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经写道,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从此世界便有了白天和黑夜的区别。而夜总是让人不安的存在,所以人们点燃了灯企图驱散黑暗。可惜不管是太阳还是灯火,有光的地方就必定有影,也就有潜伏在阴影中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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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罪城
我常常在想,命运究竟想把我引向何方?也许我惧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这种身不由己的飘荡。
夜,深得像望不到边的渊。死一般的寂静统治了这个空间。让我不禁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同样让人不安的夜,那个改变了我命运的夜晚。
今晚,我奉命要刺杀一个人,一个据说相当重要的人物。我不知道自己已经等了多久,但我知道我必须等下去。
作为一个瞎子,这种叫人绝望的黑暗在我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掌心沁出的汗无声落下和地面的湿冷融成一片。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也许在我杀死第一个人时曾经有过的,紧张,一种仿佛就要不能呼吸的错觉。
可自从那以后,就再没有过了。其实,杀一个人和一百个并没有什么差别,越到后来就越麻木。熟练得好象已不是在结果一个生命,而是在拆卸一具玩偶。
而今晚好象有些不同,究竟是哪里不同呢?我也说不上来。
以前有人告诉过我,干我们这行的需要野兽的直觉。我不知道我有没有,也许有的吧,否则我也不会活到现在!
野兽对于危险是有一种天然的敏感的,这次的任务就有这种味道。
可我不能逃,也不想逃。我能感觉到体内正升起一种兴奋的战栗,逐渐压倒了恐惧。我听说有一种花,它一生只开放一次,在黑夜中尽情绽放绝世的芳华后就静静的等待生命凋零。如果可以选择,我愿像这花一样,以生命换取一瞬间的辉煌。
走廊上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在一片寂静中回荡着显得格外清晰。在渐行渐近后蓦然停下,吱呀一声...门被旋开了。来人没有说话,在我认识的人中会这么做的只有一个。
"凯恩。"我出声唤道。
"又被你发现了,我还以为这次总算成功了呢!"如丝般优雅甜美的嗓音带着几分气恼,听来倒像是在撒娇。"这回我又是哪露马脚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微微一笑,我紧绷了一晚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跟你没关系,下次记得叫人在门轴里上点油。"
"不会吧!外面吵成这样,就门轴这点响声你都听得见!" 凯恩不禁有些好奇。
"外面很吵吗?我听不见啊,简直是鸦雀无声呢!"我仍是一脸不以为忤的样子。
可话似乎把凯恩吓得够戗,当场一个箭步窜到我面前。"喂,那西,你还好吧?你可别吓我。你耳朵怎么了?"
"没事,"我安抚地朝他笑笑,"今晚有个任务。"
"呼~," 了解我不过是在出任务前习惯地沉淀心情,凯恩长长出了一口气,放松下来"吓我一跳,这次的任务有这么棘手吗?紧张成这样"
"也许会死。"本应该很有几分悲壮的话在我口中说出,听来反而异常平静。
凯恩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真这么危险吗?
"是。"对于凯恩,我不想隐瞒什么。
"不行,你不能去。" 凯恩猛地站了起来,幅度大地带着椅子发出一片刺耳的响声。"既然知道这么危险,还要去白白送死吗?"
"别傻了,难道这是我们能说了算的吗!"相形之下,我反倒冷静地像个旁观者。
"听我说,会有办法的,我可以..."
"可以什么?" 凯恩激动的话被我一下截断了"你难道还想去求那个人吗?"
"我不能看着你死啊!"凯恩的声音充满着无助。
我仍是无所谓地笑着"就算真有什么事也不要紧,反正我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瞎子,真能一了百了倒好了。要真是死不了还得看老板愿不愿意养我这个废物!"
"够了!"凯恩厉声喝断了我的话:"哪有人这么平白咒自己的。"
我听得出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也许他也感到了什么不祥的预兆吧。沉默中,凯恩把头埋入我的怀里,埋得很紧很紧。于是我突然想到,如果这次我失了手,最难过的就该是凯恩了吧。
"没事的,今天任务结束后我请你去维京吃饭,好吗?"我轻拍着他的肩膀。
良久,凯恩终于抬起了头,还略带鼻音的嗓子恢复了一贯撒娇地口吻。"那我要吃芝士龙虾。"
很奇怪,一直到今天我还是会想起这个夜晚,想起我最终没请成的这顿龙虾,想起凯恩和他无声地哭泣。
后来在我的再三劝说下,凯恩终于走了,我的心却怎样也无法平静下来,于是我开始回忆我和凯恩初遇的时光。
凯恩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在这个只承认暴力和强权的地方,他的存在几乎像一个奇迹。虽然我看不到他的模样,但每次想到他,我的脑中都会出现一朵莲花的形象,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潘多拉"不是什么慈善机构,它之所以收留我这个一无是处的瞎子,看中的不过是我还有一副看得过去的皮囊。10岁,这个年纪做一名男妓可能还嫌早,但在"潘多拉"里,和我同龄的小男孩则多的是,比我小的也不少。
老板说我长得太冷静不讨客人喜欢,但做个刺客也许不错,毕竟没人会怀疑一个瞎子。"潘多拉"并不是一个单纯寻欢作乐的地方,它也会接一些特殊委托,温柔乡有时是最好的杀人冢。
选择从来就不是我们这种人的权力,于是我就成了一名刺客。而凯恩则刚好和我相反,长得既娇媚又温顺。听别人说在我们这批雏儿中,他的相貌是最出众的了。还不过8岁的凯恩很聪明,嘴又甜;没多久就调去了包房专门伺候上层人士。
这两种命运其实没有什么实质区别;在堪那司,要活下去你就只能选择出卖一些东西,不管出卖的是身体还是性命。当然,在没有任务的时候我还是要去陪客,老板不可能白白养着我。
说来很凑巧,我和凯恩正好被分在一间房住,我们的友谊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开始了。凯恩是那种很善解人意的孩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好象很有心计,但实际上却很善良。在这种人吃人的环境下,这样的个性注定了他要吃不少苦头。
在堪那司,每个人的命运也许都不相同,但最终能逃脱悲剧收场的人却很少很少......
信步走到阳台上,迎面而来的风温柔地拂过脸颊,带来一股腐朽的味道。风很轻,仿佛沉重的叹息。阳台外的世界现在想必正是一片灯火辉煌,堪那司的夜晚永远离不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在夜幕的遮掩下,人们肆无忌惮地挥霍着,在各种精心设计出的变态游戏中取乐。不断追求感官的刺激,肉欲缠绵的诱惑,对血腥的渴望,各种丑陋的欲望就如同潘多拉的魔盒中释放出的妖怪,释放着,扭曲着,膨胀着...
这里就是我生长的地方。我记得有人曾经说过,堪那司是一个被上帝抛弃的所在,因为人类各种丑陋的欲望已让它成为了人间的地狱。
在堪那司这座魔都,金钱就是通行无阻的唯一条件。无论你是谁,来自何方,只要出得起价钱,就可以随心所欲。
也因此,这里聚集了形形色色的人,高级妓女穿梭在酒店、赌场和酒吧之间,希望遇上一个豪客。满面笑容地掮客小心翼翼寻找着中意的主顾;赌徒瞪着赤红的眼睛寻找翻本的机会;精心装扮过地间谍混迹在喧闹的人群中伺机而动;毒贩和军火商穿得衣冠楚楚,举杯弹冠庆贺又一桩罪恶买卖的成功。雇佣军,保镖在高级会所附近戒备着,随时准备保护自己雇主的安全。
这是一座以金钱和鲜血筑成的罪之城啊!从我有记忆开始,就衷心祈祷希望有一天能亲眼看见它的倒塌。
可我想我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门被再次推开,我无声地笑了,该是面对我的挑战的时候了。适时地回过头去,沉声问道:"时间到了吗?"
来人好象吓了一跳,是弄不明白我这个瞎子是怎样发现他的存在的吧!
"咳咳...差不多了,老板让你准备一下!"清了清喉咙,来者迅速恢复了常态,宣读着老板的命令。
在堪那司没一些本领是活不下去的。所以我们需要的从来不是发问,而是服从。只有服从,才是保命的方法。
"我已经准备好了。"从容地回答着,我安静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好,我这就去告诉老板。"来人停顿了一下,好象是在打量我。片刻之后,终于转身离去了。
我仍然静静地坐着,他该是个新人吧!才会这么惊讶地看我。这儿的老员工们是早已经习惯了的。
听声音,他应该不超过十五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啊...会到这儿来做事想必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在这里,每个人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但这却不是我应该关心的。只有在这时候才会感觉到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心早就被磨得生了一层厚厚的硬茧,连基本的痛也感觉不到了。
其实这样也好,在堪那司同情是一种最廉价,也最没有用处的感情,它帮不了任何人。想要生存就只能靠自己。
冰冷的气息从门口直吹进屋来,虽然没有听见脚步声,可我知道这是"潘多拉"老板,也就是我的衣食父母尤金到了。
"那西。" 每当尤金那特有的醇厚嗓音响起,就给人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过境的感觉一般。
对于这点,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照理说,这样的嗓子应该是很温暖的才对啊!可他偏是个例外。
"那西..."这回声音中带了点淡淡的怒气,是怪我迟迟没有回应吗?
我不是笨蛋,这点当然听得出来。轻勾起一抹笑意,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有事吗?老板。"
尤金并没有马上说话,我猜他正在皱眉头,因为我敷衍的态度。天知道,我从来就是如此不是吗?他又何必自寻烦恼。
"那西," 等了半晌,尤金终于重开了金口:"今晚的客人很重要,容不得半点闪失;只许成功,不准失败。知道吗?"
"知道了,老板。"我从善如流地回答着。真是活见鬼!我当然知道今晚客人的重要性,可要是任务失败我死了,这个责任我恐怕也没法负了吧?
一双冰冷的手梳过我的发,把别在额角的宝石发卡正了正。"你看你,装束都乱成这样了。怎么也不叫人给你重新弄一下?"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这样不修边幅,待会要是客人对你不满意该怎么办?
我冷冷地笑了起来:"放心吧,老板。我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的。您大可不用那么紧张!我还从未让您失望过不是吗?"
那双冰冰凉的手索性把我的头发整个散开,抓过一边的梳子替我重新整理。"这家伙是个财政要员,记得多说些好听的话知道吗?"
尤金梳头的技巧还真是不错,我一头不服管教的头发在他手中显得格外听话。"好听的话我可不太懂得说,要不您现教我两句?"有些挑衅的味道。
头皮一紧,尤金手上的力道明显加重了,声音也越发冰冷:"不会说也不打紧,关键是要在床上尽可能让他满意!听说他在床上有不少怪癖!"
哦~我懂了......其实大凡是地位越高的人,私底下不可告人的爱好也就越多。这点我已见怪不怪了。
"明白了,老板。我又不是第一回碰上这种客人,您不必这样特意强调。"
终于把我的一头长发打理完了,尤金退后了几步,像在欣赏自己的杰作。口中仍不忘告诫:"千万不要小看他,上次有个还不满十二的雏儿就是被他活活玩死的。你最好是小心一点!"
"多谢老板关心了!"我在心中冷笑着。在这个地方是没有任何感情好讲的,再多表面的关切也不过是怕我失手连累了他罢了。
尤金深深看了我一眼便不再多言,直接起身往房外走去。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去迎接我未知的命运。
风拂纱帘,带起一层层雪白的波浪。轻轻在脸庞滑过的感觉就像情人的吻,我猜这情景一定很美。凡是能为这里增添情调的东西,尤金一向出手大方。
穿过一道道仿佛永无止尽的门廊和阶梯,紧跟着老板的脚步;我知道我已经接近了"潘多拉"的心脏,也就是所谓上层人士聚集的地方。
香槟,烛光,水晶吊灯下的衣袂霓影,郁金香杯中的微笑唇红,我看不到却能真切地感受到。在经过了人来人往的宴会厅后,尤金终于在一道偏僻的走廊前停下了脚步。
"卡特大人......" 尤金恭敬的推开门,房内传出一阵装模作样的咳嗽,让我不由升起一种由衷地厌恶。这就是所谓的上流社会啊!真是合了那句老话,既要作婊子,又想立牌坊!我在心中冷笑着。
"进来吧..."
好半天,房内终于传来了装腔拿调的回答。
我注意到身边的尤金不断绞着双手,发出细微的声响。不禁莞尔一笑,这是他不耐烦时的典型动作。
也是啊!一个最多再活不过两小时的家伙,现在却还要把他当上帝供着。估计谁的心情也不会爽的!
想归想,脚上还是一步不拉地紧跟着老板踏进了素来只有财势兼备的人物才能踏足的顶层包厢。
真是奢华的享受啊!虽然看不到,但我仍能清晰地感觉出脚下柔软的触感是属于波斯绒。屋内燃着熏香,混合着原木的味道;整间屋子充满了温暖的气息。
"卡特大人,人我带来了!您看看满不满意。" 尤金不卑不亢地说着,边把我拉到靠前的位置。好让"买主"看清"货物"的样子。
我能感觉到两道贪婪的视线肆无忌惮地扫了过来,让我直觉的想低下头去,但长年的训练却不允许我这么做。
我只能尽量挺直自己的背脊,面无表情地面向我的"买主"。
尤金在一旁笑着询问:"怎么样,还满意吗?"
只听一个油腻腻的声音发出几声让人作呕的干笑:"货色倒还可以。可惜啊,是个瞎子吧?真是糟蹋了这副美貌啊!"
年纪一大把了,眼力倒还不差。我的手臂上已经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他的视线让我有种在大庭广众下被剥尽衣服的厌恶感。
"那西可是我们这的红牌啊,轻易不见客的!要说按摩的工夫,这儿可没一个比得上他的。别看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在床上可比凯恩还带劲呢......" 尤金相当热心地向"买主"推销着我,生怕他临时反悔。
两人不时窃窃私语着,只听卡特边听发出阵阵淫笑。
哼~我都不知道呢!我什么时候成了红牌了?
轻易不见客?这句说的倒也是!我接的客人多半是叫阎王看中的,要让我轻易见了客,这秘密武器可不就不灵了吗?暗暗自嘲着。
正待凝神再要听下去,一股特别的香气引起了我的注意。从进这个房间就闻到了,却一直若有若无,细细留意,房内缭绕着淡淡带甜味的芳香不由让我心头一紧。
在"潘多拉"这么些年到底不是白待的,这种带有甜味的香气是一种催情剂所特有的。它的主要功效是松弛人的神经,兼有挑起情欲的作用。
要在平时权当助兴也就罢了,可今天......搞不好是要误事的。
我小心地循声向前靠近着,还要留意不能让我的主顾发现了。不落痕迹地碰了一下正卖力介绍我如何"耐用"的尤金,他仍在说个不听,但我知道他已经明白了。
果然,不一会他就借口要找点可以助兴的东西把我拉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