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和善讨喜的小和尚一脸坚定的看著眼前看似温和之人,却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研讨佛理谒见慧宁大师也是一样的,如果檀越非道安师祖不可,还是请檀越改日再来参见吧,皇家寺院不方便留宿外客,请檀越体谅。"
这话本说得合情合理,奈何苏子鱼此时踏了出去,就好似打了他一耳光,魏华存转头看著倚在门边的苏子鱼,一脸平静,没有置疑,没有讥诮,但就让人忍不住心虚想解释。
苏子鱼心里亮堂堂的,他明白为什麽魏华存急著要见师祖,他可没忘今年春天从寺里出来是为了什麽事,想必在江左那边的交锋中,上清道落了下风。不管怎麽道行精深,不管怎麽风头强劲,你也不过小辈不是?
略微一想,苏子鱼打定了主意,也把他哥的交代抛到了九霄云外。
"悟心师兄"咳!怎麽到那里他都是辈分低的呢?"这位施主是我的朋友,让他进来跟我一起等吧。"
魏华存眼光微动,并不掩饰自己诧异,昨天还是"大人",今天就是方外之人了麽?脸上却微微一笑:"多谢公子!"
苏子鱼突然觉得,这人其实挺不错的。把他让进客堂,也不要悟心打理,亲自奉上茶水,笑得一脸灿烂:"请问足下如何称呼?"
魏华存淡淡笑著,十分从容,双目却射出星火一般的厉芒,饶是苏子鱼胆大包天,也吓得心神一震。
"魏华存。"
苏子鱼听了一呆,没想到他会报真名。只这一句,苏子鱼便觉得自己落了下风,又在瞬息间平静下来,也不刨根究底,仍是展颜笑介绍道:"在下苏子鱼。"其他并不解释,魏华存也不问。
两人对坐无语,并不觉得尴尬。按说苏子鱼是幼辈,这样的表现确有失礼。可魏华存一脸平常,苏子鱼自己也觉得坦荡自若,两人倒似熟识了的平辈朋友,暗底下却隔著肚皮各自揣测。
魏华存还不知如何,苏子鱼却越看越心惊。如果没看到昨日那一幕,任谁都以为对面坐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人,身上竟无半点真气流转的迹象。但苏子鱼却知道越是这样,越说明对方功力已到收发由心的境界。习武练气之人不论如何掩饰,都和普通人有所差别,象这样藏得丝毫不外露,他也不过在一个人身上见过。先天境界,可能还是小瞧他了......
这个人如此危险,既然一心想等师祖,与其放出去,不如留他在此。留住期间要是寺里出了什麽事,他第一个脱不了干系,反而让他不敢乱来。想到这里,苏子鱼整整声音,复开口道:"方才听闻足下似乎想在此留等我师祖出关?"
魏华存剑锋一样的眉眼竟含温婉:"确有此意。"
四十章 遭遇突袭
会如你意的,苏子鱼的笑容象屋顶挂著的太阳,金灿灿的。就怕你不愿留下。
"我与足下也算有缘,一连两次不期而遇。大家都是修行之人,本来不用如此见外,既然足下诚意拜会,我这就去跟慧宁师伯说说,好安排几间禅房给你们暂时歇息。"
苏子鱼笑著,谈不上多真诚,只是一种自然,一种与生俱来的笑容,似乎无论何时他都是快乐无妨的。魏华存心思淡然,也忍不住深深打探寻索,那眼光带著审视,像有形的丝线伸进苏子鱼心里,微微一触。来不及惊疑,无所遁形的感觉陡然袭来,苏子鱼一慌,掩饰性的起身往外便走。
"多谢小兄弟了。"
春风和煦的声音传来,苏子鱼转头看见对方温文儒雅的笑容,斯文俊逸,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娘娘腔!
那个"小兄弟"的称呼把他彻底得罪了。
!!
苏子鱼从白马寺出来,乐巅巅的。
夕阳红通通的浮在云海上,苏子鱼半眯著眼睛回望镀上一层金色的白马寺,慧宁师伯很配合,他觉得今天这事自己安排得挺聪明,相信那魏华存翻不起大浪。就是不知道师祖什麽时候能出定,他本来也想留在寺里等,又想著晚上得给司马兰廷护法练功只得先回去王府,明日再过来。
跟师伯师兄胡扯了一天,苏子鱼上到车里就迷迷糊糊睡著了,听见车外奉喜小心翼翼的请他下车,才发现已经到家。
看见府里府外都掌上了灯,精神一震,唇角不自觉地就弯起来,有个可回去的地方,那个地方能叫"家"真是件不错的事。
只可惜家人却不在。
明叔说:"殿下本来一直在等二少爷回来给你接风的,临时被太子拉去赴宴了。临走时叮嘱老奴一定要看著二少爷好好用餐,不能光挑素菜吃......"
王府的总管明叔50多岁年纪,但红光满面,额大面方、天中丰隆、体形粗壮,走在外面人人都会以为是一方大员。说是打小跟在文帝身边长大的,後来被派给齐王。权贵父子之间也得互相防备,往好听了说是体察儿子是否贤明,但这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算是半监视半侍奉。这一待就是大半生,齐王不在了,仍留在府里侍奉文帝的孙儿一辈,倒是一直尽心尽力,很得司马兰廷信任,虽是家奴,还真比很多小官吏有头有脸。
苏子鱼是把他当长辈对待的。他在寺里久了不比平常长大的贵族子弟,等级界限早就模糊不清,看著这麽一个老人伫在一旁侍侯饭菜老觉得别扭,想了几个借口也支不走人,最後还是输在明叔不依不饶的殷勤服侍下。这老头看他的眼神"温情脉脉"的,要不是知道自己的出生,苏子鱼都快以为自己指不定就是他孙子呢。
不太轻松的一餐後,苏子鱼好像压根就忘了他有一处独立小院,自发地把大明居当自成个儿屋使。舒舒服赴洗了个澡,抬眼一看月亮才升上树梢,时间挺早的,在车上补了一觉现在精神正足,干点什麽好呢?
屋外早已退了白日的燥热,微风吹处枝枝摇摆树叶沙沙,还算凉爽。要不,练练武吧。
苏子鱼看著茂盛的树顶,开怀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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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正,司马兰廷回府了。
从牛车上下来时微有点酒醺,两日操劳一夜未眠现在只想快些回到大明居休息,奉明带著人提灯引路,司马兰廷随意问著:"子鱼回来了麽?"
"二少爷戌初回来的,现在怕已歇下了。"
司马兰廷点点头,发现奉明叹了口气,奇道:"子鱼闯了什麽祸不成?"
奉明笑道:"殿下多虑了。只是老奴看二少爷身体不大好,有些担心。"
"怎麽?"
"二少爷又不是出家人,长期吃素到底不好。我看他身体单薄,今日晚膳磨著他食肉,虽是勉强入了口,那知道入口即吐,这样下去不成在家和尚了麽?"
司马兰廷微微皱眉,他今天也听奉勇说了,从旱灾地区经过後苏子鱼是一点不沾荤腥了,也不知道是打定注意守戒,还是心理排斥,不管怎样也不能任他这麽下去。正思度著对奉明说:"明叔,子鱼喜欢吃点心,慢慢......"
话还没完,忽然长空一声大啸,司马兰体只觉树上一道狂飙,灌头而下,直朝他而来。
司马兰廷脸色煞白,继而长叹一声。凉风吹来时随风飘起,避过一击。
这股狂飙竟能半空转折,不偏不倚直劈司马兰廷手臂。一众侍卫大惊,怒喝,纷纷拔出兵器。人影疾闪,一连七八个翻身,避开了八刀四剑。还没站定地上,奉明拳影如山闪电般欺来,这袭击之人不躲不退,双掌一分,划著古怪的轨迹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切来,"啪啪"左右击在奉明小臂上。
奉明一怔,对方并未使多大力......奉明这一套掌法,绵灵有力,开合稳重有个名头叫"博狮拳",气势逼人,拳风碎金裂石,平素少有人能与他对战能讨得便宜的,但现在只一招便落了下风,似乎对方还留有余力。
奉祥他们已经包抄上来,刀光剑影都给他一一避了过去。奉明趁机打量此人,一身黑衣,却是平常的居家服饰,只是未著正服,脸上黑巾蒙著眼睛以下,绕到後脑束发上打了个结,布巾尾端从头顶冒出来,长长的两撇,象竖起的兔子耳朵。
这人......奉明额头滴下一颗冷汗。转头去看司马兰廷。北海王脸色阴沈,没有一丝惊慌,眼睛闪著诡异的光芒瞪著四处游走的黑衣人。这时候,府内警哨四起,齐唰唰的脚步往这边赶来。
司马兰廷冷森森地喝道:"胡闹够没有!都给我住手!"
黑衣人忽然在漫天游走中不动了,还好王府侍卫令行禁止,也立即收手严正以待。
司马兰廷沈声对奉明道:"明叔,鸣哨。让各处护卫暗桩不必前来。"
那蒙面人眼睛咕噜咕噜直转,看司马兰廷一步一步走来自己拉下面罩,讪讪道:"呵呵,哥,你怎麽知道是我?"
一众侍卫眼睛差点掉地上,如梦呓般傻道:"二爷......"
苏子鱼嗫嚅的说:"我只是想找人练练武,顺便提醒你练功很重要......"声音越说越小,眼光左山右躲逃避他哥噬人的目光。头一缩,戒备的看著司马兰廷横空伸来的一只手。
想打又舍不得,想骂又骂不出,看著一对兔子耳朵还差点破了功,拧也拧不下去。一把扯掉那面罩,拉起苏子鱼往回走。
苏子鱼被拖拉著大步流星的往大明居赶,他知道他哥现在火大了,可还是忍不住僵过脖子对奉明喊:"明叔,你没事吧?刚刚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想找我哥玩两招来著......"
奉祥几个听得无语,这位爷真是......
算了!走慢点,免得王爷发起脾气来殃及池鱼。
四十一 防微杜渐
"苏子鱼!你太胡闹了!"
猴子!苏子鱼就是一只猴子!
17岁了,做事还一点不靠谱。自己17岁的时候已经周旋於朝廷皇室,混迹於军队之间出生入死。可苏子鱼呢?还生活在他自己的理想中,出了毫无用处的悲天悯人,就惦记著打架添乱,别说帮他一把当他的助力,不给惹祸就是万幸了。
司马兰廷又气又怒,气苏子鱼任心任性,气苏子鱼做事不计较後果,也气自己。突然遭遇袭击,他的心思在一霎那之间连变数次,谁都没察觉到,除了他自己。他的第一反映,骗不了自己。
是怀疑。怀疑袭击的动机,他甚至有了被欺骗,被愚弄了的感觉。直到他察觉出对方没有一丝杀气,直到他转念之间想起苏子鱼要害他根本不需要躲在树上偷袭。
司马兰廷看著窗外那勾弯月,面沈如水。原来,他的心胸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麽宽大。
衣袖被人轻轻牵扯,四目相对。
苏子鱼乌黑晶莹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脸上没有一丝自责愧疚,象一个只吃到半块糖的小孩有点兴奋有点不甘,他问:"你什麽时候觉出是我的?"
司马兰廷的火,"腾"一下烧得更旺了。
这麽一个活宝,你能指望他什麽?他可能压根就不明白自己内心的反复,他可能压根没想到两人和好并不等於消除了所有猜忌,他压根就不明白人心的起起伏伏。简单,本来就是最不容易的事。自己已经不能回复简单的日子,自己已经远离率性而为的自由,难道还要剥夺他的吗?
"子鱼"司马兰廷面容严峻,说出的话是"下次偷袭时不要先大喊出声。"
圆目猛瞪。苏子鱼高兴了,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他就说嘛,自己好歹也是个高手怎麽一下子就露馅了呢。正裂著嘴发傻,脸上突然清凉凉的,司马兰廷拿了一盒药膏抹在他脸颊被蚊子叮咬的地方:"你呆那树上等了多久?"
苏子鱼皱了皱眉头:"一个时辰左右吧。"
缺心眼!整个儿是无聊闹的。无聊是吧?不为立业也得给你找点事做了,免得整天东游西荡,还动不动就想出家当和尚。
给事中、掾史、从事、假佐......那一个职位更适合呢?
苏子鱼给看得有点心里发毛,他不怕他哥一脸阴沈,但他要笑不笑眼神闪烁的样子,好像在看待价而沽的烤鱼。急忙打岔道:"哥,这回你可得谢我。"
"哦,我还得谢你?"
苏子鱼正经八百,娓娓而谈:"可不是。刚才这事吧,虽然吓到大家了。可我这麽一试发现不少问题。"
司马兰廷点点头,护卫上确实存在一些问题,暗桩需要增加,中间需要安插弓箭手,王府游廊上灯火不够,也可以故意留出阴暗处引人入甕......现在这个时期虽然不需太多顾虑,等两三个月之後,恐怕就不那麽太平了。
苏子鱼看他哥一点没有虚心请教的意思,自己淫侵在沈思中。他跟那儿递了半天眼色,全都白搭。
"我洗澡去。"苏小哥感觉自尊被蹂躏了。
司马兰廷含著淡淡的笑意,放下手中的盒子道:"去吧,洗完回来再搽药。"
几个蚊虫叮的小疙瘩,往常自己都听之任之的,竟会有别人心心念念惦记著,苏子鱼回想起父母都在时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感觉,木愣愣的停住。
有亲人,真不错。r
扑回司马兰廷身边,像小猫一样抱著司马兰廷的手臂磨蹭:"你今天生气了吗?"口气却十足的开心愉悦。
司马兰廷失笑的看著他,如果不是感受到他的心思会以为他这是故意气人使坏。又无奈又宠溺的摸著他的脸颊,不去理会他的问题,轻声责怪著:"一身臭汗。"另一只手臂却紧紧将他拥住。
"哥,"苏子鱼眯著眼睛乖乖待在司马兰廷怀里,两人竟都不觉得热,依靠著静静享受了片刻亲密,苏子鱼才说:"你的护卫队有问题。"
司马兰廷谈谈的问:"什麽问题?"不意外,也不大热心,很多时候他的反应太过沈著,让人闹不清他是胸有成竹还是并不以为然。
感觉司马兰廷并不大在意,苏子鱼也没闹意气,解释道:"奉祥、奉勇、奉毅......你身边每一个人论武艺都不错。一个个说起来也算半个高手,但并不是每个人的武艺相加就等於整个户外队的实力,如果不能好好的配合在某些特定时候反而会碍手碍脚,有力也使不出。"
看司马兰廷几不可觉的点点头,苏子鱼得意的笑笑,接著说:"象今天这样的遇袭,我这样的身手就可以轻松的应付过去,如果对方多来几个人,大家就会更手忙脚乱,到时候你还得仰仗自己。要是袭击的人里面有......嗯,再比我厉害一点的人,那你的护卫队根本就形同虚设。"他本来想说,要是袭击的人里面有魏华存那种级数的高手,可想到那人温文安静的样子话到嘴边改了口。
司马兰廷对这个意见确实不大以为然,虽然苏子鱼说得有理,但他有自己的看法。司马兰廷对自己的武功修为一向比较自负,功力高出他很多的人一来并不多,二来这样的人真要是遇上了,护卫於他恐怕只是蚂蚁般容易捏死,并不是真能指望上的。
司马兰廷的武功源於齐王攸对他小时候的教导,师父方翰的培育和自己的摸索,没有师兄弟们一起切磋研习,对於小团队的威力自然就没有接触没有体会。可苏子鱼不同,出身正宗的佛门大派,对於武学的庞杂之处可以说比司马兰廷丰富很多。
听司马兰廷略微说了两句自己的想法,苏子鱼就明白了,噘著嘴不满他哥的孤陋寡闻:"你知道我们东林寺有个二十一叶青莲阵麽?"
"曾有耳闻。"就是密捕苏子鱼时才听闻到的,想到这里微微笑了一下"只是没机会接触。"
"这个阵势只需要二十一个人配合,发动起来於千军万马中可进可退,再强的高手,即使我师父那个级别的只要他不使用神通一样被困死。"他看司马兰廷语带傲气,忍不住想打击他两句把自己师父抬出来了。意思是,我师父都不行,你更不行了。
司马兰廷果然有些诧异。
"所以你可不能小看了护卫队。"看他哥有些惊疑,苏子鱼心里暗笑,身子一挺朗声说道:"我师兄们练习的时候,我就坐院墙上看著,有时候也当个替补什麽的。其实我觉得完全可以减少到十八个人,所以我自己排演了一个阵势,叫‘小鱼摆尾'阵。不如我教给你的护卫吧,也不算违反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