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婢这就去取。"素素轻快的跑至门边,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我笑道:"什么小小年纪,公子不比小婢大几岁,学人家倚老卖老也不羞。"
我笑骂:"真是没个样子了,小心哪日把你吊起来打几鞭就乖巧了。"
"嘻嘻,打疼了素素,哪个给公子去取好吃好喝来?"洒下一串脆嫩的笑声,小丫头蹦跳着跑走了。
随手拿起手边的一本《黄帝阴符经》翻着,看着看着觉得甚有趣味,一时不见素素回来,倒也不在意,哪想这一入迷再抬头时竟已到了晌午。素素仍未回来,肚子也饿了,更想我的酒酿蜜饯,也不知这丫头跑去哪里了。便扬声叫人:"有人在吗?"
"来了。"这里的主人,十数天未见的商梓周手托盛着蜜饯的小碟应声而入。
仍是一脸有些嘲意的笑容,将食碟放在我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几日不见,公子的气色越发好了。"
"是托了商大侠的福啊,这几日实在过得舒心,我还真有些乐不思蜀了。"无论你唱哪出戏,我也按着折子一路陪你唱下去,总会有人忍耐不住的。
"那就好,那就好,商某正怕公子住的不合意,再不愿住下去了,既然公子如此尽兴,就再多盘桓几日如何?"
"正合我意。"我伸出两指夹起一只蜜饯放入口中,细细品味,这酒酿蜜饯是最近我最喜的小食,吃起来甜味适中,还有着淡淡的酒香,实在是消暑佳品。
商梓周一言不发的看着我慢慢吃完一碟蜜饯,我一边看书一边坦然而食,并不介意他在一旁的炯炯目光,可吃着吃着觉出不对来,这盘蜜饯有些温热,似乎被晒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抬头看看商梓周,该不会他早在门外等着了吧?看到我看他,他脸上的笑意更深,我也一笑,低头继续边吃边看,他要是以为我会问他有什么事那才是小觑了我。还是那句话,他不急,我更不急。
"已是晌午了,区公子要不要进膳?"终于忍耐不住,他开口了,语气毫不掩饰嘲意,神情却越发恭敬了。
"嗯,是有些饿了。"我头也不抬的说。
"可是素素不在,这可怎么办?"他一副为难的表情。
"那就唤别人来好了。"
屋内一阵沉寂,只听到我偶尔翻页的声音,商梓周动也不动的立在一旁,不用看我也知道他一定面沉如铁了。或者该可怜可怜他,问出他最想听的问题?可我还没那么好的心。
良久,他终于按捺不住,开口了:"你不问问素素去了哪里?"
看,我说过了,总会有人急的。"素素?素素怎么了?"
他呼吸突然快了起来,脸色也阵红阵白,过了一会儿才重又镇静下来,但那副嘲笑的神情却再摆不出来,声音听起来也没那么惺惺作态了:"你让她去取蜜饯,她到现在还没回来,反而是我拿来,你就不觉得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她应该是被商大侠给叫走了吧。"
"你就不担心她会出什么事?"他俯身靠近我,那双已经没有了笑意的眼睛仔细盯着我瞧,不放过我的任何一种表情。
我也直视他,大大方方任他看:"不担心。"
他猛然直起身子,瞪视着我,再没有那种佯装轻浮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怒自威的森森冷意,周身更是散发出千锤百炼的杀伐之气,那是只有久经战阵的将军,又或是弑人无数的恶徒这等看惯了血腥杀戮的人身上才有的气势。不禁令我微微侧目:这人,到底是露出本来面目了。
"若是你不担心,那便随我去个地方,"他一字一字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的,"完了也好早些进午膳,如何?"
我扬头,目光扫过他阴沉的脸,大抵也知道他想让我看什么了,便站起身,拉拉衣襟,轻掸长袖,微笑:
"也好。"
24
走进阴暗湿冷的通道感到些许寒意,因为已在地下很深的地方,所以虽然外面烈日炎炎,但这地牢深处却有如冰窑。
通道里很昏暗,隔一段距离才有一盏油灯,两边是牢室,透过粗如儿臂的铁栅向里望去,黑暗中许多隐约似人的影子蠕蠕而动,不时有几声微弱的呻吟声在幽暗中回响。奇怪的是,走了这么长一段距离竟没有守卫。
似乎是看出我的疑惑,已恢复平静的商梓周冲我笑道:"你可是在想这里怎么不见人看守?"
"还请商大侠解惑。"
"不需专人看守,就是把牢门打开,这些人也是无法移动半步的。"说着,他取下一盏油灯伸进铁栅间以便让我看清:那里面的该说是人还是烂肉的东西缩在墙边,有的四肢全无,有的面孔上没有五官,伤口间隐有蛆虫爬来爬去。
我后退一步,收在袖中的手越发的冷了,商梓周似乎是想来扶我,但微微一顿却只是将油灯放回壁上,继续向前走。走了几步,又突然没头没尾的说道:"暖阳帮也不是没有这种地方。"
"应该是有吧,只是一直没机会亲眼见识,倒多谢商大侠让我开了眼界。"
阴翳的目光从我面上一扫而过,刚想说什么,一声凄厉得听不出男女的尖叫猛然响起,在墙壁间冲撞激荡,久久不歇,油灯的火苗不断惊跳摇曳,一时只觉满眼俱是憧憧黯影,再加上充斥鼻间的排泄物的恶臭及肢体溃烂的腐味,直如人间地狱。
"得快些了,不然,怕来不及了。"商梓周加快了脚步。
随着他紧走几步,来到通道尽头的一扇门前,这里倒是有两名守卫一动不动的站在两边,先向商梓周行礼,然后打开了看起来很重的铁门。
一间诺大明亮的大堂出现在眼前,中间放着很多的炭火盆,四周的壁上满是锁人的铁环铁链,其中不少都有人占用了,而他们每人面前都有一到两名赤着上身的守卫,或执沾了水的鞭子或持烧红的烙铁或其他什么不知名的刑具,惨叫声此起彼伏,想来外面之所以听不到这么多人的叫声是因为那扇厚重的铁门。我不愿去想,刚刚那声能令外面也听到的惨叫是因为多大的痛苦才得以传出去的。
"主人。"一名衣冠整洁,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在一旁行礼,商梓周微一颔首:"罗非,这位是我请来的贵客,想来见见你的手段,你可不要让我失了脸面。"
"是。"被称作罗非的男子再向我行礼:"这位公子,小的有礼了。"我也客气:"罗先生不必多礼。"
"主人,可是先提那个丫头?"罗非又转向商梓周问道。
商梓周瞄瞄我,我低头整理着衣袖。
"嗯。"
一躬身,罗非冲一名站在一旁的手下点点头,那名手下转身走向大堂左侧的小门,很快,素素被两名大汉拖了出来。素素全身的衣服没有几块完整的,所有可以看到的地方全布满鞭痕,煞白的小脸上满是痛苦惊怖的神色,看到商梓周和我两人,细小的身体猛然挣动想要扑过来,但被两双粗大的手臂压在地上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用早已喊的沙哑了的声音颤抖着哀求:"主人,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主人饶了奴婢吧!"
"你哪里错了?"
"奴婢不知,不,不,知道,我知道,素素一定改,素素一定不敢再犯,求主人饶了奴婢!"素素哭泣着,言语混乱,只知一味求饶。
"你没有做错事。相反,你做的很好,若非如此,也轮不到你来这里,一早拖出去打死了。"商梓周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示意我也坐下,"要问,就问区公子吧。"
素素努力看向我,身上的鞭伤裂开也没能阻止她:"公子,公子,素素错了,素素再不跟公子没大没小的了,求公子向主人说情,饶了,饶了素素吧,素素好疼呀......"素素抽噎着再说不下去,只是低低啜泣,似乎身上的力气全没了。
我端起桌上备好的茶,慢慢喝着。这是一出戏,若是我不能按着折子唱完,便会有无尽的麻烦,毕竟,和素素比起来,有许多事更重要。
"素素,区公子不打算原谅你呢。罗非。"商梓周悠悠的声音响起,同时而起的是罗非的应声和素素的哀叫。
两名守卫将素素重新捆好,就着跪坐的姿势用麻绳将大腿及小腿牢牢扎紧,即便将素素整个人提起来,也仍保持跪坐的姿势。有人抬过一盆炭火,放入两寸长一指粗的铁钉,又捧过两罐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这一罐是蜂蜜,这一罐是辣油。"商梓周亲切的向我解释。我也笑眯眯的点头表示明白了。
罗非亲自上阵,从一堆刑具中拿出一柄锥子,转回来看向商梓周,商梓周点点头。我则悄悄的握紧了椅子的把手。
扯开素素大腿上的衣料,摸索一番,不是占便宜,更像是在掂捻哪里的肉厚些。压住素素早已抖个不休的身体,将锥子比在白细的大腿上,然后猛一用力,随着一声惨厉的狂叫,两三寸长的锥身全部没入肉中,女孩的身体绷的有如铁棍,尖锐的叫声仍未停止,四周的人无论是被吊着的还是拿着刑具的都看向这边,看向这个在一众膀大腰圆的壮汉间弱小如小动物般的女孩。
锥子拔出来,带来又一阵失去音调的惨叫。施刑者拿起铁夹夹起火盆中已烧的赤红的长钉,分别浸入盛着蜂蜜和辣油的罐中,这时每个人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了,我听到抽冷气的声音,有人已不住哆嗦起来。
烧红的铁钉粘着蜂蜜和辣油被准确的楔入刚刚由锥子钻出的洞里,这一次女孩没有叫,而是猛然挣动身子,她那么用力,两名大汉也几乎无法按住她,不得不用身体压着才能制住她。
一盆带着冰的水泼到身上,女孩的神智稍有恢复,呆滞的目光直直的盯在商子周的身上。
我不得不佩服商梓周,被那样的眼睛看着他竟然一丝慌乱也没有,反而好整以暇的喝口茶,一边示意继续用刑一边转向我,温和的笑,柔声对我说:
"若你求我,我便放过她。"
25
求他。
什么东西都不会凭空掉下来,一个求字,我就需用同等或更高的价值来换取,商梓周把我掠来本就是用来胁迫父亲,我承认,自己是有些恨着父亲的薄寡,但扪心自问,我真的愿意为一名十几天前还未认识的女孩便做出什么不利于父亲的事吗?
虽然卑鄙,但我确实是不愿意的。是不是有些狠心了?但是,最最诚恳的说,难道这个女孩子会比我自己更重要?
这几日我也想过了,商梓周想从我身上得到的不外是这两种,一是以我为质向父亲要挟,二是从我身上探出父亲的弱点,目前看来前一种的可能更大些,大概只是因为时候未到所以我还没被派上用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凭什么以为我求了商梓周他就会答应?更何况,我在这里不过是个被囚之人,也就比下面那些人好一些,素素大约是商梓周闲极无聊用来耍弄我的小手段,到头来也只是娱乐了他一人而已,我又何必遂了他的意?
想到这里我也忍不住笑了,连自己也无法相信,在这恶鬼穿行,血迹斑驳,惨叫不绝的地方,我竟然笑得有如春风拂面般:"这本是商大侠自家的事,哪轮到我一个外人指手划脚,商大侠不必顾虑我,还请随意。"
站起身,抛开重又响起的悲鸣,及那双已渐渐失去神彩的眼睛,我抖抖衣衫,发现不知何时衣摆处已沾染了些许血污。虽然已经小心翼翼,但仍是脏了,想来也是洗不掉的,一如我这个人。
走出地牢,烈日与炎热倏的又回来了,仰头看看蓝得不像话的天空,再看看眼前的秀美园林,虽然没有丝毫变化,却不知怎的脱口而出:"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你说什么?"不知何时商梓周来到我身旁,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我冲他笑笑,在这么明媚的阳光里,似乎我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吃饭前要先换身衣服了。"
26
一反之前的冷落,商梓周现在倒是天天出现在我眼前,一个不留神,低头抬眼的就看到他那张现在总是阴沉着的脸。虽然碍眼,但并不介意,每天我就和他说些风花雪月,他不来烦我时就看书。这里的藏书极繁也极杂,上到诸子百家,兵书战策,下到葛洪抱朴子內篇校释,越绝经,总之是应有尽有,就是不知道他哪里来那许多孤本,不过对我来说则是太好了,乐得看个够。一晃间又过了月余。
这一日坐在湖上的小亭里,手中有书,桌上有酒,两岸绿树葱翠,湖上凉风习习,令人心舒体畅,倦意袭来,昏昏欲睡。
"你爹联络了所有交好的帮派在找你。"
我猛然睁开眼,商梓周不知来了多久了,背对着我一杯杯饮酒。这些武林中人大概全是这样吧,最喜欢突然出现看旁人反应,吓到你最好,吓不到也要让你吃一惊。
"呵,是么。"
手中的杯子顿一顿,放下了,这一次声音中带着寒意:"萧雪飞也在找你。"
大约是睡意还没全消,我随口道:"谁?"
他霍然回头,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我:"你不记得萧雪飞?"
我赫然,不是忘记了,只是一时没想起来,毕竟,毕竟现在用他不上了。
轻抚心口,这里面的东西呢?莫不是被狗叼了去?
手腕被用力扣住,我看向商梓周,那双阴沉的眼中多了些读不懂的东西:"萧雪飞为了你得罪暖阳帮,你爹发了武林贴,广招武林人士,悬赏捉拿他,更是在所有他曾出现过的地方遍布眼线,四处追查,天下之大几无他立身之处,近来更是恶战不断,就算武功再高也已人困马乏遍体鳞伤了,可他却藏也不藏,只是拼了命找你,而你竟忘了他?"他的手愈发用力,直似要捏断我的手腕,我已听到骨头咯咯作响了。
虽然手很痛,但仍忍不住笑了,这人怎么一副兔死狐悲的戚戚样:"忘了便是忘了,只是这又关商大侠什么事?"
他突然松手,我还未得喘息,人已经被揪着领口按在亭柱上了,不及挣扎,商梓周满是怒意的脸近在眼前,我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眼中的红丝,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直抑的我呼吸不畅,看来他来之前就已喝了不少。
"不准你再称我大侠!听到没有?不准你再说!不准!"
原来是为这个,我刚要嘲弄他几句,那张喷着酒气的嘴已堵住了我的声音。
吃惊也只那么一忽,毕竟这不是第一次被男人强吻了,只是有些好笑:难道说我天生命歹专擅勾引男人不成?一个萧雪飞如此,一个商梓周也如此,真真是要我命了。
嘴唇一痛,被他咬出血来了。他微微拉开距离,眯着眼盯着我:"若是一段时间不见,你恐怕也一样会忘了我吧?"
被揪住的领子越发紧了,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的声音中更是带了怒意:"你到底在乎什么?你到底在乎谁?是你爹娘?还是其他什么人?说!!"
即使呼吸困难,我仍忍俊不禁:"总之不是你罢。"
他的眼瞳一缩,手臂青筋暴起,全身都有如琴弦般绷紧,恨恨道:"那便让你今生今世再不能忘了我!"
我也不抗拒,任他压于身下,犹疑:是暂时迎合他以保全自己,还是拼死挣扎最后被他用强的?并不是不能给他,只怕他吃完就甩在一边,再无兴趣,那我也就没了着地还价的本钱,可若是不给他,恐怕我现在就过不了这关。
罢了,给他吧,不过一具肉身,本来也打算给了萧雪飞的,换个人来倒也无所谓,只当作被野狗咬了一口。
突然他僵住不动,我转头看他,吓了一跳,他满面怨愤,眼中的恨意更盛:"你便如此作贱自己,任我予取予求?"
我嗤笑,苦主还未喊冤,他这恶人倒来替我不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