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学家不耐烦地耸了耸肩膀。
"那时只是弹射到空间里,而现在是把我抛到地面上。我不是物理学家,但是基本常识我还是有的:我会被摔死。就这么回事。"
"不会摔死的。"克力普队长笑了起来,"不过淹死倒是很有可能。"
"你说什么?!"
"是这样。我们当然不会愚蠢到用弹射器的外壳和岩石进行碰撞实验。我们打算做的是让你落到海面上,然后地面人员再将你回收上岸。这不过相当于一次高空跳水罢了。"
"将近三万公里的高空跳水!"
"你不去吗?"队长依然微笑着说:"因为这次是急需一位语言学家,如果你干的好,我可以为你向科学院申请一笔奖金和一个高级教授的职位,也许他们会批准你开设那门比较语言学史的课程,你不是一直想要吗?"
贝兰特沉默了,他开始绕着透明的弹射器一圈圈的踱步,一边走,一边看这弹射器内部圆形的小空间和在原形底部突起的控制仪。他不停地绕圈子,绕得克力普队长都觉得头晕的时候,他开口说:
"好吧,我去。不过,你可要记住你刚才的允诺。"
中午,接到指令的泰坦二号登陆人员便都聚集到海滩上,等待着弹射器溅落。
塞拉打开一艘充气动力艇,和伯克斯一起坐在上面,拿着望远镜和回收仪器,在预定的海面上慢悠悠地来回逡巡。而考察小组的两位女士,则准备了急救设备在岸上等候。
泰坦二号上的安提尔一边观察着从先驱者号上发来的信号,一边和他们通话。
"弹射器已经脱离,现在开始溅落......应该很快就会达到入射角度......航向正确......唔,在我们能看见他之前大概还需要十几分钟。"
安提尔暂时关闭了和母船的通信线路,对海面上的两个人说:
"瞧瞧,谁能料到,语言学家居然也有用武之地了,而且还非他不可,谁让我们只有一位语言学家呢。"
"可谁又能料到我们居然在这里发现了人类呢?"
安提尔说,"那真的是人类吗?也许是批着人类外皮的外星生物吧,它们的目的是侵入人类的内部并妄图统治我们。"
"我看你是电影看多了,外星人如果根本没见过人类,如何能制造人类的外皮?要知道我们发现他们的时候可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百啊。"
"我们就等那个不凡的语言学家来给我们揭开这个谜底吧。"安提尔说,"注意,应该可以看到弹射器了,注意搜索,注意搜索。"
"快找找,快找找。"塞拉喊起来,"要是万一他落在我们头上那可就糟糕了。"
伯克斯举着望远镜,塞拉拿着信号跟踪仪,两个人忙碌地配合着。
很快,伯克斯发现了一个耀眼的光点,他指给塞拉看。
"下落的这么快......他们难道忘记了打开反重力垫?虽然我还没见过一个血肉模糊的语言学家,但是并不想在今天开创这个记录啊。"
"不,是因为弹射器原本设计时就没怎么考虑还要着陆的问题,反重力垫的配备很底。我想贝兰特一定很难受,我们快点过去吧。"
"不过才六个重力加速度嘛,上次我们可是经受过十个的折磨啊......啊!"伯克斯喊了起来,"落下来了,落下来了!"
透明球体弹射器落到海面上,发出很大的声音,并掀起高高的海浪,因为重力比地球要小,浪头越发显得高大壮观;弹射器被海面重新弹起来,飞到空中又六、七米高,然后再次落回到水里,打着滚,慢慢平静下来。
塞拉发动汽艇,向着如同晶莹缇透的水晶球一般的圆形物体开过去。透过海浪和反光,可以模糊地看到里面有一个人影,但是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过去了,一动不动,随波逐流。
贝兰特觉得自己死了。
在被从弹射器里拉出来时他吐了好一阵,早餐吃的可是厨房为他此行特意做的金枪鱼啊,全倒进海水里没影了。
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平躺在汽艇上,四周是一圈脑袋。而在这些脑袋的上头,是一片蔚蓝中带着淡红色云朵的天空。仿佛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地球。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随后动了动自己的手脚,发现那些零件居然一个不少的还在正常工作。于是他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我还活着啊。"他感叹地说。
劳格·梅被他的动作逗乐了,笑着说,"你还真是个蠢货。怎么,你是想着用残缺的四肢和横流的血水吓唬我们吗?"
贝兰特有气无力地瞪了她一眼。他才懒得和她说话呢。
他们将贝兰特从汽艇上抬到担架上,轮流将他抬着向远处的泰坦二号走去。途中,赛拉给贝兰特简单的讲述了他们这两天考察的结果。
"这么说,你们是想让我和你们抓住的那个人--如果那是人的话--进行语言沟通咯。"
"是的。毕竟,你是专家嘛。"伯克斯说。
"别这么夸他,他会得意忘形的。"梅紧跟着来了一句。
"可是,"贝兰特略微抬起了头,说,"你们要知道,不同的生物的发音器官和接收器官有很大的不同,比较可能的是我们根本不能听到它们说什么,就像我们人类听不到蝙蝠的声音一样。"
"不,我相信你一定会听见它说的话的。"赛拉望着泰坦二号隆起的圆形球体,若有所思地说。
卡罗·贝兰特到达泰坦二号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进行身体检查和吃药。因为引力,气压,气候都是全新的环境,在这种情况下暴露在空气中,首先就是要防止生病。
而在吃了药,休息了几个小时之后,贝兰特以令其他人瞠目结舌地速度一个人消灭了三个人的食品配给,大把大把地高热巧克力,大块大块地烹调牛肉,大罐大罐的维生素饮料,消失在他无底洞般的食道胃袋里面。赛拉指令长即刻让安提尔给先驱者号发去了一个增加食物需求的报告,否则,泰坦二号可就要闹饥荒啦。再说,不光是来了一个贝兰特的问题,他们的俘虏也同样需要喂养。
当卡罗·贝兰特满意地擦去下巴上粘的酱汁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赛拉指令长说:
"语言学家,你吃饱了么?"
"唔......还可以吧......"其实,贝兰特真想说,速食食品的味道果然是只能以填饱肚子来衡量,无论在地球还是在这里,这都是颠覆不破的真理啊。
"那好,为了对的起你吃下去的这些东西,你现在开始工作。"
"立刻?"
"马上!"
即使贝兰特想尽办法磨磨蹭蹭,但是,他不像别的技术人员,有各种工具需要整理;他的工具就是他的脑子,而这个,他自然是随身携带的。
刚开始在泰坦系列登陆舱生活的人总是会迷路,倒不是它的面积有多么巨大,而是它那琐碎的空间设计和无穷无尽似乎已经缠结在一起的通道。想来,当初设计者们肯定考虑到了宇宙探索是多么的枯燥,就用这些空间、通道向使用者提供了一个有趣的捉迷藏场所。
贝兰特跟着赛拉和劳格·梅走过很多拐角和封闭门后,到达了生活区,那里有一溜的单人房间。
在最靠边的房间门前,他们停了下来。劳格·梅说:"那个‘人'就在里面。"
贝兰特伸手就想开门,但却被赛拉拦住了。他说:"你不能这样进去,那个家伙很暴躁,如果你突然闯进去,会惊吓到它。"说着,他向梅点头示意,让她打开门上的电控光栅按钮。
一瞬间,整扇门变得透明如一块玻璃,外面的人可以看清里面的一切情况。
贝兰特向前迈了一步,向里面望去。
"你们说的那家伙在哪?"他问。
梅看了一眼赛拉,耸耸肩膀,那意思是说:蠢货到了哪里都是蠢货。
"你不要看桌子,也不要看床,也不要看一边的盥洗室......"
"哦......我还有什么地方可看的。"
"在床旁边的屋角,你看见什么东西了吗?如果太暗的话我可以调高光栅的入光率。"说着,光线立刻明亮起来。卡罗·贝兰特发现屋角确实有一团东西......
一个人。
贝兰特猛地向前扑过去,整个脸都贴在玻璃上。
一个人。
和他一样的四肢、手脚、五官......贝兰特拼命想在那个‘人'身上找到鳞片,鳍,翼膜等等任何可以证明不是人类的东西,但是他失败了。
"你们管这个叫外星人?"他转向赛拉和梅,问道。
"贝兰特,我们不是在开玩笑,这就是我们在这个星球上捕捉到的,相信我们。"
他没有回答,回身继续仔细观察着那个所谓的‘外星人'。
那是个人。他再次确认。虽然,‘那'和他们这些从地球上来的考察者有很大的不同,他贝兰特也不是生物学家,但是不会有任何怀疑了。
他觉得如果叫那个‘人'为‘土著',会更正确。
地球上有记载的古老的土著居民,多是未开化的、茹毛饮血的原始民族,他们已经随着现代文明的到来彻底绝迹。而现在屋角的那个人,仿佛是沿着某个看不见的时间漏斗从远古地球突然掉落进了这个世界。
他(贝兰特相信那是个男性)蜷缩在屋角,后背抵着墙壁,从一旁床上一尘不染的情况看,他是习惯睡在地面的;他的身材高挑、肌肉结实,皮肤呈现地球人梦寐以求的健康的浅褐色;腰部缠着彩色的兽皮和织物;长长的编织着各种装饰品的棕色头发纠结在一起;蓝色的眼睛看着上方,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祈祷;额头上醒目的刺青图案像是一只鸟。
"他多大了?"贝兰特问梅。
"我不清楚这个星球上的生长模式,不过根据我们的习惯来看,他大概是二十岁左右吧。"
"相当年轻......他头上的刺青很漂亮。"
"他后背上也有刺青,而且更多。"
梅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贝兰特。
整幅照片都是那个俘虏的背部,从后颈到腰部、在左右肩胛之间刺满了黑色和青色的图案,有翅膀、扭曲的线条,正中央是一个动物的头部,很像地球上的猫科动物。
"这是什么?"他指着那个动物头部。
梅的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我现在很难说那是什么......"
"很像猎豹。"
"对,很像。但究竟是‘像',还是‘是',这里面的含义可大不相同,"
她望着屋里的俘虏,表情严肃。在内心里,却感到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焦虑,慢慢抓住了她的脚跟,啃食着她的身体。
这个人不该在这儿,她想。在一个远离地球的独立的恒星系统里,不可能自发地进化出和人类如此相似的物种。已被验证了无数次的进化理论不会是错的,错的是这个人。他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梅?你在想什么?"贝兰特叫她。
"嗯......?"
"我再说一遍,你们是怎么拍到这张照片的,赛拉刚才说了,这个小土著很厉害,他不会那么合作让你拍照吧。"
梅的脸立刻红了,她看了看赛拉。后者笑容可掬,似乎毫无恶意,却无法掩盖其邪恶居心。梅绷起脸,尽量让自己保持尊严,说:
"当时我们无法制服他,我使用了麻醉枪。"
"这有什么可笑的。"贝兰特问赛拉。
"可是,"赛拉说,"她使用的可是大象的麻醉剂量啊。"
塔拉和祖比亚蹲伏在草丛里,从高及腰部的草梗缝隙中望着天人的飞行器。
在奥纳的红色晚霞映照之下,飞行器显出朵朵晚霞的图案,就像平静的水面会将它上面的世界整个倒映一样。
两个人久久不发一语,看着前方那神秘又令人恐惧的物体。
"天人会在那里面吗?"祖比亚轻声说。
"会的。‘天人将乘飞行器降临',我记得传说里就是这样。"
"那个圆圆的,光亮的东西就应该是飞行器咯,以前我一直在想它会是什么样子。"
"等天再黑一些,我们就过去。"塔拉说。
祖比亚握住塔拉的手,战战兢兢地哀求他:"塔拉,我们不要去吧!天人会杀死我们的!"
"天人是火焰神的使者,是我们部落的保护神,怎么会杀我们。"
"可传说里都说......"
"是啊,传说里都这么说!"塔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说天人降临会带来死亡,他的降临是为了召唤死人的灵魂和将活人的灵魂祭祀。但是没有一个人亲眼见过这种事情发生啊。"
"在此之前我们部落不是也没有人亲眼见过飞行器吗?可它发生了,也许这次天人就是为了召唤灵魂而来的呢。"
塔拉靠紧祖比亚,抚摸少年的黑发,把嘴唇贴在他的额头上。
"不会有事的,我们是为了整个部落啊。虽然第一仗,我们打了一个平手,但卡伽德瓦人还没有离开,他们随时会再次进攻的,而我们的力量实在太弱了。当时如果没有天人降临,估计我们就打败了。"
"卡伽德瓦人把天人当成太阳神了。"
"是啊,估计他们现在也像塔代奥部落一样在举行祭祀仪式呢。天人的突然出现救了我们,他是在帮助我们啊。我们去向他请求,让他帮我们战胜卡伽德瓦人,把他们赶回到草原上去。他会帮我们的。"
祖比亚觉得塔拉心里充满自信和希望,但是远处那个庞大而神秘的飞行器在他看来却预示着不祥。他抱紧塔拉,努力说:
"不管你到那里,我都跟着你。"
天色暗下来。暗红色的微弱光线笼罩了两个人。
他们慢慢向飞行器的方向挪动,尽量让身体贴近地面,每前进一步,他们都会停下来,等待是否他们的行动会引起什么反应。但一切都是那么寂静。
塔拉稍稍在前,距离飞行器只有二十步远时,他回头看看祖比亚,后者将手伸过来,塔拉用力地握了握。然后他仔细观察着面前巨大的半球体,想在什么找到可以出入的地方。但是那东西就像是一整块宝石劈成的,没有任何的缝隙或凹陷。塔拉在想天人究竟是怎么进入里面的,又怎么出来。会不会是顶部呢?他想。如果门真是在顶部,他要爬上那么光滑的东西将是一个难题。
不过,他又一转念,如果天人真的在里面,不应该看不到他的行动。即使他的行为是在亵渎神灵,他也可以祈求宽恕。
塔拉慢慢挪动到飞行器旁边,久久看着它,然后伸出手摸了摸。
可真光滑啊。那种细腻的质感让他激动不已。他伸出双手,放在上面,来回抚摸着。
"塔拉!"祖比亚在他身后,看着他危险的动作,小声地叫起来。
"嘘,安静,我在摸是不是有入口。"
他一边摸,一边沿着飞行器向前走去,慢慢地、一点点摸过去。十几步之后,他突然停了下来。
在光滑的表面上似乎有一道细纹,他沿着纹路向上摸,发现它在高处转折,沿水平方向持续了大约两步远,接着又折向下。
塔拉在黑暗中微微笑了。他拽住祖比亚的手指,沿着那条凹线指示给他看。
"我相信找到入口了。"
"可是我们怎么进去呢?"
"我不知道,既然是入口,就总有进去的方法。我在取神火时曾经在宫殿里遇到过这种门,当时只要把手放在某个地方晃一晃就行了......"
说着,塔拉开始在门的附近寻找他所说的‘某个地方'。但是找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