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4年,德国哈默尔恩镇鼠多为患。一天,一位身着五彩长袍的神秘吹笛手来到那里,愿意为镇上清除老鼠,以换取一定的酬劳。居民们同意了。
于是,吹笛手拿出笛子吹奏起来,老鼠受了笛声魔力的吸引,纷纷奔到街上。吹笛手引诱老鼠至威瑟河,把它们全部溺死。
这位吹笛手事后返回镇上领取酬金,居民们却不肯付款。被激怒的吹笛手一气之下决定对他们施以严厉的报复。他再次吹起笛子,这次笛声引来的竟是儿童,他们都跑到街上,跳着舞跟随吹笛手到了附近科珀尔贝里山巨穴前,从此再不见他们的踪影。
哦,好了,我的孩子……你知道,这只是一个故事。
英国 1892年
今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晚,当最后一批大雁从南安普敦飞走的时候,我才闻到英吉利海峡的风带来了一点儿对岸邻居家枫叶的味道。已经是十月下旬了,竟还没看到霜冻的迹象,是因为季风还是暖流,或者是上帝突然爱护起被他常年用湿冷空气包裹的大不列颠来了。
不过气温倒是一天比一天低,我越发懒得出门,如果没有非做不可的事,我宁愿待在德文郡的小教堂里过日子。
我望着窗外那棵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树,它粗壮而丑陋的枝干扭曲着伸向天空,和院子里其他那些还黄黄绿绿的树比起来,实在是很难看。一阵风刮过它的头顶,赤裸的枝干在空气中发抖。
尽管被厚厚的黑色法衣裹得密不透风,但我还是忍不住抱紧双臂,呻吟了一声:“天气真冷啊,斯莱德先生。”
“别担心,神甫。”身后的那个男人端起杯子朝我微微一笑,“我保证您去签字的房间会很暖和。您为什么不坐下来喝点儿热咖啡?”
我听从了他的建议,离开窗户,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些不满,为什么不把壁炉的火再升旺一些呢?堂堂贝卡戴尔庄园的主人——至少是未来的主人——难道会吝惜几根木柴吗?要知道,我很讨厌在冰冷的环境里谈事情。
可是眼前男人斯文而殷勤的态度又让我发不出牢骚,只好捧起咖啡杯温暖冰凉的指尖。
“克劳斯失踪三个月了,”斯莱德先生推推他明亮的眼镜,再一次向我叹息,“明天就是他二十一岁的生日,如果他再不出现怎么得了?……那时侯,只有拜托您帮忙了……您会为我作财产转移的公证吧?”
“当然。”我点点头,“我是您兄长生前指定的公证人,任何时候都乐意为斯莱德家族提供帮助。”
“您真是太好了。”他棕色的眼睛里满是感激的神采。
我对他抱以惯有的笑容:“您客气了。不过也真不幸,克劳斯是个虔诚善良的孩子,我们年龄本来就差不多,又很谈得来,我真没想到那么可爱的他也会离家出走。”
“确实是这样。”斯莱德先生皱起了眉头,“谁能想到会有这种事呢?那段时间,他完全被《魔笛手》的故事迷住了,一个人胡思乱想,最后还告诉我们想去当一个吹笛子的小丑!”
“可是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故事呀!”
“谁说不是呢?”他有些难过地摘下了眼镜,“您知道,神甫,我们家族的人都有遗传性心脏病,我和哥哥还好些,而克劳斯尤其严重。他可是贝卡戴尔庄园的继承人呐!大家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才让他卧床修养,哪知他一天到晚在房间想着那种怪念头!”
“他是太寂寞了,作为他的叔叔,也是他唯一的亲人,您应该多陪陪他。”
几根金色的发丝从斯莱德先生的额头垂落下来,他看上去很无奈:“我真搞不懂那孩子,尽管我们只相差五岁。他脑袋里总有些奇怪的东西,而且年龄越大就越不对劲了……您知道吗?他失踪前几天就开始穿着古怪的衣服跑出去吹笛子,连下人们都看到了,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出走!”
我点点头,有点伤感。我很喜欢克劳斯的,他总是那么安静,那么温柔,真心相信所有的人,善良得连一只蚂蚁都不会伤害。
“太可怜了,”我叹了一口气,“我记得最后一次去看他时,他还好好的,我们聊了很久。”
“他那时已经是一天到晚地吹笛子了。”
“是啊,他还为我演奏呢,挺兴奋地送了一支笛子给我!可我哪儿知道他当时已经陷进愚蠢的童话里去了!”
“他送给您笛子?”
“是啊,那是他很喜欢的一支呢!他总是把喜欢的东西和我分享。”
斯莱德先生蓝色的眼睛里露出了一阵湿意:“克劳斯……真是个好孩子……”
我低头望着手里直冒热气的咖啡,头脑里浮现出那张犹带稚气的俊美面孔:“我真希望他明天能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他没有离开,他会记得自己的生日,他会回来。”
“如果上帝保佑,我也希望看到这样的奇迹。可是我派人找遍了这一带,到处都没有他的消息。他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的神经已经不正常了,况且身体又有病,我真怕他……”斯莱德先生咬住下唇,皱起了眉头。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说真的,我同样不再抱什么希望了,可是我也不愿意去面对残酷的现实。
“您也许是对的,克劳斯可能已经遭遇不幸了。”我疲倦地捂住额头站了起来,“请原谅,我累了,想去睡一会儿。”
“好的,神甫。”斯莱德先生看着我发白的脸色,体谅地点点头,“我叫仆人送您回房间,您不要太难过了。”
“谢谢。我会为克劳斯祈祷的。”
惨白的月亮爬上中天,冷冷的青白色光泽洒下来,照得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树像怪兽一样,扭曲的影子在深夜里显得很可怕。
我点燃了一支雪茄,站在窗前望着它。
明天,明天就是我期盼已久的日子,我马上就能得到一切了。为了贝卡戴尔庄园,我计划了整整一年,只要明天,神甫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克劳斯的所有财产都将属于我。一想到这个,我就兴奋得睡不着。要不是身体的原因,我真想为自己完美的计划干一杯。
神甫,他应该没有看出什么吧。
我想起他那张一点也不象神职人员的漂亮脸蛋儿和猫一样的眼睛,心里很不舒服。他虽然答应了作公证人,可他毕竟是哥哥和克劳斯的好朋友,难道就真的一点也不怀疑我吗?
不过没关系,即使他怀疑也没有证据。
我勾起嘴角,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现在那棵怪物似的树在我眼里很美,因为我亲爱的侄子就躺在下面。这是在他“失踪”后一个星期才移栽的,没有人会到树根下去找他。虽然今年秋天来得太迟,这动了根的树提前把叶子落了个精光,是有些碍眼,可谁会想到下面埋了尸体呢?那段时间仆人们都被我派出去找他们的小主人了,几个下力的流浪汉也被我用钱打发得远远的,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让我有点担心的倒是克劳斯送给神甫的笛子。那里面有我偷偷涂上去的挥发性曼佗罗花提取剂,神甫应该不认得这种东方的催眠剂吧?印度人的东西真是可怕,这么容易就让克劳斯神经失常……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疯了,不会猜到催眠术头上。是啊,是啊,一个疯子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这都是你的错,哥哥!为什么把遗产都留给那个私生子!这一切原本都是我的,如果你不是那么绝情,我根本不会对你可爱的儿子下手!
不过……算了。
反正过了今晚,你和你的孩子都不重要了,只要过了今晚……
我笑着对那棵树抬起下巴:“安息吧,亲爱的克劳斯,我会替你好好管理贝卡戴尔的——嗯?”
阴影中,一个晃动的影子突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就在那棵树下……树下……好像有人!
幻觉吗?
我扔掉雪茄仔细辨认那个模糊的身影,没错,是一个人!这么晚了,谁还没睡吗?
我的心一紧,这关键时候不要出什么意外啊!我觉得空空的后颈有点凉,拉紧睡衣衣领,推开窗户。一阵游丝般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是笛声!
搞什么鬼?是谁在作弄我吗?我一下子全身冰凉,飞快地披上外套,端起烛台向楼下跑去。该死!谁在那里故弄玄虚,如果这是个玩笑那一点儿也不好笑!
笛声越来越清晰,是的,我记得这支曲子,我听过的:这就是克劳斯最爱吹的那首!难道……我一下子寒毛直竖,突然想起神甫的叹息——“他没有离开,他会记得自己的生日,他会回来”!
不,不会的!这太可笑了!难道他还能从土里爬出来吗?
我的心脏在胸膛里激烈地跳动着,脑子里却不停地嘲笑自己疑神疑鬼。鬼吗?幽灵?不,我从来不相信……嗯,至少从来没见过……我借着豆大的烛光穿过大厅,缓缓地推开了门——
一阵浓黑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可是我仍然看清了那个人:一身可笑的小丑服,斜戴着一顶尖头帽,帽檐压得很低,靠在那棵树上,专心地吹着笛子;那根笛子啊,我认得,那根银色的笛子!
不,不可能!
“谁?是谁在那儿?”可恶!我的声音在发抖。
笛声停止了,乌云又被风吹散了。借着明亮的月光,我清楚地看见他转向我的脸,一张死灰色的脸,熟悉的纤细五官,虽然沾满泥土,可是我认得!我认得!
克劳斯,克劳斯,克劳斯,克劳斯……
我在心底狂喊着这个名字,嗓子却像哑了一样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上帝啊,上帝啊,救救我!冷汗从我全身的毛孔里涌了出来,胸口一阵刀绞似的的痛。
他缓缓站直了身子,吃力地咳嗽了几声:“啊,”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我的喉咙好疼!”
是,我知道,因为是我勒断了它!
我想转身逃走,可脚像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地盯着他!
他一步步向我走了过来,我看得很清楚:他的头发上,衣服上,脸上到处都是泥土,特别是那双握着笛子的手,十个指尖也沾满了泥土,还有红色的东西。
是血!他挖开坟墓跑出来了!
“别……”我呻吟着向后退,烛台落在地上,熄灭了。
“叔叔……”他冲我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我回来了……我的笛子,吹得怎么样……”
“别过来!”我挣扎着向后跑了几步,跌倒在地,又一阵难以忍受的的疼痛向胸口袭来!谁来救救我!
“您告诉我啊……到底怎么样……我可以当一个魔笛手吧?”
“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噩梦,这一定是场噩梦!
他离我越来越近,我不顾一切地向后爬去,指关节因为用力儿发白,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那张满是泥土的脸,血,笛子……啊啊,我快要崩溃了!
“是我的错……我的错!求求你,饶……饶了我吧!”
我不敢回头,却清晰地感到身后的寒气,当一只冰凉的手搭上我的肩头时,心脏像被猛地扎进一把锥子,我霎时间透不过气来!
不,我拼命抓着胸口,全身痉挛,像溺水者一样呼吸不到空气!谁来救救我!我不想死,我费了那么多精力,我不想死,我就快得到一切了……
伴随着心口剧烈的的疼痛,我眼前发黑,意识越来越模糊,耳中却分明地听到那游丝般的笛声!
不,不!为什么?我……我只是借用一个故事来……达成心愿而已啊!
魔笛手……啊啊啊……魔笛手啊……
我不想死!
……
今天我起得很早。
天刚亮,一个女仆就急匆匆地来敲我的门,神色慌张地告诉我斯莱德先生死了。我当时差点儿没从床上跌下去。
他昨天还好好的呢!
我穿好衣服,草草梳洗了就下楼去。管家已经报警了,苏格兰场的好公仆们正聚在院子里检察尸体,寻找现场的蛛丝马迹。
一个块头很大的中年男人向我走过来,他说话时两撇浓黑的胡子一动一动的,挺滑稽。
“您好,神甫,我是本地的警长。”他礼貌地向我脱帽致意。
“您好。”
“真不幸,斯莱德先生本来今天就可以成为这里最富有的人,谁知道竟会突然死于心脏麻痹。”
“是啊。”我同情地点点头,“我今天本来还要为他公证呢。”
“听说他昨天白天还没事?”
“是的。”
“那晚上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没有。”我摇摇头,“我在客房里什么也没听到,因为要为今天的公证仪式做准备,连佣人们也很早就休息了。”
“他的面部肌肉扭曲,表情很恐怖,像是看到魔鬼一样。”
“是吗?那太可怕了!”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真是可怜的人……看样子我得留下来为他举行葬礼了。请原谅,警长,我必须尽快联系斯莱德家的律师,他也许还不知道这件事。”
“当然,您请。”他让了道,接着又叫住了我,“对不起,神甫。”
“嗯?”我诧异地望着他,“还有什么事吗?警长”
他指指我的耳朵下面:“您这里好像有泥土!”
“啊?”我伸手一擦,“哦,是昨晚的妆还没卸干净。”
“妆?”
“是为万圣节的圣迹剧准备的妆,我最近每天都学着化呢!瞧,我指甲里还有红色的油彩!”
“您要演谁呢?”
“路西法。”
“路西法?” 警长有点意外,“我觉得您的长相像个天使,怎么会去演魔鬼?”
我也轻轻地勾起了嘴角:“不,您错了。其实长什么样不重要,只要把妆化好,观众认为你是谁,你就是谁了。如果舞台的灯光暗一点,我再演得好一点,那就更加天衣无缝了。”
“是吗?” 这个憨厚的大个子哈哈大笑起来。
(完)
魔笛手
1284年,德国哈默尔恩镇鼠多为患。一天,一位身着五彩长袍的神秘吹笛手来到那里,愿意为镇上清除老鼠,以换取一定的酬劳。居民们同意了。
于是,吹笛手拿出笛子吹奏起来,老鼠受了笛声魔力的吸引,纷纷奔到街上。吹笛手引诱老鼠至威瑟河,把它们全部溺死。
这位吹笛手事后返回镇上领取酬金,居民们却不肯付款。被激怒的吹笛手一气之下决定对他们施以严厉的报复。他再次吹起笛子,这次笛声引来的竟是儿童,他们都跑到街上,跳着舞跟随吹笛手到了附近科珀尔贝里山巨穴前,从此再不见他们的踪影。
哦,好了,我的孩子......你知道,这只是一个故事。
英国 1892年
今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晚,当最后一批大雁从南安普敦飞走的时候,我才闻到英吉利海峡的风带来了一点儿对岸邻居家枫叶的味道。已经是十月下旬了,竟还没看到霜冻的迹象,是因为季风还是暖流,或者是上帝突然爱护起被他常年用湿冷空气包裹的大不列颠来了。
不过气温倒是一天比一天低,我越发懒得出门,如果没有非做不可的事,我宁愿待在德文郡的小教堂里过日子。
我望着窗外那棵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树,它粗壮而丑陋的枝干扭曲着伸向天空,和院子里其他那些还黄黄绿绿的树比起来,实在是很难看。一阵风刮过它的头顶,赤裸的枝干在空气中发抖。
尽管被厚厚的黑色法衣裹得密不透风,但我还是忍不住抱紧双臂,呻吟了一声:"天气真冷啊,斯莱德先生。"
"别担心,神甫。"身后的那个男人端起杯子朝我微微一笑,"我保证您去签字的房间会很暖和。您为什么不坐下来喝点儿热咖啡?"
我听从了他的建议,离开窗户,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些不满,为什么不把壁炉的火再升旺一些呢?堂堂贝卡戴尔庄园的主人--至少是未来的主人--难道会吝惜几根木柴吗?要知道,我很讨厌在冰冷的环境里谈事情。
可是眼前男人斯文而殷勤的态度又让我发不出牢骚,只好捧起咖啡杯温暖冰凉的指尖。
"克劳斯失踪三个月了,"斯莱德先生推推他明亮的眼镜,再一次向我叹息,"明天就是他二十一岁的生日,如果他再不出现怎么得了?......那时侯,只有拜托您帮忙了......您会为我作财产转移的公证吧?"
"当然。"我点点头,"我是您兄长生前指定的公证人,任何时候都乐意为斯莱德家族提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