于警戒状态,然后绽开一个优雅矜持的笑脸,杨家明当然已经猜到面前的人是史家唯一的儿子安东尼,但依然用冷漠的语气,说着马来人最又羡又恨的标准女皇英语:“很抱歉,我不认识您。”
安东尼依然说着自己的语言:“抱歉?不用抱歉。表弟,你现在有钱有势,要把东西卖给欧洲大佬,泰国人的出价被一口拒绝,他们不高兴。对了,你胆子从来都大,会勾引舅舅,倾家荡产供你在伦敦假装贵族。我姑姑可真有能耐,跟男人私奔,还有脸带你回来。家产全没了,你表姐毁了,你舅妈疯了……亲人好不容易见面,你说我该怎么谢你?”
“你向往的蜜糖,是我的砒霜。”那些假装贵族的生活……伦敦豪华公寓里面承受的身心种种屈辱闪电掠过,杨家明狠狠咬住嘴唇,回答的声音依然保持疏离的风度,“你关心的是仇恨,而不是真相。我没兴趣向你解释什么,但不会放弃自卫。”
事先当然调查过,知道杨家明这里有相当强的保卫力量。安东尼呼喝着命令同来的人散开守住,子弹已经上膛的枪迅速瞄准,预备击发。
学过徒手格斗并勤于锻炼,但并没有应对生死一线的经验——面对冷酷世界,杨家明最有力量的武器,是操纵人的欲望。
面对泛着森蓝冷光的枪口,竟呆住了。
 
铁血生涯洗礼过的陈垦当然看出来,指着家明的,是打开了保险的枪。他装作无心路过的客人靠近,抢在引起那几个亡命之徒的警觉之前,把一流职业军人的潜能被焦灼激发得淋漓尽致,飞身直扑。借助不远处程焕昌准确点射的保护,抱住惊木了的家明卧倒,同时用脚尖把安东尼受伤的枪踢得失去准头,击中了多层水晶吊灯。
零散水晶片美丽而危险地坠落倾泻,光线顿时变得幽暗。
陈垦怕伤着家明,没有放手和安东尼对攻,只跳起来握住他持枪的手,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幸好家明很快冷静下来,看出这局势中他根本帮不上忙,找个缝隙,往相对安全的墙角飞奔,不至于成为陈垦的累赘。
争取到这半分钟时间已经足够——众多警卫已经冲过来。
参加围攻的那几个泰国人已经发觉危险,转身想逃,却在层层围困中,被程焕昌当成了近距离移动的人形靶子。
只单方面有射击权利的交手,不超过70秒已经结束。
“还以为你忙着赚钱,漂亮身手都放下了。今天看,不逊当年。”轻吹枪口淡淡的烟,程焕昌若无其事对着满头后怕冷汗的陈垦地微笑:“他们还以为来北京玩砍砍杀杀游戏,除了你对付的那家伙,带的全是冷兵器。”
“主要是带枪进海关难。”
瞄一眼,发现不远处靠在墙角的家明还能自己站立,心一松,绷紧的肌肉才开始慢慢恢复常态。
保安们苦着脸,围着几乎都被一枪丧命的暴徒。陈垦懒得解释程焕昌的身份是军方高级人物,带枪是合法的,随手杀几个国际暴徒,只会算做无意立功,加上关键时刻有钱能够帮得上的忙,绝对不会有麻烦。只淡淡吩咐:“你们赶快报警,这位程先生会善后。”
发现值班经理已经苍白着脸奔过来,杨家明也快速下了几个命令,要求尽快把整个环境装点得完全合法经营。
“陈垦,带你这位朋友赶快离开,你们都流血了,警察盘问起来白添麻烦——说他们是直接袭击我本人,所有过程会方便一点。有罗语和这些保安做现场证人,足够了。”程焕昌轻松吩咐。
杨家明从刚才被有力怀抱护卫的真切感里惊醒过来:“开我的车走。”
 
          * *
 
看着陈垦很自然地坐进驾驶位置,家明什么也没说,沉默地接受。自然地拉开另一边车门坐下来,一边扣副驾位置的安全带,一边给魏曼打电话,通知他刚才里面出了点事,现在已经安全,先自行离开就好,明天碰面再细说。
死生一线的援手,报以轻飘飘一句道谢,似乎亵渎。
斟酌出来合适的说法之前,眼角余光看见握方向盘的有力手背上,血渍斑驳。家明心一紧,问出口的,却变成了似乎很不相干的另一句话:“你怎么会正好在?”
“不能算太碰巧——常常过来吃饭。”陈垦平静地回答,“麦迪介绍的,我是你的VIP会员。”
这是“我常常来守候,看看有没有机会碰到你”比较诚恳又不至于太没面子的一种说法。话语中提到的麦迪,令两个人都略微心惊。
沉重得有形有质的沉默静静蔓延。
“我正准备去找麦迪。”家明语气宁静,带一丝淡淡的疲惫,“不知道他在哪里,很担心……我怕之前的做法已经伤害到他。”
“听一些行家说,你正在卖这地方,想也想到了,你将会放下一切去追求他。”陈垦回答的语气冷静坚硬,一如他平时的作风,“麦迪只是去新加坡度假,我送的飞机。如果你需要他现在住的酒店地址,我可以效劳。”
点头表示很乐意接受帮助,一转念,又忍不住对这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提问:“你为什么不去争取他?”
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他本来就偏心你。根本不用辛苦争取。
“没脸见他。最早的时候,我还以为能骗自己。但是麦迪太灵慧,再勉强下去,甚至装着追去找他,只会更难看。”陈垦的声音突然多了罕见的歉意,依然坚定强悍,“他和我都明白,我真正想要的人是你杨家明。”
“也许他正幻想着,你肯为他追过去。”家明梦呓般轻声。
“我从来不幻想。”
突然热血上涌,家明脱口而出:“你爱我?”
“是。”简单的一个字,不容置疑。
这个强悍的男人。
一个苦苦追求着自己的情敌,一个轻松攫取了自己渴望的小麦全部热情的男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曾经以为他可以寄托麦迪温柔的心。上一次见面的时候,点燃了冷漠身体里暴戾的情欲。
家明用力闭一闭眼,涩声:“不能是朋友?”
“同样的问题,我也问过麦迪。他当时没有明确回答,但我的答案和他行动显示的一样——不能骗自己,所以,不能是朋友。”
要不,试着付出感情,要不陌路。
拖泥带水似是而非的牵缠,弄得大家都心烦难受半死不活,不是陈垦的作风。
 
杨家明当然不会笨到问“你为什么偏要选我”。关于自己的心怎么处理、怎么失陷,并不太容易找到清晰的因为所以,更何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私人的理由。就像蓝色总带着忧郁味道,依然有人喜欢蓝。
他只问:“你救我一命,怎么才能充分表示谢意?”
陈垦突然把车拐入一条完全没有路灯的小路,猛地刹住,只借着朦胧星月光芒,细细审视家明。两个人之间距离实在太近,淡淡的香烟味道,隐约的血腥气息混合着男人的体味,令杨家明突然有点紧张。
发现惯常遥远如寒星、淡定如冰雪的杨家明居然不能继续保持冷漠,陈垦咧嘴笑了:“我可以得到什么感谢?”
“你想做的任何事。”
如果这个男人此刻直接开始做爱,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接受,不但放弃抵抗,还会尽自己的经验与技巧,让他得到男性能够享受的最大欢愉。
杨家明本来就不在乎跟任何人做爱,再说,两个人之间又不是没有过肌肤之亲。就当这是最后一次,用身体做感情之外的接触。从明天起,再用洗干净的、不欠人情的身体灵魂,去争取那个生活成普通人的梦想——麦迪不一定肯接受这种生存哲学,但有信心,他一定懂得。
除了这个美丽的皮囊,杨家明所拥有的,不外残破疲惫厌倦的灵魂,不值得男人冒险搭救。
 
杨家明对男人的判断当然不会错。陈垦最想要的,是得到面前这个精灵。
静静凝视近在咫尺的绝美容颜,已经柔顺地闭上眼,那表情明显是不会拒绝即将发生的一切。陈垦重重喘息了一下。
很不喜欢终于靠近的理由是被报答,更不喜欢杨家明那种“今夜欢迎随意享用、明天我们依然陌路”的独特距离感。但是,很高兴杨家明没有提议任何具体的报答方式,而是说出一句“你想做的任何事”——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他已经放下了戒心,预备放任事态发展?
陈垦当然不会充大头,放过太珍贵的、根本不可能期望下次的机会。他克制又克制立刻贴近身边躯体的冲动,发动汽车:“你家还是我家?”
“酒店。”杨家明不愿意让男人进入私人空间,又不敢在曾经住过麦迪的地方任男人放纵。
愣一下,陈垦懂了他这句话背后的思虑,心头有一丝刺痛。但没有让情绪反映在脸上,沉默几秒钟,淡淡答应一句:“听你的。”
二七、潋滟的沦陷
你有你再生的 我有我化灰的 仿似一对淒美精灵
我要永远追忆 你要永远失忆
沦陷了我的都市 沦陷了我的心意……沦陷了……
——《南方舞厅》周耀辉词
……………………
一进门,直接逃进浴室。
关门的瞬间,犹豫零点一秒,结果是没有落锁——难道,要靠这些无聊细节,证明自己不会反悔已经说出口了的承诺?杨家明突然觉得,自己大概真是受惊过度了,此刻简直婆妈得有点好笑:对陈垦这样勇悍的男人来说,即使看见打开保险的枪口依然敢揉身而上,酒店标准配备门锁,又算什么?
刚才,遇见陈垦并不意外。其实自从开始依恋小麦,就下意识留心陈垦的行踪,早就发现,自己那个路途遥远但环境超级舒适的会所,是他常常一个人或者拉老友同去宵夜的地方。顶多诧异这样的险境,他敢冲上来。
真正没想到的,是居然会看见安东尼。
在一心向往普通人生活的今夜。
血亲并没有放弃旧憾带来的厌恶,却也没有把对他的仇恨看得比现任老板的利益更重要。
本来,似乎可以用这种时间造成的漠视来帮自己多遗忘一些。
水雾迷蒙的空气里,理智一再告诉自己,萦绕鼻端的,明明是五星酒店浴液千篇一律毫无想象力的淡淡馨香,为什么却一再闻到母亲下葬时棺木上密密覆盖的白色香花气息,以及马来西亚热浪蒸熏中红花树甜腻得令人不悦的味道?
脱下那些推搡中沾染了血腥味道的衣服,委弃一地。
身体被故意开得有点微烫的水冲得细微刺痛,但还是微微战栗僵硬,就像单衣站在零下寒风中的自然反应。
恍惚不知道多久,面前多了一个衣履整齐的人,眼神放肆而热切地逡巡在皮肤已经微微泛红的赤裸身体上,语气却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关切疼怜:“这么热的水淋着,你居然发抖……哪里不舒服?”
默默咬咬唇,缓缓摇头。
“吓着了?”陈垦拳头已经攥得骨节发白。
如果杨家明出点什么意外,为了报复那些妄图用威胁来争取玩收购游戏砝码的家伙,他或许真会考虑入黑道。
“他们想要的不过是生意,又不是人命,有什么好惊吓?”惊魂略定之后,家明当然很快弄清楚状况,疲惫而厌倦地微撇一下嘴角,“如果真是命运之手借他们来收回我的生命,此刻我一定会宁静欣慰得多。”
两个人都知道,这些话不过是避重就轻。
以杨家明的容颜履历,真要是落在那帮不惜暴力争取非分利益的人手中,会发生什么,想想都不寒而栗。这也正是陈垦出手相救最令杨家明感激的地方:帮他避免的不是一死,而是受辱。
身体的痛楚并不可怕,杨家明又不是没有过借鞭笞的来寻找点燃欲望的突破口。交媾也实在算不了什么,多少人为这点子欢乐丑态百出、求而不得。对于杨家明来说,能令他觉得恐惧的,是别无选择,是被强迫接受自由意志不愿意承受的人和事——不管必须面对的是一次交易、一场交媾,还是一份不可以拒绝的感情。
陈垦最觉得所有驾驭能力突然变得很可笑很无力、浑身鼓荡的力气都猝然空落落的,就是杨家明这种奇异表情:明明人就站在这里,明明正在进行一场对话,眼神依然冷冽如星光,淡淡礼貌笑靥还隐约逗留,他的灵魂却在某一个刹那拒绝逗留现实时空,心神思绪飘到远方。
淋浴莲蓬细细密密的水雾,居然隔绝出另一个时空。
那个时空里,或者,有二千多年前希腊明媚阳光下贵族哲人们闲暇午后炫耀智慧的纠缠论辩;或者,有二百年前英法哲人们对本应生而自由的人们无时不在枷锁中的垂悯;或者,有二十年前热带橡胶丛林深处欲生欲死强暴纠缠的欲孽。
非常痛恨这种境地:被隔离在触手可及的咫尺,偏偏又不能参与他华丽凄凉的哀伤。
沙发上静静等待时,不是没有告诫自警一遍又一遍,千万不能做任何会令家明觉得勉强或者屈辱的无谓努力,那是欲速则不达的愚蠢。可是,面对又变得遥远而不真实的飘渺眼神,陈垦终于还是忍无可忍,跨前一大步,踏进了靡丽炽热的水雾,吻上了那泛着淡淡潋滟光泽、形状美好得有些不真实的唇。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