薤露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雪片似的粉樱顺着初春的微风,在星夜的皇城中兀自散放着芬芳,一抹淡紫飘白的身影,宛若孤魂,在只剩花与月对望的御苑中缓缓的移动着,影的主人,有着叫人惊叹的美貌,细挺的鼻梁,纤长优雅的眼睫,纤细瘦弱的体态,仿若只要轻轻一折,他便会像庭中娇柔的花儿一般碎零殆尽,叫目睹者都不禁为之鼻酸。
「圣上驾崩了!」宦侍尖锐而悲恸的呼喊,伴随着同时间响起的丧钟响遍皇城,只见那花般柔的纤影,亦跟着在瞬间颤落为片片碎屑,跟着踉跄倒地。
「浩瀚!」
若非是走到了最后,我从不知道,在春去秋来,日换星移之间,对你的爱,已经可以违背天地,至死不渝。
※※f※※r※※e※※e※※
诸星朝三十二年,第二十九任帝刃海因荒淫无度,宠幸嫔妃姬氏等人,造成国势中衰,边疆蛮族举朝入侵,民不聊生,在民声怨载,众官难服之际,偃帝刃海因疾过世,临终前因膝下无子,遂择胞弟之子浩瀚承之,是为哀帝。
晨夜殿上,满朝文武皆半悲半喜的聚集在堂前,为先帝哀悼的同时,却也欣喜于国家即将来临的新气象,即将继之偃帝的东宫太子浩瀚,早在幼年时代便已是诸郡王中最为人称道的才俊,年方二十的他,相貌出众,斯文挺拔,再加上宾宾有礼的天生文人气质,就算百官对朝政的未来再不看好,依旧感染上这股希望的气息,随着女官宦侍的招呼,很快的原本热烈讨论,嘈杂的大殿上便为静谧所笼罩,新帝浩瀚在太后成氏的亲授下,披着黄澄色的紫金龙袍登上了象征九五至尊的高位,年少俊秀的脸庞虽染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忧郁,却也在众臣的争相恭贺声中为之所忽略。
他,浩瀚,从没有想过自己平淡无奇的生命会有这么一天,为什么是他?在十七个侄兄弟中,偏偏选择了向来最为低调的他,这是他最不乐见的结果,圣上这个名词,对他等于就如同是一个枷锁,一旦套上了就再无挣脱的机会,只能如同笼中的囚鸟般任人宰割,虽打从他诞生在帝王之家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这个摆不掉的命运,但他从未料到,自己竟会是最后坐上龙椅,看似万人之上,却实则一无所有的那个牺牲者。
就在他沉着脸,接受一个又一个一成不变的贺言,原先坐在他身边的成后,苍老的脸上却突因为殿上猛然兴起的一阵搔动,而皱起娥眉,只见站在最后方的朝臣们纷纷低声笑了起来,并不时的朝着殿外望去,这样异常的情况自然也引起兴致缺乏的浩瀚注意,他眯起朗目,盯着门口那抹娇小,却灵活异常,跌跌撞撞的一路冲到他席前的身影。
「微臣扣见圣上!」
浩瀚眨着俊眸,好奇的凝着那个让他连脸都来不及看清楚,就噗通一声跪倒在他跟前的瘦小身影,意外好听的嗓音让他差点就将他误认为哪个胡涂的嫔妃或宫女。但在触及他一身白金色象征镇国大将军的戎装时,他几乎要因为讶异而从高席上跌下。
「抬起头来…….」他漫不经心的命令着,这种莽撞到不行的将军,大概也只有先帝那种连他都不禁引以为耻的昏君,才会不加思索的任用,也好,他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杀鸡警猴。
「微臣奕秀,见过圣上。」
在那一剎那,浩瀚可以说已经忘记自己所处的是怎样的场合,只是张大着眼,凝着眼前姿色远胜后宫三千粉黛的少年,这…….不会是哪个嫔妃假扮朝臣来戏弄他的吧?他有着一双他所见过最深遂慧瑕的瞳仁,精致的恍若出自画匠巧手的脸庞……他是当朝镇国将军奕秀?
他是听过这个名字的,那个在诸星朝四大镇国将领中,最年轻、表现也最为出众的一位……但他从不知道,他是这么一位可以用国色天香来形容也不为过的佳人。
「太不象话了!你当今天是什么场合,就算为皇朝立下再多战功,也别以为自己就可以享有特权!」朝臣中有人发出不满的声浪,但浩瀚却完全的置若枉闻,只是一直凝着那张让他为之心动的秀丽脸庞,一点畏色也没有的同样对他回以直视。
「什么原因让你姗姗来迟?」他淡淡的开口,不愿透露出自己那极欲再听见他那亦男亦女魅惑嗓音的欲念。
奕秀轻笑一声,一手高举起方才便举在怀中的红布包袱。
「我特地将莫毒单于的首级带来献给圣上,以做为贺礼!」他露出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么诱人的自信笑靥,随着他的宣称与莫毒那狰狞却以了无生气的头颅摊在众人面前。
庭上随即有人发出赞赏,莫毒单于!那是诸星朝近年来仅次于琅琊王的最大外患首领,拿下他的人头,是一件多大的功绩想都不需要多想,就连成后也不禁惊异的低首侧问旁人,这位一出惊人的少年是何方神圣。
奕秀!自从那天朝上所见的一面,他那清丽的容颜便无时不刻的浮现在浩瀚的脑海当中,他要他!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迫切的渴望得到一个人,他要他的唇只喊他的名,他的眼只容下他一人,他要他的所有……那个高傲且散发着他一直渴望着的自由气息的少年。
「奕秀!」才刚摆脱众臣谄媚婀瑜的簇拥,轻踏在翠微宫回廊上的娇小身影,还来不及转头响应,便为一个足足比他高上一个个头的武官给紧紧拥进怀中。
「歆!」在确认了那个失礼的来者是何人后,羿秀立刻绽出难得的笑容,享受着对方给予他的熟悉温暖,董歆,从小便跟他一起长大的孤子,如今也是他拼死在战场上杀敌立功的唯一原因。
奕秀的父亲,在诸星朝中原本不过是一个再不起眼的御史大夫,但随着年仅十九岁的奕秀屡立战功、少年得志,便也跟着平步青云,直升一品尚书,只是父凭子贵的他却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那个在所有人眼中都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多少千金姑娘梦寐以求的独身子,会愿意拋开年少贪玩的心,披上戎装远赴边疆,全都是一个为了自己在他七岁时捡回来的遗孤-董歆。
董歆年长于羿秀一岁,从八岁被奕秀的父亲奕仁海从大街上拾回家中后,便因为年纪相近的关系成为了奕秀的贴身书僮,刚开始他甚至还错认长相清秀娇小的奕秀是奕家的闺秀,还因为奕仁海把自己派给一个娇贵的千金而大感疑惑,并在发现那个漂亮的跟仙女一样的小姐,其实是个野到不行的男孩时大吃一惊。
他从没有想过,在朝夕相处之下,自己竟会不顾身分地位,甚至逾越成规,爱上了总是绕着他身边打转的奕秀,并因此不可自拔,而从来就很少有同年朋友的奕秀,也就那样懵懵懂懂的接受了他对自己的感情。
祇是讽刺的是,长在官宦家里的两人,比谁都清楚同性相恋这种事情有多么背德逆天,就算爱上了,也是一段永远见不得光的感情,为了这件事,他好多次都想放弃,不愿自己那罪恶的欲望与感情,玷污了奕秀原本就该光辉灿烂的人生。
「我会用自己的地位来换取跟你在一起的可能,我要这个世界再没有人敢在你我面前对我们的感情说出一个不字!」
那是奕秀在接受父亲的提议,远赴边疆任官的前一天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三年后,十八岁的奕秀成功的在一场王朝与边疆琅琊的战争上立下大功,并凯旋回朝接受了先帝的策封成为镇国将军,而他也靠着奕秀以自己名誉的担保,进入了护卫皇帝的御林军当中,并在奕秀又离京赴战场的一年间,完全凭着自己的努力,总算升上了御军统领,耀眼的功绩也让许多看不起他出身的官员不得纷纷闭上嘴巴。
「真是太过份了!不过一年不见,你凭什么又长得这么快啊!」奕秀翘着小嘴,不满的仰头看着有高上自己一个个头的董歆。
「是你长得太慢了吧?到底有没有好好的在吃饭?瞧你…………..瘦成这样子还跟人家谈什么上战场?」董歆心疼的看着奕秀虽更加娇艳成熟却也消瘦了许多的脸庞。
有多久他没有好好端详过他这张漂亮的小脸了?又已经过了几个他只能与他遥望同一个月亮,独自思念彼此的夜晚?他盼了好久,终于盼到了他回京驻守的一天,从今以后,只要他能更加努力,那么根本不用让他这小小的身子为了他而去跟那些野蛮武夫共处,凭他就要叫那些敢对他俩的感情说话的人噤声!
搂着他细瘦的纤腰,再也禁不起思念与欲望折磨的他,用力一揽便将两人一起藏进身后的一间小厢房中。
「歆……不能在这边……要是让别人看见就糟糕了……」一边喘红着小脸,望着已将他的上衫解开的董歆,正用那个他也不知道在多少个黑夜中思念的细吻,轻柔缓慢的碎啄着自己,奕秀同样也压制不了自己从体内涌出的火热,迷蒙着眼,任凭他将自己压制在身下,双手肆无忌惮的在他体温不断升高的肌肤上游移。
该死!他不过一年不见他,他怎又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难道他就不能稍微感念一下自己是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把他给养胖了一点,怎么这次一看又瘦得如此叫他心惊?
董歆不满的吮吻着奕秀的每一吋肌肤,直到他再也受不住他如此若有似无的挑逗而发出那一向叫他迷醉的呻吟。
「歆…………别……」望着身下人儿因激情而泛着诱人色泽的粉肌与那带泪的偌大眼瞳,董歆灼热的欲望再也把持不住的,就像想把那精巧美丽的人儿全给揉进自己体内一般,用自己的双手拥起奕秀轻盈过头的身躯,并在他因为突然失去地面的依靠而将小手环上他颈项的同时,挺进了自己累积许久的欲火。
「呜……」已经很久不曾遭人如此侵入的痛楚,立即让奕秀吃痛的皱紧丽眉,泪水跟着不争气的滑落,他那带着丝微痛苦的表情媚惑的宛若月下的昙花,美得叫人心惊,随着攀升的快感与奕秀越带激情的喘息,他再次将自己的欲念跟想望释放在他的身体内。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值夜?」他有没有听错,要他堂堂一个镇国大将军为皇帝报值漏夜?这就是对当天他在他登基大典上迟到的惩处,还是新皇帝给他的下马威,只因为他太过招遥?奕秀瞠着美目,忍不住放下手上正在思虑的折奏,紧皱着眉盯着单纯来传达上令的宦者。
「禀将军…………这听上头说是皇上亲下的命令,小的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总管大人要您申时过去一趟,要是招惹圣上不悦,小的这项上人头恐将不保啊……」应侍战战兢兢的回着,他自己也搞不清为何皇帝会要一个堂堂将军去干这种郎侍在做的差事。
踏着愤恨的脚步,奕秀再不满还是得从内务总管手中接下那张皇帝亲写的圣喻!传镇国将军奕秀亲侍皇帝夜寝?这是哪门子的狗屁命令?他倒要看清楚这个新上任的皇帝生得何等三头六臂?上回在晨夜殿要不是那些只会拍马屁的庸臣在旁起哄,加上皇太后的压力,害他分神连那个皇帝的长相都没瞧清楚就落慌而逃,否则他肯定在报值夜前先要府里的画匠把那皇帝的蠢面貌给画下来,先让他泄忿再说!
「子时三刻!」
浩瀚忍着笑意,听着那天在朝上意气风发的将军,如今那带着些微愠怒的可爱嗓音,真是个完全不知道要隐藏情绪的家伙!他在心里如是想着,隔着与厅外相接的门帘,想象着外头人儿此刻脸上可能会出现的不甘表情。
透过珠帘,他几至忘了喘气的凝着那个在昏黄灯下,绝美的犹如与世隔绝的仙侣的人儿,那轻蹙秀眉,时而愤满的神情道尽了他直率的性情,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吸引他的,不仅只是那不似凡人的美貌,更是那他那份他一直渴求得到的自由气息。
「看来你相当不满于朕的命令是吗?」浩瀚含笑的步出帘后,直视着奕秀那因他的突然出现而表漏无遗的吃惊神色。
「臣不敢…………,圣上您是多虑了。」他低垂着小脸,没料到都这个时刻皇帝还未就寝,他站在那儿多久了?幸好自己刚才没有试着在他的茶水中动手脚……奕秀轻吐着舌,再见到皇帝毫无反应后才偷偷的抬起大眼看向他。
「啊!」多斯文俊美的皇帝?奕秀在心底低喃着,浩瀚那与生俱来的王者气习完全是先帝所望尘莫及的,而那带着若有似无的孤寂与沉稳的嗓音,更叫他为自己负气的失礼而自愧,当他还惊讶于皇帝的骏逸,一不留心就那么对上了浩瀚同样凝着自己出了神的眼眸,害得奕秀又惊慌的急忙把头低了下去……
「真美……」浩瀚不满他这种坏了他兴致的举动,他还想更仔细端详他那张漂亮的过火的容颜呢!于是便索性抬手鞠起他那张清秀的小脸。
「皇上?」微蹙着眉,奕秀这才对这样的赞美感受到一丝疑惧,他睁着美眸凝着浩瀚那眼瞳中叫他心颤的孤独感,是什么样的因素叫一个无所不有,高高在上的王者,有着这么一双凄悲到叫人不忍的秀眸?
「朕的六宫粉黛,与你相比,全都该自惭形秽……」浩瀚完全无视奕秀眼神中的疑惑,只是以指轻抚着他那张柔嫩如水,更甚女子的粉颊,如果说,他这个身居人世之巅,却实则一无所有,如同傀儡的皇帝,这一生一世还有什么愿望的话,那便是得到眼前的佳人,与他携手共渡此生……那样就算现实是多么令他做呕,有此伊人相伴,他死也甘愿。
「太后把持朝政,朕从不想望自己能在这叫人心寒的世间发现些什么值得我赖活下去的理由……但现在朕发现了你……奕秀?我唯一的珍宝……」
他轻手一勾就将原本就叫一般同年男孩娇小纤细许多的奕秀跟着倒在两人身后的卧榻上,明知道这完全不该是自己会有的顺从,但在望见浩瀚那双孤寂的恍若在这浩大人间只能独善其身的眼眸时,他怎么也无法要自己去违背他那柔情至极的渴求。
浩瀚带着凉意的唇,在奕秀瞠大眼瞳直视着他的同时覆上了他的薄唇,而他没有抵抗,只因那吻太过深刻与破碎,透过唇舌的交缠,他甚至感受到对方内心深处的悲哀,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他无法动弹?他的心应该只属于董歆一个人……
「朕什么都没有了……你……是朕这生唯一的渴求,只要你开口,我连天下都可以给你……要是你愿意爱我……」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清晨的微光射入了曙央殿内交卧的人儿身上,奕秀惊慌的挣脱了熟睡浩瀚的怀抱,整个纤小的身体不自觉的蜷缩成一团,他怎么可以这样?背着董歆作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而且对象还是皇帝?这种事情要是传了出去,别说一向就视他为眼中钉的朝臣会看不起他,就连他的家族都得一并背上惑君的罪名!这才不是他想要的,他努力的这么多年,为的绝对不是这样的下场!
「你要去哪里?」浩瀚用力的拉住一翻身就是要冲离床畔的奕秀,眼中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恕臣斗胆,微臣不记得自己的职责中还包括了这些后宫嫔妃该做的事。」他皱着眉不顾后果的讽刺着脸色因此惨白的浩瀚。
「你说什么?」他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剧烈的颤抖,是愤怒亦是悲哀,他用力将奕秀依旧赤裸着的身躯扯回床上,就算是武将出身,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奕秀还是连反应都来不及,整个人硬生生的再度跌进他怀中。
「你是我的……谁都可以违抗我的意思,就只有你不行!」他霸道的压制住奕秀,斯文俊秀的容颜上不复昨夜的柔情,现在在他眼前的是一国之君,高高在上的天子……他所说的一言一语便等同于圣旨。
「这是命令吗?」奕秀沉下眼睫凝着浩瀚此时眼中的占有欲,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如果你非要我用皇帝的权威来绑住你,那我也不反对……」
「大…………司马?」奕仁海年迈苍老的身躯因为禁不住这个过大的喜讯而微颤着,他望着自己唯一的孩子,就这么在他面前接过那道让人措手不及的圣旨,丝毫没注意到奕秀凝重的面色,而开心激动的握着身旁夫人的手。
「家门有幸……家门有幸,我诸星朝开朝以来,还未听过十九岁就坐上大司马之职的人才,不愧是我的秀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