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多说多错?对一个将要死的人也没忘了防备。尤金不愧是尤金,果然领会了小心驶得万年船的精髓。
我不在意的笑笑,"我这次任务的酬金是多少?"
没有马上回答,我想此刻尤金一定是皱起了那双好看的眉毛,正一脸不解的望着我。这是他的老毛病了!我不觉摇头叹息。
总是企图比别人快上一步,觉得这样才能占尽先机,这就是尤金的生存之道。可他这套在我身上似乎从没起过作用,对这点他一直很沮丧。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没什么好沮丧的。他猜不到我的心思,不是他的问题。而是因为我们思维的方式根本不一样。
他想得太多,而我则想得太少......
"也就外面一般市场上的价码。你问这个干吗?"好!听到这个回答,我不由先在心里喝了一声彩!
听听...外面一般市场上的价码!滴水不漏呀!好个老狐狸,果然修炼到家了。
舔了舔干燥的唇,一晚上水米未进在加上做了"剧烈运动",让我觉得非常疲倦。"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尤金!"
这是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他大约有些惊奇。但我可管不了这么多了,反正我都快死了不是吗?
"我不管你这次究竟捞了多少,说真的,我也没资格管这些事。但既然这是我最后一次任务,要些抚恤金不过分吧?"
"当然可以。" 尤金似乎松了一口气,言语间也放宽了些。"你的家人那边我会妥为照顾的,你尽管放心。"
家人?哼!我在心中冷笑着,要没这种家人我至于落到今天这步吗?他们从我身上得到的还不够多吗,就是上辈子欠下的债也该还完了吧!
"我想您误会了。"尽量换了个让自己更舒服的姿势,我感觉腰就快断了。"我没打算为我的家人图些什么!"
"那你想......"声音中满是狐疑,仔细听甚至可以感觉出带了几分焦躁不安。我突然有些怜悯起他来,这样整天勾心斗角的防备别人,不累吗?
可当我想起身后的那两把枪......我觉得还是把这些同情心留给自己比较好。
"您先告诉我可以给我多少吧!"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天!我都快散架了!保持相对平静的口吻问着,我尽量忍着打哈欠的冲动。
尤金不落痕迹地看着我,仔细想了想报出一个数字,"五万。"
呵...我的命还真不值钱啊!
我扬了扬眉毛,懒洋洋地露出一个宛如小猫般的笑脸:"老板,您价钱也压得太狠了点吧!"
半晌不做声,尤金的表情一定精彩的很。在鲜血淋漓的房间内一具尸体旁和一个将死之人讨价还价,应该算是个满新奇的体验吧!
"你想要多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象听到了磨牙的声音。
要多少啊?其实这个问题我还没想好,提起这件事不过是出于一种无聊的心理。如果我非死不可,我总该知道自己的命究竟还有多少价值吧!
在心里约莫算了一下,要命!我的数学一向不好,不过还是让我得到了一个结果。
"十万吧!十万美金。"我笑得十分阳光灿烂。
这回我清楚地听到了尤金咬牙切齿的声音,不禁笑得更加甜美。身后传来明显的抽气声,那两个家伙看来被我迷的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尤金沉着声音问。
我要没理解错的话,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你死都要死了,要这么大笔钱陪葬吗?
开玩笑,有人会嫌钱多的吗?
我晃着脑袋,不很正经的说:"我活着就受够没钱的罪了。死后总得多带点到天堂去,好做个富鬼啊!"
哼!嗤之以鼻的声音。我笑了!早知道尤金不会信的。这套鬼话搁别人身上还行,放我这就不行了。
谁都知道我是个无神论者,而且我一贯认为信教的不适合干这行。虽然我知道在"潘多拉"有不少人都是教徒。
早祈、晚祷、周末弥撒,一样都不拉下;有时候还要拽上我一块去,说是可以消弭一些罪孽。对此,我总是一笑而过的。
按他们的理论,男人和男人搞在一起本身就是罪孽深重。更别说我主要的工作是利用色相谋夺别人的性命!
我杀的人加在一块恐怕有十八层地狱都不够我下的!所以我从不忏悔。
反正早晚都要下地狱了,忏不忏悔都一样!何况,堪那司这座人间的地狱可远远比撒旦的领域叫人胆战心惊了。我连这里都待下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就像以前听我母亲说,在中国有句古话叫:从来只见活人受罪,何曾看过死鬼带枷。活着尚且顾不过来,死了以后的事就更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到底什么要求你抓紧说,时间不多了!" 尤金冰冷的声音加入了不耐烦,他大概以为我想拖延时间吧!
呵~我用得着这么做吗?对于这个世界,我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留恋。能活着就活着,非要我死...我也认了!
不再戏弄尤金,我很干脆地说:"麻烦你用这笔钱替我请凯恩去维京吃顿饭,记得叫一道芝士龙虾。那是我答应他的,可惜我没机会亲自请了。"
"芝士龙虾?" 尤金不可思议地低喊,看来是已经被我搞晕了脑袋。"你要十万美金只是为了请凯恩去吃顿芝士龙虾?"
我笑了,笑得很甜美,"我还没说完呢!剩下的麻烦你帮我烧了它,我一直很想试试大把大把烧钱是什么滋味!"
尤金无语地望着我,他无法理解我的想法就像我不理解他一样。其实在这个世界上,谁都无法真正了解谁,不是吗?
"你想怎么处理身后事?" 他的声音很庄重,问着我这个问题的尤金简直就像个牧师。我歪着头想了想,怎样都好吧!
"无所谓,交给你处置了。"不信神的我也不在乎自己的尸骨最后会流落何方,在哪里都一样。
尤金没再说话,房内再度陷入一片沉寂中......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倒是我先沉不住气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不得不承认这种漫长又没边际的等待比死亡更叫人难挨。
"我们在等什么?"我还是忍不住问了,难道我们要等到地上的尸体腐烂到辨认不出才送我上西天吗?
尤金好象并不想回答我的这个问题,可长时间的等待似乎也消磨光了他的耐心。这样的空等确实很无聊。
"这是雇主的意思......"他的声音很生硬而且简短急促,双手又开始不断交握,再松开。那两个持枪的家伙似乎也等急了,摸出烟来抽。
雇主的意思吗?真是耐人寻味啊!我不免勾起了一抹浅笑。
我无聊地继续追问:"怎么,还想让我当庭对质吗?"
尤金狠狠白了我一眼。哈...别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完全是一种感觉,感觉而已。
"也许会的,到时你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的,是吗?"好象很笃定的口吻却在最后那句问句上露了马脚,尤金对我并不放心呢!应该说他不信任任何人,我也一样。
是啊,我又凭什么要替他们说话呢?他们可是想要我的命啊!
像挺尸一样笔直往后倒去,把他们都吓了一跳。石板上真凉啊,我放松地让四肢在地上摆平。"就算我说出什么对您或对您主顾不利的话,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的吧!如果认定我会造成威胁,他们会在之前就让我无法开口!"
尤金也笑了,他知道这是实话。"那西,你知道吗?你最大的优点和最大的缺点都一样,就是太聪明了!"
"你不如说是因为我的眼盲了,所以心里反而比谁都清楚。"我的笑容里带着几分特别的意味。
"没错!" 尤金微叹了口气, "所以要怨就怨命吧!"
唇角绽开一朵绚烂的花,躺在地上的我轻轻把双手交叠在一起,我记得这应该是祈祷的姿势。
"我早就学会不埋怨命运了,在什么地方都一样。不管下一刻是生还是死,只要有一口气在,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我惬意地躺在床上,而尤金则静静地看着我,此刻的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不管在想什么都好,我们俩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都一样......都一样啊!没有谁比谁强这回事,活着是一样的煎熬,死去也是一样的变作黄土。
在堪那司艰难挣扎着只为生存下去的人们,没有人是最后的赢家......
恍惚中,我闭上了眼......
虽说睁眼还是闭眼对我根本没什么影响,可我还是把它作为一种形式保留了下来。
在黑暗中的等待不需要目光,需要的只是耐性而已。
当门被又一次推开的时候,我知道我的时间到了。我将离开这里,走向一个全新的世界。不管那是什么地方......
"你来了..." 我可以听见尤金缓缓起身走到门口跟来人打了个招呼。而来人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就当作听到了。
那人径直越过那两个傻傻守了一晚上的家伙,来到了我的身边。他的眼光很锐利,居高临下的俯视则更增添了他视线的杀伤力。
可惜,对我还是无效......
首先,正如我强调过无数次的那样,我是个瞎子。我根本就什么都看不到,不管别人知道还是不知道,这点不会改变。
其次,我感觉得到什么那都是我自己的事,而且就算我感觉到了,我也不一定要害怕吧!这是我的权利。
第三点嘛!暂时还没想到......
"这就是那个刺客吗?" 眼光锐利的家伙好象不太高兴,声音里的愤怒很显而易见。"你们就拿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家伙给我充数?你们告诉我,谁会相信他就是杀死卡特的凶手?"
没好气的翻着白眼,尤金好象并不想搭理这家伙。
谁知他倒当是给他的面子似的,当众发起难来。
"怎么了?哑啦!这是杀手吗?分明就是个狐狸精!这小东西能杀得了卡特那条老公牛吗?让他在床上精尽人亡还差不多!"
我真有些哭笑不得,我杀不了他?现下人不就在地上躺着呢吗?这白痴到底是没带眼睛还是没带脑子!
尤金被训斥得一声不吭,好半天才终于开了口:"塞桑先生,不管别人信不信,我可没有糊弄你的意思。您别看他的样子不像个杀手,可他却是我手下最顶尖的刺客呢!要不是为了你们的委托万无一失,我本不打算牺牲他的。"
态度不卑不亢,话也说的冠冕,且这言下之意已经是有点嫌对方不知好歹了。我不由会心一笑,尤金到底是尤金啊!
不过那个塞桑估计是个从没让人这般顶撞过的主,居然当下就发作起来。
"怎么?我还冤枉了你不成?当初说的是花好稻好,现在就弄这么个货色想了事了!做梦!"
"塞桑先生,麻烦你自重!" 尤金的声音开始发沉,估计也是叫他给闹得动了气。
可塞桑一听这话,差点就跳了起来。
"要我自重!去你妈的,就你也敢叫我自重!"啧~我到目前为止能确定的就是这个叫塞桑的肯定不是岛上的人,不然也不会对尤金这么出言不逊。
尤金没动声色,这是他发怒的前兆。可惜那个跳梁小丑还在自以为得意的表演。
"好啊!这就是你们办事的态度?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靠舔男人屁眼过活的骚货罢了!要是没克里泽森少爷撑着,你还想做我们家的买卖。你可别一朝发达就忘了自个的身价!事要是办不好,上头怪罪下来你们就等着吧!"
口不择言的怒骂着,几句话嚷得想让全世界听到。当然,中气不足的结果就是嚷完之后直喘粗气,惹得房里那两个傻瓜偷偷窃笑不止。
可以想象他的脸色气得一阵青一阵白的样子,我几乎也要笑出声来,还有点看戏的意思。要知道上一次敢这样指着尤金鼻子开骂的人,当天就被扔进了太平洋喂鲨鱼!
看着表面挺客气就把他当软柿子捏吗?也不看看尤金是何许人,能在堪那司混那么久会是好欺负的?又一个不长眼的白痴啊!我在心里暗暗摇头。
尤金没像他那样跳起来吹胡子瞪眼地自失身份,只是冷笑着,"塞桑,那你又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麦洛克家族的一条狗罢了,也敢到我面前来吠!就算是有事也有你主子出面,还轮不到你来警告我!"
真是又狠又准!尤金果然是不开口则已。
"我...我......" 塞桑被骂了个张口结舌,简直不知道怎么驳回来才对。只晓得在那"我我我"的,让我都忍不住替他叹气。
不过这至少解释了我的一个疑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痴并不是这次任务的委托人,应该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罢了!
这也让我松了口气,如果他当真是委托人,我会很失望的。可惜那傻瓜不知轻重,仍不甘示弱的想扳回一城,不停在尤金面前叫嚣着。
哼~我则继续睡我的觉,这跟我没关系。
所幸争吵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我们等了一晚上的人似乎终于到了......
进来的应该是三个人,个子都很高,其中一个人的身材要单薄些。岁数也都不大,三十不到的样子吧!都是男子。
别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做了十多年年瞎子,我还不至于连这点本事也没有。一个人的身高,体重,性别这些都可以从脚步声中忠实地反映出来,只要你懂得听。
这回来的应该是正主了!因为塞桑马上就安静了下来,而且立刻讨好地站在一侧。尤金则走上前去向他们一一问好。
他的声音并不响,而且含糊不清,我竖起耳朵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好吧!不管怎样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我干脆地从地上坐起。
"这就是那个刺客吗?"一个慵懒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没创意的问题,我暗暗摇头,居然跟刚才那蠢货用一样的开场白。只要明眼人都看得出吧!还是说他们比我这个瞎子更不如。
尤金没有丝毫懈怠,立刻回答道:"是的。"
"叫什么名字?多大了?"这次换了个人,可声音有些耳熟,像是在哪听见过...我凝神想了一会,终于有了答案--斐罗德•克里泽森。
应该是他没错,尤金的幕后金主。没想到,他居然也来了......
刚想到这,我不禁暗骂自己笨,他是"潘多拉"的后台老板,这些暗杀的生意也多半是他介绍来的。这单买卖做得这么大,他怎么有可能不到呢?
"那西撒斯,今年刚满二十岁。" 尤金还当真一板一眼的回答。
呵~这算什么?敢情这年头找替罪羊也要查明身份的吗?那接下来不就要调查我的户籍来历了!
"那西撒斯...水仙吗?"
"呵呵......"一片低低地笑声在房内回荡,"你这里的美人还真不少啊!尤金,这名字是你起的吗?" 斐罗德好象很高兴的样子。
"是的。" 尤金依旧恭敬地回答。
"起的好啊!"那个慵懒的声音含着笑道:"的确像一株顾影自怜的水仙。可惜了,要是个明眼的,你可就更是赚不过来了。"
"多谢夸奖了!"我没好气的代尤金说了出来。反正已经是等死的人了,我可没兴趣听他们对我容貌的评价。
尤金大约吃惊不小,立刻呵斥着:"你在说什么?"
"没事,尤金。" 斐罗德阻止了他的训斥,笑意不减:"现在看来倒像是朵多刺的蔷薇呢!以前没有见过啊。"
尤金马上恭身回禀:"那西在这里已经十年了,一直都是做刺客的。"
"哦?看不出来啊!" 慵懒的声音虽然说着看不出来,话语中却并没有惊讶的意思。"这么说我倒是让你损失了一员大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