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逍遥够了,才想起来差不多回万花谷了。虽说扬州到万花花不了多少时间, 但是一路若是走走停停, 这边寻摸点吃的那边淘点玩的, 顺便再走去个名胜古迹风景绝佳之处,给半年的时间都不够花啊!想到这里,苏浅突然心痒起来,躺了一段时间的骨头也觉得痒得很。
依旧是纸条一扔说走就走, 苏浅也没带些什么东西,干粮饮水包裹里都有备下,哪怕十天半个月不补给也是饿不死人的。他将告知他已经回谷的纸条扔进了回春堂里, 眉头一挑就趁夜出了扬州城。扬州没有洛阳那般检查严密,宵禁的士兵也不是很多, 以苏浅的轻功,一般人还真是发觉不了。
今夜月圆,苏浅牵着马走在月下,夜风习习扑面,夜来香的甜香味儿混杂在夜晚微凉的空气中,混杂成一种难以言述的气味。此时四下无人, 唯有一二虫鸣,一旁流水潺潺,苏浅走着走着就伸了个懒腰,凉丝丝的空气呼入肺腑,似乎将卷走了许多尘埃,他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似乎叹尽了十丈软红。
这样难得的自由日子,苏浅也不拘着往何处走,往何处去,牵着马走走停停,甚是自在。走过一丛丰茂的草地时,逾辉耀扯着脖子非要吃上一会儿才肯走,苏浅也不恼,坐在一旁好脾气的给它拔草,逾辉耀吃吃地上的又歪过马头吃吃苏浅手中的,顿觉自己是马生赢家,满意的打了个响鼻。
苏浅被它的口水喷了个正着,气得他拍了拍它那张明明是马中男神却愣是吃草都能吃出一股猥琐感的马脸。“看你那德性儿。”
逾辉耀显然是对这从草很是满意,马无夜草不肥,逾辉耀跟着他的时间最久,他却极少带他出来夜跑——一到晚上,苏浅更喜欢待在家里,寻上个地方看看书或者就歪着什么也不干,逾辉耀有时被寄存在马厩里,那就看负责马厩的老板是不是负责了,不过逾辉耀是万金难觅的好马,苏浅找来照看它的人总是对它好得不行就是了。
苏浅转头看看一时半会儿抬不起头来的逾辉耀,无聊的在一旁点起了孔明灯,他有一盏琉璃灯,是天工坊里研制出来的玩意儿,这盏琉璃灯虽然是琉璃制成,却轻若无物,一旦点亮其中烛火,便能浮空而起,其通体透明,点燃之后光华璀璨,美不胜收。最为有意思的是,这琉璃灯会跟随着引燃者,不会飞远,不会坠地,宛若活物,有趣得很。他想了想这种黑科技就是放到现在只能说是无人机了吧?
当时天工坊给这盏琉璃孔明灯取名为‘执子之手’,好好地孔明灯便让这名字弄得无端旖旎起来。
若是要讲清楚天工坊里的黑科技,怕是三天三夜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不过想到天工一门连人工降雨和机甲都能做出来,能做个无人机似乎也只是个小事情了。
苏浅翻了翻背囊,发现除了那盏琉璃灯外包里还有三盏同材质的孔明灯,分别是红绿蓝三色,把蓝的给换成黄的那整一红绿灯似地才叫有趣,以后在万花谷各个交通要道路口都弄上几盏孔明灯,找个弟子做门派日常专司收放孔明灯,红灯行绿灯停,免得弟子总是在谷中施展轻功时与人相撞,轻则断腿重则重伤不起。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一边笑得不能自已,四盏孔明灯被他挑了一盏蓝色的放出来,淡蓝色的光芒随着孔明灯升起笼在他身旁,将他的边缘都打得柔和了起来,苏浅抬头望着这盏不会飞远的孔明灯,看它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有时候飞远了赶紧一个急刹车再飞回来,有意思得紧。没过一会儿,苏浅感觉到衣服被扯了扯,回头就看见逾辉耀那张马脸正小心的咬着他衣服的一角,仿佛在告诉他它吃饱了,可以出发了。
逾辉耀见苏浅回过头来便松了嘴,站直了身体,在月光下仿若银色的鬃毛就像是上好的丝线一般隐隐有光,漂亮极了。他伸手拍了拍它的鬃毛,顺手从草丛里揪了一根甘草叼在嘴里,边走边道:“你说我们还有一个多月呢,先去哪里玩玩?……走哪算哪?也不错的样子……”
“扬州无外乎去风华谷,洛道,金水等地比较近,这几个地方洛道穷山恶水的也没啥好去的……哦对前阵子不是说红衣教把那儿给占了吗?那群女人可怕得很,打起人来都不要命,也不知道阿萨辛给她们怎么洗的脑,跟传销差不离了……”苏浅正在向自己碎碎念呢,突然只觉一股寒气扑面,不过只一霎就过去了,他回头一看,也并未看见什么。
“该不会又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苏浅抬头看了看天上,喃喃道:“今夜月亮这么大,不是朔月,应该不是开山市的日子……下次见了萧先生,得好好谢谢他。”
苏浅摸着胸口发热的玉牌,有感而发道。
既然好兄弟叨扰不到他,他也不慌,自走自的人道。还未走上几步,便迎面而来一人。
玉牌并未有任何反应,那人走近了些,苏浅还未看清对方的长相,便先看见了那人身边与他极为相似的孔明灯。
同门?苏浅疑惑的想。等到那人走得又近些,苏浅才看清那是个老者,说是老者,却鹤发童颜,身穿一身僧不僧道不道的长袍,衣袂翻飞,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万花谷里没这号人啊……难道是什么不出世的客卿?
那人也同样疑惑的看着苏浅的那盏孔明灯,两人脚步未停,待二人相间不过五尺,老者先稽首道:“老道见过道友。”
苏浅也同样一礼,神色淡淡的,走到如此距离他才发现对方的孔明灯与他的并非一致,他的孔明灯琉璃所制光华璀璨,而对方的孔明灯却是宛若虚幻一般,在空气中幽幽的飘浮,光芒也是若隐若现。打个比方来说,若是两盏灯同时给他人看见,天工所出的孔明灯大概会被喊成此处有异宝出世,而老者的孔明灯大概只能被大喊一声‘有鬼啊!’然后飞速逃离。
苏浅并不打算与他搭话,既非同门,他也无意多做攀谈。
老道见苏浅二话不说提腿就要走,连忙喊道:“道友请留步!道友可是为了……”
苏浅头也没回的打断道:“老丈怕是认错人了,在下并非修道之人。”
“怎么可能?!”老道惊呼道:“道友莫要否认,你身边的细参北斗只有阴阳上尊才能拥有,我怎会认错?”
“虽不知老丈口中阴阳上尊是何物,但是老丈也是拥有这等名号之人,我是否是此道中人,老丈难道看不出?”
老道一摸胡子,围着苏浅走了两圈,叹道:“还真是!奇了!”
“老道修道六十有八年,第一次见到你这般人。”老道张开双臂自己低头看了看,问苏浅:“你当真能看见老道我?”
“看不见。”苏浅笑了笑,准备绕过老道而行。
“莫走莫走!”老道连忙伸手拦住苏浅:“这样的人才,万万不能放你这样走了。”那老道本是仙风道骨的脸上透露出一点眼巴巴的感觉来:“小友,你可以与我学习此道啊?”
“不愿。”
“此道乃是……啥?你不愿意?为啥不愿意?你若是学习了此道,乘奔御风不在话下啊!”
苏浅眨了眨眼:“我轻功很好。”
言下之意,不输乘奔御风。
“学了此道,从此荣华富贵加身!若是学得好,还能去洛阳混个一官半职,说不定还能当天师呢!”
“不差钱。”
“如花美眷?”
“我有一庄子。”
“……”老道一时语噻,掐指一算道:“不对啊,你这不是绝后的命么,哪来的一庄子的如花美眷?……不行不行,这样的好苗子可不能放了喽……”
苏浅失笑,并不觉得这道人如何讨厌,他柔声道:“道长莫要纠缠了,我不愿学习此道,金银钱财与我如浮云,如花美眷红颜白骨,某并不好这些眼前物……”
老道一听,捂着胸口说:“不行,连心态都是一等一的好苗子!”
他一把拉住苏浅的袖子,固执的说:“小友你当真不考虑考虑?若你学会了此道,不光以后能不惧阴魂鬼魅,乘奔御风不在话下,这世间没有你不能去之处……以往那种天险绝处不得而见,若是你学了此道,这些便能一览无余啊!”
“罢了!老道也不求小友能拜我为师,只求小友能入此道中,哪怕小友学会了觉得无趣,放弃也可啊!并无任何坏处!我道凋零,你这般的苗子若是放过了,祖师爷怕是气得要半夜从棺材板里跳出来打老道我啊!”
苏浅心下一动:“不惧鬼魅,无处不可去?”
“当然!”
“山市呢……”
“当然能去就是有点危险……什么?你去过山市?”
“恩……”苏浅摸了摸眼角,微微一笑,他似乎感觉到了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第一百零七回
苏浅站在空旷的野外, 闭目而坐, 低声念了一句老者教给他的晦涩咒语,一股玄妙的感觉由心而起,苏浅只觉浑身一轻,再睁眼时已经是黑白世界。
他低头一看,他的肉身还在原地打坐,而灵魂却已经站在了肉身的一侧, 甚至看见了原本许多看不见的东西。人还是脚踏实地的立在地上, 却又觉得自己轻飘飘的, 就像是一缕轻烟,随时会随着一阵风被吹得四散。他觉得有些阴冷,但是并不是很身体上的那种冷,而是一种从心底泛起的空虚冷寂。
扬州城外有一小片池塘, 塘中植了莲,塘中有小亭,风景甚美, 苏浅经过时也忍不住多望了几眼,此时小池塘旁却多了两个胖娃娃, 三四个看着十岁不到的孩子,还有好几个成年男女。每个人皆是满脸茫然的在池塘边上晃悠。
“小友若是疑惑,不妨上前询问一二……”老道士也跟着苏浅魂魄出窍,他站在苏浅身侧,道:“以后若是你要在野外魂魄出窍,切记要寻一个安全的地方, 若是肉身被什么老虎狮子野狼啃了去,那你可就真只能做一个孤魂野鬼了。”
苏浅犹豫了一下说:“他们都是魂魄?”他举目四望,原本空旷的扬州城外此时可谓是满满当当,人数并不亚于白天。
“近年来,世道乱了。”老道叹了一口气说:“越来越多的人死于非命,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死在了不该死的时候,自然就没有他们投胎的位置,他们看不到去地府的路……”
“如此严重?”苏浅说:“我也曾游历过不少地方……”他突然顿住,他惊觉自己一路而来,也并非太平盛世,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就是他也是收割走了不少人的性命。半晌,他摇头道:“果然已非太平光景。”
“小友能如此想最好。”老道还欲说什么,就见苏浅走到了池边,问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道:“你为何在此处?”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水好冷……”
“你家在哪?”
“我不知道……水好冷……”
苏浅又问了几句,小孩什么都不知道,翻来覆去几句都是水好冷。他又问了周围的其他小孩,无一例外。
老道看着苏浅的动作,等到最后一个小孩也回答了同样的答案后,他说:“这些都是死于非命的枉死鬼,等到他们有机会投胎之前,将会一直停留在他们死的地方……去的时候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浅还想说些什么,老道士打断道:“先回肉身吧,你第一次魂魄出窍,时间久了肉身会不适应的。”
苏浅点了点头,真想询问自己应该如何回去,没想到只是有此年头,眼前一黑一亮,世界再清明时已然恢复成方才那静谧河边的景象,池塘边空无一人,唯有蛙鸣阵阵。
老道士在他不远处也睁开了眼睛,他说:“如何,老道不曾骗你吧?”
“恩……”苏浅想了想道:“只是为何世界乃是黑白二色?”
“并非世界是黑白二色,而是因为魂魄是感知不到色彩的。”
“失了许多乐趣。”苏浅盘腿坐在草地上揉了揉眼睛,总觉得刚刚返魂后眼睛没有适应过来,依着老道士所言,活人是看不见魂魄的,除非该魂魄有一定的功力且想被人看见,但是苏浅这会儿总觉得隐隐约约能见着几个影子。
“你记着,你如今刚刚入道,出窍时间不得超过一盏茶,哪怕以后成了阴阳上尊,也万万不能超过半个时辰——若是半个时辰后你回不来,你的肉身就会默认你已经死了,到时候再回去也是来不及了。”老道又细细的与他说了很多注意事项,待到讲完人便如一朵水花消失在长河中,只留下老道士的声音依旧在空气中回荡:“老道去也……”
老道士那盏幽蓝的戏参北斗灯猛的抖了一下,然后连忙向远处飞去。
苏浅也不在意老道士走了没,又伸手揉了揉眼睛,看东西依旧有重影——没想到这一揉倒是清晰多了,苏浅四处看了看,也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便放下心来。他坐了好一会儿才觉着那种阴冷的感觉彻底消退下去,这才翻身上了马,让逾辉耀随着它的心意将他带动带西。
扬州自古也是繁华热闹之地,城内别具一格暂且不不谈,然而这城外走着走着偶尔还会看到一些家宅的断横残垣,有的还剩下一面花墙,有的只是稍显破败。偶尔不知何处飞来的流萤带着一点晕黄的光芒,跟随着苏浅身侧的孔明灯绕飞了几圈,又偷偷的溜走。也许是方才学习魂魄出窍花费了一些精神,又或许是本就累了,在路过一家客栈时,苏浅还是决定去投个宿,好好地睡上一觉。
其实说是客栈也不妥当,其实就是个普通的宅院,只不过外头挂了两只灯笼并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可供投宿。苏浅敲了敲门,里头很快就有了动静,听声音像是一个汉子,骂骂咧咧的来开门,紧接着门拉开了一条小缝,一个四十几岁的汉子探出头来,汉子先看了看苏浅,又瞅了瞅他地上的影子,颇为安心的说:“投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