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鲁皮安掀开帘子时,只看见塔拉屋里残余的火把留下的青烟,地上还放著一盘麦粒和羊肉混合蒸的饭,他老大不客气地坐下,大口吃起来。
他既然是奴隶,就应该给主人做饭,这是塔代奥的习俗。但实际上经常反过来。塔拉似乎不在乎这种事,顶多会偶尔抱怨一下为什麽粮食会吃得那麽快。他鲁皮安饭量大,这也是事实。
吃完饭,鲁皮安开始坐到门前,把晒干的药草磨成粉末,装进用豚鼠皮制成的囊袋里面。当初在卡伽德瓦部落时,他经常这麽做,而在到达塔代奥的三个月内,他已经收集了很多草药了。
在他磨药的时候,来来往往经过了很多人。有些是他治好的病人,那些人总是带著感激的微笑,还会把一点粮食、猎物什麽的送给他;有时走过几个拜蒙和大巫师的手下,他们会说一些难听的话,会在他身边吐口水,有一些人还会飞快地跑来跑去,带起一阵风,把他刚刚磨好的药粉弄得四散飞舞。
鲁皮安总是尽量让自己保持平和的心态,从不生气。他知道那些人不敢把他怎麽样。
临近中午,奥纳已经升到天顶,塔拉还没有回来。
又等了一会,鲁皮安收拾东西,准备做饭。这时祖比亚来了。
"塔拉哪去了?"鲁皮安问他。
"哦。首领留他吃饭。"
"这麽说我们要自己弄吃的啦?"
鲁皮安一边说,一边探头看祖比亚手里的罐子。他本著能不自己动手就不动手的原则,希望祖比亚能代替塔拉替他解决吃饭问题。
"我带了豚鼠肉汤,你总要烤几张饼吧。"祖比亚当然知道他的心思,不过这汤本是给塔拉准备的,不能随随便便便宜了鲁皮安。
吃午饭时,鲁皮安注意到祖比亚有些闷闷不乐。
是因为塔拉不在吧。他心想。平时少年总是很多话,围著塔拉唧唧喳喳说这说那,他只要见著塔拉就非常活跃。对於他,塔拉的作用就像雨水对於麦苗的作用,那不仅仅是需要而已,那是让一个生命被灵动的魂魄填充的强烈渴望。
这三个月鲁皮安早已察觉出他们的关系了。
祖比亚只要有时间,肯定会来找塔拉,而且总是要待到太阳落山後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塔拉似乎也喜欢有祖比亚陪著,有什麽事情总是先告诉他。
他们互相喜欢上了对方。鲁皮安想,只不过祖比亚喜欢、甚至崇拜塔拉,但塔拉对那孩子更多的是像哥哥一般的爱护。可是这两个人的关系不是会触犯塔代奥部落的禁忌吗?所以他们才不敢对外人说,也不敢有所表示吧?
鲁皮安耸了耸肩。
这种事在塔代奥人眼中是连说一说都要万分小心的大忌,而在卡伽德瓦人眼里却顶多是个有点奇怪的事而已。於是鲁皮安不由得想起草原上经常举行的狂欢大会来,整个部落的男男女女在猎物最多的丰收季节彻夜不眠不休,围著篝火唱歌跳舞,直到最後人们被素馨花麻醉,互相寻求欲望发泄的出口,那时总会发生由於找不到女人,男人之间交媾的事情,大家也没觉得有什麽,至多是笑笑罢了。
唉。鲁皮安叹了口气。在塔代奥这种严格限制欲望的地方,生活也变得无趣了。
他又重新打量一番祖比亚。那个孩子长著一幅天真纯洁的面孔,鲁皮安记得自己在那个年纪不是追逐猎物,就是在和女孩们谈情说爱。
他不懂为什麽互相产生了爱慕却连说都不允许说,追求快乐的天性为什麽要屈服於那些莫名其妙的禁令呢。作为卡伽德瓦人的鲁皮安突然觉得自己能在草原上生活过是多麽幸运,而面前的孩子又是多麽可怜。他想帮助他们,反正他自己的主意多得很。再说,塔代奥阴冷的死水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非常想冲那无波无谰的水面扔上个把块石头,看看它到底会泛出些什麽东西来。
"你在想什麽,孩子?"他问。
"......哦?没什麽,没有......"祖比亚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陷入沈思。
"不,孩子。你有心事。"鲁皮安说道,"你在想塔拉。"
祖比亚的头更低了。
"不,别这样,别这麽忧郁。千万别!你还是个年轻人。祖比亚,我是卡伽德瓦人,你们的那套禁忌我不懂,也约束不了我。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喜欢某个人,却什麽都不能做,难道不痛苦吗?"
"不可能......"少年摇著头。
"没什麽不可能,孩子。对,你可以告诉我,因为我不是塔代奥人,告诉我没关系。说吧,说你喜欢塔拉,非常喜欢;说你希望他也爱你;说你想从中得到一些东西,不仅仅是精神上的愉悦。说吧。"
祖比亚怔怔地看著他,皱著眉,仿佛不了解他的意思。但慢慢地,他的眼中涌出了泪水。他把手捂在嘴上,害怕那冲口而出的话会因为激动被别人听见,甚至害怕自己听见。
"我喜欢他,非常喜欢,非常喜欢。"
啊!但是他却不敢告诉别人,因为他不想为此毁了自己和塔拉。如今在一个外乡人面前,他才第一次说出了心事,但这让他更加难受了。他的眼泪滚下来,打湿沙土地面。他越是哭泣,就越是悲伤,纠结在心里的被压抑的感情随著泪水奔涌而出。
鲁皮安等著他哭。他知道,当一个人打开泪水的闸门时,总伴随著打开心灵的闸门,而只有这样,他才能帮助他们。
空气很闷热,飞虫发出嘤嘤的声音。更远处是人们给小麦播种时的吆喝声,不知从什麽地方竟飘来一阵瓜果的芳香。这一切再熟悉不过,雨季就要到了......
鲁皮安伸手擦掉少年脸上的泪珠。
"孩子,别哭了,别让其它人听见。我会帮助你们,但你也得记得:命运挡不住欢乐。记住我的话。"
在鲁皮安和祖比亚这次谈话後过了十几天,塔代奥部落突然忙碌起来,人们忙著在海滩上搭棚子。
他问祖比亚发生了什麽事。
"又有一个男孩到了20岁,要举行成人仪式了。"
祖比亚把仪式的过程给好奇心重的鲁皮安讲了一遍。听完後,卡伽德瓦人兴奋地打了个口哨。
"听起来真不赖嘛!那个给男孩施成人礼的家夥,可真太便宜他啦!"
少年刚听到这话没在意,但紧接著脸‘唰'地红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对著胆敢轻视自己部落的鲁皮安叫道:"那是庄严的仪式!而且只有部落的勇士才有资格!"
"部落勇士?"鲁皮安念叨著这个词,想了想,突然问:"你现在多大了,祖比亚?"
"十七。"
还有三年。
"唔......塔拉是勇士吗?"
"不是。"
这似乎有点麻烦呐。鲁皮安想。
他拍拍祖比亚的肩膀,说道:"孩子,等你到了二十岁,要举行成人仪式的时候,想不想让塔拉为你施成人礼呢?"
少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脸蛋红得跟奥纳太阳似的,嘴里结结巴巴地说:
"你......你说......什麽?我......"
"你一定是这麽想的!"
"我......不是......我......"
祖比亚狠狠地跺了下脚,吓得草丛里的虫子们蹦出老远。他咬咬牙,下定决心。
"是。我是这麽想的。"
鲁皮安咧嘴笑了。
"就是嘛!人啊,诚实点比较好。塔拉那方面我会去说的。放心吧。"
他未等祖比亚反悔,立刻一溜烟跑掉了。
"喂......!"
祖比亚想叫他回来,但望著迅速跑远的鲁皮安,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两个月後,正值雨季,高扎河涨了很多,麦地里已是绿油油一片。时不时猛烈的雷雨会吞没塔代奥村,扑灭篝火,赶走昆虫,把人也驱赶回房屋里。
在雨天最好不要出去,但鲁皮安为了采药草只能顶著大雨到树林里,结果从树上摔下来,扭伤了脚。
原本鲁皮安就没怎麽用心照顾塔拉,这下又反过来,要塔拉照顾他了。祖比亚和葳空闲的时候会经常过来帮忙。与他们俩个人的耐心相比,塔拉的态度要恶劣很多。
"采什麽草药啊,偏偏还伤了脚!"
一天,他一边抱怨一边用力搅动著汤锅。因为外面正在下雨,火点在屋里,满屋子的烟让他好不难受。
"那种草只有在大雨时才会在树梢上长出来啊。"
鲁皮安自在地坐在自己的棚屋里解释。透过门帘,他可以看到忙来忙去的塔拉。
吃完饭,等到中午,雨停了,红彤彤的太阳照射著湿润的地面,空气干净清爽。祖比亚照例过来看他们。他坐下还没说完一句话,鲁皮安就吵嚷著说要去洗澡。
"你烦不烦啊,要去自己去!"塔拉不高兴地回应。明显是被打断和祖比亚的谈话的不悦表情。
"喂,我伤了脚,你要我爬到河滩去吗?那麽远。"
"那你就不要去,不洗又不会死人。"
"是不会死,可是会很脏啊。"鲁皮安低头闻了闻腋窝,故意在鼻子前扇风,还大声说:"好臭好臭!不信你闻闻看!"他用那条好腿蹦到塔拉面前,一个劲地把脏兮兮的头发往塔拉的身上蹭,还不时把脚丫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直到塔拉再也忍受不住,迅速站起来往後退,并且摆著手说:
"你饶了我吧,我们一起抬你去总行了吧!"
鲁皮安看到自己诡计得逞,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种笑声比他的嘴和眼睛都更能暴露出他的邪恶用心。
此刻村子里的人大都在睡觉,看不到几个人。塔拉和祖比亚一左一右架著鲁皮安来到河滩,把他放到一处平缓的沙滩上,两个人就回到高处的河岸上等著。而鲁皮安钻进水里,一边洗澡一边叫著:
"哈哈,太舒服了。呀呀呀呀!我美丽伟大的太阳神啊!"
他居然还唱起了歌,其声音其姿态足以让河岸上的两个人反胃。
等他终於洗完了,便招呼塔拉和祖比亚下去,并说:
"你们洗不洗,水很好,反正也已经来了。"
水的确很清澈,可以清楚地看到沙地上的卵石和小虾,在奥纳的光线下水温也很温暖。
祖比亚被打动了,打算洗一洗,於是塔拉只得一个人把鲁皮安背上岸。
"你不去吗?"坐到地上,鲁皮安问他。
"我昨天刚洗过。"
"再去一次嘛。"
塔拉突然转过身,弓著腰,像要捕猎的斑豹一样前顷著身体,那种姿势硬是让鲁皮安一下子处在被动。
"你是有什麽目的吧,鲁皮安?"塔拉盯著他。
"唔......我直说了。三年後,祖比亚也二十岁了,如果在成人仪式上看著别人给他施成人礼,你会有什麽感觉?"
"我会很不自在。"
"真诚实。好,既然你自己看著不自在,干脆由你施成人礼。"
"可我不是勇士。"
"那你就努力争取啊!古诺诺特也不是生来的勇士。"
"你说的对......"塔拉转过头,看著正在洗澡的祖比亚,说:"他知道了吗?"
鲁皮安点点头。"我已经跟他说过,现在就看你了。"
塔拉的嘴角微微翘起来,说道:"你为什麽要帮我们?我们两个即没有权利,也没有你需要的东西?"
"可你救过我的命。"
"我不需要你报答我,那是我该做的。"
"你不需要,但是我乐意。"鲁皮安收起了嘻笑的脸,严肃的说:"我这个人就是好管闲事。曾经自己也觉得,为什麽要管别人呢?自己走自己的路,有自己的自由。但是鲁皮安就是这样的人,他不喜欢看到人们因无法体尝到爱情而痛苦,就像他无法忍受人们自己圈禁自己一样。"
"没想到你还挺高尚的嘛。"
"哈,我的行动要比我的思想高尚。怎麽样?你到底同不同意?"
"我啊......"他没回答鲁皮安,而是站起来,向河滩走去。
祖比亚看到塔拉走下来,问:"你改变主意了?"
"嗯。"
塔拉踩在沙滩上,水没过他的小腿。他解下脖子上的项链,护身符,放在高处的大石块上,然後开始解腰带。祖比亚已经忘了洗澡,站在水里盯著塔拉的动作,眼睛跟随著那灵巧的手指经过他漂亮的锁骨,胸膛,腹部。塔拉解下腰带,连同兽皮和缠腰布一起放到一边,慢慢走进水里。
"祖比亚。"他轻轻唤他的名字,并把手按在他肩上。
"塔拉?"少年疑惑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突然的改变。
"那件事......三年後的那件事。我答应你。"
说著,塔拉收紧手臂,把祖比亚搂进怀中。
"塔拉!会被人看见的!"少年焦急地挣扎。
"不会有人,鲁皮安在帮我们看著。"
塔拉抱著祖比亚,他们的身体贴得那麽近,肌肉挨著肌肉,皮肤摩擦著皮肤。这第一次日光下亲密的接触让俩个人心里一阵紧张,几乎手足无措。
祖比亚抬起双眼,看著塔拉,看著那俊朗优美的眉,眼睛和嘴角。他的心里顿时感到那麽多的幸福,多到那颗少年的心都盛不下,快要溢出来了。
"塔拉......"他轻轻念著,把头靠在塔拉的肩上,然後他感到一双温柔的手抚过肩膀,向下滑过脊背,在腰间摸索,接著那双手按著他的臀部,让两个人更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他们的心跳和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小腹处的互相碰撞让他们同时尝到了从未感受过的悠甜的滋味。塔拉的手抚过祖比亚的大腿,滑向他的腹股沟,他的青涩的欲望中心......
"啪!"
水花四溅。一块石头落到了两个人身边的水里。
鲁皮安在岸上冲他们喊:"有人!"
塔拉向岸上看了一眼,并没看到人,不过他知道应该是被隆起的河岸挡住了。他回头看著祖比亚,抓紧来人出现之前的短暂时间,抬起少年的下巴,把自己滚烫的嘴唇压在他微张的嘴上。
紧接著他後退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这时河岸上冒出一个人影,原来是一个到河口去捕鱼的妇女,她看到河边的三个人便打招呼说:
"唉,你们这时来洗澡啊!"
"是啊,水很好呢。"塔拉竭力压制著自己激动的情绪,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与他相比,祖比亚就幼稚得多,他无法掩饰自己绯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睛,只好背过身去。
她消失後,塔拉定下神来,说:"我们上去吧。"
他很快穿好衣服上岸了。祖比亚很慢,刚才的亲吻、抚摸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他觉得一股火焰烧灼著喉咙,他弯下身,把脸浸在河水中,待到那灼热的感觉消失後,才慢慢走上岸。
像来时一样,他们抬著鲁皮安回去,但不同的是他们不再说笑,俩个人各怀心事,一言不发。只有鲁皮安在心里乐开了花,庆祝自己计谋的成功。
如何在三年之内成为勇士。
这是塔拉在决定为祖比亚施成人礼後必须解决的问题。
他去问父亲玛霍玛。首领很高兴,因为塔拉要想接替他,迟早都要过这一关。
想成为勇士的方法有两种:一是在战争中英勇无畏,立下战功,就像古诺诺特一样;二是杀死最凶猛的动物倚角龙,把龙心带回部落。这後一条是泽利基达告诉塔拉的。
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战争了,而塔拉的时间有限,坐等战争显然不现实。他只有用第二种方法。
他接下来拜访古诺诺特,讨教杀死倚角龙的方法。
那天傍晚,塔拉找到祖比亚,简简单单只说了一句话:
"明天,我们去神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