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他把手覆在了秦诃的胸口。
"你在说什么,学长!"秦诃一把甩开封的手,动作狂暴得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也许封并不知道,这时候秦诃的心里是很害怕的,那并不是一种有形的可以形容的恐惧,而是完全出于不可预见不可言说不可名状的害怕,秦诃觉得整个空间的质量都被扭曲了,被封的手覆盖过的胸口沉重的喘不过气来,他拼命的后退,一直到抵上墙壁。
那时候,秦诃以为自己会被杀。
"诃,醒醒!快醒醒,诃......你怎么了,诃!"秦诃在戴妍的喊声中睁开眼来,他感觉到有冰冷的汗水沿着自己的额头流下来,心脏还在剧烈的悸动着,他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个噩梦,但是他却想不起来。
"来,喝杯水。"
伸手去接戴妍递过来的水杯,却碰落了床头柜上的照片。
秦诃翻身去捡,然后看见封,封就在床边的地板上,冷冷地冷冷地逼视着他。
星期一
秦诃一早就被戴妍拉起床。
他叼着戴妍做的三明治去上班,在看见别人匆匆忙忙买早餐的时候,会突然觉得有些小小的得意。
秦诃从来没有抢着买早餐的经验,在认识戴妍之前,他从来不吃早餐,他知道,封也不知早餐。
被封拉去弓道社的翌日,秦诃一个人彻夜未眠左思右想,终于得出了封当时的意思并不是说要用箭射死自己这样一个结论。秦诃最后自认比较满意的说法是,因为封是一个非常好强的人(表面上),所以箭不能射穿篮球这件事让他非常不快,才说出了那样的话。
所以他决定再去找封。
每天放学后,封都在弓道社练习,开始的时候,弓道社里里外外都挤满了学校里的女孩子们,后来封似乎很生气,把她们通通都赶走了。所以现在弓道社外头,除了在偷窥和拍照的几个同学外,就没有什么声势浩大的人群了。
"学长?"在弓道社的门口,秦诃叫了一声。
"是你?"看见秦诃,封显得有些吃惊,"你来干什么?"
"那个,关于昨天的事......"秦诃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昨天的哪件事?"封挑眉道。
"就是......算了,"秦诃耸了耸肩,将自己觉得封杀气腾腾的感觉说出来并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所以他最后决定什么也不说,"对了,学长,你这柄弓很难拉开啊。"
"是么?"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弓,"你拉不开?"
虽然觉得很丢脸,秦诃还是点了一下头。
"要不要我教你拉弓?"
"可以么,学长?"秦诃高兴地说道。
"可以,不过有条件。"
"条件?"
"你绝对付得起,怎样,要不要?"封用最后通牒的语气询问道。
秦诃仍然点点头。
后来秦诃确实可以拉开封的弓了。
而封说的条件,是一个吻,在唇上。
"你回来啦。"打开房门,就有戴妍的声音在耳边萦绕,然后她会扑到自己身上,给自己一个吻。
这几乎成了秦诃每天下班后的必行步骤。
"诃。"戴妍一边吻秦诃一边叫他。
"嗯?"
"你不喜欢跟我kiss?"
"啊?"秦诃莫名其妙道。
"那为什么你很少主动吻我?"
"是么?我不知道......"
"就是!你很少来吻我,都是我在kiss你,像是回家的时候啦,睡觉的时候来......"戴妍扳起指头,如数家珍般道。
"既然你这么主动,我当然要内敛一点咯。"秦诃被戴妍认真的样子逗得笑了。
"不可以!不公平!我也要你kiss我!"戴妍嘟起小嘴道。
"我不要。"秦诃转过头去。
"啊,为什么!"
"反正你会自己亲上来。"秦诃大笑道,并且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亲戴妍的习惯和欲望。
他不避讳戴妍的吻,但也并不怎么喜欢和期待。
就好像相爱的人之间的亲吻,于他不过是可有可无。
从照片来看,封的那个吻,很深很重。
秦诃的眼睛不知何时闭上了,但封却没有,他的目光看不真切,但是隐含着征服的高傲。
他吻着秦诃,就好像在玩弄着对方的唇。
秦诃是在一个星期后才知道,他被封吻的镜头被不知哪个女生拍下来了,并且早已传遍了整个学校。
当好友把这张照片放到他手上的时候,他惊讶、羞愧地想去撞墙,好友怜悯地看着他,问他要不要去教训封一顿,可是秦诃只是摇了摇头。
他翘掉了下午的课,坐在教学楼的天台上看灰蒙蒙的天空--
觉得那片天空就像是自己的思绪。
秦诃知道,在封低头吻自己的时候,自己是挣扎过的,但是马上就放弃了。
在那之前秦诃并没有和任何人接过吻,男人女人都没有,因此他不能把封的吻跟别人来比较,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完全没有做出有力的抗拒,所以此时此刻他才羞愧欲死。
他本身没有回绝封的吻,所以他不能以此来指责封。
不如说,如果不是因为那张传遍了整个学校的照片,他还很怀念那个吻。
在看到照片的那天晚上,秦诃就和女朋友上了床。
床上的女孩子不是自己学校的同学,所以还不知道那件事。当时的秦诃并不是特别想要完成那个仪式,只是他在那张照片面前畏惧了,他又感到了像封把手覆在他胸前那样的压迫感,只是这一次并不是杀气,他看着照片上的自己,有一种快要自寻死路的恐惧,他告诉自己必须去证明什么,所以他和女友上床了。
但是他始终没有去吻那个女孩子。
对方和他一样都是第一次,所以似乎也没有注意到不接吻的不自然,后来秦诃许多次想起,如果当时的女友不是处女的话,必然会要求自己的吻--
但当时他却不能吻任何人。
或者说,当时在他的潜意识中,除了和封接吻的场景,便不能再描绘和任何人接吻的样子了。
上数学课的时候,秦诃在笔记本上罗列出一大推的条件。
听说女人对初恋的男友都特别难忘。
听说女人对第一次上床的人都特别依赖。
听说高中的交往很可能抗战到最后就变成结婚。
听说......
.........
然后他开始想自己的女友,在脑中描绘她的样子,那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长得漂亮,身材也好,脾气有些任性,但不至于难以忍受,在大部分问题上不会跟自己产生意见分歧,哄一哄的话就很听话......总的来说,是个不错的女孩,就这样一直交往下去,也没什么让人不快的感觉。
于是,在下课铃响的时候,秦诃作了个决定,要抱着更加认真的心态好好地跟现在的女友交往下去--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分手却来得这么快。
分手并没有先兆,也没有导火索,当然更不存在什么长久积压的怨念,女孩子看到了那张照片--秦诃被封吻的那张照片,而秦诃又没办法很好地解释那件事,所以,凰α恕
这是他第一次被甩。他怎么都想不到,居然会被女友甩了自己,而且只不过是因为一张照片。他想起也曾经看见女友的朋友开玩笑似的亲她一下,对此他就从来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难道她就不能认为那是一个充满友谊的吻?
算了,秦诃发现,自己也不能。
秦诃去找封。
从照片凭空出世以后,封一次也没有来找过自己,就好像整个学校的人都收到了照片,唯独忘了发给他一样。
秦诃觉得,封是在逃避这件事。他不能像个女人一样跑过去对封说,你要负责任。但是,他至少可以去问个明白,并且要求对方跟他一起来破解谣言。
走进弓道社的时候,封正在射箭,秦诃叫了他一声,没有回答。秦诃只能等他射完那支箭,一等,就等了半个小时。
冬日的黑夜很快降临到这个城市,秦诃看着窗外无法辨别的景物发呆,直到封叫他:"你来干什么?"
"学长......"封回过神来,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于是径直从书包里拿出照片递给封。
"居然有这种东西。"如果秦诃没看错的话,这时候,封的眼睛里竟然有一丝笑意。
但是他决定忽略这种让人不安的笑意。他问:"现在怎么办,学长?"
"现在怎么办?"封重复道。
"是啊,当然要问出现了这种照片,现在怎么办咯!"秦诃大声说道。
"你现在的语气,很像犯了错正好被抓的人。"封挑眉道,"那么,你觉得你犯了错么?"
秦诃低着头思索着,自己只不过是把答应给封学长教自己拉弓的报酬给他,严格说来并不是为了接吻而接吻的,所以--
他摇摇头。
"既然没错,你怕什么呢?"
"可是......"
封定定地看着挣扎犹疑的秦诃,就好像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半晌,他才开口道:"如果你真的想破除谣言,也不是没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
"不过也是要条件的。"封不回答,自顾说道。
"不会又是一个......一个吻吧。"秦诃皱眉道。
"绝对不是。"
"那就拜托学长你了!"秦诃喜笑颜开,上去握住封的手道。
"谣言消失后,我一定会来要你付那个条件的。"封竟然也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
之后,秦诃开始有意无意的回避封。
两人从前就不怎么交谈,可是在学校还是经常会擦身而过,但现在,既然秦诃刻意要和封避而不见,在偌大一个校园里,也就很难同时看见他们二人了。
那个谣言像潮水一样的退去了,来得凶猛,去得也迅疾。
秦诃不知道封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不管怎么说,他很感谢封,但他现在又开始害怕了,他不知道封这次的条件是什么,他开始深深地为自己轻易答应了封而后悔--
即使不接吻,有很多条件还是会让他头疼的。不如说,跟"某些"条件比起来,接吻反而会让他觉得更好些。
但他始终不能否认自己许下的承诺。
封约秦诃在放学后一个人去弓道社。
那时已是严冬了,即使穿着大衣,仍然会感到刺骨的寒风割过自己的身体。秦诃很想打完篮球就直接回去温暖的家,可是封既然已经发了话,他自然不能装作充耳不闻。
踏进弓道社的时候,夜已经深沉了。看见秦诃进来,封立刻把所有的窗子都关上,连门也锁了。
"学长,你干什么?"秦诃惊道。
"不管干什么,总要以防再被别人拍到。"
你就不能干些即使被别人拍到也无所谓的事么!秦诃很想这样指责封,可是他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心里也早已设想了封会干一些不能被拍到的事--
他为自己的这个念头而恐惧不已......他发现,自己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怀念封的那个吻。
"秦诃。"
"嗯,学长?"听到封的声音,秦诃快速回头应道。
但是他所见的,只是一道快速的痕迹罢了。
封用自己的弓,砸昏了秦诃。
秦诃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会躺在哪个废弃的仓库,被一群小混混看守着,然后等赎金--他觉得很奇怪,家世良好的封为什么要绑架自己。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又错了。
灯光下,他确实是还躺在弓道社没错,周围也没有什么小混混,就只有封一个人,封看着他,深深地看着他的身体。
于是他也低头看自己,然后发现自己一丝不挂。
奇怪的是,那时候他竟不觉得冷。
后来在一个严冬的深夜,秦诃曾经在电话里安慰一个陪女友上山顶看日出、贡献出了自己的衣服并且使自己快要冻昏过去的朋友。他说,你想想让你绝望的事吧,绝望会使你完全忘记寒冷的。
秦诃这个时候,就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他看着封,眼神完全没有焦距,他在焦急地等着封说一句话,他需要一个说明,不管这个说明会让他如释重负还是粉身碎骨。
但是封什么都没有说,他突然笑了,如果不是在冰冷的地板上冻得不能动弹,秦诃镇的很想上前去打烂封那张不合时宜的笑脸--
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封的笑脸很好看,没想到那样严肃的线条突然柔和下来后,会让人有春暖花开的感觉。
而后春天就来了。
花开的时候,秦诃的病才好。那天封看见秦诃醒来后,关上灯就离开了弓道社。秦诃在地板上想了一夜,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第二天才回了家。但是立刻就发起烧来,还差点变成肺炎,折腾到春天才算痊愈。
那期间,封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一次。
有些寂静的夜里,秦诃会拼命的回忆,回忆自己过去是不是得罪过封,他总觉得封是在故意整自己,而且要整到这个程度,恐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了。
但他却偏偏什么头绪都想不出来。
秦诃发现,自己在要想些什么的时候,总是会想不起来,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戴妍的呼吸声均匀地在耳边响着,很轻微,让他觉得很安心。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根本不敢入睡。一闭上眼睛,他的大脑就会开始自动搜索那一晚的回忆。秦诃只记得自己被封打晕了,醒来后就一丝不挂地躺在地上,正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思绪反而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疾驰起来--
秦诃恨自己脑中存在的种种画面,因为那些都让他觉得难堪。
他伸过手搂着戴妍,想要借此汲取一些温暖,他终于想起来,他在叫做"封"的那个人面前,已经快要找不到尊严了--
所以他才这样害怕那个人的视线么?哪怕只是冰冷的照片中折射出来的视线。
天快要亮的时候,秦诃就着日出的微光翻看床头柜上那些他收到的照片。他不知道这些照片究竟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里的封和自己有时站在一起,有时就只是在照片的两个角落,就好像是被什么人偷拍下来一样。
秦诃冷笑了一下,他想,这不会又是封找什么人偷拍的吧--
然后他很震惊的发现,自己居然用了"又"字。
春天过了一半的时候,有一天,秦诃的朋友告诉他,知道照片是谁拍的了。原来是一个曾经很迷恋封的女生,对他告白失败后,正巧拍到了这照片,就怒气冲冲地分发到学校。
"其实那是电脑合成的吧,"朋友边回忆照片的样子边说,"做得还真不错诶,就是苦了你。"
"嗯......"秦诃含糊地应道。
"谁让你和封学长走得这么近呢,哈哈!"
"我和封学长......走得很近?"
"当然,谁都看得出来。"朋友斩钉截铁地道。
秦诃于是沉默了。
他拼命想要抹煞和那个人的关系,看来却没有成功。那一天的事像一个噩梦般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最后他决定再去找封--
后来他才发现,对于封,他确实总是自投罗网。
那天,封不在弓道社里。虽然觉得很失礼很突兀,但是秦诃决定到封的家里去找他。对待封,他很少像那天那样充满斗志,他怕过了一晚,他就又会变得畏缩不前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发现,自己很难决绝地看着封,然后对他说不。
秦诃知道封住在哪里。几个月前,学校里的女生就已经把那个住址倒背如流了,因为封从自己家的别墅里搬了出来,改在学校附近租了套公寓。
虽说只是租的公寓,已经比许多人的家大了。
秦诃手上握着托好友打听来的地址,站在封的公寓门口。
他的手放在门铃上,犹豫了很久,始终也按不下去。就在这时候,门突然开了。
一个男人穿着浴袍狼狈的样子出现在秦诃的面前,后面跟着冷然的封,他说,你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