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十二月冬,飘飘白雪,仿佛凋谢的花瓣,一瓣一瓣缓缓落下,令人无从阻止它的凋零。
男人站在雪中,无视著大雪纷飞在他身上肆虐的後果。狂野的黑发随著冷风在雪花中飞舞,鬓角的发丝也随著一并扬起,露出一侧俊美的脸庞。
冷漠的表情,散发著一股寒气逼人的气息,似乎可以解释为不惧寒的原因。
而冷然的眼神,除了冷酷以外,似乎还带著一丝丝的孤寂。似乎只是远望著北方,又似乎是在希冀著什麽。
“大王,您贵为一国之尊,在这寒风里,只怕您龙体…”颤抖的声音忽然间消失了。
严厉的眼神转了回去,再度看向远方。他在寻找,寻找真正的纯洁,向雪一样纯洁的…连他也不知道他在寻找什麽东西。一丝熟悉的身影在又悄悄浮上心头……
一
乐平里
正月初七,狂风大雪,风在怒吼著,雪在狂舞著,畏寒的人们缩瑟地躲在家中。
可,与楚王同姓的贵族世家屈府大门却张灯结彩,挂著大红灯笼,府内鼓乐齐鸣,笑语不断,全府上下笼罩在一股欢乐的气息下,因爲今天是屈家少爷灵均8岁的生辰之日。
屈府上下十多口人,都忙的不可开交,所有人都聚集一起,无一缺漏,连在郢都为官的伯庸老爷也赶回来了,全都只爲了灵均少爷。
灵均少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凭他那做诗词的天赋,平时就让老爷子成天笑得嘴不合拢,更何况碰上了少爷的生辰大日?少爷虽只八岁,却与其他这般时期只会哭闹玩耍的孩童不同,身材修长,举止文雅的他,如今已是个翩翩少年了。
受邀而来的贵客们纷纷鱼贯而入,身著盛装,无不喜气盈盈,声声贺喜,衆人忙著献上寿礼,谁也没注意到一名衣著华丽的男孩趁人不注意大摇大摆的走进府里。
芈槐趁著衆人不注意之时,甩掉一直粘在他身後的蟑螂随从们,偷偷地走到四处无人的地方。
环眼看了看四周围的环境,高傲地从鼻孔里冷嗤了一声。
“堂堂一介贵族的府中,竟如此的寒酸!岂不笑掉人大牙!” 芈槐径自下了评语。殊不知一切从简是屈府的一贯作风。
“脆铃清音响云霄,孤梅悬枝本无心。梅伴铃音连千里,茫然亦空枉念牵。”
一股吟唱诗歌的清音突然传入芈槐耳中,阻止了脚步的离去。
那股带著清脆却不失爲嫩稚的声音,令他兴起了对这声音的主人的容貌一探究竟。
“何人在那?” 芈槐对著传出声音的方向大喝道。
声音噶然而止,四周又恢复一片寂静。
“出来!” 芈槐从不命令人二次的。
对方毫无动静,芈槐怒火骤起,大步朝前走去。
芈槐微微一愣,被那男孩从背影散发出来淡淡的哀伤气息瞬间掠夺了他的注意力,银白色丝绸布料的身影在漫天飞雪中显得娇弱,而站在湖面已结冻的湖边旁使他显得更加的孤立。
“你没听见本宫在问话吗?” 依旧是高傲的态度。
被打断了思考的男孩突地回过身来,看著这不速之客,秀眉微微蹙起,眼中带著惊愕的意味。
美,好美!芈槐那时所想到的只有这个字可以形容,因爲用其他任何字来形容,都只是侮辱。
芈槐不禁倒抽一口气,虽然对方只是年幼的男孩,但他却从没见过如此像天仙一般的美颜,然而那眉间的微蹙却使他的脸庞更愈的忧愁,有什麽事让他如此的烦恼?
“你是谁?”男孩迟疑的开口,嫩稚的声音有如天籁般地响起。
“爲什麽皱眉?”芈槐不答反问。
虽説眼前这人骄傲得很,但灵均一点也不想与他人作对,他总是和颜悦色地待人。
“我并没有。”
“胡説!本宫明明看见了。” 芈槐霸道地说。
“本宫?那是什麽?”灵均不明白地看著他。虽説是贵族世家,但也已逐渐落没,况且灵均对那些朝廷中的谓称自称都不尚了解。
至於芈槐的出现,全是因爲贪新奇好玩而特请父皇让他出宫的结果。
芈槐也不想解释,因爲他认爲那根本不重要。
“不准皱眉。” 芈槐命令道。
皱眉?他又皱眉了吗?灵均轻轻地叹了口气。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近来爲什麽会常常皱起眉头来。
“不准你叹气!笑一个我看看。” 芈槐霸道的伸出手抚平灵均微蹙的眉头。
讶於芈槐的大胆,灵均如他所愿的轻笑了一下。
肌嫩皮细,粉面朱唇,笑起来露出洁白细小的牙齿,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美!
芈槐满足的点了点头。
“你叫什麽名字?今天多大?”
“我叫屈灵均,今年八岁。”
八岁?何以才八岁的小孩就有如此的心事烦愁著?
“好!本宫记下你了!从今以後,你就是本宫的!”
他看上的东西,一定要得到手!
“哈啾!”一个喷嚏在寒风雪花漫天中响起,一点也不突兀。
芈槐这时才想到灵均一直站在雪中。
“过来。” 男孩的命令带著不容许他人的违抗。
灵均倒也不是听话,而是他自己也想起该进屋,毕竟他也只是一时兴起才到湖边的。
但芈槐却很满意男孩的听话。
“刚才那首诗…”和现在的情景大不相符吧?
“依心境而诗,随感触而歌。”灵均自然知道对方的心思。
“你聪明的程度实在不像是一个只有八岁的孩童该有的。”
芈槐实在佩服他心思的细腻。
“平少爷!平少爷!”丫头秋莲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她深知这喜爱幽静独处,不爱热闹的小主子一定又独自一人跑到湖面思考一些和他年龄不相仿的怪诞问题。
“平少爷?”看他身上的布料,绝对是屈府里的少爷,只是爲何叫他平少爷?
“灵均别名单字平。”轻描淡写地说著,并向芈槐露出淡淡地一笑。
又猜到他的心思,芈槐不禁不悦的瞪起眼前人。
灵均又是轻笑了下,“想来是该到我出场的时候了。”
话毕,灵均便离去,没有一丝的回头,没有一丝的犹豫,但却已在芈槐的心中落下了深深的烙印。
他要得到他,一定!
二
那年屈原十九岁,他的美,远近闻名。
他的文笔,才华洋溢。
那令人佩服的文笔造诣,愤慨爱国的热情早已名满天下;天生俱来的美貌,温文尔雅的气质风度,姑娘见了他莫不心波荡漾。
这一年,听闻楚怀王对屈原的爱国情结有著大大的赏识,於是召他入京。这一消息在乐平里传开来,乡亲父老们莫不皆大的欢喜,纷纷向屈原道喜。
屈原也为自己终于能够为国家献上一份力量而欣喜不已。
只是,如果他知道不久的将来将会发生的事情,他一定知道该如何选择。
可惜,他并不能未卜先知。
*********
楚宫
这是一座雄伟的宫殿,气派宏伟。怀王首次破例的在明堂召见屈原,由侍者领屈原入内晋见怀王。
踏过长长的回廊,两旁的墙壁上尽是古朴典雅的字画,新颖别致的壁画彩绘。走到帘幕前,侍者身子微微一弯,示意屈原自行入内便退下了。
白玉般的手轻轻拨开帘幕,走了进去。
明堂内室里布置的华丽隆重,环眼所见的皆是名贵珍品,由此可见,怀王的奢侈华贵与任性。
从屈原进入内室,王位上男子那似盯著猎物般的高傲锐利眼光就一直跟随著他,注视著他的一举一动,令屈原好不自在。
而怀王身边的两名男子,右司马子椒,左上官大夫靳尚眼里各自带著的贪婪狡猾的目光,一看就知道是会爲了利益折腰之人,令屈原看了也无法对他们心生好感。
“布衣屈平叩见大王。”灵均行礼并低著头说
眼神微微一眯,怀王满意地笑了。“把头擡起来,让寡人好好看看你。”
缓缓地擡起了头,灵均双眼毫不畏惧地与怀王直视。
还是一样,只不过那清丽秀灵的脸蛋看起来成熟多了,而眼神中带著一丝...........
倔强?
嘴角上扬,明显的笑容让一旁的靳尚不禁惊愕地看著怀王,在一日内连续看到怀王笑了两次,却是爲了眼前低贱的人。
握紧拳头,指关节渐渐泛白,男人眼里渐渐射出了嫉妒的讯号。
这一介平民,乃是因宽仁宅厚的大王恩准才得以入宫来,此刻,竟桀然不驯地直盯著大王!
灵均原想向怀王论述当今天下之势,百姓之忧,但看到怀王两侧男子的眼光,令他不得不把满腔治国良策吞下肚去。
********
三天了,何以三天来怀王没有召他晋见的意愿?那自己为国为民所想出来的治国方针该怎麽办呢?
轻轻一叹,这三日来,自己叹气的次数多过已往。
灵均止住自己的心浮气躁,然而心中的不踏实,灵均又开始低头翻閲伏案苦读,
突然,脚步声响了起来,由远而近,直到他房门前停了下来。
“奴才见过屈公子,怀王有召,请屈公子随奴才一同前往。”来人恭敬的说。
“有劳你了。”灵均也是双手作揖,微微一躬。
三
夜深,在这偌大的王宫里走著,灵均有生以来第一次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无法预测。
前往的将是何处?怀王是否会接纳自己的进言?
侍者将灵均带往楚国历代国君学习与工作的地方—兰台之宫。
这是一处偏僻却玲珑雅致的别院,一进院门,假山湖水萦绕,奇石花木造景,溪水潺潺,根本就是一处世外桃源。
灵均踏上了院中亭院的阶梯,看见怀王端坐亭中,紧闭双眼,似乎在思考著什麽。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不敢惊扰怀王,只得安静的站在一旁。
知道旁边站著人,石椅上的男人依旧闭著双眼不爲所动。
良久,怀王挣开双眼开口问:“屈平啊屈平,你还要站到何时呢?”
灵均一听,连忙大礼参拜。
“布衣屈平拜见圣上。”
“平身,今夜只有你我二人,不用拘泥於君臣形式。”淡然的说。
灵均听到怀王的话,反而不知所措。
见到灵均的手足无措,怀王站了起来拉住灵均的手,将他安置在自己身旁的石椅上。
在触碰到灵均的那一刹那,怀王却像触碰到什麽似的定住,那细嫩的肌肤,像上好的绸缎一样令人抚摸的爱不释手,外使送来的进贡的上好乌绸也没有这肌肤的细腻。
讶於自己怪异的感觉,连忙不动声色悄悄地抽回手。
待灵均坐下来之後,怀王也随性地朝石椅一坐,使得下摆那图彩斑斓的綉袍也飞扬起来,让怀王的魅力更增,使灵均一时之间失神了。
“後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屈爱卿,这两句话你可曾听过?”怀王等著看灵均的反应。
果不其然,灵均回过神来,激动地说:“大王….那…那是屈平的不才之作啊!”五脏肺腑都在颤抖著,灵均连説话也微微抖著。灵均太出乎意料了,怀王竟然读过他所写的诗?
“是啊,寡人读过。”怀王兴意盎然地说。
灵均笑了,笑的是那样的美,那样的甜,将他心中的冷冰释掉了。怀王被那无邪毫无防备的笑容给震慑住了,一切就好像回到那天在湖边一袭雪白的仙子一样。
“大王?大王?”灵均见叫了好几声,怀王都没有反应,以爲是自己做了错事。听当官的爹说过,进了宫千万不能惹大王不开心,不然一个弄不好,脑袋和身体就得分家了。於是,灵均马上从石椅上跪了下来,向怀王请罪。
“大王请恕罪,布衣屈平不懂宫中规矩,若有得罪,请大王涵量。”
怀王挑了挑眉,这是请罪之人该说的话吗?这是在暗指若他不宽罪的话,不就成了小人?有趣,真是有趣!
“屈爱卿,你何罪之有?”怀王浅笑问。
“屈平不知。”灵均回答。
“起来吧,寡人不是说过,今夜免一切的君臣之礼吗?坐!”拍拍石椅,怀王示意灵均起来做好。
“谢大王。”
灵均一坐好,就见怀王动手剥著橘子,边说:“听到爱卿的《橘颂》,不吃点橘子好似有点过意不去。”怀王喃喃地说,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灵均听。
怀王将手中的蜜橘剥皮,掰下一瓣,拿到灵均的嘴边。
“张开嘴巴。”
灵均瞪大了双眼,堂堂一介国君喂他吃橘子?
见他不爲所动,怀王皱了皱眉:“张开!”
“谢大王,屈平自行动手即可。”灵均欲要接过橘瓣,却不料被怀王一把捉住。灵均一慌,擡头看见怀王眼中的坚持,只好无可奈何的张开嘴。
灵均无奈地想著,亏他娴于辞令的口才,何以在这霸道的怀王面前一点用处也没有?
见灵均无可奈何地咀嚼著橘瓣,怀王也拿起一瓣自己吃下。
“真甜,不知道你是不是也一样这麽甜?”怀王小声的呢喃著。
灵均微微一皱眉,怀王的声音爲何这麽的小?害他总是听不清楚又不敢过问。
看到灵均又皱眉,怀王情不自禁伸手替他抚平:“不是早告诉过你了吗?不准皱眉。”
这似曾熟悉的话他好像也听过,但是在哪里呢?凭他那过人的记忆力此时此刻却想不起来。
“你忘记了?”怀王的声音中带有著一丝不悦。
他未曾忘记过他,而他却轻易的将他摒除在脑海之外?那俊俏的脸蛋,匀称的身段,泛著殷红的朱唇,还有那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风度是如何的掳掠他的心。从头到脚一气呵成所散发出来的柔和气息,协调色调,就像一壶上好的金陵兰酒,时间越久,就越让人回味无穷无法忘怀。他,就是一坛陈年佳酿的上好金陵兰,而现在,该是开封的时候了。而如今,他的东西却忘了他的主人!
“忘了什麽?”灵均仍旧是不大记得。
“罢了,来日方长。屈爱卿,你饿了吗?”怀王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
“谢大王,屈平…不饿。”伸手悄悄抚了抚半日未进食的肚皮,灵均不禁喟然:肚子啊肚子,真是难爲你了,总不能丢脸地向大王讨吃的吧?就暂时委屈你了。
看穿了他的心思,怀王又道:“可惜寡人想找人一同吃宵夜,屈爱卿却没这份雅致。”
“这…”好饿哦……灵均望了望自己的肚皮。
他到底在坚持什麽?怀王不禁笑了,算了,与其让他在那里进退两难,倒不如帮帮他。
“屈爱卿,寡人可不许你坏了这份兴致,来!陪寡人好好的喝上一杯,顺便畅谈汝志。”
灵均闻言,擡起了头,眼中带著欣喜,因爲大王要他尽心的畅谈!
“谢大王!屈平定铭记大王隆恩!”
“我要你记住的可不是这个。”忘了他,却还敢说铭记?
“屈平不解大王何意?”灵均的眼中尽是不解。
“罢了罢了!屈爱卿,今日就让咱们俩人醉死酒乡!”
灵均滔滔不绝的说著他进京的途中所看到的百姓生活苦景,并指出楚国虽地大,百姓却不富足,讲到了以前国家的兴衰前因後果,又说到了天下时势,外交内政上的缺陷……
搭配坐上的小食与美酒,气氛融洽,再加上眼前人专心致志的听他倾诉胸中大志,灵均越讲越兴奋,越无顾忌,越无防备,桌上的酒也是一杯接一杯的不断。
夜愈加的深,也愈加的静。而房内依旧灯火通明,只听得灵均仍在说:“还有…那个…话説…庄王的令伊子文……”话未说完,砰的一声,灵均便不胜酒力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芈槐由专心致志的眼神瞬间转爲不自觉的温柔宠溺,他体贴地替灵均拨开耳鬓发丝,却在触碰到他那细腻的肌肤後离不开手。
来回不断的抚摸著灵均绝美娇嫩的脸颊,令人想嚐嚐看是什麽滋味,芈槐不禁地凑上一吻,却意外的听到:“唔…还有…周昭王…战败…”
芈槐失笑地看著灵均,这小子连睡觉的时候也不忘国家大事,比他这国君还来得尽职。芈槐一把抱起灵均,走向床铺,灵均的脸庞靠在芈槐的脖子上,还不断的呓著梦语,这不断轻吐出来的热气使得芈槐的脖子一阵刺养。
他低头看著灵均,低声地说:“灵均,寡人本想做个正人君子,你却不识擡举,这可不能怪寡人。” 芈槐的头越说越低,直至靠上了灵均的唇瓣。芈槐轻轻地吻著,慢慢撬开灵均的牙齿伸了进去,与他的舌互相缠绕著,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