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头收回了诛杀令。因为我在逃亡的日子里,一边寻找着谋害大哥的人和证据。想害他的,是贡家的三皇子。当我将充足的证据当众丢在他和老头面前时,我从未觉得这般痛快过。老头虽然收回了诛杀令,允许我返回,不过却也从此时刻提防着我。后来我才晓得,当初他会下诛杀令,是因为我的母后亲自去拜见他,说要为道义灭亲,还说我这样凶残的妖孽留着只会祸害天下。"他反手握住我的手,紧紧捏着,捏得我生疼,我却明白,我的手再痛也痛不过他得知自己的母亲如此厌弃自己时的心痛。
"自那日起,我告诉自己不能再相信任何人,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人会相信、同情我这个妖孽,除了独伤、独逝。"
"所以......"我等待着他的后续。
"所以我相信这次的事件一定跟他们有关。"握着我的手不再颤抖,我明白身后之人已恢复了冷静。
"我不相信。他们如此忠于你,怎么会害你呢?"我摇头,他们的忠心曾令我震撼,我绝对不相信他们会背叛。
"正因此,我才这么说。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清楚我只信任他们,只有他们能接近我。要杀我,他们是最佳的人选。"他分析得正确,正确得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
"你打算怎么做?杀了他们?"
"不,我需要证据。这需要你的帮助。"
"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吧。"我有些迫不及待,我也想尽快洗脱他们的嫌疑。
他俯下身,附耳说着他的计划。我越听越是心惊,待他说完,我怀疑地瞅他:"你确定要冒这个险?"
他颔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无奈一叹,我不打算再说什么。虽然这的确是最有效的办法,但是却也相当危险。
"我不能保证若你再中一次毒虫,我还能替你驱除。"我皱眉。体内的灵气有着极大的不确定性,况且上次也是侥幸。
"无妨。我相信你。"他一提缰绳,催促起胯下的驼马。才跑了两步,他却又突然收住了缰绳。
"糟糕!被他一气,竟忘了问你的事。"他伸手掬起我的发,说得懊恼。
我转头,不着痕迹地将发自他手上甩下:"下次再问吧。我比较担心后面的事。"
他怏怏地放下手,再度催促起驼马。
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强风,我的心却先一步飞了回去。不出三日,我们就能晓得他身边的叛徒究竟是谁。独伤、独逝,你们千万不能背叛啊!
三十九
秋朔
回到居所时,已是近午夜,没有月的夜虽谈不上伸手不见五指,但却依然看不清周围。他不得不放慢了速度。他将缰绳自我们交握的手中抽出,用另一只手牵着,减慢到这个速度,凭他的技术已无需双手。
手心突然没了隔阂,我的手掌直接和他的相触,右手忍不住颤了下。依然是不习惯啊!
胯下驼马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在了离城门口二十来米处。不明白他何以突然停下,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状况的我警惕起来。
"你发现什么了?"我低声问着,却未得到任何答复,我不仅疑惑了起来。
"昰鵟?"我扭头,试探着唤他,不想他的身子竟因我的转身动作不稳了起来。
我忙伸手扶他,却被他连带着坠下了马。
"昰鵟?昰鵟!"掉下去的同时,我跳起身,发现他竟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我急了起来,忙伸手探他的心脏,害怕他又突然毫无预警地停止心跳。当手掌感受到有力的律动时,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知道他也许只是暂时的昏迷。
我忙吃力地扶起他,一手抓过驼马的缰绳朝着城门走去。满心想着会造成他昏迷的原因。前一刻还好好的,怎么会说倒就倒呢?还是说其实他的恢复并没看上去的好,这一天他都在硬撑?可是他的脸色确实好了很多,唇色也恢复了原样,这一天一夜来灌输进他体内的灵气不可能一点用处都没有啊。
将近城门时,城楼上巡查的士兵终于发现了我们,警戒地高声喝着:"来者何人?"
"封侯受了伤,快开城门。"我扬声喝着,仰头瞧着顶上的士兵,虽瞧不真切他们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们的不信任。
"胡说!封侯好好地在城内,你究竟是何人?若再敢有所隐瞒,格杀勿论!"类似副将的人喝着。
我着急,感觉自己快托不住他:"去叫梁将军来!"
"将军他不......"那人话未尽,梁将军的身影已出现在了城楼上。
"下面的可是秋朔大人?"他扬声喊着。
"梁将军,快开城门,昰......君侯他......"见着了他,我急道。
不待我说完,他已吩咐手下开了城门,亲自带着人迎了上来。一边搭上手,一边直道着歉:"抱歉,手下人不认得您,多有得罪。"
我微微愣了下,随即将手中的缰绳交于一旁的人:"无妨,被盘问也是应该的。"奇怪,别人不是无法接近昏迷中的他吗?
不及多想,闻讯而来的侍从和御医已拥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帮忙将他扶回房,又忙碌着替他诊治。
我候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老御医的答案。那蓄着花白胡子的老御医却皱着眉直摇头,大呼奇怪,说他脉象平稳,丝毫没有身体不适的迹象。
我大皱眉头,终于能体会他说老御医是庸医的心情。偏头看向他,却意外地瞧见他突然睁开单眼,冲着我狡黠地眨了眨,遂又迅速闭上。
我愕然,随即省悟。敢情这场引起慌乱的昏迷是他装出来的!难怪梁将军能接近他,难怪老御医会觉着奇怪。我顿觉无奈,只得忍着笑看着老御医慎重地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满脸愧疚地说老夫无能,实在查不出病因。
一边煞有介事地安慰老御医,我一边将房里的闲杂人等全部遣散了出去。合上门,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他的声音有着不悦,身后传来的窸窣声,是他起身的声音。
"那、那御医的表情,太可怜了,我又不能告诉他,他的顶头上司根本无病无痛。"我笑得有些喘不上气,虽然觉得老御医有些可怜,可还是忍不住想笑。
"你怎么说倒就倒的,害得我也以为你真的出了什么事。"笑够了,我终于吐出了放心。
"担心了?"他笑得有些坏。
我皱眉,忙不迭地摇头:"只是被吓了一跳,我以为你起码会先跟我说一声。"我为自己找着借口。
"要骗过敌人,首先要骗过自己人。"他的薄唇勾起漂亮的弧线。
"还不能确定不是吗?"我皱眉,不喜欢他这么早认定独伤他们就是叛徒。
"三天见分晓。"他正色道。
"那么,我们就依计行事了。"我小声道着。
他颔首,朝着我招了招手。
我向他靠了过去,递出手的瞬间,我又犹豫起来:"不行,我还是不放心!"
"放心,这次有了提防,我不会再让他伤到我半分的。"他拉过我的手,另一只手则锁上了我的咽喉,"抱歉,要让你受伤了。"
我摇头,不施点苦肉计,又怎么吊得到大鱼?
锁在喉间的手瞬间加重了力道,我的呼吸顿时困难了起来,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失去意识前,我听见他浓浓的歉意。
"对不起,秋朔......"
第二天,是在他焦急的喝声以及侍从们慌乱的声响中清醒的。那老御医在瞧见我颈项上的掐痕时大惊失色,说是再多加上半分力,我就要命丧黄泉了。
他勃然大怒,固执地下令说不准我再跟随在他身边。我跟他争执了起来,最终却敌不过他的强硬。一赌气,我转身出了房门。
避开了所有的侍从,我深吸了口气。方才的表现应该还不算坏,最起码,我们骗过了御医和侍从。接下来的,才是最关键的。
接下来的两天,他装作尚未恢复的样子,继续卧床。我则隔三岔五地往他房间跑,却每次都被侍从挡在门口,说君侯吩咐的,为了不让他再在无意识下伤害我。我生气,冲着侍从发火。看着他们一脸为难的样子,我虽然心底觉得对不起他们,却也不能在此时说破,说这一切其实是我们设下的套。
第三天时,我去了独伤和独逝的住处附近,这两天来关于他的事,相信已传入他们的耳中,接下来的,便是由我状似无意地将消息透露给他们。
远远地,我瞧见独伤和独逝似乎为了什么事大吵着。我不急着过去,而是选择留在原地观察。片刻后,独逝突然拽住独伤的手臂,大吼着。我忙靠了过去。
"独伤。"我适时地叫着,看着独逝怏怏地放开手,背转身去。
"秋朔!"独伤原本愤怒的脸扬起了惊喜的笑,"早就听说你回来了,却始终没法去看你。"
"没关系。"我笑着摇头。
"你的颈项......"独伤发现了我颈间的淤痕。
我抿起唇沉默。
"传言是真的?"见我不说话,独伤着急,"连你也不能接近君侯了吗?"
我垂下头,将愧疚和担忧透显出来。
"君侯的情况究竟怎样?"独伤逼问起来。
"不太好。他中了毒虫。"我的语气中透着担忧。瞧见独伤的惊讶,独逝背转着的身子轻颤了下。
"有办法解吗?"独伤抓住我的手臂,语气更焦急了三分。
"已经逼出来了,但是伤势却始终好不了,这样下去恐怕......"我说着事先想好的话,故意拖长了尾音。
"御医怎么说?"独伤皱着眉。
"御医也没法子。"我重重一叹,"他现在又不准**近,晚上不能守着,他的伤势要到何时才能好得了。"
独伤沉默了,捏着我的手又加重了力道。
"不说了,我再回去试着说服他。"我敛下眼,和他们道着别。
"秋朔,麻烦你了!"独伤在我身后唤着。我摆了摆手,心却沉重了起来。为什么他会是那样的反应?那不就证明了他叛徒的身份吗?千万不要再做多余的事啊!今晚千万不要!我暗自祈祷着。
是夜,我在自己的房中屏息静气,等待着可能出现的状况。我的房间和他的只有一墙之隔,只要贴着墙,就能清楚听见他房内的一切声响。此刻的我,正贴着墙,静心听着。心里期盼着这一夜就这么平安无事地度过。
朔日,正是月隐藏起身的日子。这样漆黑,没有一丝亮光的夜,往往是会发生什么的夜。 我的心再度吊了起来。
窗外传来了细微的声响,我屏住呼吸,感觉自己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贴着墙的耳听到了打斗的声响,我再也忍不住,直接冲出了房门。
他的房门口没有一个人,因为所有的侍从、侍卫都遵照他的旨意退离。屋内没了动静,我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瞧见他已将夜袭的人擒住。
"秋朔,掌灯。"他的声音平稳,我的手却颤了起来。因为我早已猜到来的会是谁。
昏黄的烛光瞬间照亮了房间,独逝的脸如我所料地呈现在我们眼前。虽然早已猜到,但是真正看到时,我却无法接受。
"要我去叫侍卫来吗?"话,出口得如此困难,却不得不说。
"不,等一下。"他像是发现了什么。
"怎么了?"抱着一线希望,**了过去。
"你仔细看他的眼睛。"他扭住独逝挣扎的手臂,抬着下巴示意。
我仔细瞧去,这才发现独逝的双目赤红,失去了平日的光彩,像是遭人操纵般。我顿时不解地望向他,希望他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这是昰阇的密法,借由此法,他能随心所欲地操纵他人。头一次看到时,还是在十多年前。被操纵的人,平时依然保有自己的意识,一旦接到了他的命令,便会失去自我。被操纵的时间越长,双目的色泽会越红,瞧他的样子恐怕早已中了昰阇的密术。昰阇能任意读取被操纵之人的记忆,从中找到自己想要的讯息。难怪无论我如何提防,他都能那么清楚我身边的一切。"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这么说,独逝只是被操纵了而已?他依然是忠于他的。知道了这点令我宽慰不少。至少,他长久以来一直信任的人并没有背叛他,没有再在他的伤口撒盐。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着,希望他不要下诛杀令。
他一掌击昏了独逝:"现在不能杀他,否则军心不稳,但是也不能再留他在身边了。况且,我们也不能确定,独伤是不是也中了昰阇的密法。"
我扶起独逝,暗自松了口气:"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不能将他丢在这儿。"
"送他回去,丢在门口就行了。"他双手环胸,靠在桌上。
"我?送他回去?"我指着自己,瞪着他。不会吧,我又不会轻功什么的,要怎么送他?
他突然大笑了起来:"我是说我们一起送他回去。单凭你,连扶我都扶不住,指望你送他,恐怕天亮也到不了。"
我气恼起来,知道他拿上次的事笑我。可恶!谁像他那样一身蛮力的!
虽有一肚子的不满,我还是同他一起将昏迷的独逝悄悄安置在他和独伤的住所门口。回去的路上,我问他以后有何打算。
"明日起,将你正式介绍给全军,是时候好好收拾昰阇了。你的身份现在必须派上用场,我需要借此鼓舞士气。"他正色道。
我点头。不能再让那个暴君嚣张下去。我们必须开始行动。
转首,我瞧着他隐约可见的侧脸,依然是那般的坚定、刚毅。我清楚藏在那刚毅下的脆弱,我明白自己现在是真的想帮他,抛开个人的恩怨情仇。
举首望天,漆黑的天空没有一丝光芒。朔日,正是一月中最黑暗的时刻,但是这也意味着月将明,笼罩着的黑暗即将为光芒扫除。
四十
秋朔
第二日的军议上,他解除了对独伤和独逝的禁令,允许他们继续参加,并公开说明了自己中毒虫的事,以及郑重消除了对独伤、独逝的怀疑。这一点令我惊讶,我以为他会将他们严密控制起来。看到那二人激动的样子,我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感觉。独逝一定不知道自己中了昰阇的密术吧,否则他要如何自处呢?
军议上,他将兵力一分为三,独伤、独逝各领一军分两头攻城略地,我跟着他领一军,从正面对付昰阇。这一招使得够绝,既不失大局,又牢牢抓住了独伤、独逝的心,令他们更忠心于自己,替自己卖命杀敌。相对的,如若他们有一丝不妥,即便他不动手、不下令,也会有人自动请缨杀他们。
也许是荒城那一仗的缘故,全军上下都流传着上苍和雷神保佑着封侯的说法,他也不阻止,甚至希望能将此流言扩展。我很清楚流言的威力,尤其是在久经战事的此刻。若是能拿出些适当的真凭实据,流言也能变成强力的武器。这就是他所说的,利用我的特殊身份。
第三天开始,我们重整旗鼓,和昰阇开始了长达半年之久的较量。每次出征前,每次应战时,他都会说,雷神的使者携着妖雷珠与我们同在,我们绝不会输。虽然我不喜欢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但每到此时,我都会配合着他。
信念和信仰都是最强的动力,多了神的护佑,封的士气比洛高出许多,尤其是我们带领的第一军。不出半年的时间,我们不仅夺回了被抢走的城池,甚至趁胜追击夺得了不少洛的城池。昰阇明显已不若先前般镇定,这一点在用兵上多少看得出一些。局势已基本为我们控制。
对于昰阇会有的行动,我们已基本推测得出,而由于独伤、独逝被调离的缘故,昰阇已无法准确掌握我们的动向。为此,这两个月来,我多次提出将昰葑救回来,但是他却怎样也不同意,又不肯给我理由,为了这件事,我们时常大吵。我不明白,既然已无需昰葑继续提供情报,为什么不能尽早救他回来呢?他到底知不知道昰葑遭受了些什么?我不相信暗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