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哥,你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子虎上前拉着我的袖子道歉。
"不是的,我只是在想事。这些日子辛苦你们兄弟了,多亏二位兄弟我才不致客死他乡,也累你们二人因我耽误了行程。愚兄深感不安。"我掀起衣摆要跪下行礼,他们两人一把扯住我,说什么也不肯让我跪下。
"哎呀,白大哥,你说什么呀,有缘相识又蒙你看得起我们兄弟二人,我们也只是做了应做之事罢了。"子牛红着脸道:"你若当我们是兄弟便不可再说这见外的话,更莫要跪我们。"
我笑笑也不再坚持,以后再慢慢还这人情就是了,大恩不言谢。
"那我们上工去了,白大哥你好好休息吧。"
我目送他们离开,站在庭院中发呆。
"这里风大,最好还是进屋。"萧雪飞冰冷不失浑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知他什么时候出来了。
我回身走回屋中,他看着我躺回床上后就走了出去,不一会儿端来了早点。
"你身体仍不是很好,要多吃些东西。"他将早点放到我面前,两碟精致的小菜,一小碗白粥,一碗青饭。经过这些日子相处,他仍摸不透我对食物的喜好,不知道我喜欢何种口味,因此为了让我多吃一些,每天变着法调换菜式,难以相信的是这些都是他做的。一个大男人对女人的工作这么上手,想来也是独个儿惯了的,而且所有的事他全都要自己做,不肯假他人之手,店家劝阻了几次毫无用处也就听之任之了。
"我吃不了这么多。"
"没关系,能吃多少吃多少。"
"你不吃吗?"
"我一天只吃一顿饭。"
他身形瘦长,但却很结实。一天只吃一顿大概是他练功需要吧,在帮中也有不少因练功的原因而有着各种奇怪行为的人。
吃了小半碗饭我就再吃不下了,喝几口粥意思一下便放下筷子。
"你是哪家的公子吧。"一直默不作声坐在对面椅子上看着我的萧雪飞突然开口。
"你为什么这么说?"
萧雪飞一指我:"你吃饭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吃惯好东西的人。"
"我一路过来吃的是大饼,只不过不在意吃,所以什么东西好坏也吃不出来。"
他没再说话,将碗碟收拾出去了。
我和衣躺下,望着窗外的天空。家里天气已渐渐冷了吧。虽然是江南,但因较偏北,冬天还是会下雪,却也不十分寒冷,仅有的几场雪也是暖暖的。宅子里梅花处处,更有一些耐寒的花绽放。雪也不大,通常只下一两场薄雪,轻轻压在树枝花叶上,非常美。小倾也非常喜爱梅,却没有住进浅梅园,我相信她不是为着因死了人不吉利,而只是纯粹为了尊敬过世的母亲。
11
萧雪飞无声无息的回到屋内,虽然我没听见任何声音,但却感觉到他的气息。"你的家乡是哪里?"
"极北之地。"
"很冷吧。"
"嗯。"
怪不得长出这么冷的人。
"你是江南一带的人?"他问。
"......是吧。"
"打算去什么地方?"
"随便找个小渔村定居下来,教人读书识字。"
"......不适合你。"
我转过身来看他,他站在床前向下看着我。"不适合?为什么?"
"那种地方生活贫困,不适合你这样的人住。"
我又是什么样的人?虽然很想问,但我不愿失礼,便转回身继续看着窗外。
"你的家人呢?"他突然问起这个,我愣了一下,这段时间他从来也不曾问过我这些。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知道。"无理至极的话,他说出来却一点儿也不觉唐突。
"母亲已过世了,只剩下一个老爹守着家中的几分地。"这也可算是事实,把话精减一下也就是这么一句。
"那你就留下老父一人跑出来?"
"......你怎么碰到我的,说来听听。"我看着他,把话题岔开。
他看着我,黑亮的眼睛只是默默注视我,我以为他会转身离开,但他终于张口,声音中多了一些我不了解的东西:"我是特意追着你的。"
"为什么?难道你没捉到那三个人,想要找我报复?"我故意激他,他却并不生气,继续说:"那三人已被我捉住了,东西也找了回来,一并送回东西的主人那儿去了。我的事也办完了,就按照你们走的方向沿路追来了。"
"你还没说找我做什么?"
"......你不必知道。"
"你心中有鬼。"
他身体微微一动道:"你这是对救命恩人说话的口气吗?"
不知为什么,我也不像在家时一般说话小心谨慎,反而冲口说道:"那是你自己愿意救我的,我没有求你。"
他眼中似掠过淡淡笑意,但声音却依然冷硬:"你在家中一定是个令人头疼的少爷吧。"
"正相反,人人说我做事认真,待人老成,性格温良。"一说完我也觉得有些奇怪,难道说以前是我故意压抑自己而做出的样子,以欺上瞒下让人不对我戒备?这样说来,我还真是很可怕。
"看你对吴氏兄弟说话时也确是如你所说的一副老成样子,但你为什么独对我这样?"
我被他说得一怔,想起这月余来对他说话确实不似对吴氏兄弟一般,对他一律你你的称呼,连谦称也没有。我看着他,他看着我,都不说话,气氛诡异。
"我累了。"我躺下,不再看他,过了一会儿,他拉过被子替我盖好便出去了。他一走,我立刻睁开眼,仔细回想自己的言行,为什么独对他这么无礼?我也不明白,但一看到他就忍不住口不择言。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的事,便是救我礼学的陈夫子那样恭谨严训的人也称赞我的谦虚谨慎温文有礼,难道我和萧雪飞八字相克吗?
算了,一待我病好,大概以后也见不到他了。现在令我在意的是病时所做的那个梦。
她还好吗?对于我的离开大概感到轻松了吧?虽然难以解释,但我不希望她认为我的离开是因为她。这次的大病也让我明白了些,虽然她的原因也很重要,但这次出走更应该说是十数年来的积怨吧,连着母亲的哀伤和我的悲愤,而小倾--只不过是引子,有没有她我恐怕早晚都会离开那个家的。
希望他们能尽快忘记我,没有了我,所有人都会感到轻松的。并不是自怨自哀,因着我的存在,父亲为难,小倾为难,帮中的人为难,外面的人则在一旁看戏,没有能力做出惊天动地大事的我也只能逃家了。以父亲的为人,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忘记我,待小倾有了喜就更会转移心情,这样对大家都好。
12
一直在床上躺到晌午,萧雪飞端来了饭。
"我不想吃。"心里只觉得堵着一块石头,连话也不愿多说。
"必须得吃。身体刚刚才好,正需要大补,你又不爱吃补品,若再不加以食补这病好不全,总会留下病根。"
我懒得说话,只抬手摆一下,让他出去。他没说话,我以为他出去了,便闭起眼继续睡。
突然我被一把拉起,紧接着身子被按到被垛上,而他将另一只手上的托盘稳稳送到我面前。我也生了气,上身被他按住无法动,就抬腿踢向他手中的饭菜,他微一侧身躲开,脸上闪过笑意,我也意识到有些愚蠢,便不再动弹,动武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你要我喂你吗?"他看我不再挣扎就放开了手,坐到床边道。
"......"看他的样子像是真打算喂我,我只得接过托盘,每样吃一些。
"不行,还要再吃。"虽然他仍是一副冷面冷口的样子,但无论是声音还是动作都很轻。
勉强再吃几口,我实在不愿下咽,他也不再说什么,将盘子放到一边,却仍立在床边看着我,没有要走的意思。
"还有什么事?"
"再跟我说说你的事。"
我的事?他该不会猜到我是谁了吧?我在他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有些气短。要知道我也可算是城府较深的人,父亲那么聪明的人,还有他那些精明强干的部下都被我骗了过去,可在这个人面前我却不能自制。平衡一下情绪,往后退退盘膝坐好,免去抬头望他的辛苦。
"你想知道我的事,为什么?"
他一直是那种挺得笔直的站姿,我早就注意到了,他站着时总是这样,像一柄将要出鞘的剑,又或是一头准备随时跃起扑食猎物的豹子。他在敌人面前一定更冷峻锐利吧。即使很平和地跟我说话,我也仍可以感到压迫感。
"我想知道。"
"为什么?"
"......"他沉默着,只是看着我。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以静制动,我若连这个也不知道又怎么能有耐心忍耐数年才离家?
果然,过不多久,他微微叹口气。我精神一振,以为他准备说了,没想他却转身离开了。
13
到底是怎么回事?正想着,吴氏兄弟回来了。
"白大哥,你可好些了?俺们今天挣了不少钱,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去。"
我拍拍子牛的肩:"辛苦你们了,愚兄好很多了,这些钱你们留着自己用吧。"
"白大哥,你又说这种话了,我们可真要生气了。"子牛掏出钱就要往我手中放。我推开他:"不是不要你们的钱,而是隔壁那个人自然会给我花钱,他心甘情愿送上门,我当然不会替他省着,你们这些钱挣来不易,好好节省将来盖房子买地娶媳妇用,啊。"
"呵呵,那还早着呢,俺们哥俩哪儿想得那么远的事。"子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白大哥,那位萧公子是你认识的人吗?你生病期间他一直衣不解带的看护你,你一时喊冷一时喊热,发高热时每过一会儿就要擦身换衣,萧公子都是亲自做的,不让我们帮忙,又给你换了上房,连咱们兄弟两个也沾你的光住上这后进的小院。"子虎一说起萧雪飞来显得很亲近。
"你不怕他那副死人似的面孔?"
子虎摇头道:"当然不怕,萧公子虽然看起来很冷傲,但其实是个好人,光看他这么照顾大哥你就知道了。而且他也不嫌我们是无知的乡下人,待我和我哥可好了,经常买一些果子给我吃。你生病时他给你忙里忙外,不肯让我们帮手,但却将大哥你照顾得十分周到,整夜不睡看护你,真是个好人。"
吴氏兄弟离开后,我在屋中沉思。萧雪飞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既没钱又不是女人,如果硬要找原因的话,就只有他知道我是谁而对我有所图谋。可是什么图谋?他不像是打算讨好我以获得父亲欢心的人,更不大可能把我送回家拿那赏金,如果这些都不是,那就只有他打算以我要胁父亲了。一想到这里,我暗暗心惊,虽然不大关心父亲的事业,但若真是因为我而使得他不得不听命于人倒是不妥。现今的办法就只有尽快甩开他。可是我要怎么走?身上没一个子儿,病还没全好,而且要走还要跟吴氏兄弟先行道别,这一番动静又怎么可能瞒过他的眼睛?更何况他会武功,耳目灵敏,我若是悄悄离开难保不被他察觉。
"你在想什么?"不知何时萧雪飞又来到我房里,正紧紧盯着我,真不知他是属什么的,走路无声无息。
"你到底有何图谋?蒙你救我一命,我很是感激,但你若是想利用我做什么最好打消念头,我绝不会任人鱼肉。"
他愣了一下,继而沉声道:"我利用你做什么?你有什么地方可让我利用?你是皇亲贵戚不成?更何况就算你是皇亲贵戚我也不会放在眼里,我又要怎么鱼肉你?"
看起来他生气了,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那么他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了?
"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也动了怒。
他猛然转过身背对我,双拳紧握,身子微微抖动,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你不要又逃走,今天把话说清楚,你若不肯说,我从现在起什么也不吃,直到你肯说为止!"
他突然抬手拍向一旁的八仙桌,桌子应声散了开来,一块碎片向我激射而来,我尚未来得及叫出声,他已一闪到我身前接下碎片。他侧身而立不肯看我,我则盯着他的脸不知该说什么,小小的屋内突然沉重拥挤了起来。
14
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我向窗外望去,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我跳下地要跑,却发现他们已涌入院子里,跳上床向后窗看去,院子外也已围了人。
萧雪飞慢慢走到门边,面色一如玄冰,目光锐利,浑身散出冷冽的气息。不言不动盯着领头进到院子里的那个人。
我一看无处可逃索性坐回床上,轻声对萧雪飞道:"快带我离开这里。"他没有反应,不知是否听到我的话。
院子里的人一如以往笑呵呵的向萧敬鲁拱手施礼道:"幸会幸会,在下暖阳帮陈敬鲁拜见萧大侠。"
萧雪飞微一点头表示回礼,却并不说话,身体挺得更直,像是随时准备动手。
父亲的得力助手之一,青阳堂堂主陈敬鲁仍是笑着,也不在意他的无礼,再次拱手施礼:"这些时日来多亏萧大侠代为照看敝帮少主,区帮主甚为感谢,但因帮中杂务不能亲来,因此特命在下前来代为向萧大侠道谢,聊表心意,不诚敬意,还望萧大侠笑纳。"随着他的话,后面的人端上一盘金锭,送到门口,却并不进来。
"你说的少主是谁?"他的声调有些不稳,如果不是我与他相处有些日子,否则也听不出来。他肯定已知道陈敬鲁说的是谁,但却仍是这么问。
陈敬鲁一脸惊讶,向屋内看了一眼道:"当然是在屋中的区慕慈区少帮主了。前些时日,敝帮少主一时兴起,独自出门游赏,帮主特命在下等前来迎接少主回帮。"
萧雪飞侧头看向我,我点点头,不出声音以口形道:"我不要回去,快带我走。"
他转过头,又看向门外,陈敬鲁在院子内提高声音道:"少爷,快跟小人回去吧,帮主因挂念少爷,也大病了一场,现在虽已转好,但却精神不振,连帮中事务都无心治理,请快跟小人回去吧。"
他这样一说,我只得走到窗边隔窗与他说话:"陈叔叔,劳您为小侄奔波,小侄心中甚感不安。诸位帮中大哥,也劳烦各位了。"说完,我向屋外施了一礼。
众人纷纷还礼,陈敬鲁似要上前一步,但只是微微一动,就停了下来,眼睛斜斜一瞟萧雪飞,继而对我说道:"少爷不必多礼,这点小事乃是小人等应做的,莫要折煞了小人。但请少爷体谅帮主的苦心,快快随我等回去吧。"
"爹他老人家可有好好休养?病可好全了吗?"我拖延着,手在背后冲萧雪飞拼命打手势,他却没有反应。
"帮主的病虽然已有些减轻,但因惦念少爷你所以时好时坏,小人已多年没见过帮主生这么大一场病了。这些日子来,帮主经常叹息,在少爷屋中一待就是半天,饭吃不好,觉睡不香,人瘦了许多,我们这些下人看了也觉心痛,还望少爷早日跟我们回去,帮主的病自然就会大好了。"
"陈叔叔,听您的话,您好像早就找到我了,为何不早些来呢?"拖得一时是一时,萧雪飞怎还不动?不靠他的话,今天我是无论如何走不了啦。可要是他不愿与爹的暖阳帮结怨而不顾我怎么办?
"找到少爷的是本堂的一名外事跑腿,他是来这边采买的,数年前曾在帮主的寿宴上见过少爷一面,当时少爷正在病中,那名外事本想出面照顾,哪想萧大侠竟先他一步看护少爷,因此他也不敢惊扰,只急忙向小人禀报。小人一边派人向帮主报信,一边赶来见少爷。在下在此再代敝帮上下感谢萧大侠的救护之恩。"说完,他又施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