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个星期后以来,何音在公司会议室的门口终于有了和乐涵天单独相处的机会。
“涵天,那个,我是说前些天你不在的时候,医院来电话说苏放他,自,杀,了。”何音尽量平静的说出每一个字。真相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可以了,多一个人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自己能做的,就是让一切到,此,为,止。
乐涵天太过合身的西装掩盖不了他一刹那间的颤抖,是吗?你真的走了!也好,有些话就等以后见了面说吧。
“开会的人呢,都什么时候了?不想干,都给我滚回去。”乐涵天突然转身对门外大吼,把正要进门的几个部门经理吓得你看我,我看你。
事实再次证明这个无论世界少了谁地球还是一样的转,乐涵天依然过着他匆忙的日子,只有何音注意到他再也没去过何意的墓地。
8
春去冬来,日历翻过700张。
苏放坐在书桌前准备今晚上课的内容,因为腰部几乎没有力量,只能左右手交替着一个打字一个支撑轮椅扶手来保持平衡。
苏妈妈准备好了午饭,站在房门口揉捏着自己的肩:“小放,吃饭吧。”
“噢,马上就好。”
儿子是越来越消瘦了,虽说比前刚出事那会恢复了一些,可谁知道近2年来他是忍受了怎样的艰苦才再一次学会爬学会坐的。苏妈妈的眼睛又湿了,赶紧擦掉,别让小放看到,她知道儿子在自己面前竭力的表现出乐观和平静,就是为了不希望自己难过。
桌子上摆着苏妈妈刚做好的2菜1汤。“小放,怎么不吃?”
苏放放下才吃了几口的饭碗,“不怎么想吃,可能早上吃多了。”
“胡说,早上也就光喝了牛奶。”苏妈妈不放心的用手试试儿子的额头,果然。
“不舒服就别吃了,先去睡会,妈把这里收拾好了就去医院。”苏妈妈站起来推儿子进房。
“不用,一点感冒,吃点药就好。”
“不行。”苏妈妈记得医生说过,像苏放那样,因为肺功能也有一定程度的影响,感冒很容易引起肺炎,不能马虎。
对谁都顺从惯了的苏放,只能笑笑接受。
医院大楼外的长椅上,苏放等着他妈,因为轮椅出点了故障,苏妈妈去找人修了。
秋天的风不止于刺骨,让苏放觉得冷的是这2天巨大的温差。几乎从一早坐到现在,真想躺下来,苏放担心今晚课了。不行,说什么也不能不去。虽然一周才2次,对苏放来说也是弥足珍贵。
从不把感冒放在心上的乐涵天,要不是助理老郑硬逼着是不会上医院的。
医院里365天的高峰,把乐涵天恼得直埋怨老郑。好不容易看完了,这医院里的车道偏又那么挤。
“老郑,开快点,不能让人家等。”乐涵天必须30分钟内赶回去见客户。
“出了大门应该就开得快了。”
车子在一步一步爬,等的心烦的乐涵天无聊的看着车外的人景。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独自坐在长椅上苏放显得格外的冷清。透过晃动的人影,乐涵天看到了他。
“苏放!”声音不大,却很短促,惊异的语气把老郑也引了过来。
“谁?”
不理睬老郑的问话,乐涵天死死的睁大眼睛,没错,真的是你!你还活着!2年来被自己刻意埋葬的情绪,一点一点沸腾了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要强迫着自己才可以不想起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高尔夫球杆就会不由自主地心痛,仿佛被那1米多长的杆子捅破了心。去抱着他,去搂着他,乐涵天现在想到的只有这个。
嘟嘟,后面汽车的喇叭声,把手已经搭上车门的人从梦中拉了回来。
“要不要靠边?”老郑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他敏感的体会到一定是有什么太过重要的人或者事搅拌了乐涵天心里的平静。
“回公司!”
回公司的路也变短了,短的来不及让乐涵天好好回味刚才长椅上孤单的身影。
这边,苏妈妈也终于回来了。
“妈,看你急的,我又不会跑了。”
大喘气几下,“修,修车人太,太多,好说歹说小老板才让我插队。”苏妈妈坐到儿子旁边,“ 冷不冷?风真大。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不冷。妈,你休息一下,不急。”苏放看着老妈被风吹乱的头发,和2年前相比多了几根白发。苏放知道,老妈要弥补那曾经断了10年的亲情,所以即使再绝望,苏放也告诉自己就算给老妈和自己一个机会也要活下去。
“妈没事。晚上还要上课?”
得到苏放肯定的回答后,苏妈妈马上把儿子抱到轮椅上,现在赶回去还可以乘上课前让他休息会儿。
9
乐涵天卧在沙发里,手里的那张老郑从医院病历上弄来的地址已经被他捏成了团,等他再想把纸摊开来铺平的时候,才发现那些皱褶再也无法消去。苏放,是不是我刻在你心里的伤痕也是如此,无论如何也没有烫平的一天?
2天前意外匆匆的一面,好似卸下了乐涵天所有的武装,这才看见自己血淋淋的悔恨和痛惜。苏放,要怎么做才能重新拥有你暖炉般温暖的爱?一直以为你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结果也的确如此,只是没想到连同自己的感情也一起陪葬了进去。现在你活生生的存在着,真好,早知道就不用一个人躲起来流泪了,是不是?乐涵天想笑,笑自己也有如此的脆弱的时候,扬起的嘴角接到的却是一滴滚落的水。
企画部的内线电话提醒了乐涵天现在是工作时间,等他收了线,才想起来何音,是她,都是她!
“何音!”乐涵天突然出现再企画部门口,“别的人都给我出去!”
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人都坐着不动。
“听不懂吗?都给我出去,马上!”
何音站起来,莫名其妙的乐涵天对何音来说并不觉得惊奇,这样的发神经也不是没见过。“你们都先出去。”
等到最后一个人带上门离开,何音重新坐下,抬头看着站在自己办公桌前的人。“说吧,怎么了?”
乐涵天把手里的纸团朝何音扔过去,“说,为什么骗我?”一字一句的吐,就怕何音听不明白似的。
“我骗你什么了?”
啪的一声,乐涵天双手拍在办公桌上,眼里满是愤怒,“少给我装蒜!他还活着!你知道的!”
何音捡起纸团,耐心的铺开,却被乐涵天抢了过来,纸被撕成了2半。
“你终于找到他了!是的,是我骗你,可是,我是为了所有人好!”
“为了所有人好?”顾不得门外的人们会不会听到,好像只有大声地吼,大声地叫才能排泄他心中的痛。
“是的!”何音也离开椅子,尽可能的制造一个可以平等对话的机会,她需要勇气来说出所有憋在心里的话,“不管是为了谁,他都是‘死’了的好了。对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认为死会比活着难,这谁也无法否认!对我,需要他的“死”来麻痹自己,骗自己说一切苦难都到了尽头,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少一点良心的谴责,才可以活得轻松一点。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当初没有阻止你吗?即使我知道他没死,那又如何,谎话说多了就成真的了,不是吗?“ 何音冷笑着看了眼不再出声的人,“对你,他是生,是死,还不是一样?你的目的都达到了,这就够了!今天,你拿着一个地址来质问我,请你告诉我,这意味着什么?是要告诉我因为他没死,你还不过瘾要赶尽杀绝?还是要告诉我你想去对他说声对不起?你说阿,乐涵天!”
乐涵天闭上了眼,怕那里泄漏了什么。过了会儿,转身向前跨了几步,然后轻轻的道:“如果可以,我想赶尽杀绝我自己。”
“很好! 那么说,你是要去对他说对不起了?你以为他会接受?笑话!你,我,早没有资格说那3个字了。”
苏放,真的没有资格说任何话,做任何事了吗?
乐涵天死寂般的沉默不语,任何音在目光在他的背影上漂浮。虽然乐涵天偶尔不经意的神情,也让何音猜疑过,但是从没像今天那样给何音一种越来越偏离轨道的感觉,莫非乐涵天真的爱上了他?千万不要!
“涵天,不管你现在对他如何,忘了吧,就当他死了,总有一天,什么,都会过去的。”
都会过去?不会的!我知道!
10
和每次一样,乐涵天把车停在那栋老式公房的10多米远处,借着黑暗倒也不那么明显。乐涵天知道,苏放每周一,四的晚上会去不远处的一个学院上课,此外基本极少出门。
看看表,差不多了,他应该回来了。才抬头就看见苏放慢慢的滚动轮子朝这边来。
公房门口的路灯下,苏放掏出电话,响了几声后没人接就挂了。妈哪里去了?左右看看,没一个人影,苏放拉了拉外套领子,把斜背的挎包抱在胸前,静静的等待。路灯时灭时亮,几乎每一次的闪亮,乐涵天都可以看到他别扭的移动重心,地上被拉长的影子也跟着一起摇晃。
冷吗?就连一个细小的缩紧脖子的动作都没逃脱车里人的眼睛。每一次到这里,乐涵天都要咬着牙默念上N遍不要,才能忍住冲出车门的冲动。明知道来一次,心就无休止的被穿透一次,却还是克制不住的要来,只为了可以看上一眼。基本上,苏放一到就会被他妈抱进去,只留下乐涵天一个人在那里呆坐,有时候也会走下来,绕到对面,对着窗帘后模糊的影子说上一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话。
苏妈妈领着一个马甲袋子,连奔带跑的过来。
“小放,等很久了?”
“没。刚到。妈,你去哪了?”
“小允的妈妈说有人送了她好多蟹,一时吃不掉怕不新鲜,就让我去拿。”苏妈妈把马甲袋来开点,“看,虽然小了点,看上去还不错。要不是她拉着我说小允的事,也不会耽搁。”
“你上次说小允她妈要我给他儿子补外语,还要不要?”
“哎,这个,以后再说。”苏妈妈心里并不愿意儿子受累。“等会儿,妈先去开门,就来。”
车里的乐涵天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是直直的看着,直到苏妈妈把儿子抱进了屋,再出来把轮椅那进去,乐涵天才发觉已经盯着路灯下冰冷的水泥地看了很久,看得眼都酸了。
周五下午,乐涵天正苦恼于如何弄到江对面的那块地,不仅好几个竞争对手都眼红着这块地,即使到手了,要动迁掉那里的住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老郑推门进来,“涵天,那个姓汪的又来电话了,意思就是约你明天去打球。”乐涵天知道老郑说的是市里主管土地规划的重要人物。
“不去。”乐涵天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一定要约自己去打高尔夫。
“可是,已经推了2次了,再推的话,怕…..”
“我说过再也不打那个了,不明白!”
老郑面有难色,“这次江对岸的事,如果他肯帮忙….”
“要不,你陪他去。”
老郑看着板着脸的老板,“我也不会打。”
乐涵天宁愿给他打一次球的10倍的钱,也不想再去碰那些球杆。
“我看还是去的好,最多你不玩。”
乐涵天明白老郑说的有道理,自己也对那块地势在必得。“让我想想,等会儿答复你。”
第2天,一行4人,一早向郊外出发。
姓汪的第一次打,乐涵天特意为他叫了一位教练,自己就如球童一样跟在后面看。
1个小时下来,还是不得章法,姓汪的开始埋怨教练不行,非要乐涵天教他,无奈乐涵天只好为他摆pose。别想,不许想,这是玩,无论怎么挥动都不会伤到他的!
“我上厕所。”5分钟后乐涵天躲掉了。一直等不来的老郑找到厕所,听到有拳头在墙上撞击的声音。
11
苏放在网上应聘了一家翻译公司,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种不用出家门的兼职翻译是最合适的工作了。
翻译公司的人告诉他必须来面试一次,公司就在大名鼎鼎的兴宇大厦。
电梯来了,苏放扭头看老妈:“可能要一个小时。”
苏妈妈慈爱的拍拍儿子的肩:“妈就在附近商店里转转,等会儿在这里等你。”看着儿子进了电梯,苏妈妈才放心的离开。
因为附近都是办公楼,可以让苏妈妈转悠的店家并不多,毫不容易才挨过30分钟,苏妈妈就开始往回走。
离兴宇还有一段路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人口密密麻麻的人群驻足仰望,路边停放着的消防车和楼上窗口不断冒出的黑烟表明刚刚发生了火灾。
“哪里着火了?”苏妈妈问人群中的某个人。
几个声音迫不及待的抢白:“5楼。差不多都没了。”
5楼?小放不就是去的5楼吗?苏妈妈心脏开始加速,垫起脚前后左右的边望边叫:“小放!小放!”
“对不起,请问电梯还可以用吗?”
旁边的中年人快嘴道:“着火了,电梯当然要停。”
没有电梯,小放不可能下来。难道他还留在哪里?苏妈妈被自己吓倒了,推开身边的人群往前挤。
“不行,谁也不能进去。”消防员将苏妈妈拦住。
苏妈妈急切的哀求: “我儿子在5楼,请让我进去。”
“5楼的人都已经从楼道下来了了,不会有人的,我们都看过了。”消防员耐心的解释。
“我儿子他腿不方便,他一定还在那里,求求你们让我进去找他。”苏妈妈已经要哭出来了。
这里的骚动引起了赶回到兴宇楼下的乐涵天的注意。是他妈?
乐涵天3步并2步跑了过来,一把拉开消防员扯着苏妈妈的手:“伯母,你?”
苏妈妈真是急糊涂了,也不管眼前的人是不是认识,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小放他,他还在上面,他们不让我上去,没人去救他,他怎么办啊!”
苏放在上面?乐涵天没时间去追究苏放为什么会在这里,只管往里冲。
“喂,你给我站住!现在谁也不能进去。”
乐涵天那里管你说什么,一拳打掉拉着自己的人。
“拦住他,快!”
苏放,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不断地念叨着,恨不得自己长出翅膀来飞。
一个在前面冲,后面3个在追,到了5楼乐涵天终于被消防员拿下。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乐涵天手脚并用,嘶叫着。如果不是自己,他应该可以轻松的逃生的,都是我!都是我!“苏放!苏放!”
“他妈的,你们放开我!要是他有事,我饶不了你们!”乐涵天依然只能无助的吼叫,手脚并用的挥舞。
“真的不会有人,刚着火就都疏散了。”安慰的话,乐涵天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绝望却越来越浓。苏放,难道你真的连赎罪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了?!
黑烟稍微有点淡了,拗不过乐涵天的发疯,消防员勉强同意带他进去找了。来不及戴上面罩的人不顾不管的乱冲,苏放,苏放,你在哪里?看不清楚只好用手摸,就怕错过每一寸,灼热的墙壁,发热的门柄,碰在手上再烫也感觉不到疼。
乐涵天灰黑着脸跟着消防员一起下来,楼下的人已经散了不少。苏放,找不到你,那说明你已经安全的逃了,是不是?乐涵天抬头望着上天,老天爷,如果一个人一生只有一次祈求你的机会,那么请你,请你保佑他平安!
“小放!”苏妈妈过渡紧张后的突然松懈,几乎跪倒在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儿子旁。
“妈,你怎么了?”苏放疑惑。
“小放,让妈看看,你没事?”苏妈妈这才站稳,拉着儿子的手,“告诉妈,怎么下来的。”
“下来?电梯啊!”
“电梯还有?”
苏放这才注意到周围的不平常,渐渐淡去的烟雾,让5楼焦黑的残迹越发醒目。
“妈,你以为我在上面?”苏放明白了老妈为什么担心,笑笑安慰道:“都是我听错了,不是兴宇,前面那个青屿才是,我到了5楼就知道错了。”
幸好不是这里!苏妈妈恢复平常的心跳,“真的把妈都急死了。要去找你他们还不让。后来,有个….”
苏妈妈想起来什么似的环视四周:“对,就是那个先生,他拼了命的进去找你。”
苏放顺着老妈的手指望去,那个人从来没有过的衣冠不整,一脸狼狈的站在那里。老妈说的人是你?苏放扭头苦笑,乐涵天,这辈子都不想想起的人,现时现地的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这到底算什么?绝望过了头的时候,苏放的记忆就被有意识的麻木了,那个人对苏方来说,如同马路上偶尔遇到的小猫小狗,不会为他的生死去在意。苏放明白如果说哪一天还会再见,无论是为了什么,以什么样的方式,除了再次赤裸的展示自己的伤口以外,不会有别的意义。不想再见你!如果很不幸的死后在地狱里相遇,那么宁可在地府里多熬500年,也不要和你有来世相遇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