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鸾曲————风中绯尘
风中绯尘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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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抉择,仅於一言中。

  "我爱你。"

  静静地望进萧怜雪的墨瞳,遥夜并不大的声音却穿透雨雾一字不漏地传入萧怜雪的耳内。

  "我爱你,从很久以前。也许最初是从那个夜晚开始,没有一天间断停止过。我并不当你是主人,也不当你是亲人,我爱你,一个男人爱著另一个男人。"

  "我爱你。"

  ***            ***            ***

  萧怜雪定在原处。

  爱......几年来这孩子一直在他身边,他竟没有发现这孩子对他抱持的是这般情绪。

  该说他迟钝麽,还是这孩子隐藏的太好?七年,他竟不知道这孩子在身边默默爱了他七年!七年......为何七年来,却未曾听这孩子提及一次,为何不说,为何不早说......?

  为自己猛然逸出的心思漾起愕然。为何知道後,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怪他不早说?......若早说了,自己当如何?难道......会试著去回应不成?一颗石子投入心湖,平静无波的心竟在那一刻颤抖了。他原是不懂这情的,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爱上某人,面对寒子烈不断倾吐的如火炙热,他只觉无奈和不忍。不忍伤害拒绝,却也未曾想过自己该如何回应,仿佛天生这份情感便不属於他......但,这次不同。想接受,想回应,想为这孩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知为何,听到这孩子述说爱他那一刻,竟从内心最深处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细细分辨,发觉那是一股淡淡的安心。

  为何?为何听到这孩子说爱他,自己没有无奈,没有茫然,没有不知所措,却感到安心呢?

  究竟,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麽!?

  "为何不说你武功已失去了?为何还要赶我走?......如果不是为了留在你身边,我学武又有何用?"
  静静听著,萧怜雪无言以对。

  "我想听你说,是谁害你武功尽失,与你离开有何关联?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了,我要你告诉我,什麽才是你真正的愿望。"很早,他便已不再是个孩子。决心守护萧怜雪的那一刻起,他便再不是众人眼里那个孩子了。他不要他总认为他仍是那个孩子,他不要他隐瞒著众所周知却只有自己不知的事实。

  "若......你的愿望便是让我离开,这次,我会永生不再出现於你面前。"尽量让自己平静,然而遥夜的声音还是些许的颤抖。这算是赌注麽,赌上全部孤注一掷,赢,便说什麽也不再离开萧怜雪,哪怕是与全世界为敌;输,便赔进所有,遗留的这条命,他今日一并奉还。

  "别说了......如若,你仍念及当年之恩,就永不再提此事。"叹口气,萧怜雪感到深深的无奈。若早知结果仍是面对遥夜的询问,那当日何苦要写那样一封信?若让自己辛苦隐瞒皆化为泡影,他宁愿就这样永远隐瞒下去。

  "我不要!"遥夜同样下定决心追究到底,执拗得出乎意料,"只有这件事,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要一个答案,你不给,我便站在这等,不管等多久,我也要那个答案!"

  "......"

  "既然他这般不懂事,你告诉他又何妨?"

  寒子烈忽然出现雨中。自他来到时,便远远望见雨中的遥夜,於是敛藏气息,想听听他说什麽,却,愈听愈恼。为何不干脆将一切告诉他,既然这小子都不在乎,不妨告诉他一切,何必苦苦隐瞒,难道这小子当真对他如此重要,重要到连一丝的打击都不忍麽!?

  夜雨蒙蒙,三人相视而立。

  "寒、子、烈!"萧怜雪动怒了,白玉般的优雅脸庞闪过一丝红潮。这段相处的时光中,寒子烈尚数初次见到他如此明显地表露自身的情绪。这一刻,这清心寡欲的神仙才还成了人,具有了七情六欲。

  不禁苦笑。终於承认,萧怜雪也有情;也终於承认,萧怜雪对这小子的重视已经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其实自己早就明白了这些,只是深陷情网,不甘承认罢了。

  然,承认又如何?承认了,却感到心中刹那间燃起一股浓烈的火焰,企图烧毁一切,吞没一切的激烈炽热的火焰。

  那是妒火。

  比上次遥夜中毒时还要强烈许多的感情淹没胸口。他发现,他是如此强烈地想扼杀一个人,如此强烈地憎恨一个人,如此强烈地希望看到那人的痛苦。

  但,他却不能。

  因为他同样是第一次,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想为那人做些什麽,想获得那人的心甘情愿。他明白,如果他不顾此刻萧怜雪的意志,那麽或许他能用强迫手段留他在身边,却永别想留下他的心了。

  "你走,现在就走,以後再不准出现於此。"寒子烈让步了。背过身,他对遥夜冷冷地道。

  "如果今日我不知道事情真相,即使我死,也不会走。"

  "即使真相对你而言是痛苦?"

  三人,继续僵持。

  遥夜,缓缓地点了点头。

  ***         ***         ***

  "我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寒子烈终於转身,声音冷得像冰。

  清楚自己已无法阻止事情的发生,萧怜雪闭上双眼。

  於是,寒子烈说了。从他中毒时说起,说萧怜雪为救他丧失全身功力,说萧怜雪不愿让他自责而留书出走,一直说到萧怜雪被人胁迫意图自尽,继而昏迷十余日,险些无力回天......他说了这些时日来的所有情况,他说,遥夜不配跟著萧怜雪。

  遥夜静静听著,无语。

  "你不配在他身边,像你这种什麽也不懂的小子根本不能给他幸福,就算这样,你还能说出你爱他?"

  寒子烈的话语如同一根尖锐长刺,狠狠刺进遥夜心里。他震惊,但更多的却是心痛。他爱他,唯一的誓言是为他而宣,唯一的心愿是由他而生。他爱他,因而他情愿为他承受全部,保护他不受外界一切琐事凡尘......原以为,注定付出的人只有自己,却不想受到保护的,其实一直也是自己。

  他该离开的。但他也知道,如果今日离开,他与他,便注定是两条平行之线。

  他爱他,为他一死纵所不惜。无论如何,他会偿他,花尽此生岁月也无妨;他爱他,从那个冰冷的月夜一声‘神仙'开始,他便注定走上爱他的路,一条无法回头、没有终点的路。

  爱他,是不争的事实。

  他不能就这麽走,他无法如此离开。

  "我爱他。"

  看著寒子烈的眼,遥夜的眼中有的是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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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爱他?"盯著他,寒子烈忽然呵呵笑了,"好,很好,你说得出。是我小瞧你了。"笑嘻嘻地看著他,意外地寒子烈眼中没有一丝的气恼,"既然你说了,我也便问问......接下来,你想怎样?"

  "我不会再离开他,无论如何,我会偿他一生一世。"反正也豁出去了,遥夜现在是任何也不避讳。

  "是麽......很好......"上一刻寒子烈笑得开心,音调柔和悦耳;下一刻却满面冰霜,声音也变为寒冷刺骨:"这事暂且不论,我倒有件事要问问你,连日来,你歼我诸多教众,损我教威,这你要如何交待!"

  "我还你。"

  "你还我,你要怎样还我?"

  "你说怎样还。"

  "嗯......"寒子烈想了想,复笑道:"罢了,那些死在你手里的人,算他们武功不济,况且皆是些仗我旗号狐假虎威之人,我暗冥神教向来不需要无用废物,死了也好,死了干净。"

  搞不清寒子烈葫芦里究竟卖的什麽药,反复无常的,遥夜一时无言。

  "遥夜小子。"寒子烈笑嘻嘻地唤他,神情很是亲切,"既然你说得出,想必也经历了一番挣扎,好......呵呵,如此,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无言,遥夜等著他的继续。

  "明日申时,你再来这里,只要他愿意与你走,我绝不阻拦。"

  "你这是何意?"直觉地,遥夜知道事情绝非寒子烈口中那样简单,"为何此刻我就不能听听他的意愿?"

  摇头轻笑,寒子烈道:"所以才说你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子......你这麽冒冒失失地跑来,冒冒失失地说一通爱不爱的,还要立刻逼人回答,难道你连让人整理思考都不肯?"

  ───你有这麽好心?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终於几番忍耐下将话吞咽下腹内。心中难免疑虑,面上却仍一派漠然地将视线投向萧怜雪,看出他并不反对,遥夜这才点点头,转朝寒子烈道:"明日申时,望你说话算话。"

  微微颔首,在寒子烈浅笑的视线里,遥夜离开了云居小榭。

  ***            ***            ***

  夜,在雨中继续。

  "为何你这麽做?"似有若无的轻叹飘出,转瞬便被沙沙雨声压下。

  "你会留下麽?"不答反问,数步之外,寒子烈透过雨幕凝著窗後之人的身影。

  沈默。

  许久,萧怜雪才淡道:"若你要我留下,以你的武功,逼走他并非难事。"

  寒子烈笑了,"你怪我给你出难题?"

  不语,萧怜雪只是缓缓摇首。

  "你怪我!"寒子烈狭长清眸凝向他,刹那间敛去满面笑容,"你怪我!因为你自身无法决定,所以你怪将这个难题丢给你的我!你的意志恐怕早已有了答案,但是你却同情我是不是?同情我所以犹豫无从决定是不是?哼......你以为这是什麽?同情我?是你的慈悲麽?是你悲天悯人的情怀麽?既然根本不爱我,就别用你的同情滥竽充数,你可知那根本不是慈悲,而是残忍!就算我寒子烈再落魄,也绝对不要他人的同情!"

  雨势,愈发加大。在寒子烈的怒吼声中,天际猛然裂下一道闪电。

  "如果你对我没有一丝情意,趁早收回你那泛滥的同情!我,暗冥神王,寒子烈,不需要!!!"


  冰冷的雨水不住从半敞的窗沿入房内,很快便在地上形成了一滩小水洼;飞溅的寒冷不断敲击在握在支撑却不见动作的手指上,击出那种只有在寒冷下才能形成的青白颜色。

  并不知窗外那抹殷红身影在何时消失的,萧怜雪只是握紧了窗上支撑,仿佛对持续打在身上、冰寒入骨的冷雨没有丝毫感觉与触动。

  是不是......自己又伤害到一个人的心了......
  ***            ***            ***

  雨,一直持续到翌日傍晚。

  重重乌云散去,夕阳柔暖的红光渐渐透出,染红了天际的晚霞交织地平线的朦胧混为一体。

  "尚余半个时辰。"

  斜倚桌前,寒子烈撑著下颚、吊儿郎当地扬眉望向萧怜雪,那副悠然自得的神情,仿佛昨日雨中的景象未曾发生过一般。

  "你不必一再提醒,我知。"

  清冷凤眸带笑看著他,"昨夜我想了很久,然後我终於懂了,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得到过你;一直以来,没有一刻你是真正属於我的......那,你可知这意味著什麽?"

  萧怜雪微一颔首。

  叹一声,寒子烈笑得轻松惬意,"懂了,才发觉其实放下很容易,为何之前却没看开呢?"邪邪眼神转向桌上碧玉中透著一丝血色的六角小壶,拿过空置的翠玉杯斟满一盅,"既然你知,自省了我多费唇舌,这杯酒,便当我为你践行。"

  无言,萧怜雪伸手接下。

  "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真正得到你。只留下你的人,与让你干脆离开并无任何分别......"寒子烈的眼光有些迷离,恍然间却依旧清醒,"自从六岁那年扼死那只鸟以来,我的原则,便没人能令它改变,我得不到的,决不会让予他人!......你,一样不能。"

  "......"

  举杯贴近唇边,寒子烈忽然出声唤住他,"那小子就要来了,你有话需要我转达的麽?"

  摇首,萧怜雪沈吟道:"我有一事求你。"

  扬眉,他笑嘻嘻地,"我会考虑。"

  "请你,在我死後,不要对遥夜动手。"

  "哦......连那小子找我打架也不能还手麽?这种条件未免过於吃亏......我考虑看看。"
  淡淡一哂,萧怜雪知他答应,将杯中之酒毫不犹豫一饮下腹。

  就这样吧,或许不失为一种最好的解决......

  自己的命格,其实很早以前就已经乱了,无论今日如何选择,总要伤害另外一人,与其如此,不如消失......

  "你爱他。"

  隐约中,似乎听到耳边传来的喟叹,"连你自己都没发觉,不......怕是任何人最初都没有发觉,你爱他,只是你根本不知如何爱罢了......"

  爱他?爱那个孩子......他爱遥夜?

  呵......呵呵......或许真的是吧......

  很想寻回昔日时光,净忧谷内只有他与遥夜的日子......那段时光,算是最惬意舒适的一段时光吧......然,若快乐的代价便是伤害这个不断述说著爱他的男子,却又是不忍。

  他说他不要同情,然而自己却无法干脆地放下。

  很差劲吧......

  什麽慈悲,什麽悲天悯人,身在世间、却偏偏以为能够超脱物外,其实自己不过是个独善其身的残忍家夥罢了,只是说的好听而已,以为不杀生不伤人便是慈悲......伪善!能伤人的,又何止区区武功......正是自己这份伪善,不只害了爱著自己的人们,更害惨了那个执著的苦苦跟著自己的孩子......什麽高洁,什麽超脱,什麽隐逸,通通是逃避现实的伪善!

  呵呵呵......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选择这杯毒酒,其实不也是一种逃避现实麽......不愿伤害任何一个,所以逃避选择,事实上,谁也不伤害的另一层含义,就是同时伤害了双方......

  伪善......还真是差劲的人哪......

  如有来世,如有来世......

  除却偿还今生的情孽,很想,成为一个无拘无束的人。

  善恶无妨,正邪无谓,只要这次,能够随心所欲、恣情恣性地活著......

  一名真正的俗世中人。
  ......


  "这是......什麽意思?"

  静静躺在床上、再也不会醒来的白衣男子与坐在桌前、一语不发的豔红身影构成了一幅那样诡异却美丽的画面,遥夜探过床上之人的鼻息,检视过他的脉搏,无法致信地扭头望向桌前呆坐的身影。

  "你告诉我,这是什麽意思────!!!!!!"

  发疯般地冲上前,一把扯起寒子烈的衣领,生生将他拉离座位,死命地摇晃著他大吼,"你说,这怎麽回事?你做了什麽!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你不是说过让他选择麽?那你告诉我为何会这样──────!!!!!!?????"

  动也不动,寒子烈第一次任凭遥夜在他身上恣情发泄。

  "你说!你说为什麽!你说他只是睡著了!你让他醒过来!你不是任何毒都能解麽,那你让他醒过来,你────"

  "他死了。"

  淡淡的声音,毫无感情的声调,一道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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