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鱼打断他:"是这花玲被扬尘看上了,非要抢夺为妻吧" 老桥段了,他苏子鱼虽然没多大见识,可这种故事他在乡野里也常听人说起。
被人打断的祖七也不以为意,叹到:"差不多吧,可人家要的不光是美人这麽简单。"
"呃......"苏子鱼蹙著眉头,不大想听下去了。
"听说扬尘起初也有上门求亲的,但花家好不容易出了这麽个天仙似的女儿,自然有送女儿进宫的念头,就婉拒了。於是这扬尘想了个最歹毒不过的法子,诬陷人家谋反。先帝对前朝旧臣是最不放心的,加上一些捏造出来的证据,和......枕边风,不顾诸臣劝谏灭了人家九族三百多口人。可怜这麽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行刑前一晚,被人奸杀了。"
一个死囚,被人奸杀了,自然也没人会仔细追查的。会做这种事的人可能很多,但敢做这种事的人确实没几个。那犯人很明显。
苏子鱼"啪"一下又捏碎一个酒杯。深埋著头。太污秽了!杨家欠了多少人命?这麽一个充满污秽的家族,他已经找不到任何托词了,幸好!幸好自己不是在这个家庭长大的。
贾谧"呼"地站起来,对著苏子鱼咬牙切齿:"你!我的......"
苏子鱼这才回过神来,看著气极败坏的贾谧,再低头看看手里碎成几块的玉杯。这次他真不是故意的。尴尬解释著:"这个......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激愤......"
"住口!你是故意的!你哥哥是杨家的走狗,你当然不喜欢听到有人说杨家坏话。"
苏子鱼看著脸红脖子粗的贾谧,啧了一下,心里不屑到:小孩子!至於这麽失态麽!心里虽然鄙视,可毕竟这回是自己不对,他还是很好心的解释到:"苏秋是苏秋,他是杨家走狗,跟我没关系,你也别扯到我哥身上。我哥只有一个,叫司马兰廷。"
"哼!"贾谧一脸睥睨:"攀上高枝了?我管你哥是谁!司马兰廷又是什麽东西,他不是杨骏走狗府里会存下这麽几坛七尹?"
船上几个人看这边吵起来,都围过来相劝。潘岳有些失措扯扯贾谧衣袖,想提醒他注意仪态;祖越名也拉著苏子鱼,防止两个人打起来。
苏子鱼心头一怒,脸上却笑容灿烂。对祖越名道:"我要上岸了,你走不走?"看祖越名想劝说什麽,截口拦道:"这里有好酒,你想必是不愿走的。也好,越名帮我把这酒喝光吧。我先离开了,记著来府里找我玩。"
说罢,抄起盘面最後一个杯子,向湖面掷出,紧接著默运玄轻身投向河面。这船停泊之地离岸边约有数十尺距离,才过半程内力已竭,正好踏在前头掷出的酒杯上,足尖轻轻一点借力稳稳落在岸边上。在船上众人的吸气声中,那最後一枚酒杯,被那点足一踢,踢回船柱上碰得粉碎。
这套九盈杯,就此变成了六缺杯。
不过也好,六六顺嘛,吉利。
七十四 了怨结仇
没走几步,奉喜迎上来:"这是怎麽了?"他在树杈上看苏子鱼突然冲出河面就急忙赶了过来。眼见苏子鱼稳稳落到岸边心里还想著,别看咱二爷这样儿,不显山不露水还真是一高手啊。
苏子鱼看著他,问道:"七尹是什麽酒?"
奉喜想不出这是唱的那出戏,乖乖给他解释了。
苏子鱼听後不言不语走到树下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奉喜被沈默的苏二爷吓了一跳,不敢多说什麽,也跟著解开自己的马。
苏子鱼对著被枝丫密密遮住,只留下些微缝隙透下的天空轻轻一叹,眼睛里也无风雨,也无晴。转头对奉喜说:"你先帮越名公子守好马匹,等下再回府吧。"
奉喜看他并没有什麽不妥当的地方,就放心的应承了。
苏子鱼骑著马一路狂奔,渐渐的,心里的烦躁不解,怅然不乐都被抛进初秋微凉的风里,弃在性急的树叶渐变旋落的秋景中。这是人世里的风景,还是风景里的人世?
水到渠成,瓜熟蒂落。风景里的人顺应风景里的心。早或迟,该说的还是得说,该表明的还是得做。
苏子鱼的心思快意恩仇,没有藏头露尾。他是径直到达太傅府的,在小侧门下了马,对著守卫说要见杨骏。
宰相门人七品官儿,苏子鱼虽然衣著光鲜,可上太傅府来的哪位不是衣著光鲜?苏小公子一没名贴,二没名气,自然见不到杨大人。门人慢慢悠悠的报上府里总管,老总管急急忙忙挪动著肥胖的身躯赶出来迎苏子鱼进门。
要问苏子鱼是什麽人,他也没闹很明白。但昨晚上送到北海王府的礼物是他亲自办的,其他不说,单就那六坛子七尹,已经让他深刻体会到苏小公子非同一般。
苏子鱼被直接引到杨骏书房,一个身形修长,头发花白的老人已经等在里面。听见来人脚步有些激动的站起来,然後又故作平静的坐下去。在苏子鱼踏门而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颤巍巍地站起来。
这个初次相见的外孙,有一双精光四溅的眼睛,如同母亲一般飞扬秀气的脸。也许是佛寺长大的原因,整个人看上去气质平和温暖。
不愧是他杨家的子孙。
"外公。"
听见这一声叫唤,杨骏心里一震又酸又热,眼中涌起了泪水,打了几个转,终究忍住没落下来。他小心翼翼的将两手放在苏子鱼肩上,颤抖著拥住,轻轻拍著比他稍矮,鲜活青春的身躯。他的血脉啊。
没来得及表现他的舐犊情深,苏子鱼直接说道:"谢谢你的礼物。"正欲接口,只听苏子鱼又说:"但是,外公。七年前,你派人虏杀我,我不计较。可你逼死我养父,我无法当成没有发生。你是我外祖父,我不想恨你,也不能谅解。"
杨骏僵立在当地,脸色一下子苍白得没了血色。
苏子鱼说完即走,踏出门槛时定了一下。杨骏心里升起一股希望,苏子鱼却连头也没回,闷声说道:
"多保重,外公。请您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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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兰廷回府时,奉祥凑到他身边追著他步子,边走边说:"二爷中午回来的,也没叫传膳,好像不大痛快呢。"
"怎麽回事?"昨晚上那麽大打击都过了,这下子又是谁惹到他了?两个小孩喝酒闹翻了?
"不知道。不知道为什麽喜子也没跟回来。"
"嗯。"司马兰廷点头表示知道了,本想到书房处理点事情再过去,人都到了书房门口还是转头回了大明居。进屋的时候看见苏子鱼像尊熊猫似的蹲在罗汉榻上,一动不动。
"怎麽了?我看看喝多没有。"走过去捋捋苏小子微乱的头发,顺势抬起他的头。嗯,很好,眼睛还是清亮如水的。司马兰廷满意的放柔了声音:"用过午膳没?"
苏子鱼看著窗外的眼收回来扫他哥一眼,那神色,竟让司马兰廷想起"幽怨"两个字。心里一动,差点忍不住想做点禽兽事情。
"哥,我去太傅府见了外公。"
苏子鱼慵慵懒懒,闲闲散散一句话,把司马兰廷什麽念头都打没了。坐在他身边,认真问道:"怎麽突然做了这麽个决定?"
"我提出去喝的四坛酒是七尹。"
司马兰廷转念就想透了这里面的因由。沈声问道:"怎麽说的?"
"我说我没法谅解他,让他以後别来找我。"
真直接啊。司马兰廷悬了多时的心,总算著落了,嘴角有些控制不住的扬起。一把揽过苏子鱼伏在自己怀里,还没高兴过十息,苏子鱼抬起天然无伪的眼睛看著他问:"哥,你经常去玉荷院干什麽?"
司马兰廷有种麻烦临头的预感,正色道:"我和皇族子弟常常需要商量些事,到自己府里走动频繁了会引起别人猜忌,只能到些风月场所碰头比较自然。"
"可我上次看到你们在服食五石散。"苏子鱼不大满意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偶尔不高兴我是会用点,上次你不是跟我闹了这麽长别扭麽。"好像是有这麽回事,苏小公子勉强相信了。然後抛出了杀手!:"那周小玉是谁?"
司马兰廷笑了,他是不是可以认为这宝贝弟弟是在吃醋?心里一乐,扶住苏子鱼後脑就一通猛吻,像疯了一样,用力吮吸。
自苏子鱼生日开始接近了,两个人就没好好温存过,久违的亲密让苏子鱼心里像几百个鼓在擂,胸口里一片乱七八糟的"咚咚咚"。放肆的亲吻,杂乱的呼吸,逐渐高升的热度,苏子鱼完全忘记那个问题时,司马兰廷自己退开来,解释道:"那是我买的侍妾,不过是个男孩儿。"
他能说什麽?说朝廷里面相互倾轧,想要我命的人不少。但碍於我的身份,还不敢冒然动手,可你不一样,别人对你下手没有顾虑,我必须找个人转移这些注意力?
还是直接说那人是帮你挡箭的替身?
依苏子鱼的秉性那还不得又跳起来。但他这麽说,苏子鱼反应更大,只愣了一瞬,突然涌起熊熊怒火,脑袋里还没体会出什麽滋味,手上先动了。一拳向司马兰廷轰去。
司马兰廷不惊反喜,不慌不忙大手一张,包住了迎面而来的拳头。包是包住了,手腕却一阵剧痛,勉强压下闷哼,看向苏子鱼的脸有些惊奇:"你功力精进了不少。"
苏子鱼二话不说,左手闪电般朝司马兰廷腰眼抓来。不敢再硬接,腰不旋膝不动,司马兰廷平移开两尺。他这一退,好嘛!四面八方都是拳头朝他飞来。
被逼得苦了,司马兰廷只得甩出鞭子左缠右扯,不敢用内力,也不敢不用内力。不用内力根本挡不住,威风凛凛的北海王啥时候这麽委曲求全过。不过他这"委曲求全"玩得还挺惬意,眼睛里全是笑意。正想著是下重手制住小疯鱼,还是干脆让他打两拳算了,外面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人。
按理说,奉祥知道里面正闹腾,躲都躲不及本不会这麽不识趣。这样闯进来肯定是有急事了。两个人也不好再打下去,讪讪收了手。
奉祥埋头请了罪,凑到司马兰廷耳边密语道:"奉喜死了。"
七十五 聚散无常
司马兰廷心里一沈,眼角瞟向苏子鱼,确定他并未听见,示意奉祥先出去等著。转头来对苏子鱼道:"封地那边出了点事儿,我先去处理了,回来再给你详说。"顿了一下又接道:"奉祥说你还没用午膳,我让人传上来,给我先把饭乖乖吃了。"
苏子鱼像个刺蝟一样,蹲回榻上横眉怒眼。司马兰廷想上去抱抱他,又怕他再动手,叹道:"真是把你宠坏了,脾气越来越大。不过是个娈......"他想说不过是个娈童,你计较什麽。话到嘴边一转,成了:"我看他挺可怜的,一时好心答应救他出来给他找个归处......" 他实在不习惯低声下气的,说成这样似乎已经是极致了。看苏子鱼不为所动,轻咳一下,接不下去了。
并且目前也没心思纠缠在这个上头,停了一停司马兰廷以极不经意的语气问道:"奉喜呢?怎麽没跟在你身边?"
等了半晌,以为他不会回答时,苏子鱼才闷闷的说:"在河边帮祖七看马。"
司马兰廷还想问清楚点,又怕引起苏子鱼警觉,摸摸苏小弟的头说:"今天别出去了,等我回来。"语毕在手被拍掉之前撤退离屋。
外廊上,奉祥垂丧著脸,眼眶微红。
司马兰廷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著自己边说边走。
"怎麽回事?"
"奉毅的人发现了府里的空马,顺著马一找,就......找到了喜子的尸体。"
"那里发现的?"
"马在官道上,人在离洛河不远的丛林里。"
不再对话,两人疾步走向医舍。里面七七八八围著一圈人,看到司马兰廷过来都退往一旁。竹榻上覆盖著白绸,底下一具人形全无半点气息。
"王爷......"
奉明、奉勇、奉毅......一一看过去全是面目悲切,眼眶通红之人。最爱哭的奉勤从床边爬起来,站在一旁小声哽咽。司马兰廷踱到刚才奉勤伏恸的位置,轻轻牵开罩面的绸子。
奉喜原本有些逗人讨喜的脸,此时灰白含青,皮肤上全是瘀青紫胀,身上片布横七竖八大大小小的刀口剑痕,有的深及见骨。致命伤共有三处,肋下三寸刀口深入见骨,正面一剑穿腹、背後一指震心断脉。
"明叔验过了?"群殴......细看几眼,司马兰廷已经了然於胸。
"下手的人共有七人,四人用刀,两人用剑,另外一人善用重指法。喜子输得不耻辱。"奉明答得和司马兰廷所察不差分毫。
"饭粱含璧,衣三十厚敛入葬。"
司马兰廷将自己的一块随身璧玉解下,送如奉喜口中。给死者嘴里放进珠玉钱宝,称"饭含"。晋制,天子含实以珠,诸侯以玉,大夫为玑,士以贝、庶人以谷实,奉喜一介奴侍"饭梁含璧"是大大超过等级规定的。
往常侍卫死了,府里至多制备齐厚棺寿衣,现在这样少不得是因为奉喜是苏子鱼近侍的关系。奉明心里虽然感激,但该说的还是得说:"王爷,这......似乎不大和规矩。"
司马兰廷摆摆手:"无妨,奉喜四岁入府,忠心耿耿。这点殊荣不算什麽。"说罢站起来,冷冰冰的眼睛扫视一周,再开口说出的话再无一丝人情,斩钉截铁不容质疑:"传我令:第一,奉喜之死我定会让真凶一个个血债血偿死无全尸,但任何人不得私自寻仇生事;第二,此事不准向二爷透露半个字,有违我令者立即处死;第三,速请祖七少爷来府里。"
祖越名刚刚回到他伯父的柱国府,就被北海王府的侍卫请到王府里。踏进门就问:
"可是子鱼出了什麽事?"
司马兰廷端坐正厅"何出此言?"
祖越名看他姿容肃正,先行了礼,再回到:"这......今日他在船上和贾长渊闹得不大愉快......"
司马兰廷掩住探查之意,听祖越名将上午之事详细述说了一遍,不犹得心里苦笑,前因後果也就猜出个七七八八。
"......我怕他回来发脾气,他没事就好。"如果苏子鱼有什麽事,估计司马兰廷没这麽好耐心听他叙说这翻话了。
"只是府里一个侍卫死了。"并无什麽悲愤,司马兰廷平稳的声音只在陈述一个事实。
祖越名一惊:"可是早晨与我们同出的那名侍卫?"
"正是。"m
祖越名剑眉一蹙,埋首不语。
"七公子知道是谁下的手麽?"司马兰廷循循善诱,虽然谁下的手他现下一清二楚。
"这......"祖七无声一叹,长身而起,坦然道:"我不知道谁下的手。子鱼离去後,长渊令人将船逆水而上,上岸前打发家人为我取回的马,我并未见到那名小侍从。但是......子鱼摔了长渊三个杯子。长渊的脾气,想必王爷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他会杀人泄愤。
祖七顿了一下,浮起有一丝担心,以苏子鱼的脾气,恐怕会去一刀跺了贾谧。
"子鱼现在如何?"
"还瞒著他。我请越名前来,除了想问个清楚外,另一点就是请你不要向子鱼透露半句。"
"只怕瞒不了多久。"
司马兰廷沈默一阵,断然道:"正想跟七公子说,我会找个借口让子鱼明日就离开洛阳,你明天来送他吧。"
祖越名张口结舌,竟然要做到如此地步麽?苦笑道:"看来我是跟子鱼没啥缘分,每次皆是相聚一日便得分开。这次如果不是我邀他喝酒,也出不了这许多事......"一拱手道:"对不住了,王爷。"
司马兰廷下了决定之後,表面上仍是风平浪静,和祖越名客气两句,仪态周全地送走了他。转过脸来还是露出一丝心里的黯然,原以为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想到转眼间分别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