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剑酹放轻声音道:"还没醒呢,若是醒了,刚才又得爬回棺材里。"语气里是无限的怅然。
蜷蜷催促花剑酹去吃饭,自己看顾着崔庭远,花剑酹只好出去了。
晚上时,崔庭远醒了,小护士过来给他换瓶子,大约扯痛了他,轻轻呻吟了一声,蜷蜷忙陪笑脸,道:"您轻点儿!"这是对待服务行业者的态度,要使用礼貌用语。
小护士一撇嘴,显然好功力,不为站着躺着的两个帅哥所动,令人佩服,道:"有本事喝得胃出血,这点儿疼算什么!"
蜷蜷有些愠怒,崔庭远向他勉力一笑,小护士态度虽有待商榷,可手上却麻利地很,飞快地换好瓶子,婷婷嫋嫋地走出去,自口袋里摸出一支行动电话,嗲声嗲气:"猪猪,我马上就下班,你等我哦......!"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蜷蜷凑过去,向崔庭远道:"花剑酹回去煲汤了,医生嘱咐的。"
崔庭远道:"麻烦你们了。"眼里一片廖楚,蜷蜷想更宁愿看他天天花花公子的样儿,唐雪醴那么文气的人,竟然能让他吃亏到这种程度,可见道行也非比寻常,只不知辛酸知多少!
花剑酹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两只保温杯,向蜷蜷一点头,又向崔庭远道:"你倒是会折腾,麻烦我跑东跑西,下回你就是死在我跟前儿我也擎着看戏!"
注:擎着:等着的意思。
崔庭远一笑,道:"宝贝儿,你怎么舍得我......"
花剑酹一皱眉,撇撇嘴,道:"冲着该撒娇的人撒去!"又看了一眼蜷蜷,怕他听了不自在。当初的事儿,总会有点儿心结。
蜷蜷无畏一笑,道:"我才懒得理他,他生了病装嫩,把你当他长辈了,撒欢发嗲的折腾呢!"
花剑酹倒是没笑,反倒是崔庭远笑喷了,道:"蜷蜷,你可真是个宝贝儿!"
蜷蜷仰面笑道:"看吧!这人哪,是大众情人也没什么,怕只怕自己把自己当成大众情人,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秋,遇人动辄宝贝儿,充当风流阵里的急先锋,其实是个伪色狼主义者。"
所谓伪色狼,是指装作夜夜笙歌,一副被色掏空身子的模样,其实一牵别人的手,就脸红心跳,气血倒流。不过作者根据崔庭远的个人经历,他绝对不是这样的银杆蜡枪头,但也没有人去反驳蜷蜷话语中的错误,崔庭远不必,花剑酹不舍。
花剑酹也只一笑,暗笑蜷蜷报复崔庭远的轻口薄舌。
崔庭远笑道:"你当我是梅兰芳呢,我可没那么哀怨,一哭一笑,天下第一,梅郎青衣。"
蜷蜷作惊讶状,道:"我当你是个草包,没想到还知道出处,不简单,不简单!"
三人大笑,喝汤了事,收拾碗筷时,崔庭远低头道:"我好了还去磨他,我就不信......!"
花剑酹道:"你自己自虐有瘾,拉也拉不住,快死的话告诉我一声,我替你收尸去!"
崔庭远伸手去病号服里摸烟,摸了好几次才意识到自己在医院里,不可能有烟,便道:"我吐血的时候,自觉心灰意冷,现在反醒过来,反而斗志无比,不过是重新开始,只他心里还有一点儿我,我......"
花剑酹想起唐雪醴说的几句话,叹了一口气道:"你不如先去修养一段,去青岛的别墅里也行,离这儿也不远,等精神肉体都结实了,再来应付唐雪醴也不迟!"
崔庭远摆摆手,道:"不必了,就算离开了,我也过不好,反不如这么耗着,等他没气力和我生气了,我也就大功告成。"言罢,露出个极难看的笑容,堪比人类进化史上猿人的温婉一笑。
三人都无话可说,直到医生进来。
过了约摸一个星期,崔庭远究竟是年轻力壮,迅速地恢复起来,不必有人照料。
这天蜷蜷和花剑酹自医院出来,蜷蜷低着头,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儿。
花剑酹知道这些日子有些劳累他,也有些忽略他,他自己也决然不会讲出来,便向他道:"今天星期六,咱们出去逛逛吧,憋得太久了!"
蜷蜷听了有些吃惊的高兴,马上变得兴奋起来,仔细想了想:"去泰山吧,离的越近的地方反而越没去过,回来在趵突泉绕回来,也算旅游一圈,而且路程短,一点儿都不累!"
花剑酹点点头,两人回家翻出地图,看了一遍路线,要走哪条高速,哪条国道,一一看过来,蜷蜷蹦蹦跳跳去洗澡,预备着下午走,打算去赶明天的泰山日出。花剑酹心里一笑,这小孩儿!
出了城区,直上去济南的高速,蜷蜷窝在驾驶副座上,歪着头看花剑酹,眼里亮晶晶一片,惹得花剑酹情不自禁去抚摸他的头顶,蜷蜷拍开他的手,嗔道:"好好开车!"
花剑酹一笑,道:"谁叫你拿眼睛勾引我!"
蜷蜷作发怒状,瞪了瞪眼睛,道:"我是在吃你豆腐,是吃豆腐的眼神,不是豆腐眼神!"又化身色迷迷的小饿鬼,在花剑酹脸上摸了一把,啧啧称赞:"好滑的豆腐!" 自2由 自5在
花剑酹瞥了他一眼,似有深意,道:"别急,宝贝儿,晚上我喂你吃个够!"眼睛里生出桃花钩,结结实实地在蜷蜷脸上身上打了个滚,这才是吃豆腐的眼神。
蜷蜷首战失利,不免失了兴致,自己躺了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花剑酹摇摇他,叫他到后座躺着。可见人瘦是有好处的,不必停车,蜷蜷就能自前面的两座间跨过去,枕着车上的软枕,蜷蜷着睡着了,花剑酹叫他盖上点儿东西,蜷蜷也没理,后强行被花剑酹喝令搭上一件外套,完全体现了花剑酹的大国地位。
到了泰安,蜷蜷一觉醒来,反倒精神了许多,又重新爬回来,看着窗外的景色,有些失望,泰安只是一座小城,规模等同於县,街上好多破旧的民房,开着小门脸儿,卖着各色日用百货。幸好蜷蜷出来的城市,是那么个情形,所以也算是定力够了,不至於失望到极点。找了家旅馆住下,三楼临窗,外面一棵大树,树影婆娑,蜷蜷笑道:"没想到还有天然的安全出口,有什么事儿可以爬树下去。"
两人上街吃饭,预备着凌晨出去爬山,这是山东地界,饭馆儿里都有煎饼可卖,蜷蜷好奇,叫了一碟,没想到此物薄厚如宣纸,柔韧如草席,须得手口间相互撕扯方得入口,还要用力咀嚼才是,真是保健食品,吃下去耗费的卡路里必然高於本品所含的卡路里。
蜷蜷奋斗了一会儿,才道:"这个东西最好了,可以测试一个人的优雅程度,爱一个人,请他吃煎饼,可以看他的憨态,恨一个人,请他吃煎饼,可以看他的丑态。"
可见,憨态和丑态,完全由观看者所决定,於表演者无关,这是最诚恳的辩证法!
夜里两点,定好的闹锺发疯地响起来,比火警还令人发怵,花剑酹有将它砸死的决心,挣扎了几下,恨不得向上帝表态不去爬山,然终於战胜睡魔,迷糊着爬起来,推醒沈睡的蜷蜷。蜷蜷含恨胡乱踢了几脚,被花剑酹丢湿毛巾在脸上,才眼角含泪坐起来,一副被蹂躏状,由着花剑酹为他穿衣穿鞋。
出来宾馆,风凉地很,蜷蜷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打了两个寒颤,幸好花剑酹深谋远虑,带了两件厚外套,两人走到上山处,买票的人很多,还有小脚的老太太,精神抖擞,神采奕奕。蜷蜷暗暗向花剑酹道:"这就是精神信仰的力量!"
两人随着大队的登山者摸黑向上爬,其实不是爬,而是迈,泰山恐怕是全国名山中台阶建设最规范的,我们可以在《挑山工》一文中学到:每一石阶都是有名有姓的,看得出是哪家的磨石工做出来的,谁说中国的售后服务不完善,分明在修建泰山时,就已经提供了完美的"三包",如果有谁在石阶上滑倒,甚至可以找到修葺者请求赔偿。
这样不厌其烦地走台阶,必然会使人厌恶,而且四下黑漆一团,前后左右都是人群,慢慢向上蠕动。蜷蜷倒一反常态,十分高兴,可以悄悄牵着花剑酹的手,两人并没有交谈,却有一种温和的情愫在滋生,互视一笑,蜷蜷微微有些脸红,为这样明目张胆握着的手,为这样并肩前行着。两人走的并不快,但也有些气喘,停下来坐在石阶上,喝了两口水才继续向前。交握的手有些出汗,但不肯放开,只是执拗地握着。
终於走完"十八盘",蜷蜷欢呼一声,叫道:"我把一辈子要走的台阶都走完了!"
花剑酹站在旁边只是笑,东方有些泛红,渐渐地越来越光亮起来,太阳仿佛只是一跃,就跳出云海,初生的,含蓄的,像只鸭蛋黄,红彤彤的。花剑酹掏出相机,给蜷蜷照相,根据角度选择,蜷蜷用手心"捧"了一次太阳,口"吐"了一次太阳,当然这并不妨碍其他游览者手捧,口吐,依作者来看是一大群人在意淫太阳,且不亦乐乎。蜷蜷过完瘾,便同花剑酹互换角色,指挥花剑酹摆pose,自己充当摄影师。
两人又央求别人为他们合影一张,蜷蜷攀着花剑酹的肩膀,笑得春光灿烂。
天渐渐亮起来,青山展现在眼前,有些江山多娇的感受,两人去了光明顶,然后是岱庙,孔府,碑林,在孔子登临处,花剑酹低笑道:"孔子是同性恋者!"
蜷蜷当然不信,花剑酹道:"孔子,在民间通俗演义中叫做孔老二,孔,是动词,老二嘛......"
蜷蜷笑着拿拳头砸他的背,胡言乱语,诽谤圣人,花剑酹反手按他在大石头后面,趁着四下无人,在脸上着着实实一亲,才松开手,蜷蜷一边喘,一边低声道:"真流氓!"
山间升起一团团白雾,缭缭绕绕,是以号之"泰山腰玉",蜷蜷看了一会儿,向花剑酹道:"造化锺神秀,阴阳割昏晓,我作的诗好不好?"得意洋洋。
花剑酹赶紧狗腿:"好好好,绝妙好辞!"
两人转出来,是一片干枯的树林,每个树枝上都系着红布条,压着石块,有一对对年轻的夫妇过来,虔诚地拴布条,压石头。求子之风,吹遍祖国大江南北。
蜷蜷撇撇嘴,没有说什么,花剑酹摇摇他的胳膊,笑道:"我不用求,就有个孩子养了!"
蜷蜷回头冲他一呲牙,又忍不住一笑。
为了赶时间,两人乘索道下山,开车去趵突泉,蜷蜷体谅花剑酹过於劳累,不如不去济南,直接回去算了,花剑酹笑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又是顺路,去就去了,以后去再说以后的!"
到了趵突泉,蜷蜷满心满眼以为应当是幽静山间的一眼清泉,没想到就是一座十分现代化的公园,泉水被水泥隔断圈开,像个硕大无比的养鱼池,幸好泉水清澈,可以卷起裤脚戏水,两人效仿鸳鸯,不,是鸳鸳戏水,鸯在一边看热闹。
蜷蜷光脚踏在水里,泉水的凉,是渗到骨子里的,仿佛自地下掘出的凉,无边无底,又惬意,又瑟瑟。
花剑酹怕他着凉,强行命令他出来,两人吃了非午非晚的饭,打道回府。
回到家里,两人又累又乏,洗都没洗就直接睡了,半夜里蜷蜷起来上厕所,迷糊间看见花剑酹脸色通红,睡意全无,碰了碰他额头,有些发烫,连忙翻出体温计,花剑酹睡梦中不肯试体温,蜷蜷一边扒拉他,一边恨恨道:"再不试,我就给你试肛温!"
终於蜷蜷没有得逞,仍然采用最人性化的手段测量体温,38.7度,急忙翻出感冒药,又取出被子给他盖上,花剑酹十分合作,半梦半醒间,完成任务。
蜷蜷合衣坐在一旁,借着尾灯看花剑酹有些蜡黄的脸,贾琏和凤姐吵架完后,曾经评论凤姐没有化妆,脸色有些蜡黄,倒是十分可爱,蜷蜷认为此言甚是。
早晨六点半锺,蜷蜷爬起来,摸了摸花剑酹,烧都褪了,也松了一口气。自己有第一节课,要抓紧时间去乘公车,匆匆忙忙喝了牛奶,提着书包便跑出去了。
花剑酹醒来,是七点半的闹锺吵醒的,浑身的骨头仿佛被卡车碾过一遍,他闭着眼道:"蜷蜷,起来上课,我送你去,不是第一节课嘛?"觉得身边没动静,伸手一摸,空无一人,连忙睁开眼,电话响了,是蜷蜷,要他吃药,若是太累,就不要去上班了,语气里有些自我埋怨,仿佛是自己害的。
花剑酹连忙安抚他,要他不要乱想,暗想自己也不算老啊,居然生病了,还不如小孩儿的抵抗力好呢,昏头胀脑地洗漱完毕,喝了口水,嗓子里干火一团,可今天礼拜一,约好的客户,不能不去,沏了杯黑咖啡喝下,味觉一下子被开导了,精神也立刻抖擞起来,穿好西装,冲着镜子照了照,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这是被蜷蜷传染的习惯。
将近中午,客户也谈的不错,便有礼仪性的用餐,花剑酹放松下来才觉有些头痛,仿佛感冒的余韵不肯这么轻巧地饶恕自己,一味地逞着性子。对方优雅的女助理过来敬酒,不能不喝,好容易挨过一顿饭,坐到车里时接到蜷蜷的电话,问他有没有好些,连忙表示身体健康,可惜一副哑着的嗓子全然暴露。
蜷蜷威逼他马上休息,又道他快考试了,这几天先不回去,要在学校里恶补几天,花剑酹笑着答应了,顺便鼓励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蜷蜷回到宿舍,自然要和哥儿们一通畅聊,其实他人缘也不错,只因为不常驻学校,显得不如其他人更熟捻,不过男生嘛,大多一见如故,牌局加酒场,感情立刻深厚起来,什么莫逆之交,刎颈之交,不都是从酒肉朋友开始的嘛。
夜里熄灯后,四人盘踞在床上,天南海北起来。
宿舍老大,不是因为年纪大,学问大,而是因为此君曾醉酒手砸一辆三轮摩托车,致使车主不敢漫天要价,其他三人敬重非常,故而号之老大,兼老大德高望重,为兄弟两肋插刀,上课代答到,下课代买饭,考试代总结重点,回家代托运行李,如此男人,当谓之老大。
老大仰卧在床上,舌绽春雷,道:"杨子,从你表哥家过的可滋润?"
蜷蜷侧卧,枕着胳膊,正想着花剑酹有没有好些,本能答道:"滋润,滋润!"
便从旁边传来一阵淫笑,此君王联华,花名王怜花,古龙笔下的宠儿,以风流才子自称,这个倒算是个伪色狼主义者,肚子里的黄水比明清两朝的情小说加起来还要多,自诩初一便尽阅《金瓶梅》,《肉蒲团》,并对时下小说大加评论,什么身体写作,下半身文学,美女作家,都是文学的回归,回归到明清时代洗也洗不脱的黄。
王怜花笑道:"当然滋润,你没见那小脸儿都透着水汽儿,过来,叫哥哥疼疼你!"
蜷蜷将枕头砸过去,笑骂:"你,这头,淫狼!"
王怜花越被骂,越起劲,稳稳地接住枕头,作妩媚状,低头嗅了嗅,才嫣然一笑:"好香哟!"
四人都笑得肚子疼,蜷蜷一边笑,一边打嗝,惹得其余三人又是一阵狂笑,过了一会儿,老大先停了,道:"快睡吧,明天再聊!"
蜷蜷好容易止了嗝,抱着被子,蜷成一只龙虾睡过去。
早晨醒时,阳光铺满床,蜷蜷发了几声呓语,被老大揪起来,拉着去图书馆恶补。蜷蜷昏头昏脑走了一路,到了图书馆,楼旧的,不,是久的,像是文艺复兴时的产物,里面用的是旧式宽大的杨木桌子,漆成黄色,倒也窗明几净,仿佛回到高中时代,三哥柳复晟早就坐在哪儿了,替他们占了位子,大学里的图书馆,只有临考时,才会高朋满座,这也是常理。
柳复晟为人腼腆,动辄脸红,十分符合时下流行的男孩形象,追求者甚众,然无一人能折下这枝章台柳,实乃女人不幸而为同人女之福,见他们过来,只轻轻道:"老大,杨泊,联华,快坐下吧!"蜷蜷见过花剑酹学生时代的照片(其实每个时代的他都见过),与柳复晟气质相仿,温柔体贴,未语先红的,不止一个宝哥哥。
学习了几天,把一个学期的养料一气吞到肚子里,未免有些消化不良,好容易考完了,把书本一丢,完全失去当时膜拜的敬意,蜷蜷马上给花剑酹打电话,要他接自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