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麽?为什麽啊?
合上眼,只有一颗冰冷的水珠滑过眼睑。滚落下来,划过脸颊,摔到地上。碎了。清清楚楚的,我听见它迸裂的声音。
蛹破了,梦就该醒了。破茧而出的,是蛾子,还是蝴蝶?我不知道。与我无关。什么都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9)
冬天里的最后一只蝴蝶/在你被冰雪吞没以前/你的身上是否还有披着/那一件美丽的外衣/你的心中/是否还满载着/那/远远逝去的/春日的繁花/夏日的烈炎/秋日灿烂的红叶
冬天里的最后一只蝴蝶/为何不与你的同伴/一齐/它们还在和熙的南国的风中/望眼欲穿着你的身影/是否/北国的肆虐的寒风里/还有你难舍的依恋/是否/空旷苍皑的大地中/包含着你火热的留恋
冬天里的最后一只蝴蝶/盘徊在心底深处的蝴蝶/冬天里的最后一只蝴蝶/丢失在褪色梦里的灵魂/忘却湮没的艳丽华翼/寒冰覆盖的倔强身躯/倾泻了一生不悔的思念/冬天里的最后一只蝴蝶/迷失在泪水里的最后一只蝴蝶
每次醒来的时候,似乎总是傍晚。为什么是傍晚呢?是因为害怕黑夜吧。其实我并不害怕夜晚,怕的,只是独自沉睡在黑暗中而已。不是怕永远醒不来,而是在黑暗中总有许多丑陋的事发生。黑夜里有太多无可预知的事了,而这,恰恰是我最畏惧的,所以,我从不在黑夜里沉睡。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我记不得了,等我发现的时候,我已经成了习惯于在黑夜出没的动物了。然后我发现,黑夜并不等同于黑暗。夜晚中,仍会有许多有光有热,温暖明亮的地方。夜晚,其实是一个最好、最安全的地方。可以让我看清楚哪儿有黑暗,哪儿有危险。可以让我绕过它们,找一个温暖安全的地方睡到下一个傍晚的来临。
最明亮、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在哪儿?我找了很久很久。从一个城市找到另一个城市。不是JOZHENG捡到我,是我找到了他。"红氲"虽不够明亮,但却温暖而安全。至少,是一个不会让我再做噩梦的地方。我甚至以为,我会永远呆在那里了,至少,在我死以前,我会一直呆在那儿。可是,你来了,披了一身耀眼的灼目的光芒出现在我眼前,你微笑着告诉我,你会给我一个最温暖最安全的家。而我,就像一只投火的飞蛾一样,不顾一切地冲进你的光芒中。
然后,我明白了,阳光下的世界是一个美丽怡人的世界,以前我拼尽全力还触不到东西那么轻松就被你地捧到了我眼前。
我才知道,原来花是那么芬芳,蜜是那么甜美,阳光是那么温柔和暖。
我才知道,原来我也可以笑,可以哭,可以放声歌唱,可以迎风飞翔。
不必再兢兢战战地躲避黑暗,因为你的光,你的热会为我驱散一切阴影!
可是,这只是一场美丽的梦。梦醒了,我还是一无所有。所有的光,所有的热还是会离我远去。剩下的我的世界里,依旧只有黑暗。
瞪着窗外燃烧殆尽的夕阳,什么也不想做。
白色的大床上一片凌乱,还残留着夜的气息。一个夜晚过去了,紧接的又是另一个夜晚。
门轻轻地响了一下,不用想我也知道是温同进来了。
"醒啦?"他侧身靠到床上,隔着被抱住我。
用眼角的余光瞥他一眼,我伸手从床头取烟。点燃。隔着缕缕的轻烟,我看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那种凝视的目光,让我分外想吐。
吐出最后一口烟,我掐熄烟头,点点闪闪的火光隐没在雪白的床单里,留下一个焦黑的圆点和一缕浓得呛人的黑烟,熄灭了。
"饿不饿?"温同的手停留在我的脸上,被我拨开,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勾勾唇角。男人嘛,都一个样,只要满足生理就能满足心理。他想看什么样的我我就让他看什么样的我,他想听我发出什么样的声音我就发出什么样的声音让他听。总之,他叫我做什么我就作什么。看,驯服一个男人的方法就那么简单。
"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做,或者,我们......"
"别管我,"我拍开他的手,掀被下床。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件一件套上。
"还是什么也不吃吗?身体会受不了的......"
"少罗嗦!"我打开窗,一屁股坐在窗台上。俯视下方,不大的院子却桊养了三条獒犬。
"你他妈的到底想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关到你再也不想走......怎么了,这儿可是三楼......而且,底下那三条狗,可是纯种的藏獒啊!"温同如影附髓地贴上来,附在我耳边桀桀地笑,"再说,你那儿不软吗......"
"是吗?"我转过头看他,勾勾唇角。纵身翻下窗台。跃下的瞬间,我甚至看见他的脸色一下由白变青。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温同大半身子都探出了窗口,第一次失控地叫了起来。
"BYE--"我强撑着双腿挣扎着站起,飞快地向他抛个媚眼,反身向外跑去。随脚踢开最先逼近的狗。
(10)
冲进"红氲"的时候,恰是午夜。
"JOZHENG,JOZHENG"好容易才从正门挤近吧台,探身一把揪住低着头慢慢悠悠擦拭酒瓶的颀长人形。
"摩托借我!"
"真烦人。三天连个鬼影都不见,一来就鬼叫鬼叫地给我找麻烦......"似乎连头都懒得抬,他放下酒瓶,在兜里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大串钥匙扔给我。
"谢了。"快步从侧门溜出,跨上车,还没坐稳,就被人从上面拖了下来。永远稳坐在吧台后面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
"这个,是怎么回事?"他张开手,一手猩红的颜色。刚才染上的吗?
"放开,我有急事,你他妈的给我放手!"
"小王八蛋,都他妈半只脚踏进棺材了还逞强吗?"他把我摁倒在地,一手撕开残破不堪的衣服。
"都这臭德行了,你还有什么急事?"一口咬掉酒瓶上的木塞,毫不留情地就把整瓶酒倒在我身上。
"疼死了--"
"还知道疼就死不了。跟我上医院!"
"不去,我要去找温贤--"手脚并用踢开他,我从地上一翻身爬起。却被他抱住往车里塞去。
"我看你是去找死。跟我去医院--"
"JOZHENG,你放开我,放开我,JOZHENG,我要去找温贤,温贤不见了......"费了半天劲才从温同那个变态那儿逃出来,回到家却见房门大敞,屋里乱成一锅粥,别说温贤了,连个鬼影都不见。让我整个慌了手脚。恐怕只有找到温贤才能让悬在半空中的心踏回实地。
"求你了,JOZHENG,求你了,找不着温贤我怎地也不能去医院。"
"温贤的事还轮不着你操心!再不跟我去医院,你他妈死定了。"
"放开我,放开我,找不着温贤,我他妈死了也不去医院--你放开我,死猪头,你放开我呀--"狠命把住车门两边不让他把我塞进车去,白色的车身上五道鲜明的指印。刚绑上的纱布再次鲜红一片。
"求你了,JOZHENG,求求你,让我去找温贤好不好,求求你了--"
"就算死了也要去找他?"
我回头看他,一脸的平静无波,只有眼底深处闪现着两簇小小的火焰。
"你这样还能骑车吗?"
"能!"废话,不能骑车我来找他(要车)干嘛?
终于,他叹了口气,放开手。
"算了吧,我开车带你去找,要是一个小时之内找不着的话,你就得跟我上医院。"
"再多一点时间,好不好?"
"要么就一个小时,要么就现在,你自己选。"
他掏出烟,习惯地想点燃,终于没点,只是含在嘴里,有一打没一打地玩着火机。
"我不去医院。"
知道他真火了,我放开手,坐进车里。一个小时就一个小时,到时候再说,总有办法甩掉他。
擦干净咳出的血迹,转头,却看见他双眉紧锁。
"你答应过我去找温贤的。"
"你给我闭嘴!"JOZHENG一脸煞白,将急救箱扔到后车座,"砰"地一声摔上车门。一语不发地坐进车中。
没有,没有,哪儿都没有。
不管我怎样着急,都没有他的踪影。每找一个地方,我的心就往下沉一截。为什么会像蒸发一样消失了?是遇到什么意外,还是......偷偷瞥向JOZHENG,面无表情地开着车。只有口中含着的烟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地闪着红光。
冷,身上裹着他的大衣却仍旧是冷。团团缩进车座里,从指尖到胸口都是冰冷冰冷的。恐惧,是恐惧,超越恐惧的恐惧,挟带着绝望的无比的恐惧。
抱着膝盖,手在抖,脚也在抖。把脸埋在大衣里,我不敢看窗外的黑暗。这黑,不会连温贤都要吞没吧?
受够了,我受够了。温贤给了我光,给了我热,可我呢?我给了他什么?伤害,除了伤害我什么也没给过他。一次又一次,只能让他用那双漆黑的,哀伤的眼睛凝视着我。不要。我不要再看到他那样子了。再也不要了。
"小孩子家家的,没事别一个人瞎想。"JOZHENG扫了我一眼,淡然地说。车子突然向后转去。
"你干什么?"我双手扣住方向盘,想要扭转方向,让车子重新向前行驶,却拗不过他的手劲。
"一个小时了。"
"不要,我还要去DEO那儿看看。"
"刚才不是打过电话了吗?他家又没有人。"
"就是因为没有人才更要去!"
"浪费时间。"
"不管,我就是要去!就是要去!"我一叠声地嚷起来。
"你给我安静点。斑蝶!"JOZHENG低声咆哮起来。冷冷地瞪着我,握住方向盘的手上绽起一道道青筋。
"温贤会出什么事我不管,反正你现在都得跟我去医院。"
"别想跳车!"见我松开握住方向盘的手,JOZHENG腾出一只手扣住我的手腕,"你要敢跳车,我真让你一辈子见不着那家伙。"
无视于他突然加快的车速,我扳开他的手,一脚踹开车门。
"嘎吱--"
车胎划过水泥地面,发出尖锐地嘶鸣,停下了。
"妈的,信不信我打晕你再送你上医院。"JOZHENG一把扯住我的头发,把我拖进车里。
"妈的--小混蛋--"
趁他不备,我一胳膊拐在他肚子上,挣开他的手。刚想跳下去,又被他按倒在车里。
"我操,你他妈的放开老子--"一阵拳打脚踢,却没法摆脱他,干脆一口咬在他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下去却依旧没能让他放松手上的力道。
"跟我去医院--"
"不去,找不着温贤,我他妈死也不去医院--"见他要关车门,我急忙伸脚塞进门缝--痛,激烈的刺痛立刻从脚踝传遍全身。从楼上跳下时扭了的脚脖子现在居然要命地疼了起来。
"信不信我真打昏你--"JOZHENG一拳挥出,却在半空中刹住,惊诧的眼对上了我的--同样惊诧的眼。
手机,是手机,微弱的蜂鸣般的响声回荡在狭小的车厢里。
手机在我的茄克里,纤巧精薄的手机被人用同样精巧的手法固定在这件我常穿的茄克的内里中。
打开,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语气,听见就能安心的温柔音调。
"阿斑,你在哪儿?我刚才去找过温同了,你现在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啊?你在哪儿,快告诉我啊。我好去接你啊。喂,阿斑,你在听吗?"
"恩......"我颤着手,几乎要拿不稳手机了。
"阿斑,说句话好不好,我都快要急死了。你倒是说句话呀--"
"说什么?"
"你现在在哪儿呢?告诉我啊,我好去接你呀--"
"啊,不用了,我和JOZHENG在一起。"
"JOZHENG么?"他的声音似乎格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平静,"你在‘红氲'么?那我马上过去......"
"不用了。这就回去了。你在家等着就行了。"没等他反应,我挂断了手机。
"看到温贤我就去医院......"疲惫地靠进车座,无力再多说些什么了。
JOZHENG别过脸,掐掉烟。
车在空旷的路面上飞驰,四周的树连成一片飞快地向后褪去。
没有月亮,昏黄的路灯在街面上投下一团一团橙色的光影,温暖明亮。
(11)
才掏出钥匙,门就被拉开了,没看清楚什么,就被抱了个满怀。温贤,是温贤,熟悉的,温暖的怀抱。
"这是怎么回事?"冷冷推开他,在他面前摊开手。
"为什么要在我身上带这种东西?"
"阿斑--"温贤盯着我,"别说这个了,我们先去医院好不好?"
"我在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斑--"温贤求助似地看向JOZHENG。JOZHENG冷哼一声,别过头,倚到墙角,默默地抽烟。
"阿斑,先去医院再说好吗?"
"说什么?还说什么?!" 怨气突然爆发出来。猛一摔手,手机便砸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却仍然完好。
"不是说过不会绑住我的吗?啊,你不是说永远不会绑住我吗,温贤!你说呀--你说呀--"发狠地踩着,跺着,残零的机件滚了一地。
"你也想把我关起来,是不是?你也要和他们一样,是不是?说啊?你说啊?你不是口才好吗?你口才不是很好吗?!你给我说啊--"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瞪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几近癫狂。
"是我不好,阿斑--是我不好,别动了。别动了好不好?你在流血呢!阿斑,求求你了,别动了--"
"不用你管--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温贤!我恨你--"用力挥开温贤的怀抱,却只能愈陷愈深。温贤压住我胡乱挥动的手,柔声安慰着。
头好晕,什么东西在里面敲个不停。
"别碰我--放开,你放开--不要,我不要你们碰我--"
喉头腥甜,一张嘴,一股鲜血直涌而出。
鲜红的血溅在温贤身上,染在月白的毛衣上,宛如月光下怒绽的红牡丹。眼前发黑,整个人都几乎软瘫在他怀里。
"阿斑--"
被人一把抱起,是温贤,还是JOZHENG?
"滚,都给我滚开,我不用你们管......"想要推开,却使不上劲。眼前一片黑暗。
我不喜欢,不喜欢黑暗的呀!
(12)
好黑,怎么会那么黑?阴阴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不停不停不停地走,为什么还是走不到尽头呢?分明已经看见前面的光了,为什么为什么总也没办法缩短和它的距离呢?
谁,谁拉着我,谁拉着我不让我离开这黑暗?放开,放开呀,我讨厌,我讨厌黑暗的呀--
是谁?
猛然惊醒,四周一片刺目的白。
转转眼珠,却不见有人,活动活动手指,却挣不开手上温热的羁绊。
一张憔悴的脸蓦然出现在眼前,吓了我一跳。
"醒了,终于醒了--"温贤大声地叫起来,满脸的狂喜。
"...温贤..."
"阿斑,你吓死我了阿斑......"他急切却又不失温柔地抱住我。小心翼翼地绕开插了满手的管子。紧紧地搂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确信我的存在。
"疼--"我轻哼,声音似磨砂般沙哑。少动一下,便带得那些瓶瓶罐罐们"咣咣当当"地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