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仓里十分闷热，和张三的母亲关在一起的那个女孩趴在唯一的窗子前夺去了唯一的一点凉爽的来源，张三的母亲坐在地上简陋的床铺上拿本语录扇风。
张三坐下来趴在母亲的膝盖上不说话。母亲捏捏他的耳朵笑着说他傻小子这么大了还撒娇啊，天都黑了还跑过来干吗？张三闷着声说妈你快回家吧，我好想你！母亲突然隐去了笑容，轻声地问你在李四家里是不是过得不舒服？张三摇摇头，又点点头。母亲轻轻地叹一口气，抚着儿子的头发说你就乖一点吧，再忍两天我就出去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回家了。张三皱着眉点点头，又趴在母亲的膝盖上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母亲对张三说天色已经很晚了，还是快点回去吧，张三不肯走，非要留下来，拉拉扯扯之间外面进来一个人，是李四。
"唉～你果然在这里！害我好找！"李四埋怨着坐下来，张三转过头去不看他。
"好了，快跟李四回去，乖！"母亲把张三拉了起来，"再不乖我就不要你了！"又补上一句。
张三只好灰着脸跟李四走出去。
4
天空隐去最后一抹霞光，夜色包容一切，头顶的夜空不时传来归雁的哀鸣，一条小船在河上划过，船蓬上挂着的风灯散着幽暗的光，像只巨型的萤火虫随着小船缓缓向前飞。
一路上，张三的沉默寡言让李四百思不得其解，搔破头皮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张三低着头急急的赶路，不小心一脚踢在一块石头上，差点就扑倒在地，李四连忙扶住他，顺势把他拉住问话。
"你今晚到底怎么了？一句声都不出？"李四小心翼翼地问。
"我高兴，你别管。"张三倔强地偏过头去。李四从来没见过张三这种架势，越加烦恼起来，
"是不是我得罪你了？"李四问，张三摇摇头。
"那是我妈？"张三又摇摇头。
".....那是我干爹？"张三看着李四的眼睛，点点头。
"哦～～"李四松一口气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你妈的事....他也是没办法啊..."
张三哼地转过头，又要向前走，李四连忙拉住他，
"呵呵，别这样嘛，那我们玩晚一点才回去，你就看不到他了。"
张三沉默了一阵，无奈地点点头，答应了。
"呵呵，那我们去抓麻雀吧！"李四高兴地提议。
"怎么抓，在哪里抓？"张三也来了兴致，小孩子终归是小孩子。
"这里！"李四指指身旁无边无际的甘蔗林，"晚上麻雀都栖息在这里面呢！拿灯火一晃它眼睛就花了，随便你抓，嘿嘿！"
"哪里来的灯火？"张三问，李四一下子呆住了，是喔，哪里有灯啊？！
"笨蛋！回家拿个风灯就行啦！"张三恨铁不成钢地敲一下猪脑袋。
"呵呵，是啊是啊！可是我家只有一盏..."
"笨！我家也有啊！各自回家拿就行啦！"张三气鼓鼓地跺脚，李四看着他把一晚的闷气都发泄在这些小动作里，只好故意东张西望地努力忍住不笑出来。
"那先回家拿风灯咯，等一下在这里集合？"张三问。
"嗯～你家远一点，我过去吧！你去我家拿，就这样！"李四说完就抢着大步向张三家的方向跑了过去，张三赌气地跺一跺脚，回头跑向李四家。
来到李四家门前，但见大门紧闭，周围一片漆黑，看来李四的母亲出去了。不过这也难不到张三，跟李四玩了那么久他的捣蛋本领也进步不少了。他绕到屋子另一边，搬块石头垫在李四房间的窗下准备爬进去。刚要行动，听到屋子里有点动静，莫非有小偷？！张三害怕起来，连忙贴着墙蹲在地上竖起耳朵细听。
声音是从李四房间隔壁他母亲的房间传出来的，一阵阵急促的喘气声间杂着一些奇怪的呻吟声，是两个人的气息。强烈的好奇心夹着些微的恐惧驱使着张三，他轻手轻脚地把石头搬到隔壁的窗下，
掂着脚尖悄悄从窗户的一角看进去。可惜什么都看不到，房间里是一片的漆黑，只是清楚地听到声音是从床的那边传过来的。是谁和谁在床上做什么？9岁的张三无法明白黑暗中是怎样的一幕，即使是成年后，想起那一晚，他仍是不敢置信善良可亲的李家伯母竟会和那种事情连在一起。
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想起李四可能已经在等他了，张三偷偷地缩下身准备离开，突然听得房间内一声怒喝，"谁在外面？！"
随着声音是一个人冲到了窗前探出头来四处张望。
很幸运，黑夜让张三看不到房间里的一切，也让房里的人看不到窗下的张三。
张三蹲在原地，双手紧紧抱住发抖的双腿，他用嘴狠狠咬住膝盖上的衣料，怕自己不小心会弄出声音来。然后周围恢复平静，只是张三感到窗子上的威胁依然站在原处，还多了一个人走过来的声音。
"吓死我了！还以为有人呢！"女人的声音，是李四的母亲。
"没有，可能是有猫跑过吧。"男人的声音，是村支书，李四的干爹。
"...这样下去，怕是总有一天要被人发现了。"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
"没事，没有人会发觉的，我们一直很小心。"男人安慰的声音。
"再小心也没用，我看已经有人知道了，大家看我的眼神都不自然..."女人哭了起来。
"早说了要你嫁过来你又不肯！有什么办法？！"男人烦躁的声音。
"李四他爸才过身两年我就嫁...人家会怎么说？而且我也怕李四他接受不了....."女人哭得很伤心。
"都死了两年了还不够久啊！你不想想我们都多少年了？！何况李四本来就是我儿子！"男人愤愤的声音。
满天的霹雳，把张三震得无法动弹，他不敢思考，不敢分析那句话代表着些什么事实。
房间里面的两个人在叹气，然后李四的母亲说你还是快回去吧，等一下张三李四就回来了，你最近也不要来了，张三好像很怕你呢！村支书冷笑着说你怎么就那么紧张这个小地主呢！也不见你紧张一下我！然后两人离开了窗台向屋里走去，一路走向大门...
张三慌忙收拾了神志，悄悄绕到屋子后面，钻进甘蔗林里跌跌撞撞前行了好长一段路才回到大路上，发足狂奔。
"有没有搞错？！去了那么久！还忘了带风灯出来！"李四十二分不满地抱怨着面前不断喘气的张三。
"我没...没过去，半路...半路被狗追...追...."张三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
"哦～原来是这样...你没事吧？！有没有被咬到？"李四紧张地把风灯靠近张三上上下下地打量，
"怎么脸上挂彩了？"
"被狗追到蔗地里，蔗叶划伤的。"张三慢慢平下气来，冷静地圆着慌，感受着脸上滴血的刺痛。
"你今晚真倒霉！哈哈哈！平时狗见了你都摇尾巴的，天一黑就不认人了，呵呵。"李四心无城府地笑着问："那现在还去不去抓麻雀？"
"去个鬼！回家！"张三一把拉住李四就走。
"喂！那头才是我家呀！"李四大声喊，"你被狗吓傻啦？！"
"你才傻！我现在是回我家，你不高兴就别跟过来！"张三甩开李四的手，自己继续向前走。
"喂！喂...唉～～"李四在一个晚上第二次感受张三非同寻常的脾气，心想还是不要冲撞他算了，于是走上去拉住他说："等我一阵，我回家跟我妈说一声。"
"嗯....你就跟她说我今晚是要回去收拾屋子所以不回去睡吧。"张三镇定地加上一句，把心中的秘密封得严严实实。
"好的！等我喔！"李四说着就跑走了，张三跌坐在地上，一脸无辜和彷徨。
两人回到张三阔别多日的家门前，李四笑着说刚才我进去的时候还一头撞在门口的蜘蛛网上，被蛛网蒙了一脸呢！张三哼一声说你嫌弃就回你家去，李四连忙说不敢不敢，你今晚怎么搞的？被狗一追就像吃了火药似的？张三不理他，走进里面拿出毛巾去河边洗脸，李四连忙跟了过去。
两人躺在床上，李四摇着扇子，很快就睡过去了，张三轻轻拿过他手里的扇子继续扇着两人，双眼睁得大大的，一点睡意都没有。一只蚊子在黑暗中嗡嗡的飞过，张三侧耳倾听，想象着蚊子的飞行曲线。
好像在想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好像明白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5
张三的母亲回来了，张三又哭又笑的抱着母亲不肯放，连旷了两天的课形影不离地跟着她去生产队里割草喂鱼。张三不上学，李四也不肯上学，亦步亦趋跟着张三母子。第三天，三个人去割草的路上巧遇挑着一担草经过的李四的母亲，逃学的事迹败露，李四被他母亲狠狠打了一顿屁股，张三的母亲在旁边碍着面子也象征性地打了张三的屁股几下，一时间，两个小孩哭声震天。
等李四的母亲离开后张三又狠力掐了李四的大腿几下解恨："呜呜...死李四！我不上学关你什么事？！你跟来干什么？！连累我也挨打！呜..."
李四的屁股和大腿正痛得眼睛冒水，被张三这样一骂火气立刻就上来了，大声地吼回去，
"没良心！不跟就不跟！我我我...我现在就自己上学去，以后都不理你了！"然后噔噔噔就跑走了。
"你！......你...哼！小气！"张三站在原地跺脚，眼睛一直瞪着李四离去的方向，想追又不甘心，不追又怕李四真的不理他，把旁边的母亲逗得忍不住笑起来，
"呵呵，我看他真的不想理你咯～你以后要一个人上学咯～被人欺负也没有人搭救咯～呵呵呵～～"大人阴森森的恐吓把小孩子哇一声吓哭了，擦着眼泪呆了两秒钟，恨恨地追了上去。（啊～偶喜欢上了张三di妈妈了～～^_^～）
第二天，张三李四又是焦不离孟地手拉着手唱着歌儿上学去。
重新回到课堂，李四发现班里来了个叫韩峻的插班生，据说是跟着他父母刚从军队退役回来的。韩峻虽说长得高高大大的，却是异常的害羞胆小，很少跟同学沟通。老师安排他跟一样高的李四做同桌，韩峻就只跟李四说话，平时也粘着李四不放，连上厕所也要一起去。李四和张三是好朋友，韩峻又整天跟着李四，于是张三也跟韩峻熟起来，变成了三人行。
张三李四对韩峻这个笔画繁多的名字又羡慕又妒忌，过不了两天就强行把对他的称呼改成了"韩五"，韩峻倒也无所谓，说我们干脆结成兄弟吧！两个小孩听说有这么好玩的事情连忙答应，结果序起生辰来才发现原来李四比张三年长一岁，韩峻又比李四年长两岁，是大哥，张三李四后悔不迭，韩峻红着脸笑眯眯地说两位小弟不必客气，以后可以继续称呼我做韩五啊！张三李四怒目圆瞪说那当然！别指望我们会喊你大哥！三个人玩了半天后张三李四根本连结拜过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只剩韩峻还一心一意地把他们当成小弟弟来爱护。
韩峻家就在学校旁边，那天他邀请张三李四去他家玩，两个人欣然答应了，还没到下课时间就拉了他开溜。进了韩峻家张三李四就变成了刘姥姥。
"哇！韩五，你还拍过照片啊？！"张三羡慕地看着墙上挂着的相框说，照片里面的韩峻看起来年纪比现在略小一点，穿着一身军服，头戴五星闪闪的军帽，眼观鼻鼻观心，嘴角抿得紧紧，身体地站得直直的。李四凑过来看一眼，哈哈大笑着说"韩五！你怎么照得像块木头似的！？"
"那个..紧张嘛...嘿嘿！我有照片好过你们没有！"韩峻得意地说。
"哼！不希罕！"张三李四齐齐偏过头去作唾弃状。
"哇！你家的毛主席像怎么金光闪闪的呀？！"这回轮到李四大惊小怪了，"我家的丑着呢！是黑白的！"张三一把捂住他的嘴"笨蛋！想死啊？我妈说这些话不能乱说的！"
李四"哦～"一声，不作声了。
走进韩峻的房间两人又惊得忘了合上嘴巴，倒不是因为他的房间装修有多漂亮，而是桌面上和窗台上都放满了各式精致的木制玩具。张三李四平时最多是用泥巴捏个小车子玩玩，哪里见过这么"豪华"的玩具，惊叹之余你拿只小木马我拿个小汽车在床上赛跑。
韩峻在旁边看他们玩得高兴，于是说："喜欢哪个就拿去吧，我自己做的，嘿嘿。"说着还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张三李四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时说不出话来，久久才吐出一句，
"我不信！"李四说，"我才不信你能做出这么漂亮的东西！"张三连忙点头表示支持。
"呵呵，不信我现在就做给你看。"韩峻说着就从抽屉里拿出一些个小锤子小钉子和小木块，钉钉锤锤弄出一间小木屋，而且是一厅两房，可以把屋顶揭开的那种。两位观众佩服得五体投地，小鲁班还谦虚地说："呵呵，不好意思，时间短，做得太粗糙了..."把两人堵得脸色难看，李四想了很久都想不出用什么词来骂，张三憋了一下骂出一句"虚伪！"
"对！对！虚伪的伪君子！"李四在一旁附和。
韩峻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支支吾吾说我没这个意思，我是真的觉得做得不好的....说着就拿起小木屋想丢出窗外，李四急忙拦住他："别！你不要就给我！"
"呵呵，好啊....张三，你要不要？"韩峻回头问道。
"不要了，我妈说不能随便拿人家的东西的。"
"呵呵，无所谓啦，拿去吧。"
"还是不要了。"张三坚决地摇摇头。
玩到日落西山，张三李四辞别韩峻回家，李四一路上拿着那间小木屋爱不释手地左瞧右瞧，张三跟在旁边半天不说话。
"喂？怎么又不高兴了？"李四问。
"没有啊，我高兴得很呢！"张三嘟着嘴说。
"嘿！小子，别骗我喔！都认识你多少年了，还不知道你？！"李四很哥们地撞一下他的肩膀。
"喂....你是不是觉得韩五比我好得多啊？"张三低着头小声问。
"啊？？什么意思啊？"李四不解地看着他。
"他脾气又好，又会做手工，又跟你同班，你一定觉得他这个朋友比我好玩得多吧？"张三说到最后已经有点赌气的模样了，李四不禁觉得好笑，
"怎么可能！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好朋友啊！"李四大力拍着张三的肩膀说"而且我认识你那么久了，当然你比较重要啦！"
"哼～我才不信！"张三笑着挪开他的手向前跑。
"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啊！"李四恼气的嚷嚷着追上去。
夕阳斜照，陌上归人，一缕缕的炊烟升起，两个金色的影子一前一后地奔跑在乡间小道上，嘻嘻哈哈的笑声撒满黄昏。又一天过去了。
6
第二天，张三李四早早回到学校，还没到校门就愣住了，哪里还有一点学校平日的影子？里里外外的墙上贴满了各式大字报，窗子被砸得粉碎，树木被砍得七零八落，教室一片凌乱，椅子凳子都被搬到操场上叠成一高台，台上站着些身穿军装臂套红袖章的人在领着大家喊口号，台下一圈圈的围满了人，两个小孩奋力挤进人群，看到里面跪着一排的人，全是他们的老师和校长。平时或温和或严厉的老师们此刻都是一色的颓丧，一顶高高的帽子把他们的头压得低低的，凌乱的衣服上印着凌乱的鞋印，连一向顽劣的李四看着都觉得心中难过。
"陈老师！"张三轻轻地叫一声，面前跪着的人木然地抬起头来，定神看了张三一阵，露出个茫然的笑容，又把头低了下去。张三想起自己母亲被批斗的夜晚，眼角一下子发热起来，下意识抓住身旁李四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