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掩着脸容, 一挥缰绳又往前走了一点.「不, 不用了, 只是这儿的日照有点强而已.」
「那我们往那儿一歇吧?」说罢, 阿肯斯把马鞭一挥, 作为引导, 主动的往前方林荫处去.
阿曼在后头跟着, 几点白汗自额上印出, 或是有点无力, 那双抓着缰绳的缓缓的垂下, 终于歇息在马背之上. 在树下的那一头, 阿肯斯早已把黑色的坐骑牵引到一旁, 远远的一点闪焕着金色的光辉. 他呆呆的看着, 竟任由马之所至, 而放弃去掌握操纵牠了.
于是又花了极久的时间, 他才到那目的地. 凉凉的树荫拂得他一脸清新, 然而放才下马, 脚步又变得不稳起来, 摇摇晃晃, 竟要依着马身才能稳定.
那本站在一旁笑着的阿肯斯见了, 马上焦急的要走过去扶. 到底才五十多天是太急进了, 尽管那美食佳肴、好药良医是多么的优秀, 也不可能把那虚弱的体质给完全调理好. 他曾是那么一个养尊处优的人呀. 受到那种非人对待, 他又怎会吃得消?
现在虽是补回了形貎, 恐怕那根本处, 还是久伤未愈. 他走近过去, 在中途突然想起那鞭痕屡屡的背影、青白干裂的唇, 不觉止住了手, 只待在近处担忧的往阿曼看去.
这时阿曼就就站隐脚了, 他回头一看, 只见阿肯斯不知在何时已靠得这般近. 一阵不安涌上心头, 他忙把马往后牵去, 选了一个低垂的枝头又把皮绳子系上. 阿曼在这时偷偷的按向胸间的一硬块, 整个人不禁又回复了神气.
他整理好脸容, 又再抬头向阿肯斯走去.
相对无言, 他们二人默默的坐在平坦的草地上, 看着那些年少的贵族子弟乘着马儿你追我逐. 这种时光他们彷佛有过, 然而此际并不存在. 胡闹的笑声和追逐在广大的草原上起伏不断, 他们看着, 亦只是当年.
「你以往最喜欢用配剑去绊别人的马脚.」
笑笑, 阿肯斯就像看到了那个情景一样, 绘影绘声的述说起来.「鲍家的小子, 明德, 约翰...啊, 不, 我好像也有被你绊过, 还摔得要一脸灰的, 差点儿就要躺在医院里出不来了.」
「我是这样的吗?」
背依在树干上, 他支起一条腿, 缓缓的把手落在草地之上. 阿曼把眼睛闭了起来, 任由那树影的斑驳投射到脸上.「原来我是这样的吗?」
风在吹着, 干掉了阿肯斯舔唇的功夫. 他把抓下的青草一放, 风中即飘扬起几瓣青, 以及幽幽的言语.「不. 不过是小时候的事罢了.」
「是这样?」
「是的.」
其实他并没有忘记过那种种残酷的行为. 不过在小时候会被说成勇敢, 长大后当成为果断而已. 其实他明白, 一切都只是为了取乐, 别无其它.
有时他想, 那样做有必要吗? 不, 没有必要. 不出自爱恨, 不过是顺应着自己的欲望. 所以他会扼死自己疼爱的猫, 烧掉别人快要收成的庄田, 枪杀那些不认识的妇人... 一切不过是娱乐的一部份, 那种贵族的玩意.
那若言呢? 自然也是同样?
痛恨于那不受束缚的联想地, 他突然放出一句话.
「你觉得我坏吗?」
近于愚昧, 阿肯斯在一瞬间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未几他低下头, 草草的应了一句:「不.」
「那你恨我吗?」他看着他.
不觉, 如同心中的圣域被扰乱一样, 阿肯斯激动的说着:「不, 从来没有. 我, 对你没有恨...你没什么不好的, 表兄.」
「哦? 是这样吗?」他带点惘然的说到.「你原来并不恨我...」
半响, 那张脸突然又充满着希望. 似是无法自制, 他笑着又问:「那我好吗?」
「会好的, 你会好的.」阿肯斯语气平淡的说着, 然而心里却是害怕极了. 那种眼神, 那种声调, 根本不似是为他而发的疑问. 阿曼正和某个人交谈着, 而那个人决计不会是他.
是有什么不对劲的.
这时他偷偷往阿曼看去, 他仍旧是那么瘦削, 仍旧是那般伤痕屡屡. 一切根本并无改变, 而他方才才意识到这个事实.
「是吗? 我还是好的. 这样就好了, 这样就好了.」
他说着, 就像一只被饲养过的鸟一样, 心满意足, 从此不再飞翔.
冷暖再与他无关, 不再去寻觅, 那遥远的南方. 他被放在雪地上, 僵硬着, 但还是心满意足.
噢, 那只不再冬迁的鸟.
此时远方涌起一阵骚动, 号角的声响极其嘹亮, 阿肯斯从忧虑中返回, 抬头却只见那旗帜漫山的移动着.
这时他往旁边的人看去, 只见着阿曼半按着树干, 屈起脚急忙站起过来, 他看向那远方, 彷佛早就奔驰过去. 那橙啡的眼内闪出一片光芒, 一种...
叫阿肯斯可怜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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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一直没说他们几岁, 特备年龄表~~
阿曼: 23岁
若言: 29岁
阿肯斯:26岁
皇帝: 19岁...
所以说, 若言其实是欧巴桑来的..............
19
想制止的时候, 经已迟了.
渴求着什么, 那被扶着树枝在缓缓发抖, 干硬的树皮刮着掌心, 阿曼整个人僵硬着, 又深深的追索远方某一缕空气的流动.
双手下垂, 他茫然往前走过几步, 一远离, 突然又回过头来. 溅在鞋上的草渣片片揉得糊烂, 他看着阿肯斯, 那冰冻的嘴唇吐不出一句话来.
然后马蹄叫了, 号角声响了, 那帐蓬中的淑女松着遮裙起立行礼, 那远走的孩子被带回红色的蓬内, 一个个抱在褓姆的手中. 绅士们从马上下来, 行了脱帽礼, 又把吃着的烟斗灭了, 放在仆人的手里.
只有阿曼待在远方, 看着, 看着, 看着.
他把手放在胸口间, 却感觉不到, 有那么一只手存在.
所有风都往回, 吹倒了, 那么一个立在枯枝间的人.
然后呢? 他笑着, 那被冷冻过的笑容架在脸上, 歪歪倒倒, 抵挡不住那风的吹动.
阿肯斯往他处走了几步, 伸出手来, 不忍, 又低垂下去. 他觉得风大极了, 在平地卷起了一幅风墙, 靠不近, 捉不着, 偶尔移步, 那人又被卷得远远.
这时从帐蓬奔来的小黑点渐渐有了形状, 一个人和一只马, 奔腾卷起了绿色的波浪, 随着风又荡到脚边. 那人跳下马, 一个急步奔来, 也不顾及是否到了阿肯斯身旁, 粗豪的强嘴就喊:「伯爵大人! 皇帝和亲王大人亲自来了, 老伯爵说要大人马上回去...」
他正要应, 可目光一瞄, 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在这时快速的飞到马背之上. 也来不及阻止, 半圆的马鞕一翻, 跃到马股之上已不可收回. 尘土、背影、悔恨, 他把要说的话收回嘴内, 马上跃往坐骑上去, 下一秒就往那不可及的遥远奔去.
他就知道是那么一回事, 确实如此.
抵挡着涩眼的风, 阿肯斯起那细长的眼睛, 只剩那半圆的红珠子在探视着阿曼的身影. 远远不可见, 有了这层意识, 他把手中的鞕子挥得极高, 又密又强, 恨不得那跑起来的是自己, 而不是跨下那马儿.
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肯斯像是明白, 其实亦不太懂, 似是而非. 他不明白那种迷蒙的感情是如何萌芽, 生出花朵, 然而他知道, 那是有害无益的奢望, 在荼毒着阿曼那高贵的心灵.
总而言之, 他并不希望这样.
根本了无结果.
咬咬牙, 风刮着脸上的皮肉, 那痛楚呼应着心上的疼痛, 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只能值着越加猛烈的鞕影, 往着前方的烈风寻求遗忘.
然后他止住了.
就停在离阿曼不远处, 那一满布碎石的泥路上.
阿曼在凝视着, 看得见而触不到的那一个地方. 他呆着, 只顾用目光追寻那黑色的头发, 那个矫健的步姿. 颜色以及形状在他的记忆中翻来覆去, 追寻着那微细的点滴.
他看不清, 不禁把马赶前几步, 后又像触动了什么禁忌似的, 急忙往后退去. 那一退惊动了阿肯斯的马儿, 牠撕啼一声, 两蹄乱踢, 好不容易才被他稳住, 却又因此失了阿曼的影儿.
那马儿还在, 可人呢?
「表兄....」两眼茫然, 他低声的唤着.
只见前方飘着蓝色的锦袍, 阿曼走在长草之中, 瞎了似的伸手往前摸索着. 那茶色的头发往后飞扬, 那低低的唤声, 竟就如风吼淹掉般不曾闻见. 他自顾自的往前走着, 也不理那草丛绊脚, 只顾把那身子弯得极低, 任由那长刺的草人撩人.
「表兄...」他也连忙下了马, 急急从后追着.
阿曼在长草间披着蓝色的袍, 那上面的银饰还闪耀着光, 他顾不了那么多, 伸手就是一扯, 然后任由他们遗落在一旁. 他走着, 越来越快, 越来越急, 就是像和风在竞赛, 过后会失去什么似的.
阿肯斯跟在后头, 收拾着他掉出的东西, 又忧虑的往那亲近的人看去. 他看过他虚弱的样子, 然而却从没见过他这般的彷徨失态. 像被遗下的孤雏, 吱吱的拍着翼, 寻求着那不再回来的呵护及抚育. 他追在后头, 收拾着每一块落下的碎片, 那曾属于一个面具, 如今闪耀不再.
心头极痛. 阿肯斯抬头去看那个背影, 他知道那是为什么, 然而不敢想象. 他不知道, 那会这般深刻的一回事.
「表兄!」他第三次叫他, 那声音高扬, 随着风声惊起了歇息的鸟儿.
他没有管他, 漠然的看着那就要踢向他的黑蹄. 这时身体一翻向后, 他打了几个跟斗, 然后满身乱草被包在阿肯斯的怀内. 黑骑在包围着他们, 立在日光中, 只露出那黑色的剪影. 一个声音打落在那残留的面具上, 一切粉碎无痕.
「我还以为是什么小老鼠, 原来是伯爵大人?」惊云未定, 那人却先发话了.
阿曼被抱着的肩膀在抖震着, 他知道那是谁! 他自然知道, 他极渴望把头抬起来, 然而却不能这样. 他要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公爵, 就不能这样.
于是他只能把面别过去, 听着, 那怀念的语言.
「请你不要干扰我和我表兄的生活.」阿肯斯狠把目光对上若言, 不留一点情面.
「呵呵, 表兄? 那个辈份听来有点吊诡, 还是这是伯爵大人的雅趣?」他聊笑着, 在烈风中那风采仍旧不减.
阿肯斯心烦意躁的喝道:「不用亲王大人担心, 这是我们的家事. 现在, 也该请大人离开我家的封地了.」
「呵呵, 原来不是老鼠, 是只凶悍的猫.」他知道阿肯斯的心思. 以他那种出奇地保守的性格和对那个「表兄」的爱护, 相信连在称谓也不得不一让, 以显示出对那个人的尊重.
傻子. 他笑着, 又瞧着阿肯斯发话.「你的领地? 可这儿也是皇帝临时的休憩之处, 擅自闯入者, 可以被当成图谋不轨的......」
他看向那待在四周护航的骑士, 又幽幽的道:「叛徒.」
「很抱歉, 亲王大人. 我并不知道这儿被暂借作如此用途.」阿肯斯冷冷的说.「下回我会多加注意的了.」
「哦? 那自然. 原来伯爵大人是不知道啊?」若言别有用心的笑着.「那自然该从轻落. 不过现在你...」
「我们当是马上离开这里, 不打扰陛下休息.」他狠狠的盯他一眼, 拖起阿曼要往后退去.
「亲爱的伯爵大人, 我实在乐意你如此.」
说罢, 若言把马一牵, 眼看就要随同那几个骑士远去. 他不禁把手伸出来, 想要抓住那丛浮离的黑影. 想要制止的时候, 经已迟了. 一残草抓在巴掌里头, 他对上阿肯斯失望的目光, 随即又把头低下来, 只管盯着那草地看.
这样并不是任何人想要的样子. 他心里明白, 可还是不由得软弱的偷望着那逝去的魅影. 那样是不行的, 他应当强壮而无愄, 他应当高傲而冷漠. 有人做了那一点, 然而并那不是他.
仅仅是知道是不成的, 他无法实践.
阿曼待在原地, 回味着曾经洋溢的气息和话语, 没有一句是为他而发的, 甚至连那个面容亦不能看清. 但够了, 足够了.
当他再看向阿肯斯时, 只对上对方那温柔的目光.「对了, 你也累了, 我们就回去好了.」
他抓起阿曼的手掌, 放在掌心中细细察看, 然后又轻轻的说:「看, 都被草割伤了. 我们要赶快回去才好.」
他听了无法答应, 蹉跎着要待在原地. 欣喜和无力交织起来, 惹得他思绪凌乱, 一牵一拉又被简单带到马上. 阿肯斯把两只马的缰绳都抓在手中, 慢慢的牵引着身后那只马缓缓地走. 偶然回头, 总见不着阿曼的脸孔, 只得着那被茶色掩盖的侧影.
勉强自己不去管, 阿肯斯相信还只是时间的问题.
自然他并不会了解到阿曼的心思.
那种近乎死寂的世界.
没有花没有草, 没有风吹没有人声, 他待在里头, 一动也不能动. 刚开始那感情是欢乐的, 那张脸孔, 那种声音, 他感到极其的愉快, 而无从思考. 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被他记着, 而那里面并没有他, 他知道, 甚至没有一个注视的目光投来.
他并不存在.
在若言的眼中, 他并不存在.
还能说些什么?
他曾经天真地以为, 只要能乎合那个需求, 他就能得到若言. 然而他错了, 他根本不了解若言想要什么.
他无法得到若言, 甚至是一个蔑视.
强大, 若言不感兴趣; 软弱, 若言不感兴趣. 他无法去塑造出一个令他满意的自己, 一切只能留于思念.
那永远只会是一个空想, 所有的梦, 只带有醒过来的惆怅.
阿曼把手摸到眼帘而下, 仅仅只是托着, 没有抚擦, 没有湿润. 他看着那远方青绿的长草, 仅仅只是用手托着眼下.
他没有睡, 只是死了.
20
「客人, 你又要出门了吗?」载着半圆的帽子, 茶色卷发的女仆人把手上的羽毛扫子往柜子处摇了摇, 一边又殷勤的问道.
「是的.」阿曼把裹在手上的大衣一挥, 披到肩上又掏出了白手套载着. 答应的时候也没有往女仆看去, 只是顾着欣赏那地毯上流丽的图案.
「那...客人会回来和主人进晚餐吗?」她看到那天色已晚, 不禁又多余的问了一句. 7
「啊? 不.」稍为抬头, 他不知是想到些什么, 隔了一会又吩咐道.「你就告诉阿肯斯他, 我今天就不回来了, 不用等待我.」
「我明白了. 路上请小心.」她半弯下腰来, 听着那度重门缓缓关上的声音. 身后突然又跃出一人, 转身一看, 原来是红头发的伙伴.
「哎呀, 你吓坏我了, 怎么你连走路都是没有声音的啊?」她扫着自己的茶色卷发, 一边转身向对方抱怨道.
「嘻, 我才不信你有那么胆小.」红头发的那位唠唠嘴, 一笑, 又拍着伙伴松软的头发.「怎么了, 那位大公子又要往哪儿去?」
「谁管他啊? 整天就只会给我们主人弄些麻烦事来, 刚才还直接喊主人的名字呢!」她一脸愤愤不平.「哼, 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难道就真的把自己当成客人了, 哼, 那个寄生虫!」
「就是说嘛, 没权没钱还寄人篱下, 竟然还敢这般嚣张哦!」 红头发的说到愤懑处, 声音也不免变得响亮起来. 那茶色头发的听连忙伸手往她嘴巴一掩, 恰好这时阿肯斯就从楼上下来了.
「谁在哪儿? 为什么事那样吵?」他一边走下来, 一边问道.
「主人.」她们俩马上站成一线, 直起身子来恭顺的行礼. s
「成了.」语气间带点不耐烦, 阿肯斯急步跑到大堂上. 他右左一看, 又向那些女仆问道:「刚才谁出门了? 茱莉?」
那红头发的听了连忙应道:「阁下, 是阿曼大人出门了.」
「上哪儿去?」他接着又问.
「客人并没有交待清楚.」她把责任一推, 那低下的红发反射着黄色的灯光, 显得那般的谐和, 然而却令人心烦.
阿肯斯把指甲一咬, 挥退了女仆又一个人在烦恼着.
他把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想了一遍, 一边又感到心焦如焚. 自狩猎场回来以后, 阿曼一直都是这样. 三时五刻不知跑到那里去也罢, 即便是回来了, 也就是一身酒气, 嘴里尽说些浑话.
阿肯斯既担心又生气, 恨不得用绳子把阿曼给绑起来带在身边. 近日在社交场上他也表现得比往时更活跃了, 几杯下肚, 动轨就走出去向人邀舞. 有时忙不过来, 才不过离开一眼, 不出一会就失掉他的影儿.
那不寻常, 他知道, 完全是为了那个人, 才会变得这样.
该死! 实在不该让他们见面的.
他狠狠的看着那阁在身旁的花瓶, 想要一拨手就把它摔了, 可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 把指甲收在掌心中, 他咬咬唇, 一边又把皮草大衣披到身上要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