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很有手段!
如他所愿,王牌被迫出场,依旧是一路屏障,屏风叠设,望着那个近在咫尺却无限模糊的人影,沙修的好奇心并没得到满足。
当葭莩的手指落下,奏出第一个音符的时候却让他万分吃惊,接下来悠扬的陌生琴曲将他带到了奇异的水世界,化做了一条快乐的游鱼,在和煦的阳光下,轻柔的暖风中奋身越起,溅起七色的水珠......
这曲《跃鱼》是葭莩新谱,作为一个琴家能够让众人欣赏他的作品,并得到肯定自然是一件快事。
但是,不仅仅满足于听琴的人的好奇心也被撩拨到了极限。
沙修向身边的部下使了个眼色,那个壮汉立刻会意,他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说要跳舞助兴,带着醉意扭动了几下之后瞄准葭莩身前地放置屏风猛扑过去,重重叠叠的屏风斜倒了一地。
众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那一抹白影上,希望亲眼见识一下迷惑两位君主的男子是否如同传闻中的一般美艳。
第一个看见也是在屏风重新树起之前唯一一个看见的沙修却被他的脸吓了一跳。在重重的黑色面纱之下那半张苍白如蜡的脸上一只红色的蝴蝶型斑迹清晰可见,在蝴蝶旁边的皮肉呈现溃烂的状态,如同一只骇人的鬼!
在战场上撕杀多年的他并没有把吃惊表露在脸上,而是如同没有看见一般帮忙扶起屏风,大声的呵斥部下的失礼。
宴会继续进行下去,欢乐的气氛在四处游走。
沙修并未在提起葭莩的事情,那个已经被撤下的临时席位却总是牵动着他的思绪。
回到驻地之后,沙修留下了一名女官,等众人退下之后,女官揭去了头上重重的华披,露出了真面目--她就是施太后。
"你说你看见了那个贱人?"她冷笑道。
"是的,很吓人的一张脸,没想到映蝶还会毁人容貌。"心有余悸的沙修细述了当时的情况。
"哈哈哈哈......"她大笑,"这个时候不知是不是要感到自豪,不愧是我的儿子。你果然不是他的对手,你的心思早已经被他看穿,只怕也料到了此番求和是假,勘察地形是真,你还是小心行事,早日回东檀再做打算吧。"
"什么意思?"
"他料到你有本事逼那贱人出场,所以早有准备,让你见不到那张脸。"
空竹苑--
皇帝亲自为葭莩除去蒙在脸上的黑纱,在他的左颊上用朱砂勾描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红蝶,红蝶的周围是一圈圈红色的泛纹,隔着黑纱乍看,犹如溃烂的皮肉。用白绢汲满温水,皇帝细心地擦拭着他的脸颊,直到所有的红迹完全消失。
"痛吗?"皇帝用指尖轻抚他清透的肌肤,"让你受委屈了。"
几乎无色的嘴唇带着温柔的笑意袭上皇帝的指尖:"怎么会,像是一个有趣的游戏,当我看见杀人无数的‘战神'也有吓得脸色惨白得时候,虽然只有一瞬,却让人想大笑一场。您的画儿很传神呢。"
皇帝被他夸得脸色绯红,飞快地压上那张调皮的嘴......
入夜,一番云雨之后,两人并未入睡,而是相拥着躺着,似乎稍不留神,对方就会随风而去。
"朕和阜文渊议过,东檀王此次来京决不是为求和而来。沙修刚刚夺取政权,朝中众臣多有不服,矛盾重重,所以他需要利用对外扩张来转移东檀的内部矛盾。朕所能做的,只是在这段时间内看好这指猛虎,尽量不给他任何机会制造挑起战争的借口。"
可惜,最终战火还是燃了起来。 自 由 自 在
东檀为攻占九年前被中原夺回的,有争议的南十三郡宣战。
只要想打仗借口总是找得到的。
阜文渊建议皇帝亲征,理由有三:其一,对于刚刚经历了一场兵变的东檀来说必胜的可能并不大;其二,皇帝亲征可以提高士气速战素决,防止王相及其党羽借战争滋事;其三,可借亲征拉拢军队增加自己的势力。
"你和朕想的一样,不过朕还是担心凉王,如果他聪明一点倒好,只怕他一时糊涂上了王相那老狐狸的当,带兵南下,夺取皇位。他比朕天真,更容易被王相控制,"皇帝气恼地说,"这样还算最好的,要是被王相反咬一口说他谋反,再来个先斩后奏,那就更糟了!"
"凉王那里您尽可放心,我是个文官,在战场可能派不上大用场,不如就由我去看着他好了。这样去了他自然不信我,不如以我顶撞王相为由,将我贬过去,效果一定不错。"
"也只能这样了。"
"还有一件事,讨伐文上对东檀军队的称呼应是什么?"
"东檀自古就是我朝的附属国,当然只能叫‘叛军'了!这件事不用再议了!朕最担心的......"
皇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朕最担心的是他,他的身体那么虚弱自然经不得那样的长途跋涉,可是如果留在宫中,那不成了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我能不能跟您一起去?"葭莩轻轻抚摩皇帝深锁的眉头,这个问题也许由自己提出会比较好,他是一国之君,不应该为这种小事分心。
"你的身体需要静养。"这是皇帝经过反复考虑得出的结论,只要加强空竹苑的守卫,将情况飞鸽传书一日一报,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他祈祷着。
"但我想陪在您的身边,算是我任性。"葭莩靠在皇帝的怀抱里说,也许能在一起的时间只有这么长了......
"隆隆"的战鼓震彻云霄,三军战士整齐地排列,等待着皇帝地检阅,最残酷的战争即将开始!
皎洁的月色下,红发男子正在对月独饮,空出来的手不时轻抚膝上的"鸣蝉"。那次临走是讨得了《跃鱼》的琴谱,这些天来他听过很多人弹的不同版本,可惜没有一个人可以及葭莩的半分,那样优美的曲调真值得去痴迷。
他想起了刚才探子的回报,自言自语:"蕲葭莩,原来你也会来,这次本王就算无缘一睹你的庐山真面目,也要想方设法留你那双玉雕的‘圣手'做纪念!"
永郡,中原最南端的城市,通往东檀的必经之路,兵家必争之地。这次战争的硝烟也将从这里燃起。此时守城的是谢耘的长子,十四岁就立有战功的武德将军谢达刚刚接到皇帝的圣旨,得知皇帝将要御驾亲征,站到最前线与战士并肩作战,年仅十九岁的他不禁心中一阵激动,无限兴奋表露无遗。
但是等到他展开父亲带过来的书信是,心却凉了一半,上面除了告戒他在皇帝陛下面前讲话要谨慎,就算有意见不同也要注意进谏的技巧之外,还告诉他太常寺寺丞蕲葭莩也将随行,而且反复强调蕲寺丞身体不好,一定要选一间清净的房间,保证清谈的饭菜,不到非常不要打扰他休息。
"带着个男宠,这算哪门子的‘御驾亲征'?" 自 由 自 在
谢达所知道的蕲葭莩是由平日里茶余饭后的闲话拼凑而成的,同僚们似乎对他行为不齿,却很喜欢谈论他的床第之事,而且如同亲眼所见说得绘声绘色,但自己却对那个好像只会弹弹琴而且妖媚惑人的男人没什么特别看法,原来两人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现在他却侵犯到自己的地盘上,并且有可能影响战况,令他十分不悦!
终于,皇帝的銮驾光临永郡,在全军的欢呼声中,皇帝不慌不忙地从车驾上扶下一个瘦弱的白影,毫不顾及的亲手抱起他匆匆向临时的行宫走去。
那道白影虽然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但谢达却猜到了是谁,气恼的表情吓坏了身边的部下。
找到寝室,皇帝将葭莩轻轻地放在床上,小心地解开披在身上的外褂,终于安定下来的人,稍一放松立刻咳嗽起来,随行的富顺立刻奉上装在精致的银盒里的丹药,好不容易才将他安抚下来。
"好些了吗?"皇帝立刻上前,心痛不已的替他擦去脸上薄薄的冷汗。
"原本就没有大碍,让您担心了,"葭莩撑着坐起来,努力微笑,让他放心,"我听说尚药局总有一些用途古怪的奇药,没想到真有一种药有效。"
"那就好,"皇帝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看来老天还是待朕不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一下朕要于谢达商讨明日与东檀作战的事情,你要好好休息。"
"劳您费心了。"
小睡了一会儿的葭莩醒了过来,已经到了深夜,房间里一片寂静,他坐起身来,一边伺候的富顺点燃蜡烛凑了过来,问他要什么。
"公公,可不可以帮我把镜子拿过来?"
不知他有何用途,富顺还是将镜子递给了他。
看着昏黄的烛光下铜镜中自己的样子,葭莩笑了一下,"映蝶"真是一种神奇的药,可以肆意地折磨人的身体却不在脸上留下任何痕迹,现在的他除了脸色不大好之外,和九年之前没有太大的区别。
葭莩也开始犹豫自己的选择,如果真如所愿死在他身边又能怎样,还可能会拖累他,没想到一向谨慎的自己也会犯这样的错误。
以后将怎样,激烈的战争开始之后,自己起到的作用会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第十章 醉律
谢达对皇帝的不满很快就转变成了崇拜,这个看似没有实战经验的皇帝,其实是个真正的军事家,在他的策划下,每一次战事都如同精致到极点的艺术品。谢达没有任何的不同意见,很乐意的在皇帝的诱导下,一次次精彩的完成任务,他像是第一次领略战争的快感一样兴奋不已。
每每遇到变故都会被那个真正的天子完美地处理好,无论多么的残酷血腥都会在他优雅而富有王者风范的笑容中淡化。但是这种面面俱到却引发了另一种潜在的危险,他的部下产生了依赖心理!
当最大的危机来到谢达的面前的时候,谢达心中神一般存在的主上却被隔离在另一座城池里。
"将军,叛军的五万人马已经兵临城下!"一脸血污探子跪着用颤抖的声音汇报着十万火急的军情。
"陛下那里的情况怎样?"谢达焦急地来回踱步,昨日,陵郡守军程时元报遭东檀主力包围,当晚急调十五万兵马前去支援,由皇帝陛下亲自指挥,现在城中只有两千人马。原本的计划应该今晚就能回来,怎么会这样。
"程时元军叛国了。现在陛下的军队在叛军和程时元军的包围中,要想突围,可能要等三天。"
"什么?程时元怎么会叛国?程时元是家父的学生,和王党应该没有什么联系,怎么会协助王相加害陛下?"
"将军有所不知,程时元虽是武将,但初入京城时收留他,还差点将女儿许配与他的是前太常寺卿姜涣。如今姜涣获罪,家人亦不能幸免,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一边的副将说。
谢达苦笑,原来如此。现在要以他的两千兵力对抗五万大军,就算士兵个个以一当十也杀不完敌人,当他是神仙!弃城?不行,叛军一定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那就只有拼死一战了,他咬了咬牙:"传令下去,好好守着,绝不能让别人看不起我们谢家军!"
"是!将军,不过,蕲大人要怎么办?"一边的副将提醒他,"陛下这一次没有带他同去。"
"他还在!"谢达咬牙切齿地说,"那能怎样?"
"将军,蕲大人是陛下托付与你我,就算是城破了也要将蕲大人完壁归赵呀。"
"好!我去见他!"谢达气愤地说。
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要管那个人的死活!要不是那个祸国殃民的妖孽,也许程时元根本不会被王党的人鼓动造反!
冲进幽静的小院,里面静悄悄的。 自 由 自 在
留守的小宦官急急地冲过来阻止他的侵入:"谢将军,请留步,蕲大人正在休息。"
"休息?"谢达轻蔑的一笑,猛地推开房门,冲进房间,"再休息下去就要见阎王爷了,在下是个粗人不懂音律,不知地府里有没有大人的知音?"
纱帐中的男子犹如魏晋时代的玉制雕塑,虽然精致清雅但毫无生气,直到那双传说中迷样眼睛张开,才给苍白的面孔渡上生的光彩。
"历代琴家都已长眠地下,若那就是将军所指的‘知音'未免太抬举在下了。"帐内传来沙哑的声音,却流动着说不出的柔美,"将军这般焦急定有要事,不妨说出来听听。"
"叛军已经包围了城池,我军只有两千人马,准备与叛军抗争到底!不过蕲大人不用怕,"他轻蔑地一笑,"在下已经安排一小队人马护送大人出城,请大人也早做准备吧。"他又把程时元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两千人马,殊死顽抗?真是可歌可泣呀,不过将军又把陛下放置何处呢?"葭莩慢慢起身,靠着墙坐着,"陛下的人马如若冲出重围赶过来,将军这里已经丢了城池,接着城内的叛军和程时元的军队就可以前后夹击。到时候,就算是陛下也难保毫发无伤,万一出了意外,后人又会怎么评价将军呢?"
"说得好!"谢达冷笑,"那么就请大人指引一条明路吧!"知不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个弹琴的充什么内行,站着说话不腰痛!
"叛军的主帅是谁?"
谢达差点笑出声来,随便说说他也当真:"叛军首领沙修。"
"沙修?天不亡我,"葭莩下床踏上鞋子,"来人,取我的琴来。"
"琴?蕲大人真是有雅兴,现在还抚琴?"谢达万分惊异的瞪着他,心想,不是自己疯了就是他疯了!
"反正是一死,不如先试试在下的退兵之计。"
穿带整齐的葭莩此时自信的笑容,在谢达看来只是狂妄而有失理智的嘴角抽动。
攻城之前的骂阵让沙修很没兴趣,一个只有两千兵马的城池,加上一个年轻无知的武夫主将,任谁都想早点打完。骂阵?一点乐趣都没有?
沙修迷着眼睛,看见谢达出现在城门之上方,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那个少年竟然不慌不忙的在双方兵将诧异的眼神下将一张琴放在城墙上。
"没想到你谢达一介武夫还有如此雅兴?怎么,弃暗投明之前找了个懂音律的倡优小官投本王所好?只是本王眼光很高,对这样面如菜色,清瘦不堪的小官不感兴趣。谢达呀,谢达你的喜好真是让人不敢恭维。不过你的一片孝心本王心领了,快点开城门吧。"
沙修的话引来东檀军的一阵哄笑。
谢达气得嘴唇发白,刚要反驳,却被葭莩挡了下来:"谢将军,少安毋躁,你是说不过他的,何必费口舌。"
"你......"谢达气得瞪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却也真如他所言,组织不出什么有杀伤力的言语。
沙修等了半天等不到谢达的反驳,刚准备补充些什么,头顶却响起拨弦的声音。虽然只响了一声却让他心脏紧缩了一下,这个声音,这种方式,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得到!
"蕲葭莩?"沙修紧张地抬起头,重新打量那个自己刚刚出言侮辱过的"少年",细细地,甚至不放过他飞扬的发丝上的些许光彩。
"他就是那个迷惑两朝皇帝的男狐狸?"身边的将军一脸痴迷,"大王,此役若能擒得此人可否赏给末将。"
其他人也积极地望着他,一个个蠢蠢欲动。
沙修微微皱眉,而后绽放只属于他的笑容:"当然可以,谁能生擒他,他就是谁的,不过你们也看见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要怜香惜玉,记得留他一口气,说不定还可以用来威胁皇帝。"
"谢大王!"大声回答的将领们显然更加亢奋。自 由 自 在
"蕲大人,没想到一月未见您竟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如此美丽动人。可惜随错了主子,您那位尊主怕是早不在城中了吧。要不也不用您牺牲色相了,这算什么,美人计?"沙修的话又引起一片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