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兄弟)————二目
二目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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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看他还没有那点力气游上去呀...」那人泡在冷水里已有十多个小时了吧? 他浑身抖了一下, 又不禁好奇的往屏幕间清晰的影像看去.
只见这时汉子不屑地又哼了一声, 掏起烟包来又点燃了一根:「哼, 那家伙要是不想活了, 只有尺把水他不翻身也就能淹死了, 谁能奈他的何. 现在就是他不想动了, 爷爷我也还是有办法叫他上去.」
说着他按了红色的键一把, 那细长的锁链即咙咙的往上送去. 他看着屏幕里那个玻璃制的庞大箱子, 只见那低垂的头又随着被拉扯的双手超出了水面斗许, 心里不禁也松了一把气.
看着他由青转红的脸色, 汉子心里不禁亦觉得好笑. 他猛然踢了那人一脚, 一边又笑着打哈哈道:「听说今天你女人要生了?」
「啊...是的...」他不好意思的摸着头, 也不知要接些什么才好.
汉子把飞扬的火星一挥又道:「当女人辛苦啊, 你也要好好去看着她才妥当.」
「大哥的意思是?...」他隐约的猜到了, 心间不禁一间狂喜, 可又不太能确定那是否真的.
「休你半天的班吧.」汉子懒洋洋的伸着腰.「女人就是要好好看着才好.」
拔腿就要走了, 可他心里到底是有些抱歉:「....但是这里的工作?」
「成了. 我一个人顶了不就成了吗? 还不用听你在怕这怕那的.」汉子豪迈的一笑. 只听那声谢谢大哥还没有消去, 人倒就已经不见了.
他缓缓的把脸向屏幕转去, 忽然消去了先时的开朗, 竟又变得极阴深的. 手按在红键的旁边, 汉子低沉的对着屏幕说:「你可别怪我了. 看那傻子人也颇好, 你就来世投胎了, 就去当他的孩子吧, 那也没有亏了你的...」
只听那锁链一下放得极松, 扑通一声, 竟随着那惨白的手脚没入水里.
茶色的头发在浅蓝色中飘荡, 软软的, 如同云中飘荡.

10
昏厥, 头痛, 天旋地转. 吐出的是冰峻, 留在体内的仍是严寒. 他看不到东西, 就连闭上的双目后应有的迷蒙光线, 他也全然不见. 在黑暗中他抱着一个渺茫的希望吐出一个字词, 双唇震动了, 可那声音并没有回荡过来.
于是他感到恐慌了, 把两双手也伸命的往前伸去, 够着的漆黑却把他们都淹没掉. 连喉咙叫喊出来的声音, 亦全然为这黑暗所吞没. 没有刀, 没有枪, 没有把这黑暗割破的可能. 他待在这黑暗里面, 再也不说出什么来.
又做错了吗? 又被关进那间黑房里面吗?
接着他想要抚摸出那壁那间那洞, 然而却失望了. 可能并不是没有的, 只是他却被强制留在原地, 没有移动一寸的可能.
也许是被绑住了, 是惩罚吧?
这么的想着, 他竟感到一丝欣喜. 那欣喜甚至促使他去亲吻那沉重的手腕, 可他却办不到. 在茫然间他突然意识到, 原来就连头部亦没法自如的转动.
他感到有点不满了, 大概吚吚呀呀的哼了一通, 却只感到那颈下的热气不住的冒升上来. 那团热一直困在后枕间, 把脑袋间的所有细胞组织烧得火红火热. 他感到难受极了, 胃袋里却又有一重闷气上来, 呛得他酸涩晕眩.

他想, 他是被另一套新的刑具束缚着. 那形状是极奇怪的, 整团柔软的东西紧贴着他的身体存在, 手脚都被架在身侧, 并不如一般那样被张成大字般的. 他就如被缠在一块石板之上, 随着那僵硬被禁锢于深潭之底.
四周都是湿润的, 他猜测着, 然后又感到失望.
每当他被绞上大型的刑具, 依据经验, 若言大概是不会出现的了.
苍茫被压迫在他一个人的怀内, 胸口撕裂般的痛楚吐出血腥. 感到脸上似乎被乱抹了一通, 他拚命的哼叫着, 却终是吐不出世上任何一个字音来.
妖怪的声音.
彷佛许多恐布的事物和责难奔涌而至, 他想是要被淹没了, 于是连忙的又要呼喊, 可那喉来呛入的却是湿滑冰凉的液体, 他撕叫着, 那冰冷又深入了些.
海洋强势的把他淹没过来,
隐没成一片黑暗.
后来他醒来了.
然后一切变得有点莫名的不同.
那眼细细的睁开过来, 没有欢天喜地的哭泣, 没有周遭吵耳的惊呼, 他是醒过来了, 可身边并没有待着一个人.
笑着, 又想要从那床上一跃而起, 可他并不能, 那腰枝是无力的柳条, 风稍为一折, 又即倒了.
阳光渗透进这久旱的房间内, 他混混沌沌的想不起些什么, 可随即又掩起了眼睛. 那动作本是极平凡的, 可在困难的拉扯中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 手腕上又有深刺般的痛, 他想要叫喊, 可储备的声音都用尽了.
于是他等待着.
在思忆中他回想起许多的事情, 可那并没有重点, 就像知道了题目, 却对内容一无所知; 又如到一切都了解得透彻了, 可偏偏忘了名字. 一团糟糕在思索中交纠缠不清, 终于也没有砌成什么有用的事物.
奇怪极了, 他想着.
对于这光明的一切, 他是全然陌生的.
像是一直待在黑暗的地方中生活, 他并不认识这光, 那是细致的, 精巧的光线, 没有迟疑的从漂亮的纱窗中穿梭过来. 他极想要用脆薄的身子爬起来, 去追随那光落到地毡之上.
他想要这样做, 他必要这样做.
拖着那细长的管子, 他躺到某种尖锐的东西上. 那透明的锐刺从肌肤中纵横而过, 溅出的却是默默流淌的血痕. 他去抓那光, 直到指尖都深陷在地上了, 他仍抓不着那光.
可他不再感到害怕了, 不再感到疼痛了, 他有......
猛然把脸抬起来, 那惊惶的视线射向四周. 他有....他有什么呢?
那是温暖的, 香的, 可靠的, 永恒存在的一个东西. 那是些什么呢? 他扭着结成一块的脑子想, 那是些什么着来?
然后头脑彷佛在剧烈的晃动中摇出一点清明.
他记起, 那个东西并不是属于他的.
所以他有...他有....
他有一无所有.
他把脸又垂了下来.

「怎么人会躺在地上的?」恰时, 一个冷傲的声音从顶上传来.
然后在同一时间, 他再度笑了.
很温和, 很缓慢的笑着. 有人伸手去踫他, 却发现他受伤了, 于是又平淡的报告道.「主人, 他被割伤了.」
流出的血继续溢着, 也没有人想要补救什么. 末了, 那声音又道:「叫医生来罢.」
他笑着, 展开了那苍白的唇露出洁白的齿. 他自然知道那是谁, 然后在这一瞬间所有的聪明和智慧都在他身体内重新过来似的, 他不再感到迷蒙一片, 所有的精神和力气重新注入, 他感到欢愉极了, 又笑得更开.
「主人, 想来是他自己勉强要起来, 又摔碎了盐水瓶子罢了.」
「我也不是要知道这事.」
「是, 属下多言了.」
「医生呢?」
「也许就要到了.」
「罢. 亦不急.」
然后再也无话.
他想那人是坐下来了吧? 他看到那油亮的皮鞋悠闲的阁在那滕椅旁, 而不远又有一双腿的, 也许就是和他对话的人吧? 紧盯着那两双腿优悠的踏着拍子, 他在耳旁间彷佛也传来了乐声, 那是跳华尔芝时用的, 拉得长长又低回下来的乐色.
似是永远不会停下来的乐色.
他沉醉其间, 而遗忘掉那点滴刺痛, 彷佛连那伤也是全然是虚幻似的. 他正要把头抬起来看他, 可又感到阳光刺眼, 也只好就似作罢.
「那是第几回了?」突然那声音发问道.
听后, 他拚命的数着, 慌忙的想了又想, 终于还是不能得出一个数目来. 然后他有点清醒了,想起先时只顾算着, 也不知要算些什么来, 哪里又会知道答案呢? 啊, 原来是这样. 他同意的点点头, 又把各顶事件分门别类的数了一遍, 满意了, 才又笑了出来.
可这时另一把声音插了进来:「对不起, 主人, 是属下疏忽了.」
怨毒的橙啡眸子向那答话的盯去, 也管不得日光刺眼, 他狠狠的盯着不动. 那目光怨恨极了, 他恨着那人的抢白, 多事地夺去了他开口的机会.
可后来他又想到, 那也许根本不是在问他的话, 也就无从恨起来, 反而变得有点哀戚了.
「疏忽? 想来你办的事, 也不过如是.」
「主人, 有这等闪失, 确是属下思虑不周.」
「那你确是不周得要紧了, 想那水牢, 本来哪是淹得死人的东西?」
「这...」
「罢了.」
「是.」
就像开败了的花般笑着, 他把头又在低垂下来, 等待着那记忆中的粗暴拉扯. 他想着, 也许是下句话, 他的头髪就会随此被拉得发痛的了.
可他并不害怕, 反而一个劲儿的想着要以什么表情来应付.
要痛苦的, 悲愤的, 还是软弱无力的? 那人想要看到些什么呢? 他专注于各项使人满足的想象之中, 一个人越发的紧张期待.
「唃唃.」敲门的声响传来, 那待在旁边的腿连忙的走了开去, 又快步的领着另一双腿回来.
「主人, 医生来了.」
「嗯.」那声音道了声招呼.「医生.」
「病人呢?」苍老的声音问道.
「在那头.」
那双腿被引到他待的地方, 他微微的看向那双腿不稳的站着, 然后又得着一声惊呼.
「啊! 这样怎么成了? 还不快把他移到床上?」
他感到他的一条肩膀被抽起了, 被强制抬起的脸看到一个平板着脸孔的人吐出一点迟疑:「这...」
「随着医生的话做着罢.」那声音变得近了, 他勉强的向那方向一看, 才知道那人也站在床边了. 一时间无以名状的兴奋又涌上心头, 他死死的看着那光中的影, 一下也不敢移.
身子被抬高了, 又轻轻的放了下来.
一个老者的脸阁在上方, 他皱皱眉, 又低沉的道:「这种伤口...嗯, 看来要缝几针才成了.」
说着他从随身的皮袋子出掏出了一堆东西, 又把手浸在带着强烈药物气味的水里一会, 最后才小心地用小夹沾起了阁在一旁的棉团, 一下就按到那出血的部位上.
他感到久违的疼痛又再回来, 紧闭着双眼, 他不由自主的表现出软弱, 一边又担心对方是否会感到讨厌. 可他这时的自制能力却近乎是空的, 一切感受不由自主的被坦白出来.
头疼, 赤热. 他害怕那并不是若言想要的东西, 故又死命的要隐暪感受. 一针一针的刺了下来, 那肉体彷佛不是自己的被切割缝合.
黑暗又向他没来, 突然, 他听到那个声音在说:「会疼吗?」
不会, 不会, 一点也不会. 他在胸膛剧烈的叫喊, 可最终还是没有发表出来的时机.
因为和那人对望的老者说:「会有那么一点.」
「那不麻醉吗?」
「那, 似乎对他身体不好. 可以避免时还是不用吧.」
「嗯.」
那对话结束了.

他想要吶喊, 他想要表示他的所像, 然而他却是透明的, 一伙人面前讨论与他相关的事, 可他却彷如不在, 插不下一点意见和表示.
他把全副的精力向若言盯去, 然而他却是无助的. 若言即使是看向这头, 亦只是看到了床幔、医师、被褥、手下、纯银的床柱、惨白的瓷瓶, 独独是缺了中心点的那个人.
他是醒着的, 可彷佛并无人知道; 他是睁着眼的, 可彷佛无人得悉.
慢慢地, 他也怀疑起来. 是否灵魂已超出了身体怂动, 故此无人知晓他正存在?
无益的讨论在继续着, 他彷佛听到了:
「因为先时还在发热, 我看我还是多开一点抗生素给他吧?」
「嗯. 这应是好的. 另外...」
「...也对, 一般淹了太久的水, 脑子多少会有点缺氧的...」
「.......」
「.......」
无益的讨论在继续着, 他却被排除开来, 只能默默的旁听.

11
确实是有什么不同了.
具体的话, 阿曼实在说不出一个所以来, 可是在某些细微的地方, 还是可以看出微妙的差别.
比方说是仆役的态度吧, 先时他们虽已是不太向他发话, 可从一个个投过来的冷讽目光中, 最少还可令人意会到他们到底还是在乎「阿曼」他这么一个人. 但现在呢? 他们在说话, 可那话不单不是为他而发, 即使是, 也像他压根儿是不存在一样──就如空气一般── 的说着.
就连某些和他相闗的事务── 就说是他是感到饿了渴了罢, 那些仆人也不会去问他, 而是在他跟前径自讨论.「要吃了吗?」一个问另一个.「还没到时候, 也不用吃了.」另一个答. 要是不知道, 还以为她们说的是自身的温饱, 或者是为某种不能表达意愿的生物着想似的.
可阿曼终不是瘫的, 又或是昏迷了的. 于是他怀疑, 自己其实是经已死掉, 变成一个飘渺的灵魂在四周存在; 亦可能是身子还是活的, 可神智却早已脱离躯壳而去了. 这个想法本来是偶起的, 本意亦是想要讽刺那些麻木可笑的人. 可现在他却时时想着念着, 日子一久, 自己倒还相信那确是真的如此了.
现在她们看他的目光不再是在看着一个人的了. 要说她们视他为猫狗之流的, 那倒还好些. 可她们却是把他看作衣服, 柜枱, 甚至是更不重要的墙纸地板. 那伸出去的瓷羹, 彷佛也不再在乎是否有人在另一旁吸吮, 而那连续的收放活动, 也单是在做着某种时尚的健身操似的.
开始时阿曼觉得他们是疯了, 后来他却倒觉得是自己在窥视别人隐私, 而到了最后, 他怀疑其实是自己发疯了. 要说生活有什么改变, 此乃其一.
其次是他们开始把他装扮起来.
要说装扮, 似乎有些不尽不实, 大概是随意的把弄着他的衣着装扮, 最后把他弄成一个极奇怪的样子. 就像现在, 他左边的头发被染成大红, 然而那右边的却是极翠, 中间还偶然间着几丝金色, 好像一团糟糕被倾倒于头上. 而那左边的耳朵被硬打上了几个洞, 拖拉着几个沉重又夸张的耳环, 看起来倒是没有耳朵的了, 极尽丑陋怪奇, 彷佛他生来就是这个样子.
这仅仅是他所能知道的不同,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向那沾尘的镜子了, 想来那面相的改变, 应该还有许多, 但他也不想去知道了. 只是低头看见那身怪异色彩, 尽管没人去看, 他也感到是极可耻的. 也不算那双祼露的肩膀, 就是说那条不合身的裤子也有够卑贱的了. 它比阿曼的脚短了足足一节, 紧扣着那小腿黏着泥黄色的质地, 那裤子越往下面是越宽身的, 相反上面的却紧致得挤不下多一节手指. 他穿着一面是觉得不舒服, 另一面却感到自己是不当存在的丑陋.
想起以往的威风, 他更是无法接受如此丑恶的自己, 由是亦如同旁人般对自己嫌恶起来. 有时他想, 其实是一个陶塑的模特儿穿着那身怪异的衣装, 虽然那形貎和自己有些相像, 不过神情却是完全不同的. 他知道, 因为他也曾从偶然反射过来的光影中看过, 那任人摆布的模特儿表情呆滞、两眼定定 , 彷佛己是死了的样子──而它也确是个死物.
只要这么一想, 他自会宽心得多. 至于那模特儿为何亦同常人一般吃喝拉撤, 那阿曼到未曾关心过.
他只是静静的待在这里就可以了, 别无其它.
少不免地, 偶尔看到那被涂成丹红的指甲, 他就会难过的想起些什么, 一时只感到心脏疼痛, 口腔也挤不出一点声音来.
可幸是他这时的记性已变得极坏, 常常把以往发生的事, 预算为今天的, 又会把这刻的晨曦, 常作大前天的夕照. 所以那种种酸楚, 纵使当时是极痛的, 也很快就会为他所忘却. 亦因为没人会跟他说话, 所以这毛病从来只得他自己知晓. 那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毕竟这世界亦再无用得着他的记忆的地方. 但对于阿曼来说, 这却是最深沉的秘密, 絶对不可为人所知悉. 因而若非必要, 他也絶不肯轻易开口, 于是一室之内 ── 虽然是满了人, 可除了死寂, 还是死寂.
不过, 虽然他的脑子已是很不可靠的了, 但有一件事阿曼还是颇肯定的.
──若言已经有三星期没看过他了.
他是肯定的, 因为他像一尊泥雕般无论早晚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 花了全副的精力去记着一件事 ── 若言、 若言、若言.
他常常在心里默记着这两个字的发音, 因为是异国的语言, 他本来就记得不牢, 现在脑子又混成一团, 自然是比以往更吃力辛苦了. 于是他又把这双字一直在手心写着, 有时足了一天, 也不会嫌倦. 每每默上百余遍了, 他才满足的闭起双目, 可眼睛一睁开来, 却总是先寻着所有有关这两个字的记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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