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思 下—— 脉脉
脉脉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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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许璟告辞,夫妇二人带着许沂远去,见长廊尽头那三道长短不一的影子,赵昶嘴角一勾,寞寞神色侵上眉间,牵起两个又在他身后偷偷打闹的孩子,在回去的路上问:"这几个月先生都教了些什么,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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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天甫亮,就有人在耳边喊:"公子,是时候起了。"

许沂翻了个身,倒不是太迷糊,声音闷在被子里传出来再听不清是什么。那个声音带上笑意,他这才辨出是晴翠在一旁:"天一亮大人就要带你去出门,公子忘了么?"

一想到这里,顿时有了精神,许沂立刻掀开被子坐起来,面前是笑眯眯的晴翠,利落地把一切都准备好,等他起来就和另几个下人一并帮他梳洗穿衣。因为想到即将出门,许沂按捺不住满心雀跃,连问了几遍:"是这几日都随着父亲么?"

"这次出门足要四五日,前些时候不是都说好了吗,公子怎么临到出门还问。"晴翠知道这是孩子天性,却并不顺着他的话说,把衣服上最后一个微小的褶皱抚平,又拍了拍,"大人与夫人还在等公子呢。"

许璟神清气朗站在檐下看院子里开得正好的桂树,晨光中叶子青翠欲滴。听见脚步声,许璟偏偏目光--晴翠领着许沂过来,还是如几天前在赵府那样,许沂迟疑了一下,才加快步子走过去行礼。

许璟却是早察觉到孩子的生疏与不安,还特意去问过李云萝。李云萝没多说什么,就是一句"你出去这几个月,恐怕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要长些。"许璟听了便不作声,正好赵昶遣人来约他择几日秋游,问过还有什么人同行,李云萝在旁道:"既然如此,不如带沂儿去,孩子还小,不记生,过几天就不生疏了。再者赵家那两个孩子多半也会去,有个伴也好。"这件事才定下来。

含笑扶起许沂,许璟看了看他的衣着,道:"待你母亲起来,你向她问过安,就可以走了。"

温煦的笑容之下,许沂不那么紧张,想到路上晴翠的叮咛,也笑了一个;许璟伸过手去摸摸他的头,闲聊之际,李云萝也收拾好形容从房内出来。时辰还早,她精神并不是很好,但看到许沂正用小心翼翼又十分关切的目光注视她,硬是打起精神,走到那父子二人身边,手搭在许沂肩上,问道:"都打点好了罢?"

许沂转过脸笑对李云萝:"父亲方才说只等向母亲问过安就要走了。"

"嗯,该说的昨夜我都说了,尤其记得不要着凉。"李云萝看了看许璟,目光还是停在许沂身身上,又细细把昨天交待过的事再说了一次,说得细致无比,许璟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多往她那边看了几眼,许沂却浑然不觉,也是习惯了李云萝的这般细心,只是恭敬地听着,满心欢喜的模样。

说完李云萝也笑了,挥手示意他们是时候出发了,再把他们一直送到门口。许沂上了马车后还是探出头来向李云萝告别,许璟没那么快,低声道:"这几个月有劳你费心。"

李云萝脸上挂着笑,那是对着许沂的。回答的语气则平淡之极,透出浅浅的嘲讽:"这也是我的孩子,你客气什么。"

这话自然传不到许沂耳中,他只晓得没多久车动了,往城东门的方向去。车行后许沂伸出头张望,霄宇一碧万顷,几朵白云如芙蓉堆雪,仿若镶在那瓦蓝之中;太阳虽未探出头,但天光朗朗,真是难得的好天气。

眼看离东门越来越近,许沂眼尖,早就看到骑在马上互相追逐的赵臻和赵琰,笑逐颜开,这才有了真要出门的切实感。片刻后也不等车停稳,就急急跳下去,扑起一地灰,直把自己逼得退了几步,小脸皱作一团。笑声便由不远处的人群中传了过来。

挥开灰尘,他看向笑声中的一群人,笑的只那么七八个,其余十来个桩子一样拉马矗着就像什么也没看见。一群人中虽然陌生者居多,可在扶央时就认得的白令与这几个月常去家中的杜淮,还有只见过一次的赵昶,笑容里都只是看着子侄辈的和气。很快许璟带着许沂走到那一群人面前,让他一一问好。从许璟的语气中,许沂很快分辨出哪些与他父亲熟识,哪些要生疏些,但他却不声张,规矩地见过礼。之后气氛又宽泛了,白令手一挥,笑着对许沂说:"我猜你父亲定不准你骑马,我让人牵了一匹来。男孩子嘛,还一直在车上不成。"

许沂双眼发亮地看着侍卫牵着一匹和赵臻他们骑的差不多高矮的马过来,马温驯地站在面前,他人小,还上不去,心里有些窘,正在这时,身子忽然凌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人就坐在了马上,回头后见是许璟抱他上的马,心里欢喜,但一时找不到什么话,许璟拍拍他的背:"还不去谢白将军。"

白令连连摆手:"许令君何必这样客气。"

许璟淡淡一笑,也跨上马,与诸人一番寒暄。这时三个孩子玩在一起,他才知道许沂的马骑得不错,不由看出了神,赵昶见了,打马到他身边,并不说破,只是问:"在看什么?"

许璟既摇头,赵昶也不问,对着一干人说:"时候不早了,那就走吧。"

出城后三个孩子还没从出门郊游的莫大兴奋中恢复过来,或围在一起赛马,或缠着大人说笑,特别是赵家那两个,与一行人中哪个都熟,赵昶心思又在别处,由着他们,有了孩子的欢笑,一路行来也就格外热闹。

几里地外就是时人所谓销魂津,诸人在此换乘舟楫。上了船又是别一番风致,江阔水长,滔滔浊浪激在江心洲上,迸起雪白的水沫,远远看去,与掠过江洲的沙鸥再无二致。

看了江上的渔船,叹过掠飞的沙鸥,最终还是被迎头的江风打败,在船上闹了小半个时辰,三个孩子无一例外老实钻回舱内,舱内只有大伤初愈的白令,并不意外见到他们,挑眉笑言:"就不耐烦了?再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赵琰见四下再无他人,就央白令说这一次出征的事宜,白令原不肯说,后来经不住三个孩子都围过来,干笑几声拣些旧事只当是这一战始末讲了,赵琰他们不知就里,倒得了半个时辰的消停,直到下船重新上了马还拉着白令不放,竟是不要打猎也要把故事听完的架势。因几个孩子听得眉飞色舞白令却是苦不堪言的神色,何戎特意引马去听,白令见何戎过来,立刻指着何戎道:"后来的我不知道,问他去。"就在他们回头的瞬息,打马躲得远远的。

而这时猎场已到,太阳不知何时从云后现身,暖暖秋阳并着拂面和风,说不出的宜人。何戎对着赵臻赵琰一笑,悄悄指了指赵昶,两个孩子顿时泄气,没再追问下去。

这一片猎场地势开阔,据说还偶可见猛兽,众人约定时间,四五一群在侍卫伴随下散开。赵昶愿意是让孩子们跟着自己与许璟,但一旁何戎却道:"将军兴致虽高,孩子们还是不要走得太深,明举大伤初愈,不如由我们二人陪着在近处罢。再说小马跑不快,彼此耽误着不如分开。"

赵昶一听笑了,道:"这不像仲平你的话。我在他们这个年纪已随叔父入山猎狼了。莫不是有人叮嘱过你什么?"

赵昶这么一说,三人顿时被撩拨起来,骑在马上跃跃欲试。但这时赵昶心思一转,沉吟片刻改口道:"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出来,由你与明举教他们也好。"

白令听后摇头:"虽说随着将军不一定能遇见猛兽,但若只在附近,一定遇不上。将军既然带公子们出来了,何不让他们见识见识,万一遇见什么,练练胆也是好的。我陪着自不在话下,何况我伤已好了,陪到哪里不是一样。"

赵昶听完白令的话又沉吟片刻,想到许璟一直没作声,遂问:"子舒,你说呢?"

而许璟则去问许沂,许沂迟疑良久,心头忽地浮上前日李云萝的嘱咐,于是轻轻摇头。许璟叹气,说:"那就有劳仲平了。"

赵昶也与许璟一样去问自己的两个儿子,但心思还是偏到何戎这边。白令从赵昶神情中已然会意,拍拍许沂的后背,指着远处一点灰色道:"看见没有?"

"什么?"

白令只是搭弓上箭,射出之后拍马朝刚才那个方向去了,不多时回来,手里多了只兔子。他扬声道:"打猎最忌眼高手低,看得到不是本事。来,我来教你们。"

他哄孩子素有一手,无论是心持犹豫的赵臻赵琰,还是心情略有低落的许沂,经他这一说皆围上前,何戎及另三个侍卫也悄悄跟过去。看他们骑远,赵昶轻叹一声:"论起这点,我们都不如他。"

但秋高气爽之下,这些微感慨很快被风吹散,赵昶与许璟不约而同仰头,看碧霄万里无云,均是一笑,尔后扬鞭往猎场深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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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诀窍就是四个字,眼随意动。"说话间白令手一松,引得孩子们又是一阵欢呼--这次是栖在树上的一只雉鸡。

赵臻打马过去捡起那只鸟,一箭封喉,他正惊叹,白令赶过来,把猎物置于马背后笑着问:"就这么容易,我来教你。"

于是何戎白令一边打猎一边也教孩子们如何打猎,说说笑笑中几个时辰过去,虽然没有猎到大只的猎物,却也收获颇丰,山鸡野兔之类挂了几挂。也不管自身未有收获,三个孩子脸上的笑一直不曾褪去,更不见丝毫疲态。还是白令看其他人陆续回来这才罢手:"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再来。"

赵琰第一个不依:"父亲还没回来,我们不累,再走远一点罢。"

白令抬头去看天色,时辰已经不早了,他心里估算着赵昶与许璟就要回来,面上倒是和气地笑:"就要回来了。那,你们看天边那只大鸟没,我射下来送你好了。然后你就安心等你父亲吧。"

顺着他指的方向几个人仰头向天,一只孤鸟迎着夕阳振翅而飞,每一次展翅,就像拖出一道云霞。

鸟飞得很高,赵琰见它飞得不快,心里倒是欢喜,但又有些担心白令射不中,就问:"这是什么啊?"

夕阳之下白令分辨得不是很清,但箭已架好,遂道:"不管是什么,等下就知道了。"

许沂却眼尖,喊道:"是鸿鹄么。"

何戎倒吸一口凉气,要阻止已来不及,话出口时箭正离弦,直直冲向形只影单的天鹅,片刻后天鹅身子一滞,重重跌了下来。

"中了中了!"

几个孩子拍手,看那天鹅恰好坠到白令马下,那是极大的一只,翎羽洁白,胸口却被箭支穿透,染满了血。

白令俯下身子拎起天鹅,对何戎说:"你刚才若不说话,我手不抖,或许还能留下条命来。"

何戎看着已无气息的鸟,沉默稍许,淡然答道:"只有一只,死了也就死了。"

那边赵臻一本正经地向赵琰和许沂解释:"鸿鹄这种鸟,一生只认一个伴侣,假若半途有一只死了,另一只便不会再觅。颜夫子说鸿鹄其心忠坚,其性高洁。"

白令听了这话笑了:"我怎么不曾听说过,依我看哪,夫子的话也不能全听。人尚且不能如此,何况扁毛畜生呢。"

赵臻见白令不信,赵琰和许沂的表情也有些迟疑,便扭头去问何戎:"何叔叔,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何戎本盯着那只天鹅出神,赵臻忽然发问,他身子一震,呆了片刻似乎在想怎么答,但回答却简单得很:"颜夫子说得不错。"

"仲平是读书人,腹内学问多,你们有什么问他去吧,什么心啊性的,我从来不明白。仲平既然知道的多,不如给他们几个说个打猎的故事,说完将军就回来了。"

何戎勉强一笑,正要推辞,赵臻和赵琰已然双眼发亮围了上来,他竭力把笑容拉得大一些,点头道:"好罢,我正好想到一个。"

赵臻赵琰围得更近,只有许沂因先前一直没见过何戎,始终觉得生疏,一直没动。何戎瞥见他,轻轻叹气,招手道:"沂儿,你也近一些。"

等三个孩子都靠近了,就连白令以及其他人也好奇他要说什么统统围到何戎身边,何戎环顾四周,清了清嗓子道:"由此地向北九万里,有一地名为溧洲,方圆千里。是极寒之地,终年难见草木满目皆是白雪,那冰雪经年不消,终日只见昼不见夜,罕无人烟。"

说到这里杜淮陆澎几人已知晓他要说什么,相视笑着互相点头,又不说破,等着何戎继续往下说,但孩子们并不知晓这个典故,听得津津有味。

"溧洲产一类异兽,约有大半人高,三蹄长颈,状若骏马,但皮毛色为七彩,不畏水火,历久弥新,御寒是神品不说,还能避暑,其价倾国。但个性高烈,机敏异常,只要见到三百步内有生人就会拔足而奔,它脚程也快,寻常马匹绝难匹敌。溧洲西南五百里有一国名端勒,端勒猎户常去猎那异兽。先前说过,要猎它们绝非易事,通常是百人难有一归。而溧洲虽然苦寒,却有一小处水草葱郁丰足,那种异兽常常聚在那里......"

正在此时,赵昶和许璟从林中出来,马蹄踏着枯枝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箭囊里箭还剩大半,马后负着一头鹿,两只火红的狐狸,还有些紫貂,而跟在身后略远的几名侍卫也是满载而归。两人策马徐行,从何戎那一群人的方向看去,只能见到许璟低着头说了句话,赵昶笑起来,但具体说了什么,却绝难听清。何戎看见他们,自然而然停了下来。

杜淮看到那鹿,咂舌道:"我们怎么就没看见鹿。"

"还有那狐狸,两位小公子冬天有好袍子了,皮毛真是漂亮。"白令也感慨。

但三个孩子根本不管,一心想听何戎把故事说完,但赵昶许璟已经过来,白令率先道:"将军好运气,这狐狸毛真是难得的好。"

赵昶这时才想起马后的狐狸,回头看了眼,笑容淡一些,指着护在两边的侍卫说道:"那林子里不少,明日让他们带你去罢。他们还猎了只灰的,更大些,你若中意,带回去就是。"

白令连连摆手:"让给许令君罢,明日我再打几只。"

许璟看到白令打下的天鹅,眉头微微一皱,而正好赵昶也看见了,摇头道:"怎么射下这个来,另一只呢?"

"只看见一只,当时没看得太清,就这么射下来了。方才大公子还说了一通呢。"

赵昶若有所思应了一声:"只有一只?"

"在说什么,怎么停下来了?"许璟发现三个孩子眼巴巴看着何戎,何戎却在听赵昶与白令的交谈,于是拍马到许沂身边,笑着问他。

何戎接话:"明举让我说个故事,正说着,将军与你回来,就停下了。"

"哦?"赵昶本和其他人寒暄打猎收获,听到何戎这么说也插话,"时候不早了,先往住处去吧,一面走一面接着说,我也听听是什么故事。"

通往住处的路上,带路的侍卫走在最前面,然后是白令,再就是何戎和三个孩子,赵昶许璟稍后,东方诚杜淮等其余七八个赵昶心腹则各自说笑或是观赏沿途风景,沿着山林田野间并不十分宽敞的道路款款而行。

何戎又继续说:"要到那处,必须在冰天雪地中走数天,且还必须在异兽不在时赶到。能到者先要离得远远的,站在异兽视线尽头,在满天风雪中等那它们到来。异兽通常会去那里饮水,如果猎户在它们到之前守在三百步外,一动不动,异兽便会以为猎户是这雪原的一部分,饮水后离开。而这时猎户可以近三十步,等第二天它们来时照样一动不动,让其以为还猎户与雪原一体,这十天中异兽出现的几个时辰,无论天气如何,都不能有丝毫动静,否则前功尽弃。这样经过十余天,异兽逐渐习惯猎户,就可离其十步之内,再等其前来,趁之不妨,骑上一只,被挑中那只会远离兽群狂奔,兽群也会四散,这时猎户如若想取得皮毛,须得死死抓住异兽颈项,只要不被它摔下,再用力掐死,就能得到一张完整的皮毛,披着走出溧洲,就能终生无忧了。这种异兽名‘佑',性孝,生性淳良,虽对生人戒备,但对看熟之物,却无任何戒备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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