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朱门深锁。
远方的路上驰来一匹骏马,马上的人到了门外一跃而下,站定之後,目光怀念地看著眼前的大宅。
一别已经数年,这里的风景,乃至一草一木,却都亲切如旧,仿佛不曾更改过丝毫。
青衣少年目光悠远,清俊绝俗的脸上带著一丝压抑不住的喜悦神情,一步步踏上台阶。
家人们见了自己会说什麽呢?母亲大概会感叹儿子又长高了,父亲肯定会在不屑的冷哼之後偷偷打量自己,大哥或许会揉乱自己的头发,然後被爷爷训斥......想著想著,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抬手欲拍门,这才发现有些异常──平日里守在门外的家丁们呢?怎的今日却不见一人?
有种不安的感觉在心中升起,他忽然想起了上个月自己收到的那封语焉不详的家书。
那上面虽然什麽特别的都没说,却是像要劝他多在外面呆一些时间,不要急著回家的样子。他当时只道是父母要自己多学些本事,没有多作他想。今天此刻回想起来,再结合著大宅里面反常的死寂......
一股发自内心的恶寒让他全身发抖,几乎没有勇气推开这道门。
地上一点殷红引起了少年的注意。
他弯下腰,伸出颤抖的手抚上那点殷红,送到鼻间微微一嗅,险些吐了出来。
血!!而且是人血!!!刚刚流出来不久的人血!!!
顾不得多想,少年猛地踹门而入,立刻被眼前景象所震慑──
这......可还是他那记忆中永远洁净清爽,布置精美的家?
触目所及,地上到处躺满了家丁们的尸体,可以看出他们是连反抗也来不及就被对手杀死的。男女老幼,无一例外。
鲜血溅在墙上、垂帘上、家具上......处处厅堂一片狼藉。
少年想大叫,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能瞪大了眼在众多尸体中搜寻,再搜寻,一间一间屋子,几近狂乱地寻找。
终於,在到了内院之後,於那装饰园子的小桥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数年前,自己出门拜师之时,那卧倒桥边的人还曾大笑著揉乱他的发,说著"我们家终於要出个武林高手了"这样的话,如今却已经......成了不会再动的躯壳。
少年颤抖著把那尸身翻过来,面对自己,与他有几分相像的脸上全是血迹,早已没有了身前的俊朗。
眼泪早已无声滑下。
狂奔进里屋,不出意外的,父亲、母亲、爷爷......三个和自己至亲的亲人都横尸在内,死不瞑目。
见状,少年大声号哭,发出惨烈的一声之後,再也无法说话。
泪眼朦胧间,他只凭著眼角的余光,发现了地上的血滩中有金光一闪。
太、子、令!
仇恨将那双原本清澈的凤眼变成血红,少年颓然站起,慢慢走出这个自己度过无数快乐时光,此刻却让自己生不如死的宅院。
扬起手,一把火烧去万千愤恨,也烧出了他坚定的决心。
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京城天京繁华似锦,自玉照皇朝立国以来,每年都比上一年更加景气,引来百姓商贾,游侠才子无数,是当之无愧的一国中心,鼎盛至极。
今日,天京的居民们脸上洋溢的喜气比平日更甚。
无他,只因为今日会有一次皇家众皇子的出游,能够一睹受人景仰的玉照天朝,司徒皇家的风采罢了。
司徒一族入主中原至今已近百年,从开国时扫除前朝乱政,到後来稳定天下,福泽百姓,种种业绩在民间已被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几乎已经是神话般的存在。更重要的是,司徒一族从建立玉照皇朝以来,除了二十年前七王爷引起的那场内乱以外,上上下下,无一人行为有偏颇霸道之处,堪称古往今来的皇家之表率。
有这样的统治者,是百姓之福,天下之福。当然也就人人都想要一睹这个皇朝未来的继承人们的风貌了。
接近正午之时,在众人引颈盼望已久的时候,远远的,皇城宫门终於打开。
此次皇家出巡,是为了每年一次的秋游大典,以诸皇子先行数日,安排好全部事项之後,再由皇帝亲自率领百官前往,是玉照皇朝绝对不能有任何耽误或错漏的大事,由祭天、祭祖,而後是狩猎、赏宴,持续大约一月,奢华威严至极。
今日队伍由两百普通侍卫,四百皇宫禁卫,以及宫女百人,随行官员三十余名组成。队伍中间依次是太子的玉辂和其他皇子的金辂,然後才是随行官员的车马,虽然不是特别铺张,但也可算是气势不凡。
人群之中,大家之顾著看热闹,却无人注意到一双森寒的眼睛静静盯著那处在队伍正中的车驾,以及车驾内看不清容貌的那个人。
杀气!杀气借著周围热切气氛的掩饰流泻出来,绵延不绝。
然後就在太子车驾的玉帘掀开的刹那,人群中蓦然飞出一个身影──
长剑如虹,直指那玉辂中所坐之人。干脆利落,绝不容情!
事出突然,周围的人似乎都没想到竟会有人要暗杀太子而反应慢了一拍,就这麽眼睁睁看著刺客的剑没入车窗内。
周围响起抽气声,气氛紧凝。
然後,一片死寂中,有人淡淡冷哼。
"想杀我,下次记得把杀气藏得好一些。如果......你还有下次的话......"
刺客的呼吸一窒。瞪大眼看著那坐在车内,连位置也不曾移动过半分就轻易制住了自己必杀一剑的人──
金冠皇袍,剑眉星目。一股傲气卓然天成,睥睨凡世。
此人正是当今天下无人不知的玉照太子──司徒扬羽!
刺客的身形因这意外的结果而变得僵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第一章
坐在车内的司徒扬羽很年轻,却有一双和年纪不符合的深沈眼睛。像鹰一般,深邃,傲慢,咄咄逼人。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著,只会让人想逃走。
刺客在些微的失神以後立刻就想要抽回自己的剑,却怎麽也无法把那三尺青锋从对方手里夺回来。蒙著黑布的脸上,唯一露出的漂亮凤眼中冷光一闪──他弃剑。
弃剑,然後後退。
可惜一切都在司徒扬羽预测中一般,刺客刚一弃剑,他就攻了上去。
丢开被自己夺下的剑,司徒扬羽蓦然出掌,这一掌去势极快,却又能让人很清楚地看见他是怎麽击出的,诡异的情景验证著司徒扬羽的内功之精深。
蒙在黑布下的脸有些苍白,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躲得过这一招。
就在司徒扬羽的掌风快要拍到刺客身上时,忽然人群里又爆出一阵惊呼。
分神一看,原来不知什麽时候又从暗地里冒了一堆刺客出来,和侍卫们打得激烈。
而正和他交手的这个人就借他闪神的这一瞬间逃了。
司徒扬羽回神,也不追赶,只负手站立原地,似乎在看著後面来到的那批刺客和侍卫们的对决,其实却是什麽也没看进去。
那实在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微微露出一抹惬意的笑,司徒扬羽脑海中满是刚才与自己对峙的那个人,还有他那双几乎可以勾魂摄魄的凤眼。
长到这麽大,他司徒扬羽见过的美人不算少,却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睛。
虽然被对方趁机逃了很可惜,但是无妨,他总会有办法找到对方的。既然已经结了缘,就绝不可能那麽轻易让缘分断掉。
"子期。"叫来在自己身边戒备著的臣子,司徒扬羽说得直接。"你不会武功就别在这里耗著了,替我去千凰府叫未央早几天上山,我有事要他帮忙。"
"是。"文人模样的殷子期也没有多问,微微一揖之後驾马向来时的方向去了。
司徒扬羽见他远去,刚才闲适的态度慢慢消失,瞬间就像换了一个人般冷著脸大声下令──
"众侍卫听著,一刻锺之内还解决不了这些刺客,你们就都给我回家去!"
说完,他转身回到车驾内,放下玉帘,不再出声。
"这还真是......前所未闻。"永乐行宫的正殿内,有人摇头感叹。"居然会有人在众皇子出巡时袭击太子,开国以来,这可还是首次。"
"很有趣,不是麽?"坐在上位的司徒扬羽冷笑,细细把玩著手中的玉杯。
"而且最奇怪的是,为什麽刺客会分两批来,而不是同时攻上。"
"没什麽奇怪的,他们本来就不是一夥。"这杯子做工不错,尤其上面的云龙图案刻得甚好。
司徒朔月好奇抬头:"皇兄你怎麽知道?"
"因为和我交手的那个人在第二批刺客出现时也很吃惊。"那双眼睛突然睁大的情景他可没错过。"再说如果是一夥的,他们动手的风格也相差太多了──一个是上来就直接攻击我,其他的却是上来以後先攻击侍卫。"
"也就是说,後面来的这一批根本是在故布迷阵?可如果真像你说的,他们不是同夥的话,帮前一个刺客逃走,对他们有什麽好处?这麽说来,我可对大哥你有些意见,你怎麽不抓住那个攻击你的刺客?以你们俩的差距很容易就能抓到不是吗?"他就是看到没必要帮忙才没上去的,谁知道这位太子大人居然把人给放了,切──司徒聿日壮硕的身躯陷在椅子里,满心不爽的哼哼。
"我也很後悔没抓他啊......"把玉杯放下,司徒扬羽懒洋洋地答著。
其他两个人看到他这样的表现不禁觉得有点寒。
这个被万人歌颂的英明神武的皇太子殿下有个习惯很不好,就是他一旦对什麽东西感兴趣就会死咬到底,而且还是以漫不经心的态度玩到自己的兴趣全部消失了为止。
上次他们看见他这种表情时是把惹火他的杰世子弄到想跳楼,这次呢?
司徒聿日和司徒朔月都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
"不过没关系。"看著他们紧张,司徒扬羽似乎心情大好。"反正要不了多久,未央就会帮我把他查出来的。"那个被称为天下第一智的未央,应该不会让他失望吧?
站起来甩甩衣袖,司徒扬羽慢悠悠地走出门去。
看著他兴高采烈的样子,被留下的两个人忽然觉得他要找的那个刺客很可怜......
时间要转回到行刺事件刚刚落幕的那个时候。
凤长歌在巷子里面急速奔跑著,脸上蒙的黑布早已扯下来丢掉,现在他唯一担心的是自己身上的这身衣服被认出来。
後面却没有任何追兵。
就在长歌提起的心快要放下之时,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出口处堵住了他的去路。
"请留步。"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露出微笑,看起来就好像邻家的大叔一般无害。
凤长歌却没有天真到因此而放松警惕。
中年男人见他不说话,也不勉强,自顾自地往下讲。
"方才为了帮公子突围,在下可是损失了不少部下啊......"说著,他慢慢走近凤长歌。
那又如何?如果这些人想在自己身上捞到什麽好处的话,他们怕是要失望了。
凝神警戒,凤长歌发现自己不知什麽时候已经被包围住──来者不善。
"公子也不必想著要怎麽答谢我们了,很简单,把命留下就可以。"仿佛只是在邀人和自己去哪喝酒的语气说出狠毒的话,中年男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长歌瞪大眼,就算想了再多,他也没有料到对方提出的竟是这样的要求!
但是对手却不等他反应,刚才围住他的那些人已经攻了过来,情势一时间变得危急──围攻长歌的这些人算不上功夫多好,但是可以看出都有不浅的根基,占了人数上的便利,他们很快就把长歌的反抗压下来。
要找机会逃。
退一步靠到墙上,长歌发现四周的方向都被堵死。
那......後面呢?
"劝你别想逃的好,那样还能死得轻松点。"
中年男人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墙头响起,长歌抬头,发现对方不知什麽时候已经到了自己的身後。
眉头紧皱。他知道这个人很不好对付,自己或许不是他的对手。
他还不能在这里死掉。
眼中闪过决绝的光,凤长歌忽然迎著前方正向他围来的杀手们冲去。
不管其他人的刀剑,只认准了一个人攻击──这个办法很有效,因为被他盯著打的那个人很快就支撑不住,把包围圈撕出了一个口。
长歌趁机跳上一旁的屋顶。
身後有风的声音传来,他还来不及回头就感觉到肩头传来剧痛──是箭!对方居然连弓箭都用上了!是当真要置他於死地!
而且箭上......还有毒!
凭著最後一丝清醒意识到这一点,长歌只想到往前跑,绝对不要回头,一旦停下来,就死定了。
家仇未报,他还不能死。
"追上去。"中年男人收起他之前藏在袖间的短弓,冷酷地下令。
一场追逐战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展开。
跃过一个个屋顶墙头,凤长歌已经无暇去管是否有路人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眼前慢慢开始模糊,他只想知道追杀自己的这些人,为什麽先是帮他逃出太子侍卫的围堵,後又要杀他。
隐约间,似乎听到後面的人说什麽"主子要我们在人少的地方解决掉他,现在变成这样怎麽办"。心里有些明白了,这些人如果是太子派出来的,那麽大概是怕他当著满街百姓的面,说出他暗地里干的勾当吧!
忽然想冷笑几声,却全身没了力气,猛地坠入一个院子中。
黑幕降临眼前之际,他只来得及看见一片洁净的白色。
院落的主人看著这麽个人凭空落到自己家中,竟然也没有一点惊讶恐惧之情。
慢慢放下手中的茶,坐在椅内的人镇定下令:"去把大夫请来。"
杀手们本来已经追上了凤长歌,却在看见他掉入的院落後不敢再上前一步。
"主子,怎麽办?"回头卡看著後面赶来的中年男人,杀手们都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罢了。"先前沙哑的声音忽然变得年轻爽朗,前一刻还是平凡的中年模样的男子,此刻已经变成了风度翩翩的俊美青年。"算他会逃,居然跑进这个麻烦地方,我也只好暂时作罢了......来日方长。"
呵呵一笑,他转眼就没了踪迹,只留下面面相觑的部下们一起感叹主人的喜怒无常。
寿君山上,皇家行宫华贵依旧,又因建在深山之巅,所以多了一份清幽。
司徒扬羽今天也和往常一样,借著闲暇的时间继续画他的山色图。
"太子殿下。"负责侍侯的小太监推门走了进来。"五皇子上山了,正在前殿和其他两位殿下说话呢。"
"哦,叫他进来。"脸上扬起笑,司徒扬羽转身坐下。
片刻之後,走廊上传来轻微的布料摩擦声。
一只极白的手推开书斋的门,然後手的主人缓缓走了进来。
"大哥。"微微一笑,笑容淡若槐花,飘渺胜莲,让人有种站在他身边就如沐春风的感觉。"找我有事?"
"别给我装蒜。"示意他坐到旁边,司徒扬羽说话从不拐弯抹角。"我让你找的人,可找到了?"一晃已经过了七天,也该有结果了。
"嗯,找人其实没费我多大力气。"司徒未央轻轻一笑,看似有问必答,却不说人在哪里。
"未央。"
"嗯?"
"我从以前起就觉得你的个性有些问题。"
"哦......"微笑,毫不在意。"真是遗憾......大哥看来是不想知道那个人现在何处了。"
"......"
自己的太子威严,高傲气度在这家夥面前似乎总是没有什麽用处。
"开个玩笑而已,你别紧绷著脸吓人啊......"对方毕竟是自己的兄长,也不能玩得太过火。"人,我已经带上山了。"
"什麽?"还在一心想著怎麽让他说出自己想知道的事,司徒扬羽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