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岳英扬。朕今天把你七年来所受的苦都还了给你......朕......朕,已经不欠你岳英扬的了。 」司徒恭弘转过身来一步一歇地朝门边走去,但是每一步都像踏在了刀尖上,整个人的重量全落到刚才被猛然进入的后蕾,感觉下一秒他就要肠穿肚烂从那里化为腐朽。他却还要说话!即使他每说一个字都要吐出一口血有些话他还是非说不可的。明明就离得很近的门却花了他将近五倍的时间,好不容易终于挨到了门口,口里果真又腥又咸却是说话时牙关咬得太紧牙龈里已经渗出血来,滴到他刚才披上的白色袍子上,颜色竟然出奇的鲜艳。
推开门,月亮星斗已经西沉入海,进门时照着的那个太阳又将从东边升起。
卫城的黎明很美。
司徒恭弘最后一次的回转头来,却发现岳英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地上起来,担忧地跟在他背后,只是没有做声。
司徒恭弘的哀绝的脸合着卫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一起映入岳英扬的眼里。
那天的司徒恭弘很狼狈,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整齐的,整个人就比那些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残兵败将也不见得强得哪里去。事实上,他也确是如此,在和岳英扬的战斗里他真真正正的输了个一干二净。但是就是这样的司徒恭弘让岳英扬觉得自己第一次舍不得移开眼睛,第一次从心底最深沉的地方感到了怜惜。
所以多年以后司徒恭弘问岳英扬到底哪时候对他动了真情时,岳英扬也只能想起那样的早上司徒恭弘脸上的表情。
岳英扬整理心情走出来的时候满院子都是被皇帝昨天就打发走的下人,全部都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天的时间,整个将军府就变得比坟场还要沉寂。
「把大厅打扫一下。」岳英扬挥挥手,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管这些琐事了。
「将军......婚礼......」看着自家的主子好象快要累倒了的样子,罗管家凑上前来问着,今天应该是主人要纳妾的日子吧?还是又有什么变故?
「你们准备吧,到时候我会出来的。」岳英扬抛下还想说什么的老管家,回身往内院走去。半途经过红药的房间,但是却兴不起任何去探望的感情,只是满心满脑的都是那个司徒恭弘临走的样子。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李全顺用全黑色的大斗篷严严地裹了司徒恭弘一身,脸也藏在深大的帽副里。他颤巍巍的走了出去,中途还摔开了李全顺想要扶助他的手。就是这样细碎的身影,强占了岳英扬的满副思绪。
他不该那样对他,他还是个孩子,即使在年龄上已经成年,却一直是处在所有人的保护之下的孩子而已!
这样如同国宝的皇帝竟然被他伤害了......如果放在前天他一定又想大笑一场了。这样的事情以前他是如何也不会想到的,如果有人这样对他说的话也一定会被他嗤之以鼻,但是他现在却笑不出来。他用这双保护他的手伤害了他,用对他说着忠诚字句的嘴伤害了他,用所有自己的存在伤害了他!
为什么他会觉得皇帝被伤害了,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有权利伤害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哪怕在二个时辰之前岳英扬对这样的问题也是逼之不及的。在这七年里他避免思考所有会牵涉到他和司徒恭弘之间关系以及感情的问题,只有这样他才能无所顾忌的面对着这样的司徒恭弘。
他们是不能对彼此动情的!
尤其是他,一旦动了情,交了心,最后的结局无疑是一场悲剧。他不能在身子被皇帝锁住的时候却连自己的心也一并卸了防备......那样血淋淋的放在和孩子没有两样任性率直的皇帝面前。如果最后皇帝对这个游戏厌倦了,对他这个玩具失去了兴趣,他该怎么办?是自我毁灭还是玉石俱焚?!
但是那个皇帝却轻易的就打破了他所有的限制,他昨天看着他的眼里明明白白的写着感情!
但他还是在这样的感情面前却步了,他不知道帝王的感情可以保持多久?是再一个七年还是两个七年?那些都不是他要的!如果是这样的感情,他情愿皇帝在床上还是当他是一条狗,这样他下了床,回了家至少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自我疗伤,有个地方可以逃避。
但是司皇帝还是那么霸道,先是用自己的权威来逼迫他,现在则是用自己的感情。逼着他想要怎样呢?拿一份同样的感情给予回报?他已经老了,过了那种可以冲动的年龄,也或许他从来就不曾拥有过。在少时所有的抱负和梦想都被整个的宫廷磨得没有任何的棱角,他的躯壳里所剩下的也就是和所有人一样的腐朽和败弃......这样的灵魂,皇帝他还想从他这里拿走些什么呢?抑或是他真的想要给予,但是却已经太迟了,他的心里已经没有任何组织可以包容住那么柔软的感情。
现在被伤害过是不是就代表以后不用再受更大的伤害?
要是一开始他不是被太子看上的武状元,不是被囚禁起来的的玩物,那么他会不会接受这样的感情?
「将军!吉时到了,快到门口迎接新娘吧......」所有的思绪都被老管家的喊声打断,而岳英扬也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没有结果问题的答案。
岳英扬纳妾的喜事排场很大,认识不认识的人沸沸扬扬挤了一屋子。所以到最后都一直笑得合不拢嘴的老将军又在屋外的院子里开了流水席招待所有愿意到岳府里来道贺的人潮。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新郎的脸上始终没有多少的笑容,就像平日一般的严肃,但是这样大喜的日子谁又会去在乎小小的瑕疵呢。
「吉时已到!新人一拜天地......」
岳英扬环顾了四周,觉得自己在做着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他娶了一个自己敬佩但是却丝毫没有爱情的女子。
「二拜高堂......」
在不远处的宫廷,那份原本属于自己的感情正在哀哀哭泣。
「夫妻对拜!」
而人生也原本如此,不过是荒唐梦一场。
「送入洞房!」
唱礼官的声音有些过分的做作,岳英扬却不得不跟着令人痛恨的声音抬起自己的脚。
那为什么现在他却忽然有了一种醒觉的幻想?!
记得一次行军路过一所战场边缘的破庙,里面唯一的主持说过一句很妙的话:
人活百岁终须回,且归,且归。
且归,且归,到底哪里才是他的归处?
「圣旨到!」谁知抬起的脚还没有再次落实到地上,耳边已经听不到众人的喧哗。
岳英扬一脸如梦初醒地回过头,红药却是连盖头都拉了下来。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众人都道岳将军面子真大,连皇上都来道贺,却不知只有新娘新郎皆心中恻然,岳英扬是终于等到司徒恭弘消息而松了口气;而红药......她看了眼岳英扬,他听到了对于这时的一道圣旨是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呢?
岳英扬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听到那声圣旨到的时候会觉得松了口气,也可能是自从皇帝回宫的那刻起他就一直在等待,皇帝不可能真的让他们七年来的关系就这样真的断掉,要不然他就不是岳英扬熟悉的那个特异妄行的皇帝了。而现在他的圣旨终于到了,而且这样也就表示皇帝的状态不不至于糟糕到连下一步要怎么走的思考也做不到是不是。
要强大到足以背负伤害,大概也是成长中的一部分吧。
等到底下密密匝匝跪了一大院子,传旨的太监才尖着嗓子把手上的明黄色卷轴展开。
「扬威大将军岳英扬听旨:
奉天呈御,皇帝诏曰,接边关快马告急,突厥人大胆侵犯我圣朝疆土,强占天子子民,蔚州定州相继失守。现朕封岳英扬为讨努先锋,归入王大将军旗下。两军立即整顿军容,即刻启程收复失地,军情紧急,不得延误否则从重处罚!
钦此!」
「岳将军,奴才知道您今日大喜的日子,但是奴才这也是奉旨办事,请岳将军马上整理一下随奴才到兵部去取了令符争取早日起程吧。」太监把圣旨交到岳英扬的手里,却又催他快准备。虽然从成亲的洞房前面被强征入军是很无奈,但是既然是国家大事当然比纳妾要来得重要。唉,太监拍了下岳英扬的肩,算是对他的同情。
满堂的宾客又开始窃窃私语,整个场面混乱至极。
「哈哈......哈哈......」谁知岳英扬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是没有想到,皇帝原来还有这样的一招啊!
当下岳英扬随了太监到了兵部办理一切交接手续,既然没了新郎,岳家的筵席也就散了,还好总算是把最重要的仪式部分完成了。
又过了十日,大军清点完毕,打起他红黑相间的飞鹰大旗,岳英扬正式率军出征。
岳英扬走之前一直没有再回来将军府,红药每天独守在没有新郎的新房里只是偶尔想想岳英扬是真的忙不过来还是没有回来的意思,所以到了全城人都送这次的远征军出城的时候红药也没有去。因为料想自己去了岳英扬也必是不能从那么多的人里认出她来的。
现在已经十一月了,等爷回来的时候只怕已经冬天了。那天帮岳英扬打包东西送到兵部的时候看见他去年的棉衣已经旧了,红药于是让罗管家买了新的布匹,想着岳英扬穿着自己亲手做的袍子去见已经后悔把岳英扬调走那么久的皇帝时,皇帝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只不知道到时候岳英扬还肯不肯穿她做的袍子了......
那一晚......岳英扬一定也明白了皇帝对他的感情了吧......
如果皇帝在他们成亲的时候来了的话也许就不会再派岳英扬到那么远的地方了吧......因为他一定会看到岳英扬在接到这样的圣旨之后脸上的表情。
就好象是终于得到了解救一样......两个大男人,只是因为沟通的问题,却把她当作炮灰给牺牲掉了......红药不知道自己是该做出什么表情。在这样的两个人中间是注定没有她的落脚之处的。
正准备下针,出去送岳英扬的老管家回来了,一路跑进东院。
「夫人,将军出城的时候叫我给您捎封信啊!」罗管家把信欢欢喜喜地放到红药面前的桌子上,又自觉地拉上门回到前院做事去了。新的夫人又温柔,对下人又好。只可惜了刚刚成亲将军就得出征啊!
红药嘴角泛起一个微笑,岳英扬终于也记得自己是个娶了亲的人吗?手上慢慢把不长的信纸展开。
「红药,是我负了你。
原本从边镇带你回卫城是不想你再吃那许多的苦了,像你这样慧巧的女子本也不应该流落到那样的境地。只是我却完全忘了自己也是处于同样身不由己的环境......是我把你从一个泥潭里拉了起来又推落到一个更大的泥潭。
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必不会怨恨于我,所以我才有面目再向你恳求,请照顾我的爹娘。他们年岁都大了,膝下又只有我一个儿子,只求你在往后的日子里当他们亲爹娘一样的照顾。我爹也是正直和蔼的,娘又心软必会真心待你。
我没有勇气临走时见你一面,只好选择了逃避。我已经辜负了两个人的感情,对他,希望此次出征希望一切顺利如他所愿;而对你,我只能来世再做补偿。
岳英扬亲笔」
看到最后红药的眉越蹙越紧,为什么自己的心里会有这么不祥的预感?这样的语气......分明就是一封绝笔信!
他只是皇帝因为气急所以才谴远几天的,等到气消了自也叫了他回来。还是岳英扬知道些什么?什么叫做如皇帝所愿?就算皇帝真的不会让她和岳英扬在一起,那么该动手的人也是她啊!怎么也轮不到岳英扬的身上......难道是皇帝真得蠢到要对岳英扬不利?!
「朕说怎么岳英扬一走这个宅子就成了空城呢,原来还有口气在啊。」如同鬼魅般的声音在红药脑内炸了开来。
阴郁的男人从门外的阳光里走进来却丝毫没有沾染到任何温暖的气息。红药见了却一下从椅子里跳了起来,甚至不顾礼节不顾生死的拉住了自己一直觉得只是任性了些却充满了感情的皇帝。
「你对爷做了些什么?!」一个弱女子能有多大手劲?但是状若疯狂的红药却让司徒恭弘挣脱不得!
「你在说些什么......」司徒恭弘被红药抓得痛了,恨恨的把她甩开,红药一个没有站稳撞到对面的桌子上,才滑到地上。
「你要是真的对爷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你一定会后悔的!」红药马上爬了起来,走到皇帝跟前,毫不迟疑地一掌挥下,然后把自己手上的信纸递到皇帝眼前。
司徒恭弘没想到一个女人明明知道他是皇帝却还是敢下得了手打了他!脸色由青转红,要不是红药递了他一张信纸一样的东西,下面的巴掌也许就真的挥到了红药的脸上!
司徒恭弘狐疑地接了起来,却在看了两眼之后脸色大变。
「这个是他什么时候交给你的?」司徒恭弘拉过一边冷眼看着她的红药,往死里摇她。
「什么时候重要吗?爷已经走了......」走了......现在还来问这些问题有用吗?
「小顺子!摆驾回宫!」司徒恭弘把手上的信纸握得死紧,突然叫着带人在门口等着的李全顺。
「遵旨。」李全顺进来看了一眼和激动的皇帝相比显得镇静自若的红药,不无奇怪的跟着突然又绷紧了全身的皇帝背后走了。
红药看着皇帝消失的门口,突然滑下两滴泪水。如果她当天她再积极一点争取到岳英扬的真心的话是不是今天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悲剧了?如果岳英扬真的就这样一去不会回的话......自己算不算是直接害死他的元凶呢?
「什么叫做一切顺利,什么又叫做如我所愿?」司徒恭弘在朝阳殿里从这头到那头,只快把中间铺着的高丽地毯都踩出印子来。
「也许是岳将军察觉了什么也说不定......」李全顺在旁边低着头站着小声嘀咕到。到底是在自己的军中,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岳英扬会知道皇帝的小动作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说什么?!」可是没想到司徒恭弘竟然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当场把眉毛都立了起来。
「奴才改死!奴才只是说岳将军可能已经知道皇上安排在他军中的棋子。」李全顺马上跪了下来,却还是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不,他不可能知道朕的计划,要不然他不可能乖乖地领旨出征!」但是他为什么又会留下那样的书信!这样太矛盾了,完全不像岳英扬耿直的性子。如果他知道了......他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就如朕希望一样出征?抓着旁边八角桌上的景泰南的花瓶就要摔的司徒恭弘突然又停了下来。
「请皇上恕奴才直言,奴才觉得岳将军是在知道了皇上的安排的情况下依旧遵旨出征的。」冤孽啊......今生怎么叫他们两个冤家给遇上的,叫他们着做奴才的却也要跟了着这许多的急啊。
「不会......他不会......绝对不会知道了还会出征的!」司徒恭弘跌做到桌子旁的椅子上,手里的花瓶终于还是摔到地上碎了一地。
不,他没有错!他是堂堂的皇帝!而岳英扬却背叛了他对他的信任和所有投注在他身上的感情!所以他才会暗地里安插进一个死士......所以他才暗地里下旨,要......杀了......岳英扬!既然他得不到的,其他人也休想得到!
是的,他是没有错的......想当年一样背叛了他的清妃和芸妃,不是也得到了报应?
只是这一次,换他用自己的手来让岳英扬毁灭。
「将军,再过去天就要黑了,往后的路又难走不如今天就在这里安营吧。」
十月份的天气在卫城还是深秋,谁知一出了关来已是严寒。估计离前线战场还有五天左右的路程,但是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下了三天。他们出关时的准备太仓促了,不光战士们的御寒衣物与食物都不够,就算身为大将军的岳英扬也只能省吃俭用每天勉强填饱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