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湖边, 早有一叶轻舟候在那边了, 船上只有一个戴着斗笠的老艄公. 等我们一行三人上了船, 老艄公就缓缓撑起浆, 小舟荡荡的向湖心划去.
五月和风轻暑夏, 碧波湖上绿生烟.
丹青难描抚仙韵, 一叶轻舟入画来.
初见抚仙胜境, 我兴奋的如出了笼的鸟儿, 一刻也坐不下来. 正当我扒在船舷边, 兴奋的柳枝不停的戏弄着不时游过船边的鱼儿的时候, 突然脑袋被什么敲了一下. 回头一看, 文景正一脸笑意的看着我, 手中摇着他那柄白的刺眼的扇子.
"小天, 你可知这湖为何叫抚仙." 见我回过头来, 文景笑着说
为什么? 我睁大了眼睛用眼神询问他, 有什么有趣的来历吗?
"因为啊, 里面住了一个谪仙子." 文景打开扇子摇了摇, 一脸神秘的说
但我总觉得他的表情里有那么一丝奸险, 轻挑起一边的眉眯着眼, 我怀疑的看着他.
"不信你看." 说着他用扇子向水面指了指
我疑惑伸头向水里望去, 水很清, 可以看的很深. 但我论我怎么看, 除了随波飘摇的水草, 我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你耍我. 不满的抬起头, 我瞪他.
"喏, 这不是吗." 他笑得更得意了, 又用扇子一指
顺着他的手看去, 碧波倒影的水面上, 果然映出一张清秀出尘的脸, 那不是...
"死文景, 你又耍我!" 我一下跳了起来, 就要去踢他. 和文景这样的人在一起, 我实在是拿不出做下人应有的自觉来, 亏我当初还觉得他温文尔雅.
文景笑着躲进了船仓, 我也追了进去. 哪知跑的太急, 才追进船仓脚下就是一晃, 险些跌倒.
"小心些." 龙傲忙一把扶住我, 拉我到他身边坐下, "你们俩啊."
我气呼呼的坐了下来, 还不甘心的用眼睛瞪着坐在对面, 正笑得一脸得意的文景.
"来! 尝尝这个." 龙傲拿了一颗腌梅子送到我嘴边
我正忙着和文景斗气, 也顾不得别的, 竟就着他的手吃了下去. 唔, 好吃! 意尤未尽的我还伸出舌头去舔了一下龙傲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指.
"嗯...咳!" 文景突然不自在的咳了一声, 就把头转到船仓外去了
怎么了? 我迷惑的回头看着龙傲, 忽然发现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正表情奇怪的看着我.
啊! 这下我才反映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我一下红了脸, 赶紧别过头去. 就算在三年前, 我和龙傲两情相悦的时候, 我们间也没有过如此暧昧的举动.
船仓里是尴尬的沉默...
"客人啊, 前面水道有画舫过来, 我们是不是先让一让啊." 老艄公的话打破了仓中的沉默
我们三人从仓中望去, 果然有一华丽的画舫从远处驶来. 我从未见过画舫, 便好奇的直直看着.
"我们出去看看吧." 看出了我的心思, 龙傲便拉着我走了出去, 文景也跟了出来
那画舫甚是华丽, 船上还隐隐传来歌舞之声. 我不禁皱了皱眉, 如此铺张华丽, 真是坏了这湖的静雅.
不一会船驶近来, 船头似乎还站了几个华服之人.
待我看清那船上的人, 不禁一下苍白了脸. 竟是他们! 那几个华服公子中的几人, 正是以前在凤栖馆中屈辱折磨过我的人. 不堪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里, 我不禁浑身颤抖起来, 我惊恐的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船, 连退回仓中的勇气都没有了.
终于, 龙傲发现了我的不正常, 他疑惑的看了看我, 又转头看向那画舫. 倾刻间, 他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始末. 安抚的, 他轻轻的握住了我藏在袖子下冰凉的手.
"文景, 若他们相邀, 莫说我在, 你与他们去便好." 看到那边的人也看到了这边, 龙傲向文景交代了几句就拉我回到仓中
文景虽不大明白, 但也应下了. 果然, 那群人见了文景立刻巴结过来, 文景拗不过他们, 就过船去了.
龙傲见我没有游湖的兴致, 就带我回了府.
回到府中, 龙傲并没有回房, 而是拉了我来到后园中.
龙傲领我到花亭中坐下, 又叫我等他一下, 就离去了. 一会儿, 龙傲回来, 竟提了一壶酒和两个杯子.
"今天是端午, 喝过了雄黄酒才算的." 龙傲把盛满了淡红色酒液的白玉杯推到了我的面前
是醉卧红尘. 看着那暖红的酒液, 往事又点点上到心头.
"我酒量很差啊." 看着杯中的酒, 我苦苦一笑说道
"那就醉了吧. 醉卧红尘, 也是一种释然啊." 温柔的声音, 有了解, 有纵容, 有一点点的疼惜
轻轻一笑, 我不再拒绝, 一口口饮下了杯中的酒. 加了雄黄的酒, 有散不去的苦味, 一如我曾经的人生.
他也陪我一饮而尽.
我的酒量果然很差, 两杯下肚, 我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 连头都抬不起来, 只能软软的趴在桌上了.
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 身子突然腾空而起, 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没有挣扎, 反而依恋的偎入那令人安心的温暖中.
朦胧中, 有什么温柔的落在我的眼角眉梢, 唇边耳畔...
六月荷花伴暑风
转眼间, 来到定北侯府已快半年了, 而我也满了十七岁.
我跟在龙傲身边也已经三个月了, 渐渐的他给我的工作不止是译写四夷文书和做他的贴身仆从了. 更多的时候, 我们更象是多年的朋友, 我尽我所学的帮助他, 而他回馈给我的是他的关怀和尊重.
从前的岁月里, 不管是在钟府, 还是在凤栖馆或是初入侯府的日子, 我都是不受重视, 被人践踏, 任人欺凌的. 我曾以为, 人生于我就是如此了, 因此我放任了自己的沉沦, 只想做红尘匆匆过客. 但是, 龙傲再一次唤回了我那颗死去的心, 在他身边,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象个人. 所以, 我从不去计较他曾经的无心伤害, 更何况我和他还有一段缘份, 只是那些曾经的纠葛我已不想向他提起了, 因为我们之间已经夹杂了太多的误会和伤害, 再提起也只是徒增困扰而已. 对于现在的生活, 我是心满意足的, 我所求不多, 只想留在他身边看他成就他的丰功伟绩, 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他分忧, 也算是偿还了一些钟家欠他的债, 而我对他的那些恋慕, 就留给我一人细细品味吧.
侯府后院的一方荷塘边, 弱风拂柳, 池中白莲轻绽, 岸边芦草青青, 一片清幽的景象. 曾经, 后院偏北处的这一小方池塘由于地缘偏远, 又靠近我以前所居的北院, 所以不为人所注意, 连下人们也懒得来打理, 渐渐的, 它竟生出些遗世独立的风情来, 成了繁华中的一片净土.
静静的坐在池边的草地上, 我任思绪在在淡淡的荷香中飘浮着. 今天一早, 龙傲就被皇上宣进宫去了, 现在只要不是进宫上朝, 龙傲总是着我半步不离的跟在身边, 今天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小天, 原来你在这里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侯爷您回来啦, 找我何事?" 见来的人是龙傲, 我忙站起身来, 拍了拍粘在身上的草屑
"也没什么, 只是一早上不见你了, 就到处看看." 龙傲抬了抬手示意我坐下, 自己也在我身边找了块平坦的草地坐了下来
"我都不知道原来这里还有如此幽静的去处, 看来还是不如你对这里熟悉啊." 看着眼前的风景, 龙傲突然若有所感的说道
"侯爷见笑了, 我也只是喜欢些偏静处. 这片荷塘本也就是少人注意的." 我轻轻一笑答道, "而这府宅我已住了十六年, 自然是知道的多些." 尤其是这荷塘, 又承载了我多少儿时的泪, 父母的冷落, 哥哥们的欺凌, 下人们的漠视, 小小的我只能躲在这荷塘边哭出自己的委屈和愤怒.
"小天你可恨我?" 也许是忆起了什么, 龙傲久久没有说话, 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半晌, 才语带犹豫的问道
恨? 我有点茫然的看向他.
"钟家的灭门之祸和凤栖馆..." 他没有说下去, 眼中是我不懂的情绪
原来是这个啊, 我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 子韧啊, 往事又何必再提. 想了想, 我平静的说道, "钟家的灭门之祸是皇上下的旨, 也是父亲的咎由自取, 本就与您无关, 何来恨您一说. 至于凤栖馆..." 我顿了顿, 抬起眼直视着他 "侯爷, 要说不怨您, 那是假的, 就算是母债子还, 我想我也已经还的够惨烈了. 那段往事我已不想再提, 既然我现在在这里, 也算是受了侯爷的照顾, 对于现在的生活我已经非常的满意了. 过往的一切都让它尘归尘, 土归土吧."
说完, 我把视线重新投向了水面. 后面的那几句话, 我承认是有点赌气的成分的, 我本想遗忘的, 但他却又再提起, 我不是圣人, 我还是怨他的.
"你母亲的事, 我于你也只是迁怒, 你怨我也是应该的. 我也想给你一些补偿, 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龙傲的声音中充满了歉意
"侯爷象现在这般待我好, 我就感激不尽了." 我笑了, 我不需要他的补偿, 有他这一句话, 什么都够了
"如果我说我想待你更好呢." 突然他又说道
我怔住了, 他是什么意思? 我不敢去妄自猜测, 我也不想知道答案, 维持现状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 福也好祸也罢, 我不想打破现在的平衡.
"侯爷, 现在这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对不起, 候爷, 还有些文书没有译完, 恕小天先告退了." 我起身离开, 这一刻, 我心乱如麻, 只想离开这让我心慌的人, 也顾不得是不是于礼不合. 反正自从跟在龙傲身边后, 我就再没象个真正的下人, 他不需要, 我也不会.
"天佑!"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我定住了, 他...叫我天佑? 一瞬间, 太多的回忆哽住了呼吸,慢慢的回过头, 我望进了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中, 第一次, 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那么多的情绪, 有歉意, 有痛苦, 有期盼, 还有...爱恋.
我笑了, 真正的云淡风轻, 一笑泯恩仇.
"你若喜欢, 以后我都叫你天佑." 看出我的欣喜, 龙傲接着说道, 跟着也站起了身
"天佑谢过侯爷." 我确实很高兴, 这不仅代表了他对我的承认, 也代表了对过去的恩恩怨怨的释然. 而且这名字是母亲为我取的, 虽然他从来没有在意过我这个孩子, 但我相信她还是爱过我的, 我的名字包含了母亲对我的所有的爱---上天护佑. 龙傲还给我的不仅是一个名字, 也是尊重和承认.
"那..."
"侯爷, 别说了, 我懂得的, 但是..." 龙傲还再想说什么, 却被我打断了, 我没有说完, 我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代表了我的决定
"侯爷! 侯爷!" 龙傲还要想再说什么, 突然老总管略带焦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怎么回事?" 龙傲闻声立刻走了出去, 我也紧紧随后
"刚才有人来报, 说...说是找到小佑公子了." 老总管脸上有着一丝的兴奋, 因为他也知道主子这一年来, 一直在找这个人, 现在有消息了, 他当然也跟着高兴
"什...什么? 快, 快带我去看看." 龙傲一听, 激动的拉起老总管就走
刚走几步, 他忽然停住了, 转过身看着还站在原地的我, 表情复杂.
"我和你去看看吧, 如果是, 我想我认得的." 了然的一笑, 我也走了上去. 小佑在哪, 我比谁都清楚, 我只想看看来者是何人, 如果是想对龙傲不利的, 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看着我, 龙傲没说什么, 只是点了点头.
偏厅中, 一个瘦小的男人正匐在厅中.
"可是你说找到人的." 龙傲坐在堂前, 语气平和的问道, 虽然我知道他心中的激动, 但他表面上还是控制的很好
"正是小人." 堂下的那人立即答到, 头也趴的更低了
"人在何处?" 龙傲直切主题
"小人已经带来了, 在外面呢." 那人抬起头来谄媚的一笑, 露出一口黄黄的牙
"带他进来." 抬了抬手, 龙傲吩咐道
"是!" 那人应了一声, 就忙不迭的跑出去了
一会儿, 他手上就牵了一个男孩走了进来. 那男孩虽然脸色苍白,却很是漂亮, 只是一双大眼空茫茫, 毫无神采.
那不是! 看见男孩第一眼的时候我就怔住了, 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
龙傲见了那男孩, 已经几步走下堂去, 立在堂下, 他马上发现了男孩的不对劲.一双星目立即扫向了那个瘦小的男人
"他路上发烧, 给烧成这样了, 但他确实说过自己叫小佑, 以前是钟府的家奴啊. 小...小人不敢欺瞒大人." 那人吓得一哆嗦, 连忙说道
我盯着他们怔怔的发了好半天的呆, 才接收到龙傲询问的视线. 不管了, 救人要紧! 拿定了主意, 我轻轻向龙傲点了点头.
龙傲皱起了眉, 我有点担心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还好, 龙傲没有说什么, 他打发了那人去领赏, 又吩咐了下人带小佑去梳洗, 就亲自跟过去了.
西厢房外.
龙傲在陪那个少年. 刚才梳洗完后, 龙傲才要问那少年几句话, 可才刚刚靠近, 那少年便尖叫一声昏过去了, 现在大夫正在为他诊治, 而龙傲正陪在一旁.
我独自一人站在西厢后院中, 心中疑云重重. 那是梓衣, 虽然两年没见了, 而他也消瘦了不少, 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就是那个当年被三哥从凤栖馆赎出来, 又差点被生生折磨死的梓衣, 当年放走他的人正是我. 只是他怎么会回来了, 变成了这个样子, 还变成了小佑? 现在我救下了他, 呆会又怎么向龙傲解释呢.
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龙傲.
"他怎么样了." 见他出来, 我问道
"他是谁? 别骗我了, 他不是小佑." 龙傲摇摇头, 没什么表示, 接着就问道,眼中的利芒一闪而过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 我只想救他, 请侯爷恕罪." 我不禁在心中苦笑了一声, 看来都不用我去解释了呢, 还是赶快实话实说了吧
龙傲没有说话, 只是看了看我, 然后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不怪我了, 心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侯爷怎知他不是的?" 止不住心中的好奇, 我不禁问道
"头发啊! 小佑的头发很软, 而他的太硬了." 叹了口气, 龙傲并没有瞒我. 然后, 他忽然深深的望向我, 我不禁生出一种想逃的感觉来,"有时, 我倒觉得你更象小佑些."
我呆了, 他...看出些什么来了吗?
"你们的头发, 你们的名字和你们说话的方式, 还有一些我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 但是, 你身上却总有一股白梅的香气, 而小佑并没有." 没有理会我的惊愕, 龙傲上前来轻轻捻起了我的一缕头发,叹息般的说道
香? 我茫然的眨了眨眼, 是咯, 我想起来了. 自从离开凤栖馆后, 我身上就多了这股味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 不过, 我也因此松了口气, 我可不想让他认出来.
"可能是我们主仆一场, 难免行为上有相似之处吧." 干笑了两声, 我抽回自己被握住的发稍
"天佑..." 龙傲刚要说什么, 突然房中传来一阵尖叫, 和器皿落地的破碎声
我和龙傲惊愕的对望了一眼, 就急忙向房中奔去.
"梓衣！"我几步赶到床前，一把抓住了那双正企图伤害自己的手
"梓衣是我啊，小佑啊！你不认识我了吗？钟府的小佑，寄秋院的那个小书童！"象不认识我般，梓衣在我怀中拼命的挣扎着尖叫着，他的眼中充满了令人心疼的恐惧和泪水，别无他法的我只能紧紧的把他抱着怀中在他耳边吼着，企图唤回他的记忆，平息他的恐惧，而我忘了另一个在身边的人...
是谁，是谁又伤害了梓衣？为什么梓衣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个总是微笑着的少年，那个满身伤痕，还温柔的安慰在荷塘边哭泣的我的美丽人儿，是谁忍心如此伤你？心疼的抱紧怀中的人， 我保护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