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击者————pool
pool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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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然不是凯!!--凯的蓝眼睛里有会发光的太阳,而在那丑陋巨大的身躯下蠕动着的少年的眼睛里只有蓝,深得没有任何生气的静止的蓝......
那当然不是凯!!稚笑着对自己说。凯已经走得远远地,不会回来了!

从那以后,岛上的一座阁楼里就一直囚着一个长得很象凯的少年。
当哥斯特玩厌了他的肉体,便将他赏给了所有顺利完成任务归来的杀手们。在这个没有女人陪伴的孤岛,常常从那阁楼里传来类似鬼笑的阴冷呜咽声。
那之后的稚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笑,不说话,甚至脚步也仿佛在水面滑行般悄无声息。
一年过去了,这个幽灵般的少年有了一手迅若闪电般百步穿杨的枪法。
离开孤岛的日子一天天接近了,稚已经十五岁,凯就是在这样的年龄里离开他的。
哥斯特对他迟钝而笨拙的个性却拥有如此百年难见的精准枪法而感到吃惊。
"大概所有傻子都拥有一些常人之外的天赋吧!"--手下败将的少年们在背后半是嫉妒半是奚落地嘲笑着。
但哥斯特很赏识他,就象赏识当年的凯。
"在你完成第一次任务后,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我会满足你。"哥斯特缓缓地喷出一口烟雾,他甚至很确切地知道稚会要什么--是的,他就是这个害虫王国里的上帝,所有小害虫的命运都操控在他的手里!
"我可以给你能飞到世界最高处的翅膀,也可以轻易拔掉你的羽毛......"哥斯特将粗大的手掌放上他窄窄的肩头,慢吞吞笑道,"记着我的话,稚......千万别犯凯那样的错!"
凯有了不杀的人--那是杀手的大忌!
稚没有发出一声,他默默转身走出了哥斯特的房间,一直走到了海边,黑色礁石如见证着什么般伫立,他爬了上去。
"我赢了......""我赢了,稚!"zybg
温柔的声音曾飘漫在这个地点的某个时间里。稚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膝中。
"一起做酷男人吧!稚。"
灿烂的笑容曾闪耀在这个地点的某个时间里。稚抬起了头,怔怔地望着那阁楼。
阁楼如常地泛着微微红光,仿佛深黑海畔水怪伺人的眼珠。

任务来临了,离岛的日子来临了--死神般的黑色风衣,宣判的也许是自己的死刑吧。
稚来到了这一年以来他从未踏入过两百公尺内的阁楼下。
灰衣衫的疤脸男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记得他叫强森吧,是哥斯特最忠心的走狗。
"哥斯特先生允许我见......见凯一面。"他已经太久没有使用过语言,那个名字几乎灼痛了他的舌头。
他避开强森邪恶肮脏的目光,走入了那阴黑得飘过腐烂气息的大门。
只有一扇窗,挂着象干涸鲜血般的深红窗帘,没有床,没有椅,没有任何家具,地上是荒淫的深红色地毯。
酒瓶、杯子、烟蒂、破纸片、各色药丸、食物残渣、凌乱衣物......金色的长长发丝......纤细雪白的肩膊......裹在散乱发丝和破皱被单里沉睡的苍白脸孔......
稚无法出声,傻傻伫立--这就是凯生活了将近一年的地方吗?
少年翻了个身,从他身下滚出了一支尚残留白色浊液的针筒--稚的眼瞳收缩了。
"凯......"他蹲下身,伸手抚上了少年冰凉的脸颊,"凯。"
少年睁开了澈蓝的眼睛,当两人的眼光对上,那死水般的蓝眼睛里无来由地闪过了一串火花。
"......稚啊。"少年没有血色的唇边扬起了一抹笑容,一瞬间,稚有了一丝相识的感觉。
但是下一秒钟,少年却拂开了他的手,合上眼睛,声音很遥远,"不要碰我......脏死了。"
他微微撇着没有血色的薄薄嘴唇,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句稚听不清楚的话。
灵魂在瞬间从高处崩塌,泪水濡湿了稚的脸。
"我不是说你啊,傻瓜......"少年一睁开眼便看见他湿淋淋的脸,似乎吓了一跳,但他的安慰话却更令稚的泪水不可抑止。
"......真是麻烦啊。"少年微微弯起嘴角喃喃地抱怨。他费力地在被单上擦了擦手,伸指拭去稚的泪水。
"最后一次了......"少年微微侧着脸,眼波幽幽流动着,"我不再为你擦眼泪了......稚。"
"......我赌你离开之前一定会来向我告别的,"少年把被稚的泪水弄湿的手放到了唇边,喃喃笑道,"我赢了。"
"凯......"眨眼间泪水又挂满了稚的脸。他说不出一句话,但是他清清楚楚地呼唤了凯,象曾经的每一个漆黑夜晚,那个会带来光明的名字。
凯凝着他,看泪水沿着那小小的下巴如珍珠般滑落,凯知道自己阻止不了那亮晶晶的闪光。
"......我还在那里,稚,我没有逃!"凯微笑着说了一句很久很久以前稚没有听懂的话。
稚还是不懂,瞪着乌亮的湿润眼珠看着他。
又看到了熟悉的表情,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费力地用手肘撑起身体,慢慢地坐起来,他平视着坐在地上的稚,伸过脸,在稚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笑道,"你是个太笨的小孩,你适合去种花,稚......"
"凯......"稚的一双黑宝石闪了闪,喃喃道,"你,你适合写,写诗......"
"哈--"凯几乎有点笑不可仰了,在稚的词典中,诗人就是那种总说着他听不懂的话的人。
欢笑着的凯让人又看到了旧日那个阳光少年的影子,稚也不知不觉地高兴了起来。
"凯,等我完成任务回来......我会求哥斯特放了你。"
"哦......"凯微微垂下了眸子,裹着床单慢慢挪到了墙边。
"你放心吧,我很厉害的。"稚随着他移了过去,依然坐在他身前,正对着窗口射进的阳光,而凯的脸便正好隐藏进逆光的阴影里。
"如果遇到了不能杀的人......"凯低低地呢喃。
"什么?"稚没有听清楚,扶住了他的胳膊。
"如果遇到了不能杀的人,"凯抬起眼睛直直地凝着他,一字字道,"是一种幸运......"
"唔?"稚微微蹙起了眉。许多年后,他才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涵义。
稚慢慢站了起来,活动一下已经跪得酸麻的双腿。齐胸高的窗口正对着那长满礁石的大海,夕阳为海披上了温暖的夜衣,海鸟儿沿岸回旋鸣叫着......
虽然天天生活在海边,却很久没有看到如此美的海了,稚的双眼在很久以前就已关闭,但今天,是复活的节日--
"起来看鸟吧,凯......"
就象曾经的无数个日子里肩并肩地在夕阳中的礁石上久久伫立,梦想着许多充满希望的事......
"凯......"他呼唤着,仿佛看见了礁石上的两个小小身影。
"......我站不起来,稚。"墙边的凯回应了他的呼唤,但达不成他的愿望。
唔?!
稚突然想起了流传在少年们中的传言--"凯的脚踝里有哥斯特亲手钉入的两颗钉子,他会成为这个岛的永久驻民!"
稚的力气突然被抽掉般消失,他重新坐了下来,就在泪水再度模糊视线的同时,他看见了凯绚烂的笑容。
在一瞬的错觉里,稚终于看见了凯所在的世界,他一直顽强固守着的世界!
"我会等你,稚......我等着你!"湛蓝的深深眼波再度恢复了太阳的光泽。
"再见了,凯,我很快会回来!"这一次稚自己伸手抹去了泪。
"恩......再见了。"凯紧了紧裹着身体的破旧被单,孤单孱弱的身影在窗畔的阴影中变成了剪影。
门锁轻扣的瞬间,不知从何处飘进了有花香的风,长长的金色发丝温柔地扫过脸颊,阴影遮掩了第一次溢出湛蓝眼眸的冰凉泪水......
"再见了,稚。"

剪裁合身的黑色风衣,暗袋中是仿佛已成为身体一部分的手枪。
稚望着黎明升起--很有希望的早晨,似乎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强森从阁楼上抱下了凯僵冷冰凉的尸体。
就在稚巧洗希碜詈笠淮位赝飧鏊盍耸甑拿览龉碌菏保怯懦推枳诺慕鹕し⒔艚舻夭崃怂男脑啵?
稚跳下船奔向凯的路长得好象跑完了他整个的人生。
你再也不美丽了,凯......!!
可是,我一直在那里,我并没有逃啊,稚。
只有你知道我生存的地方......再见了呵,笨笨的稚。

稚对视着那双映着月色的透蓝色眼眸。
又被看见了呀,小小的目击者......教我该怎样做,凯!!她看见了我,我也看清楚了她的脸--教我怎么办呢?凯。
很简单嘛,稚--带她离开,去种花吧。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的小手很温暖。
"尚恩。"稚说。
尚恩是一条导盲犬的名字呀--稚仿佛听到了凯愉快的浅笑声。
我知道,凯。所以这次--真的要说再见了!

-END-
.《VERMIN王国里的黑翼天使》.
初稿 2001/1/29 于苏州
修改誊抄 2003/9/24 于北京

3.杀掉最后一个目击者
尚恩下葬的那天,一直缠绵着的秋雨妥协似地停了。
"哥哥,哥哥......贝丝可不可以不去上学呢?"
"为什么?......有人欺负你吗?"
"不,老师同学都很好,只是......店里只剩下哥哥一个人,会很寂寞吧。"
"不,没关系......哥哥不怕。"
不怕......吗?贝丝垂着头,象人偶一般一动不动。
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们都已散去,一声声若有若无的飘渺叹息如风一般轻轻拂起了她冷冰冰贴在身上的黑绸裙。
葬礼于她而言是一个滑稽的过程。
她走进一家服装店,对店员说,"请给我一件在葬礼上穿的裙子。"店员拿来了丧服,她穿上它,看不见那庄重肃穆的颜色,只是觉得很凉,冷冷地贴着皮肤。
然后一切都按标准的葬礼仪式举行。她只是随着队伍慢慢走着,象所有的盲人一样由人搀扶着,听着主持葬礼的神甫念着悼词--可是,可是,我甚至忘了哥哥是不信教的!
--但是不管怎样,你得有一个地方可去吧,尚恩。

"你为什么还不走呢?华特。"萧瑟的墓园只剩下了贝丝和华特依然伫立着。
"......我要忏悔。"华特沉沉的目光凝视着灰冷的新坟。
贝丝冷冷沉默着,良久,一抹没有暖意的笑容滑过唇边,"我不是教士。"
"对不起,贝丝。"华特有点无措地看着女孩从未有过的冷酷笑容。
"为什么道歉?......你做了什么,华特?"贝丝苍白的手指攥紧了黑裙,她深湖般的蓝眼睛渗入了一丝迷茫,"原本要娶我的尚恩为何会自杀?!......你对他做了什么?"
"......"华特垂下了头,似乎无力再面对那明镜般的眸子。
沉默片刻之后,他开始说起一件似乎完全无关的事。
"十年前,有一个纽约西区的小混混,他因为用面粉冒充古柯碱而被人追杀,他逃到了一条堆满垃圾的小巷......"
华特的声音顿了顿,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看见一个长得象天使样的少年......杀掉了一个小女孩的大狗,并且拐走了这个盲女孩......"
贝丝的眼瞳微微泛起一丝薄光--沉睡了好久的记忆呵!
"少年是尚恩,小女孩是你。"华特深深吸了口气,唇边的伤痛无人能解。
"小混混是我。"

秋日已隐进了树叶脱落的丛林之后,暮色将新坟前的两个身影变成了剪影。
"......我执着地追随着你们,从东海岸来到了西海岸......"华特嘲笑着自己,"只是想看一看这个故事的结局......
"直到尚恩要娶你--我发现不知何时我竟已经陷在这个诡异的浪漫故事里了--就这么结束了吗?我问自己,"华特的声音微微拔高,眼里泛起一丝焦躁迷乱的光,"然后便有一个声音回答我--‘不要结束,不要这样结束!不要有这样千篇一律的平淡结局!我不要只做旁观者!我不祝福这样平庸的幸福!!"
贝丝单薄的身体轻轻抖了一下,华特没有看见,他自顾自地嚷了下去,"我不想你们结婚!我不想你们变成庸俗无聊的美国夫妻!......我要破坏这婚姻!!"
贝丝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但她的手在寒冷的空气中找不到一丝依靠之物,她摇摇晃晃,冬天已经提前来临了。
"于是我对尚恩说--‘十年前那晚的事,我都看见了!'"华特张开了双手手指,神经质地哈哈大笑起来。
"结果那个笨孩子就自杀了!"

在遇到贝丝之前,尚恩的名字叫做稚。
稚从三岁起就生活在一个叫做VERMIN的热带小岛上,然后他同所有生活在岛上的男孩一样,被培养成了职业杀手。
他有一手堪称绝技的枪法,可是他笨拙的个性却注定了他将是一个失败的杀人者。

第一次任务。
他从早已废弃的隐蔽的停车场窗口射击,在射程的极限范围里将正准备钻进汽车的肥胖男人在一瞬间击毙!
在慌乱人们的奔跑尖叫声中,他冷静地收枪,没有任何负罪与不安。可是--当他转过身,几步之外一个邋里邋遢一脸脏污的女人睁圆眼睛指着他尖叫起来,"凶手--"
他的全身突然因紧张而抽紧,他不知道这女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警察是魔鬼,监狱是地狱!"--这句流传在V王国的箴言象咒语一样镌刻在他的心上。
不!不要再大叫!--我不要被抓,我不要坐牢!!
当他回过神来时,女人已经扑倒在地上,后脑被洞穿!
他呆呆地抬手看着冒着白烟的枪口。
从女人手中摔出去的一个破旧布袋里扑腾着飞出了几只灰色的野鸽子--寄居在高高的废车场拱顶棚里的野鸽子--这是女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杀掉目击者!他们会可厌地大吵大叫;他们会向警察告密;他们会贪得无厌地敲诈勒索你一生......任务不可以失败,杀手不可以被捕--目击者一定要死!!"
这是许多杀手前辈们用血体验出的真理。
稚杀掉的第一个目击者是冒着危险捉野鸽子为生的平民窟妇女。

但是杀戮并未因此止息,因为稚太笨了!
一个在废墟游荡的自由记者拍到了女人的尸体,他追着那年轻男人跑了两百米,将他射死在公路旁。
尸体半搭在公路斜坡上,仿佛一个扭曲了的书写失败的奇怪文字,充满着古怪的嘲弄......稚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神经质的笑声--不是那么一回事呢!就算有如神的枪法,笨的人注定当不了一个好杀手!!
这也是真理,稚的真理。
连说话都未学会的他,首先学会了杀人!--所以他注定要失败,目击者仍然不断地出现,所有的眼睛似乎都在注视着他的罪!所有的眼睛证明着他的罪!
我不要失败!我不要坐牢!我不要葬身在那人性流失的孤岛!!--我不要被看见!我不要被发现!
向他勒索钱物的吸毒者被杀死在陋巷。这已是他杀掉的第八个目击者。
他为V王国杀掉了一个黑社会头子,他为自己杀掉了八个目击者。

在这样的深夜,在这种堆放腐臭的地方,象这种垃圾般的死者--不会再有目击者了吧!
可是......当他抬起头时,看见了站在他面前的小女孩!
微笑着的小女孩,就象月光的精灵一般出现......他看清了她的脸--最纯洁神圣的生物才配拥有的最美的脸!
--这不是目击者的脸!
--小女孩看不到他的罪,小女孩看不到这世界的罪!
在这双澈亮湛蓝的眸子里,他看到了美丽同伴的坟茔,安息在最纯洁之地的金发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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