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松开了对我的桎梏, 有低不可闻的叹息
"小六, 你也很棒的啊," 转过身, 对上的是一双哀怨的眸子, 不忍看平时总是活蹦乱跳的小六一脸的落漠, 我不由的出声安慰
"但你不喜欢啊, 好有什么用." 嘟起嘴, 深深的失落的语气里有不甘, 有任性, 有赌气, 与我不同的少年心性
"好啦, 我该过去了, 不然馆主又要罚人了." 不想和他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我越过他向门外走去
"承欢, 等一下!"一脚才踏出门栏, 小六的声音又将我叫住了, 我回过头来用眼神询问他
"这个...给你! 呆会如果撑不住了就吃下去." 小六急步走到我跟前, 象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将一个小丸塞到了我手中. 我仔细一看, 是一个碧绿色蚕豆大小的药丸, 对光看来竟有隐隐的清透, 散发出淡淡的药香略带甘甜, 这是...
"哎呀, 你别管了, 反正我不会害你就是啦." 看出我的疑惑, 小六也不多做解释, 只是把药往我怀里一推, 就象蚌壳似的闭上嘴再也不说话了.
看出他的为难, 我也不再多问什么, 对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凤栖馆虽是一个娼馆, 环境却极是幽雅, 亭台楼阁, 假山流水, 拱门月桥, 无一处不显出设计者的匠心独具, 让人恍若置身桃园, 只是可惜了这些华屋美厦的用途了. 而且, 这馆的占地也是极大的, 从我住的西楼到东厢暖阁, 再快也要半盏茶的功夫.
徐步走在通往东厢的幽径上, 现下正是初春时分, 桃杏新开, 残雪未融, 暗香疏影, 冬雪春阳, 点点皆可入画. 但我却无心欣赏, 紧紧握着手中的药丸, 心中思绪万千.
这并不是一颗普通的药丸, 乃是南疆巫月教的圣药---南柯一梦. 虽然我曾是一个足不出户的少爷, 但以前钟府书房中那惊人的书籍典藏, 已经足已让我坐地日行八百里了. 再加上子韧跟我讲了那么多的苗疆奇闻, 我对此方面的书籍更是涉猎凡多.
巫月教以药闻名, 南柯一梦虽是迷药却于人体无害, 服食者能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 肌体上却是无知无觉, 经历再大的痛苦也恍若是南柯一梦, 而且此药还有固本生精, 去腐生肌之奇效. 所以一般用在给重伤者治疗的过程中, 用以减轻痛苦. 因为原料珍贵, 乃是教中不传之秘. 小六...到底是什么人...
想到小六, 不由的又想到了他刚刚的表白. 喜欢吗? 现在想想, 那个人还从未对我说过这个词呢, 他只会温柔的拥着我, 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想到这, 心中不禁又是一痛. 子韧啊, 如果我现在说跟你走, 你还会不会要这样的我, 如果我告诉你一切, 你还会不会带我走...
但是我又怎么忍心告诉你, 现在的承欢就是你的小佑呢, 我又怎么敢告诉你其实钟天佑就是你的小佑呢...
而且, 纵然我逃过一死, 纵然你不记前嫌, 你我今生却也是无缘相见了.
任思绪千回百转, 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 已经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东厢堂前. 仰起头闭了闭眼睛, 压下眼中刚刚因回忆而泛起的湿意, 舒了口气才迈步向大厅走去.
刚进厅口, 见看见九爷在望眼欲穿的向门口张望着, 一见我立即三步并做两步的奔走过来.
"你挺尸啦, 现在才死过来. 让大人等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还不给我滚进去小心伺候着!" 九爷上来骂了几句, 也顾不得什么忙着将我向暖阁那边推去, 然后就带上了门, 自己在外面伺候着.
是什么大人物能劳动九爷把门的? 想着我掀开了暖阁的珠帘.
楠木八仙桌旁只坐了一人, 正背对着门口. 桌上摆放的是凤栖馆最精致的茶具, 室中茶香已冷, 说明他已等了非一时半会儿了, 但却不见一丝焦躁之气. 看背影应是一年轻男子, 虽是一身青衣儒衫, 却自有一股威严气势. 听得珠帘响动, 那人慢慢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 我如遭雷击, 怎么可能...
看着眼前这个绝不可能会出现在此时此地的人, 心中如洪水般涌上来的思绪几乎逼的我激烈的颤抖起来, 脚下的地面似乎也在晃动着. 我踉趄的向后退了一步, 才伸手抓住了身边的桃木雕花的花架, 勉强支住了虚软的身子却也是再无力向前迈一步了.
"别来无恙啊, 钟七公子." 唇边啜着一丝淡薄的冷笑, 无视于我的狼狈, 男子优雅的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却不见一丝暖意
接着他停了下来, 睨视着我, 似乎是在等我的反应. 而我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微微动着唇, 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或是, 我该叫你承欢." 见我久久不动, 男子再次开口, 这次除了冷淡已带上了少许的讥讽
这句话让我从惊愕中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强压下喉间猛然涌上了一股甜腥, 我上前几步向他见礼, "承欢见过大人." 声调是连我自己都未曾听过的陌生
"你可知我是谁?" 淡淡的再开口, 有隐含的怒气
"定北侯威名远播, 功在天下, 草民又怎会不知." 是啊, 我又怎会不知, 那剑眉星目, 那挺鼻薄唇, 那阳刚俊逸的面容我曾抚摸过多少遍, 又多少次在三年间的午夜梦回中细细体味; 那宽厚健硕的胸膛又曾带给我多少温暖
但是现在, 我只能说出一个天下皆知的答案, 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 以仇人之子的身份. 因为现在他是定北侯, 而不是我的子韧; 我是他所认识的钟天佑钟七公子, 而不是他爱的小佑...
"哼, 定北侯. 不是你们钟家三年前没害死的龙傲吗?" 轻轻的放下手中的茶杯, 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带着令人发寒的隐怒
我没再出声, 只是绝望的闭上了眼. 面对他的恨意, 我辩无可辩, 事实如凿, 这都是钟家欠他的.
"你过来坐, 我不喜与人站着说话, 我有事要问你."
他的话已没了先前的怒气, 真是我心深如海的傲啊. 我挪动沉重的脚步走到了他身边, 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慢慢抬起眼看着他, 却发现他看了我胸前一眼后就别过眼去, 里面是一闪而逝的厌恶
我疑惑的低头, 却赫然发现襟口不知在时候时候竟被略略拉开了, 昨夜李老爷在我身上留下的情欲痕迹一览无余. 一定是和小六纠缠的时候弄散的, 真是大意.
我慌乱的整理着, 却止不住发抖的手, 半天也没弄好, 想到竟被他看见这龌龊的痕迹, 我只觉得羞忿欲死.
"你可知你为何在此?" 不理我的无措, 他突然开口问道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一问, 我呆住了, 愕然的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是啊, 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家人都死了而我还活着, 又为了什么将我送到这里来? 我想不通啊!
"为什么?" 虽然心中有个声音拼命的阻止我, 叫我不要问, 我也想到了答案也许是不堪的, 但我压不下心中的悸动, 还是问了
"是我! 是我求皇上下的旨." 冰冷的声音如晴天霹雳, 我只觉得身体内有什么崩陷了, 全身的血液似乎正在离开我的身体流向某处
"为什么..."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在心中呐喊着, 心在流血...
"要怪就怪你母亲吧!" 声音中充满了冰冷的恨意
母亲? 啊... 我懂了, 我终于懂了. 钟天佑, 你这个笨蛋怎么就没想到呢! 母债子还啊...
我的母亲本是中原第一楼九天楼的花魁. 一心想求富贵的她, 自见到了当时权倾朝野的权臣钟庆之后, 就想尽办法怀了他的孩子, 妄图母凭子贵, 嫁入豪门. 而钟庆也喜她貌美, 就将她接回了府中.
等回到钟府, 她才发现钟庆早已妻妾成群, 而她所怀的我也只是第七个儿子. 本来她以为待产完毕后, 凭她的美貌定可夺回老爷的心, 但在她待产其间, 钟庆又连迎进了两个妾, 此时她方知自己在钟庆心中根本是无足轻重的.
后又因为钟庆不喜她心计重, 就完全的冷落了她. 失势的母亲便将一腔的怨气全都发泄到了年幼的我的身上, 我就这样在爹不疼娘不爱的情况下, 在钟府荒凉的北院长大...
三年多前, 方值弱冠之年的龙傲受师傅之命, 进京参加武举. 钟庆见他有才, 便将他留在府中, 想收为己用.
那时龙傲不但像貌俊美, 一身武功才学又甚是傲人. 直惹得钟府一大票丫环小姐春心大动, 搅乱了一池春水. 独守空闺的母亲也被龙傲的英武挑起了少女情怀.
但龙傲却从不动半点心思在儿女情长上, 送上门的环肥燕瘦统统都吃了闭门羹.
只有母亲不死心, 甚至夜夜上门求欢, 却楞是被他不假辞色的赶了出来. 怀恨在心的母亲便设下了毒计...
在母亲的安排下, 龙傲被冠上了偷窃和调戏她的两项恶名, 加之那时钟庆早开始忌龙傲之才, 便命人将他毒打一顿后又毒瞎了双眼, 丢在钟府后巷中等死.
如今, 报应来了, 却是报到了我的身上...
"想起来了吗? 但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讨论这些的, 我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打断了我的回忆, 他继续说道
"谁?" 我淡淡的问道, 其实我想我知道他想问的是谁, 如果是在一刻钟前, 我想我会欣喜若狂吧, 但...现在我心如死灰...
"一个叫小佑的小仆." 他说道
"他是什么人?" 我故做不知
"他是你们钟府的一个小仆, 也是那里唯一有良知的人. 三年前若不是他相救, 我早已被你们害死暴尸荒野了, 而且若非他将我送进佑相府, 我又哪来今天. 他有恩于我, 三年前我走的匆忙, 今天我定是要寻着他的." 他说着, 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温柔
"我不认识." 我心中一痛, 咬牙说道
"撒慌! 他曾说过他在寄秋院做事, 我查过, 寄秋院正是你的居所." 他突然捏住了我的下颚, 逼我抬起头来和他对视着,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家仆众多, 不记得了. 钟家的仆人不都在边关吗?" 我强忍痛苦, 继续说道. 其实我哪有什么家仆, 整个寄秋院也只有我, 奶娘和一个做洒扫的老妈子而已
"我去找过了, 他并不在其中."
"也许半路死了也说不定." 什么, 他竟寻到了边关? 你...为小佑如此, 却那么作贱我? 我心中气苦, 故意出言气他
"不可能! 钟府一百七十一仆, 除总管罗正和奶娘胡氏半路病死外, 其余一百六十九人已全到了边关."
什么? 闻言, 我不禁一怔. 奶娘死了? 那个在钟府中唯一给我温暖, 疼我爱我的奶娘死了? 原来, 这世上唯一爱我的两个人都不见了啊... 奶娘走了, 子韧也走了, 在我面前的男人不是我的子韧啊... 我的子韧不舍得伤我的. 他们都走了, 我还活着干什么呀...
"你再好好想想." 见我不说话, 他又追问到, 语气中充满了急切
"去年院里有小仆犯了事, 被我逐出去了, 可能是他吧." 我本想说死了, 但他期盼的眼神还是让我心中不忍
"还活着就好." 他舒了一口气, 放开了捏住我的手
是啊, 我还活着, 生不如死...
"他现在在何处?" 他又问
"我不知道, 难说他现在也在哪个青楼楚馆呢." 稍稍偏过头,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
"你胡说!" 他猛掐住了我的颈项, 眼中刹时满是怒意
"呵, 怎么不会, 他也要活命啊! 不过也许已经死在哪个男人床上了也说不定." 看到他的愤怒, 我心中浮起一个念头, 我继续激怒他
"闭嘴!"他狂喝了一声, 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语气中是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 因为他知道我说的并非完全不可能. 在天朝, 被主人逐出的家奴往往境遇悲惨, 流落青楼是很平常的事.
他发狠的捏着我, 仿佛要借此发泄心中的不安
能进入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 我的意识已经渐渐远去...
在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刹那, 我勾起了嘴角...笑了
子韧啊... 能最后见你一面, 能死在你的手上, 小佑死而无憾了...
子韧, 带小佑走啊...
子韧, 带小佑走啊...
正当我快失去意识时, 一阵喧哗从门外传了进来. 象被猛然惊醒一般, 龙傲松开了我被他钳制的颈项.
身子一软, 我从椅子上跌坐到了地上, 久违的空气猛的冲进了肺部, 呛得我猛烈的咳嗽起来, 泪水也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耳畔一阵阵的发紧, 除了嗡嗡的闷响我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不适的一切告诉我, 我没有死成...
稍稍缓过一口气, 我抬头看了看龙傲, 他正皱着眉头看着门口. 这时候我几近失聪的耳朵也慢慢恢复了功能, 但我虚脱了的身子还站不起来. 我凝神去听, 竟是九爷在门口和人争执了起来, 另一个人的声音很熟, 是谁?
正在我疑惑间, 暖阁的门被推开了.
"让我和欢哥儿自己说! 什么叫不能赎, 我可是连银子都带来了!" 进来的人竟是李老爷, 他一边咋呼着, 一边撩开了暖阁的珠帘, 九爷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 一脸的无奈
"哎呀! 欢哥儿, 你这是怎么搞的!" 一看见我狼狈的坐在地上, 还脸色苍白一脸泪痕, 李老爷忙三步并做两步的赶了过来, 蹲下身来小心的把我扶到了椅子上, 完全忽略了站在一旁, 脸色阴郁的龙傲.
扶我坐下, 李老爷忙拿来桌上的茶水要喂我喝下. 我的喉间是一片肿痛, 哪还喝得下什么, 苦于无发出声, 我只能痛苦的摆摆手, 拒绝了李老爷的好意. 闷痛又让我忍不住轻咳起来, 李老爷见状, 忙又轻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 脸上的表情是又急又痛.
李老爷对我大抵还是有些真情的吧, 想到这我又不禁抬眼望了一旁的龙傲一眼. 他还是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 冷冷看着眼前的一切, 眼中是鄙夷和不屑. 九爷在一旁小心的陪着不是.
"你这人好生无礼, 也不打听打听欢哥儿是谁的人! 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时, 李老爷才象刚发现了一旁的龙傲一样, 他瞪起细细的眼睛, 恶恨恨的看着龙傲. 虽然龙傲要比李老爷高大许多, 身上也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但李老爷见他一身青衣儒衫甚是平常, 就仗着自己财大势粗还是放下狠话.
我的喉间还在刺痛, 还是发不出声来, 情急之下只好扯住李老爷的衣摆, 摇头示意想要阻止他. 虽然对他没什么的感情, 但我并不希望他为我而被龙傲迁怒, 龙傲不是他这种普通的商人能惹得起的, 而他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 以为我是怕了龙傲, 还反过来安慰我说: "欢哥儿你莫怕, 凡事有李老爷我为你做主."
"哦? 他是谁的人?" 那厢, 龙傲阻止了正要开口的九爷, 语含嘲讽的开口问道, 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的心中不竟一凛.
"欢哥儿是我的人, 我今天就要赎了去的." 没有听出龙傲语气中的危险, 李老爷仍自顾自的说着, 还从怀中掏出一大叠银票拍在桌子上, 然后就挑衅的望向龙傲
"呵呵, 赎他? 九爷!" 龙傲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 他哧笑了一声, 就转向一旁低眉顺眼候着的九爷, 用眼神向我们这边示意了一下
九爷得了令, 讨好的向龙傲鞠了个躬, 就连忙几步趋到了李老爷的跟前
"李老爷啊, 不是我们这个小小的凤栖馆不给您老面子, 只是...这承欢是定北侯爷送来的人啊, 小的们也做不了这个主, 是不? 您要是真喜欢我们承欢, 只要来了这凤栖馆, 我一定嘱咐他给您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要不, 如果您不嫌弃, 这凤栖馆中您再随便挑一个, 我给你送府上去?" 九爷不愧是个世故的生意人, 他既不愿得罪了定北侯, 也不想失了李老爷这个大金主, 一番话说得进退得当.
但是他后面的话李老爷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的, 因为光定北侯这三个字, 早已吓得他面如土色了, 而且也猜到了眼前这个伟岸霸气的男子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