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红尘————夜羽
夜羽  发于:2008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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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大正十三年, 璺帝倅, 新帝登基, 号宏武, 改国号为始兴
宏武帝励精图治, 革除弊端. 知人善用, 任人唯贤
文有右相文远可安邦, 武有定北侯可镇国
天朝威镇四夷
一时间天下升平, 四海归服
始兴三年
奉天逞运, 皇帝诏曰:
经查吏部尚书钟庆, 贪赃妄法, 结党营私, 陷害忠良, 为害社稷.
月前, 更私扣边关粮草, 至使我朝二十万将士困于虎口关天堑, 西凉胡马趁势而起夺我歧山重镇, 危及边关.
钟庆罪大至极, 罪无可恕. 判与凌迟之刑, 罪及九族.
钟家男丁凡十三岁以上者, 斩!
钟庆之妻妾及女儿共二十四人, 判环首之刑!
钟府仆役凡一百七十一人, 皆发配边关, 永不得返朝!
钟府一切财物皆收归国库.
钦此!
当宫里来宣旨的公公用那独特的尖细嗓音宣读完毕后, 钟家大堂早已是一片哀鸿遍野. 一干夫人们早吓得昏死了过去, 那些平时养尊处优的少爷们也早吓软了腿, 钟老爷臃肿的身躯仆匐在地上, 抖得象筛糠似的, 迟迟不敢接旨, 早没了平时的飞扬跋扈.
公公厌恶的看了一眼趴在堂下的人, 一使眼色, 早在一旁待命的御林军立即蜂拥而上, 将堂下跪的几十人绑了个结实.
任绳索凶狠的缠上身体, 我丝毫没有挣扎. 早料到有这一天的, 不是吗? 父亲的恣意妄为, 专横跋扈早惹恼了新登基的宏武帝, 他却视若无睹, 依然以先帝册封的辅政大臣之名, 妄图把持朝政.
这次更因为与定北侯的意气之争而私扣二十万担军需. 那时我就已经知道钟家的气数尽了. 想提醒父亲, 但我一妾生之子的话又怎入得了他的耳? 也许真是有因果报应的.
耳畔是一片喊冤之声, 凄厉的如鬼. 但真的冤吗? 圣旨上所列之罪, 条条如凿啊!
被抛进囚车的一瞬间, 我最后看了一眼曾经繁华的钟尚书府. 几个御林军正将白色的封条贴上那朱漆铜扣的大门.
这一去是断无生理了. 看来, 连他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我被斩首的时候他应该还在虎口关吧? 有他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歧山镇也会很快就夺回来的吧. 他可是威名远播, 令胡人闻之丧胆的定北侯呢.
那他呢? 还会记得那个钟府的小仆役吗? 不会了吧. 当他听到钟家被抄家灭族的消息, 应该会抚手称快吧.
颠簸的囚车中, 我慢慢闭上了双眼, 十六个春秋, 红尘于我, 只是路过而已...
一.
缓缓的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俗丽的绣着鸾凤合欢图的大红帐顶, 熟悉而又陌生.
偏头看了一眼身边还在死睡的男人, 房间里弥漫着情事过后的淫糜味道, 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厌恶感, 不是已经习惯了吗? 也许, 有些事是永远也无法习惯的...
虽然受了一夜折磨的身子还酸软如泥, 但却不想再躺在男人的身边, 挣扎着起身走下床来, 拾起满地零乱的衣物, 从那些纠缠的衣物中找出属于自己的. 随意的披上一件外袍, 走到窗前推开了紧闭的花窗.
寒风嗖的灌了进来, 我不由的瑟缩了一下, 但没有关上窗. 我只是伸手握住了襟口, 然后闭上眼自虐般的享受着冬风的凌迟.
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从窗外望去雾蔼中的永宁城静谧纯美如初生的莲芽, 连带着身下的凤栖馆也沾染上一丝纯洁的气息.
但是, 就怕是观音净瓶中的圣水, 也冲不淡这凤栖馆夜间的纸醉金迷和物欲横流吧.
凤栖馆, 永宁城最大的男娼馆, 也是最贵的销金窝, 只要出得起足够的银两, 你就可以享受将那些秀美纤细的少年压在身下肆意凌虐的快感, 少年们的哭泣哀求大大得满足了男人们的残暴欲望. 在这里的大多是一些被富贾官宦人家丢弃的娈童小官, 或是一些流离失所的少年, 或是被父母卖掉的孩子, 无力谋生, 只能出卖身体. 只盼着攒够了钱, 好远远离开这里, 找个偏僻之处, 娶一个憨实的村姑了此残生.
以前, 当钟府还在永宁城风光一时的时候, 哥哥们也是这里的常客, 每月他们总要在这些青楼楚馆里花上大票的银子狎玩取乐. 一年前, 三哥还不惜花大票银子从凤栖楼赎出了一个叫梓衣的小官, 但养了不到三个月, 那少年竟跑掉了, 气的三哥差点掀了凤栖馆, 一时还沦为王孙公子间的笑柄.
我很高兴, 甚至还偷喝了一瓶父亲珍藏的醉卧红尘...
但这些对我来说, 似乎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三个月前, 我被从刑部的大牢送到了这里. 我成了钟家灭门之罪的唯一幸存者, 却从此生不如死.
在这里, 我成了一个比妓女还低贱的男娼. 在这里, 我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承欢, 夜夜承欢...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没死, 我是如此的羡慕我那些早我离去的家人, 但我没有选择自我了断, 我也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着什么, 救赎吗? 还是... 但不论是什么,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想来都是那么的可笑, 我还有资格吗? 没有了, 钟天佑死了, 小佑也死了. 只有我, 依然拖着这个肮脏残破的躯壳, 在凤栖馆的西楼中苟活着...
忽然, 身后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知道床上的男人醒了, 但我并没有转身.
"小欢, 怎么那么早就起了?" 边问着, 男人从背后环住了我的身体
没有抗拒的任他把我轻轻转过来, 湿热的唇舌又开始在我的脸上和颈间肆虐. 刚刚被寒风吹的麻木的肌肤在粗暴的碰触下传来丝丝的生疼.
"李老爷, 你该回去了." 不着痕迹的轻轻退出男人的怀抱, 我抬手指了指窗外泛白的天际
"欢哥儿啊, 你跟了我吧. 我赎了你去, 我会好好待你的." 男人不死心, 又上来死死抱住我的身体
"在尊夫人眼皮底下吗?" 我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 只是凉凉的一句话正中男人的死穴, 果然, 李老爷马上停下了他的禄山之爪
虽然富贾一方, 但李老爷却极是惧内, 别人象他那么富贵的早都三妻四妾了, 可他却连个侍妾都没有, 连家里的仆从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妈子. 可能是他老实吧, 李夫人对他狎玩娈童的事, 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也许是我们这些男娼并无受孕的后顾之忧, 不会威胁到她当家主母的地位吧. 但是, 李老爷每次来凤栖馆鬼混也是要赶着天亮前回去, 不然恐怕连这小小的自由也要被夫人收了去了.
"我...我在北城还有一个宅子, 我夫人不知道的. 你住在那, 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李老爷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死心, 还算端正的脸上正拼命挤出坚定和诚恳混合的表情, 但又压不下对夫人的惧怕, 一张脸顿时变得可笑之极.
金屋藏娇吗? 我吗? 想想三个月前我还是钟府的七公子啊, 虽不受重视, 却也是个王孙公子豪门之后呢, 多讽刺可笑啊... 但我没有笑, 只是漠然的别过头去. 拜这副绝佳的皮相所赐, 这三个月来, 想为我赎身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李老爷算是最有诚意也最有钱的一个了, 在这烟花之地可是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啊. 但是我很清楚的知道, 纵使他们有金山银山也是赎不出我去的. 因为我本是天牢的死囚, 生死簿上画了圈的人, 到了凤栖馆, 下的就是死签, 除非老病而死, 否则今生都出不了凤栖馆.
"那你去找九爷谈吧." 不想再和他纠缠, 我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九爷, 也就是凤栖馆的老板, 这里唯一知道我来历的人
"那...那欢哥儿你是答应啦? 我...我这就去找九爷!" 李老爷见我开口, 认为有戏了, 一时间竟欣喜若狂, 忙放开我欢天喜地找九爷去了
那...小佑, 你是答应我啦? 李老爷的一句话, 勾起了心底的回忆, 只是一切都模糊了, 只记得起一张同是一样欣喜若狂的脸...
摇摇头自嘲的笑笑, 你还在奢望什么啊...
疲累的倒向零乱的床铺, 不想了, 不想了. 赶快抓紧时间再睡一下吧, 不然晚上是万万撑不过去了, 如果昏过去的话, 不知又会带来什么样的惩罚.
我还能再见他一面吗? 也许, 在见到他之前, 我已经死在这男娼馆中了, 呵呵, 如果那个霸道的男人知道他的小佑死在这种地方, 一定会很震惊愤怒吧. 可惜他不会知道了, 因为在那之前, 我已经死了. 承欢... 夜夜承欢... 还真是名副其实啊.
带着一丝苦笑, 我沉入了梦中...
梦中他将我温柔的拥在怀中, 轻柔的抚着我的发, 一遍遍的给我讲述着他随师傅学艺的事. 他总是宠溺的笑着拍拍我的头, 说你怎么听几遍都听不够啊.
我是听不够啊, 听不够那温和低沉的声音, 那宛若天籁的华丽嗓音.
爱听他说学艺时苦乐, 爱听他讲他走过的山山水水, 爱听他说大漠边关的风雪长沙, 也爱听他讲述江南的绿柳如烟和苗疆奇情...
最后他总会温柔的问我: 小佑, 一起去好吗?
好啊...子韧, 带我走吧...
伸出双臂, 迎上那温暖的华光...

"承欢, 承欢!" 一阵焦急的声音把我从深沉的睡梦中唤了回来
我迷茫的睁开眼, 看到的是小六焦急的脸庞, 一手还在不停的拍打我的脸颊. 想到那个被打断的梦, 我不由得拧起了眉, 他最好是给我一个好理由, 否则...
"我还以为你又晕了呢, 吓死我了." 见我醒了, 小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一屁股就坐到了我的床上还抚了抚胸口, 一副怕怕的表情
可刚一坐下, 小六又象被蛇咬到似的跳了起来, 一边还夸张的哇哇叫起来
"哇, 承欢. 你怎么还没把单子换下来. 咦~好恶心哦, 那么多, 那个李老爷是猪哥转世的啊! 亏你还能在上面睡得着, 快起来, 快起来, 我帮你换了! 啊! 里面也还没弄出来吧, 自己弄不了的话你叫我啊! 那东西在身子里面留久了可是会生病的. 你先一边候着, 等我弄完了就帮你去提水洗洗, 你先一旁歇着. 真是的, 这些有钱老爷还把不把人当人看啊!" 说着, 小六把我从床上赶了起来又一把按到了一旁的软榻上.
看着咋咋呼呼小六边抱怨着, 边手忙脚乱的为我收拾那狼籍的床铺. 我不禁无奈的苦笑起来.
小六是被人贩卖到凤栖馆来的, 老板见他长的伶俐可爱就留了下来, 本指望着用他赚点钱, 但下场三天他却鬼马尽出, 搅得整个凤栖馆鸡飞狗跳, 乌烟瘴气, 要罚他却又揪不着个实在的错处, 馆主无奈之下只好让他做了个杂役, 专替别的小官们善后.
这些当然我是没有亲见的, 都是小六自己告诉的, 每次说起自己的光荣战绩都是手舞足蹈, 眉飞色舞.
我和小六并非是特别的亲近, 应该说我和整个凤栖馆的人都不亲近吧. 但是小六偏偏无视我的疏离冷漠, 一有空就往西楼跑, 缠着我东拉西扯. 渐渐的我也就不那么排斥他了, 也许是贪恋上了他带来的那一丝丝的阳光和温暖吧.
我是羡慕小六的, 也许也可以说是嫉妒吧.
同是二八年华, 小六却有着自己所没有的开朗和活力, 甚至是同处于污秽的青楼中, 他还保有着少年特有飞扬自信, 而当他沉静下来的时候, 我甚至可以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高贵的气质, 高贵? 在着凤栖馆中? 多可笑的词啊.
而我呢, 我向来老的快, 不是指外貌而是心境. 还在钟府的时候, 下人们就说我这个七公子是少年老成了. 进了凤栖馆的这三个月, 我越发老的快了, 不是参透了生死的超脱, 也不是看破红尘的淡然, 而是心如枯槁的悲哀...
突然发现自己又在出神了, 不禁自嘲的苦笑了一下, 最近好象常常走神呢, 真是越来越象老头子了.
"对了, 你那么急跑来找我到底所为何事啊?" 看着还在一旁忙来忙去的小六, 我出声问到, 因为若非有急事, 小六是不会在这个时间来打扰我的
"啊! 你不说我还真给忘了!" 小六反应过来, 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是馆主叫我来叫你的, 说有客人要见你, 是在东厢暖阁里."
"客人?" 我疑惑的回头看了眼窗外, 现在才过晌午而已, 离凤栖馆正式开门也还有两个时辰, 现在来的客人会是什么人呢? 东厢暖阁? 那一般是凤栖馆招待贵客的地方, 连李老爷这样的有钱人都进不去呢, 被馆主招待在那里, 怕不是一般人吧.
"要不我和馆主说一声, 说你不舒服, 我们别去了." 耳边突然传来小六的声音, 我才惊觉自己又出神了, 回过神来, 正对上小六一脸担忧的表情, 而且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我反射性的向后仰了仰, 他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啊, 我竟一点都没发觉, 真是走神的厉害了
"啊, 没关系的, 我还是去看看吧. 如果是要我陪宿的话, 应该不会选在东厢暖阁的." 知道小六担心的是什么, 我轻笑着安抚了他两句, "你就先别收拾了, 来帮我梳一下头吧, 我手酸的抬不起来呢."
铜镜里, 小六静静的站在我身后为我梳理着一头披散下来的长发, 他的手很轻.
"你的头发真好." 小六轻轻握住我的长发, 将头绳细细的缠在发腰上, 发出一声赞美的叹息
我没有说话, 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我知道自己的头发很好, 很黑, 如墨玉一般的黑, 而且还有着如丝绸般的顺滑, 他就层曾经用冰丝玉缕来形容过我的头发. 曾几何时, 当母亲心情好的时候, 也曾细细的为自己辫过可爱的童子结, 但后来便都是自己束发了.
天朝的男子都是用发冠来束住头发的, 身份越高贵的人发冠的材料也就越昂贵. 但身为男娼的我们是没有资格束发的, 只能松松用发绳绑了垂在身后.
待小六梳完, 我便站起身来, 刚刚要离去, 突然小六的从身后猛的抱住了我. 过大的冲击让我向前倒去, 不得不用双手支住镜台.
"小六?" 他抱得很紧, 我转不过身, 只能疑惑的唤着他, 但小六还是一语不发, 只是死死抱住我, 将头埋在我的发间
"承欢, 别去, 我有不好的预感." 半晌, 小六才闷闷的出声
"没什么, 不会有事, 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我开着玩笑宽慰他, 觉得有点可笑, 这样的事情不是每天都会发生的吗? 怎么今天就紧张起来了? 但是小六后面的话却让我笑不起来了
"承欢...我喜欢你啊!" 小六的声音低沉而柔和

"承欢...我喜欢你啊!" 小六的声音低沉而柔和
我刹时定住了, 喜欢... 这个词在凤栖馆的三个月中我已经听了无数遍了, 从王孙公子口中; 从富胄商贾口中; 从形形色色的男人口中, 次数之多远胜于我过去十六年所听到的. 本来以为自己对这个词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反应了, 但从朝夕相处的小六口中说出来, 还是带给了我极大的震动.
"小六, 别闹了. 平时和馆里的小官们逗着玩还不够啊, 还来逗我." 我故做轻松的打趣着他, 却难掩声音中的干涩暗哑, 我听的出来他的认真的, 但落花有意, 流水无情啊. 对小六, 我说不出平时对恩客们所用的明嘲暗讽, 只希望他知难而退.
"不, 不是的, 承欢, 我是真心的! 你和那些小官们不一样的, 真的, 不一样的..." 小六一听我这么说, 急了. 更加用力的抱紧了我, 几乎勒的我喘不上气来, 他急切的大声解释着, 到了最后却几乎变成了呢喃, 反复的说着不一样的...
真的不一样吗? 我和他们又有何区别啊, 一样是出卖身体, 一样的沦落红尘. 如果真有不同, 也只是他们为的是钱财, 是自由; 而我, 只是为了活命罢了. 没有出声, 我只是在心中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
"你不相信我吗? 我说的是真的啊." 和那大的怕人的力道相反的是小六小猫般委屈的嘟喃, "还是你有喜欢的人啦, 我想他一定是很棒的人吧." 见我还是不说话, 小六又接着说道, 语气中充满了不甘, 还带了一点点的试探
闻言, 我微微的僵了一下, 但我并没有否认, 我无意对他隐瞒, 机灵如他, 怕是早看出什么睨端了. "是啊, 他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人呢." 宛然一笑, 我并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神往. 因为, 他是王朝最英武的男人, 他是天朝的战神, 虽然当我救起他的时候, 他还是一条困于浅滩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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