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山花烂漫时 ————望天
望天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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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群当然不是傻子,见到他这个反应,立刻就猜到一二。脸色立马沉了下去:"我本还不相信,特意在你们公司上下走了一圈,结果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我想,我亲如弟弟的南怎么会这样厚颜无耻呢?所以还是要等你来亲自否认,可是你......"
尹南绝想不到公司里原来早已传遍他和以芗的事。他一下子明白了那些奇怪的眼神,和窃窃私语从何而来。自己一直想隐瞒的事最终还是成真!以后这路该怎么走?他的人生还有没有名誉可言?
但他从头到尾最怕的还是让顾群和妈妈知道这事。他极端害怕他们鄙视的眼神,他怕他们瞧不起他,怕他们唾弃他,怕他们讨厌他。他其实不过是个孩子,所以压在他心中最大的原罪仍是违反妈妈和顾大哥告诉他的做人准则。他已经不是他们认识的尹南了。
更关键的是,他也回不去了。他既走上了这条路,就退无可退。他不能退,以芗也绝不容许他退。
他的思绪陷入混乱中,他背靠大理石柱,双眼茫然地看向走廊的尽头。顾群痛心地看他:"南,你怎么能这样?我和尹妈妈一直教你要正直、独立。可你现在做了什么?不但以色侍人,而且是去当个同性恋!你怎么对得起你妈妈和我?"
南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顾大哥,你听我说,我已经骑虎难下了。只能这样走下去了。"
"那你说,是不是姓孙的逼你?如果真这样,我找他算帐去。你大哥虽然没什么权势,但为了你,就是把命舍了也在所不惜。"
那边紧紧相迫,这边节节败退。南还是只能艰难摇头。要是几个月前,大约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点头说是孙以芗迫他。但现在,他再也说不出口。他昧不了良心。
"既然如此,你就离开孙以芗。南,不能再错下去了。这个社会是有容忍底限的,一旦你被发现是同性恋,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到时想脱身也来不及了。"顾群激动地走上前,一把抓住尹南的肩膀。
南任他抓着摇晃,只是不说话。
等顾群平静下来后,他轻轻说出一句:"已经来不及了,我早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凝固,手臂僵硬。顾群怔住。
好半晌,他才颓然地放下手,呆呆地看着南。
突然,他又振作起精神:"你明天带孙以芗去‘竹翠居',我们一起吃顿便饭!"说完,就看都不再看他一眼,扬长而去。
只留下旁边坐上孤零零的盒子,上面写着偌大的"糕"字。南走过去,拿起来,抱在怀里,傻傻地看窗外灰暗的天气。心里想:回家该收衣服了。
12
南以为以芗会不高兴;可事实是当他说顾群要请他们两人吃饭时,以芗很心平气和地点头。他大大地吃了一惊,可也不敢多问。
其实什么都不必说,以芗应该也会知道的吧?下意识里,南已经把他当作自己的依靠,真的认为他可以"无所不能"。
以前每次见顾群,南都会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但这次,在他和以芗到达"竹翠居"时,心底却非常镇定。即使他仍不能忘怀顾群,可是已经很清楚地明白--他和他只是过去式,什么都不可能了。
于是,人大解脱。人一旦死了心,也就全身放松,再面对他时也能安然。
南站在饭店的门口,再整了整仪容,准备推门进去。这时,门已经抢先被里面的人向外推开。定睛一瞧,是顾群不露声色地立于门的一端,他没有看以芗,只是很随意地瞥了南一眼,然后道:"进来吧。我已经订了位子。"说着,就转身开路去了。一点都没把这个一跺脚城里就会抖三抖的人物放在眼里。
南不禁抬头望了望以芗,以芗也低头望着南。两个人都努力挂上笑容,互相握住手,一前一后地走入饭店,跟在顾群的后面。
一等坐定,顾群就把菜单放到以芗面前:"你点吧!外面排场见识自是你见得多,不用顾虑,点些好的,我买单。"以芗刚要谦虚,南就推了他一把,低声说:"顾大哥既叫你点,就不用客气了。"以芗看他尽是在使眼色,立刻也明白过来。于是朝对面的人点点头,就招来服务员,连菜单都没怎么看便报起菜名来。
"哗啦啦"一大片菜就给这么报下来,中间一个停顿都没有。南在旁边听得都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喊停:"够了够了,就这么多吧。再来个‘糖藕',顾大哥很喜欢吃的。"以芗看了他一眼,意思是怪他怎么不早说。接着就转回头对服务员说:"就加个糖藕,其它我们不要了。"
顾群坐在对面,一声不吭,脸色平静得象是流水。
当清炒鱼片上来的时候,以芗很自然地把辣油瓶递给南,南也很自然地接过,朝自己盘子里倒上一点,很是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南一向最喜欢吃辣。尤其清炒的东西不放些辣油,他是绝对不吃的。
顾群看到此景,眼中光芒不禁闪烁了一下。但仍然什么都没说。
接着上来的是海鲜,以芗又很自然地把蟹脚折下来,自己吮吸着,顺便把其它部分递给南。南又很自然地接过来。
他向来讨厌吃蟹脚!
一顿饭吃下来,顾群统共也就在点菜前说过一句话,其余时候都是一声不吭。对面的两个人也不开口,就自顾自地吃。
等吃完后,顾群站起来,准备去买单。不想以芗也连忙站起来,一手压住他掏口袋的动作,很诚恳地说:"我来付吧,大哥!"
顾群看着他,一动不动。两个人彼此对峙,良久良久。
然后,一个人坐下。
以芗微笑着到帐台去付钱。
顾群端起茶杯,略略喝了一口,一边很漫不经心地说:"他倒很熟悉你的喜好嘛。今天点得都是你最爱吃的。"
南不禁羞涩起来:"是呀,他都没个轻重。"
顾群叹气。
等他们结完帐,走到"竹翠居"的门外时,以芗先行一步去把车开过来。
夏夜的风总是这样闷热,让人都有些透不过气来。顾群拉了拉自己的领口,看着星星点点的夜空,近乎感慨地说:"你们这样总不是个办法啊!"
南不语。
"你反正大了,我也不能怎么管你。自己要想清楚,你们的关系总有一天会被更多人知道,到时该怎么自处,只有你自己去考虑。尹妈妈那里我也不会主动去说,反正都要看你的决定了。"说着,顾群就迈开步子准备离去。
南连忙叫道:"顾大哥,别走啊。让以芗送你一程好了。"
顾群连一步都没顿,慢慢消失在远处,只留下一句话飘荡在空中:"不用了,小两口的我就不打搅了。"
傻傻地站在那里,南不晓得事情竟会这样发展......
南曾经以为事情要告一段落了,于是全身心地投入第三场演唱会的筹备中。也最终不负期望地取得了空前的胜利--他在这一场的个唱中完全超越了前面的成功。声音不但更具有爆发力,而且还略略带了点嘶哑。当这种感人肺腑的风格在现场回荡的时候,真是让人迷醉疯狂。
众人看到的只是他在台上激烈狂肆的表演,但就在他演唱的时候,内心其实仍然非常恐惧,虽然顾群已经默许了他和以芗的关系,但是他仍然恐惧:公众没有他大哥那么好说话。他们很可能不去接受同性恋这样一个事实,一旦被揭露后,他还有机会站在台上给所有人唱歌吗?看着底下狂热的歌迷,他觉得无比恐惧,声败名裂将会是什么样子,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于是,声音颤抖。
观众以为是南特殊的唱腔,沸腾得更厉害。却不知道他们的偶像在台上发抖,在唱《Money》最后高潮部分的时候,南逃避似地尖叫,宣泄而节制。
眼前绚烂烟花开放地肆无忌惮,在那个高音的一刹那,他感到眼前一片夺目光辉。他想,这次不是被金钱淹没,而是心中的十字架了。
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十字架,有些人努力回避它,可到头来却发现绕了一圈,你的原罪仍然没有消除。它就矗立在那儿,冷冷的,硬硬的。
南不以为自己能承受这个十字架。再这样下去,他终有一天会被它压垮。有时他会想:早点解脱算了,我的人生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于是,最终他真的解脱了。
事情因记者而起。那些小报记者们对他这个急速窜红的大明星从一开始就是万分感兴趣。但由于他的保密工夫到家,从他本人身上实在挖不出什么东西来,只能调转枪口瞄准他公司的工作人员。那些大嘴巴虽然在心里时时刻刻警告自己不要多说,但在接受采访时,被那么一套,仍是免不了露出一点口风。
狗仔队向来擅长捕风捉影。他们如猎狗般灵敏的鼻子嗅到这样的惊人消息,哪管三七二十一,先编出报道来再说。于是,街头巷尾的报张杂志上很快充斥了关于南和以芗的故事。
众人大哗,万万没料到他们的偶像竟是一个同性恋,勾搭的还是富豪。一时间,电视台、电台滚动播出的就是这条消息和对此的各种各样的分析、座谈。走在街上,所有人谈论的也都是这个恍如好莱坞大片般刺激精彩的故事。
环球公司的收发室堆满了激动歌迷寄过来的恐吓信,每天清洁工人都要擦上三次被番茄和鸡蛋砸花的底楼玻璃。
虽然就在这个消息被捅出来的第三天,以芗就用自己的势力强制地把一切有关的报纸杂志撤下,媒体也封杀了全部讨论。但已经来不及了,悠悠众口,哪是靠强权可以堵住的?声讨的人是越骂越激动,维护南的人也越来越不理智,和对立面算是完全干上了。
南面对这个情况,心中竟出乎意料地平静;当初的惶惑、不安在真正看到变成现实时一下子消失了。他躲回家里,闭门不出。在打电话给宋臣瑜时,只是淡淡地说:"这个时候我在公众场合出现是不适合的。反正本来就决定开三场,现在正好也完成了。我不如在家里构思第二张专辑吧。等我准备得差不多了再去录音。"宋臣瑜虽然担心他的精神状况,但摇钱树既肯再出大碟已是喜出望外,自不敢多说什么,应诺着便挂了电话。
这次的灵感来得异乎寻常得快,他在家里呆了一个礼拜,就已经写就五首歌。连以芗赶回来陪他,都被笑着拒绝:"我很好。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不过如此罢了。你去上你的班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他花了两周多完全准备完毕新专辑的所有曲目。
谁说"愤怒才能出诗人"?他现在心态很平和,还不是很快写出一整张的摇滚歌曲?!
在这次的音乐上他探索得更远了,大踏步地靠近黑暗摇滚和死亡摇滚的范畴,较偏向于斯堪的那维亚风格。探讨的阴郁更是到达登峰造极的地步。
其实,他自己对这次的尝试非常满意,觉得是自己在这半年中一直想做的音乐。
时光看起来似乎飞逝似水,六个月的的演唱生涯转瞬即逝。但在其中,他亲自体验了摇滚的爆炸感和带给他的更深层次的痛苦。同样,在面对人生时,他在彷徨了那么久之后,最终还是懂了一点什么叫宠辱不惊。
于是,他坚毅地回到公司进行录音,真真是做到了八风不动。
可是,凡事要做到镇定面不改色,要经历解决多少突发的险阻,才能磨出这一身好工夫!
南继续在第一张专辑里合作过的录音室里录音。当已经见识过他惊人才华的录音师、监制、伴奏乐手看到这次的乐稿,还是不禁大大吃了一惊:这是在国内几乎从未见过的音乐类型!
毕竟,这里不曾象北欧一样不见天日。
但当他们听到南弹着IBANEZ电吉他,如同负伤的狼般开始嚎叫时,还是被震动了--这样的撕裂和伤痛!仿佛生无绝路,只能在黑暗中慢慢死亡一般。他的呓语和复合节奏的弹奏方式完全颠覆了他以前的摇滚风格。所有人只能忙不迭地跟着,却发现这次更难搭上他的即兴发挥。
南和这些需要激发才能凸显的天才一起工作,可由于这次的音乐太过惊人,所以一直处于磨合状态中。彼此经过不断地练习配合,慢慢才有所起色。
可就在渐入佳境的时候,南自己出了事!
认真说起来,他其实从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嗓音训练,并不知道该怎么恰当得运用嗓子和保护它。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嗓子一直处于紧绷而超负荷运转的状态。更何况,摇滚本来就同真正的HIP-POP一样极端损害嗓子,因此他的声音在第三场个唱就出现的沙哑现象越来越严重。
终于,当有一天他站在麦克风前准备排练,张嘴要唱时......
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他不相信,用力扯嗓子。可那里很干很干,他无论如何只发得出类似玻璃被挫的声音。
大恐,他摸着喉咙继续清嗓。
还是,发不出声音!
录音室里所有人看着他,脸上带着惊异。唯有他自己,意识到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失声了!
如同看怪物一样,他瞪着那麦克风。那张脸扭曲起来,慢慢地,他痛苦地摇起头来,然后就奔了出去。
13
他一路冲回家,气喘吁吁地关上门。他走到玄关口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子,看着一张年轻而丰润的脸。在这上面本该有着灿烂笑容,现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他不自禁地摸上脸颊,然后轻轻下滑到喉结处。碰一下,那里就上下动一动。他咽了口口水,再次张嘴。
但他耳中听到的只是公鸭般的嗓音,干涩的、无力的。
怔怔地,南瞧着镜子。
他生命的一半是音乐,没了它,自己的灵魂不啻死了一半。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他的专辑怎么办?他生存的意义又在哪里?
完了,真的完了!现在,他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啊!"
尹南尖叫着,抄起身边的一个花瓶就朝镜子丢去。"哐啷"一声,镜子四分五裂。他继续叫着,跑到客厅的墙边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接着又跌跌撞撞地上楼,"砰"地把睡房的门踢开,冲进去拉上里面的窗帘。做完这一切,他就傻傻地站在红色的帘布前,胸脯剧烈起伏。突然,他又叫着缩到角落,蜷着身子畏惧地看那边的帘布。
这时,他口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死一般寂静的空间一下子响起突兀的铃声,让南又害怕地叫了起来。仿佛在比谁的音更高些,铃声响了多少时间,他就叫了多久。
终于,铃声停住。他立刻也停住。小心翼翼地侧耳倾听,没有声音!于是,他平静下来。环顾四周,这是他睡觉的地方。但,为什么?他觉得这样陌生,所有东西好象都放大了一倍,在他面前摇摇晃晃。他知道这不是真实的影象,可还是止不住地恐惧,只能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仿佛那是一株最后的救命稻草。
手机又震动起来。稍稍恢复理智的南晓得是短消息。他颤抖地拿出来看,原来是以芗的。他说前面打给他电话没人接,大概是在录音吧。然后告诉他今天突然有重大谈判在外地,所以不回家了,让他自己小心些。晚上睡前不要忘了锁大门。
看着消息,南的心又悬到了空中:漫漫长夜,他一个人能撑得过去吗?手机的屏幕闪着蓝色,荧荧地在漆黑的房间内发光。他呆呆注视那些字,脑中一片空白。好半晌,他才把手机关好放回口袋里。
手在伸进去的一瞬间,不经意地摸到那本常年丢在里面的通讯簿。立刻,他的大脑掠过一个记忆--当初他在录处女大碟的时候,楼维来探过班,还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那张记着号码的纸当时被自己很随意地塞到西装夹层里了。
他......他也是唱摇滚的,应该会有办法吧?
南顿时被自己的想法给震惊了。如同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找到水源般,他一下子兴奋起来,跳起来,扑到衣橱边,翻箱倒柜地找起那件西装。
在兜底找了个遍后,他终于寻了出来。往夹层里一摸,竟然还在!他激动地差点没跳起来,连忙按着号码拨起手机。
"嘟嘟嘟"三声,电话被人接起。那边一个苍老但让尹南刻骨铭心的声音响起:"喂,请问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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