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白开了七百万美金的支票给夏清风。你想想为什么他有那么多钱?我那时很疑惑,想起你没拿的遗产,我去问了当年的那个律师。结果当然是当年你没拿的五百万美金在他那边,而夏清风竟然用了那笔钱去还他的债!那笔钱是我的,他有什么资格用!钱的因素之外,再加上你,我当然非得杀死他不可了!」
「你留卫白一条命是为了那五百万美金?」我黯然:原来真是为了钱!从以前到现在他的目的一直是为了这个!
为什么他就是一直看不清呢?为了一笔身外之物竟踏错了路,现在已是无可挽回了!他究竟知不知道他的一生已经毁了?再多钱又有何用!
「那五百万美金本来就是我的,他当然要还给我!卫白也不该,他不该将那笔钱占为己有!更不该将你占据了!」他说着,抬起头来,缓缓地向wk近,「所以他该死!」
「他们都欠我,都该死!」
「那凯呢?他爱你,你却待他如何了。」推开那快要吻上我的脸,冷冷地道。
「他?你明知道我没杀死他,也算是对他一个好报答了。」
「你却欺骗了他!」为什么你心中要有那么多恨,恨到连爱自己的人都看不见了?你不但伤了自己也伤了他,你知道吗?
「我没有!一开始我的确很喜欢他。我找了你好几年,没有你的下落,等到我考上研究所,搬回母亲留给我们的屋子,遇见了他。他对我很好,是一个温柔憨厚又贴心的人,我也以为可以将你忘掉。可是你却忽然出现了,我才知道我还爱着你啊,没有一刻将你忘掉!若非卫白每夜都占着你,我早将你变成我的人了,哪还轮得他抱你!」
闻言,我悲哀的想大笑。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不回来这个城市,他和凯一样是对感情好的情人,他不会误入歧途;夏清风不会死;游安不会被抓;卫白也不用辛苦地忍耐,也许早已将我忘掉另找另一段幸福......
如果没有我,大头还是院长心目中最疼爱的孩子。
如果没有我,世界早就太平了是不是?
眼眶酸涩的,我已经无法流泪。
只能笑。
「那么......我就将一切都还给你好吗?」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话时我心中有无限的轻松,仿佛那染血的过往都已消失,与我无关。我只是纯粹的在对我心爱的孩子说话,给予他最想要的东西。
「奇奇?」他楞住了,张着那双大眼看着我,很是纳闷。
我伸手揽过他,笑道:「给你五百万美金,给你院长的爱,给你......我的爱......」
全都给你,所以你不要再恨了,也不要再伤人了。
你是我最爱的孩子,弟弟,朋友。
我最爱的......
左胸一阵剧痛,痛入脑神经、痛入脊髓!
我仿佛还听见利器切割我的肉体的声音!
一刀一刀,冰凉的刀锋切入我的皮肤、我的肌肉、我的神经、我的血管,甚至是那始终都疼痛着的来源!
我右手巧劲地施力,将方才悄悄在床头柜旁拿的拆信刀送入我的左胸。那本是一件很痛、很难下手的事,可是比起眼前的这个孩子的痛苦,我却觉得我的痛微不足道。我只要痛个几分钟就解脱,可是他呢?他已经足足痛了十几年了!
温热微稠的血顺着刀锋滑了下来,染红了我的上衣、我的手和......他的眼!
「奇奇!你在干什么!快松手!快啊!」他慌了、眼红了,使劲地要掰开我的手,可是来不及了......刀已没柄!
「奇奇!你为什么要寻死!」他哀凄地吼着,不敢拔出刀子,只能拼命擦着从我身体里汩汩冒出的鲜血,却是如何也止不了。
我朝他虚弱一笑,染血的手放开了刀柄,缓缓地抚上他的颊,见到他被吓得有些失神的模样,我还是有些不舍。
「我......将你要的......全还给......你......」
没有了我,你就能得到一切了......
意识逐渐模糊,渐渐的,我快看不到我的孩子了!身体的痛楚也渐渐离我远去......轻飘飘的......像根绵絮......
轻飘飘的绵絮,究竟能飘零何方?究竟又有何方可以藏身的?
「奇奇!」我的孩子抱着我痛哭失声。
「奇奇!」一声声的叫唤来自他,可是我听来好模糊好模糊,他的声音是很好听的。
身体好冷,总觉得四肢都冻僵了......
那是比冬天还要寒的寒意。
──渐渐的,从手指脚趾尖端开始。
原来死亡是会冷的。
我想起了卫白,不知道他见到我这样会是什么表情?
才多久不见,可是我已经好想好想他了。
黄泉路上,终究只能一个人走。
「奇奇。」
在意识完全消失之际,我看见了那个秀美的小脸蛋,一声声叫着我,那温柔如水的表情似要将我沉溺。
对不起,卫白......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我食言了......
对不起,我的孩子......不能陪你了......
哭泣声听不见了,我的世界就此安静下来。
──宇廷......别再恨了?
※※※
尾声
死亡......到底是怎么样的事呢?
自我开始又能思考后,我想着这个问题。
「奇奇......」
我在虚无飘渺的空间中游荡,没有看见黄泉路,没有喝到孟婆汤,没有走过奈何桥。
「奇奇......」
这个空间也不像世人所说的那么阴暗和青白,我触目所及的是一片纯净白,不染尘垢。就连我的同路人......也不像鬼魂般的那样恐怖的面孔。至少眼珠子没有掉出来,舌头也安安稳稳的躺在他排列整齐的牙齿后,脖子修长但属正常范围,全身完好的没有东缺一块西缺一角......从上打量到下,我的同路人长得比神仙还美了,那嘴边不但不是挂着血痕还是擒了一个弧度非常优美的笑意。喔,真是嫉妒死人了!
反观我,穿著白衣,手指的指节异常突出,好似是瘦了很多,而且身体动都不能动,从刚刚便开始有某个地方隐隐作痛,还感觉到口干舌躁,连嘴唇也裂了,更别说是同眼前的同路人笑上一笑了。不过庆幸的是,我眼珠子也没掉下来,还感觉到自己有手有脚,脖子也能微微转动,大体而言也没缺块。
「奇奇......你在恍神吗?」同路人不知道在笑什么,口吻很是无奈。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心里顿时一沉:糟!该不会做了个哑子鬼吧?
「奇奇......你还不能动,伤口又裂了怎么办?」同路人变出一杯水凑上我的唇。我如获甘霖地急急喝了下去。
「为什么......跟着我来?」声音有些沙哑,不过没关系,他听得懂。
同路人楞了楞,纳闷了:「啊?你是我的爱人,不跟着你跟谁?」
「可是你还好大好人生啊,怎么可以跟着我来!」我瞪着他。
他又更纳闷了,这次连眉都皱了。
「就因为我有大好的未来,所以才要跟着你啊。」
「不可以!你跟着我来,那小白怎么办?你要丢下它一个吗?至少代替我照顾它啊!」
「牠?牠好好的待在家呢!」
「可是没人照顾它,所以你要回去!」
「那也要等你好了再说。」说着,又变出一杯水要喂我。
「好?伤口好不了了......只好下辈子了......」忆起宇廷,我又神伤了。
「好不了?游安是名医,由他主刀怎么会好不了?你在说什么傻话!」他微怒,用食指敲了敲我的额头。
至此,我终于发现我们两个对话之诡异了。
「什么?我不是死了吗?」我讶然。那一刀我刺得很深耶,没一刀弊命也早就血尽人亡了啊!
他叹了口气,「小傻瓜,谁说你死了?你在医院吶!」
「啊!」闻言,我奋力转动我的脖子,用眼角余光打量四周,然后才讪讪地笑:「对耶......哈哈。」
「幸好有在你身上放追踪器,幸好我即时赶到,否则──我死也要把你从地府揪回来!」拽拽我的被角,他凝着我。「你知不知道游安说刀子已经划到你的心脏,好在是偏了方向,只是擦过,不然你早就──」卫白安静了,眼神有了哀痛。我可以想象他赶到的时候心神俱裂的神情。
「对不起......白。」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他,一时想不开,也只好坦然地道歉了。旋即想起宇廷那哭得凄惨的小脸,左胸的痛又更加剧了。「那......他呢?」
「......宇廷吗?」
「......嗯。」
宇廷就是孤儿院里的那个大头。往日大大的头,有点粗糙的脸,在多年后却是摇身一变成清秀纯真的脸庞。事隔多年,想不到他容貌竟变化如此。那程度比卫白更甚了。
大家都变了,为什么我还是一眼就让人认出来?真是......
「放在你身上的窃听器让警方录下你们的对话了。宇廷他也认罪了,在冷气上也找到他忘了擦去的指纹,法院将在明日判刑。」感觉我的身体一震,卫白握紧了我的手。
在我胃溃疡住院那一天,我和卫白早找警方谈好私下合作。以五百万美金为诱饵,然后在我和卫白的身上各放上追踪器和窃听器,让宇廷主动出现。终于,在生日那一天,宇廷带走我,以我为威胁让卫白交出五百万美金,然后在他戒心放松下逼问他杀人与否与动机。而且宇廷应该不会对我下手,只要我作证,便能指证宇廷的罪证。
宇廷所犯下的是杀人罪,只怕他的下半辈子都要在牢狱中度过了......
「那......凯呢?他伤到哪了?」
「放心,凯他没事,只是宇廷让他吃了安眠药,睡死了而已。那天我们见到的大脑其实是陈文义的,心脏则是从市场买回来的猪心。凯一分一毫都没有受伤,只是......他伤心欲绝。」
是啊,凯那么爱宇廷,可如今宇廷却变成这副模样,叫他怎么不伤心!
如同我,心已经伤痕累累,再也禁不起一丝打击了!若再有,只怕我会当场发疯!
「如果我们能早点发现他有那么多恨,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或许吧......只怕凯那种专注的性子,一辈子都放不开宇廷了。」
放不开,那也好,只希望凯的爱能够让宇廷不要再有恨了。毕竟,宇廷没伤了凯就代表他对凯还是有依恋的。否则,在我质问他凯的事时,他也不会有一丝动容。我相信,宇廷是喜欢他的。
「只要人还活着,那么一切就还有希望......」宇廷终有一天也会了解到真正的爱,也终会了解恨是多么愚蠢。
深深吸口气,将悲伤拋却。
我和卫白相视一笑。
终有一天,雨过天青,幸福来临。
※※※
我的伤还没好,麻醉药一退就会隐隐作痛。不过我已经是个大男人了,忍忍痛也没什么,所以隔天我和卫白出席了宇廷的判决。
宇廷变得憔悴了,苍白的他似乎瘦了一圈,过大的衣服可以笑的姿态挂在他身上,大眼中也没了过往飞扬的神彩,这么看着我不禁心里又是一痛。
他低着头看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在想院长,还是凯,亦或是我呢?
看着他那样,我原本的恨意也消失了。终究,我依然舍不得对他狠心。
况且,我再恨他又能如何?杀了他吗?
不。
我会对他温柔,用温柔凌迟他,让他记得自己的罪过,让他永远记住他背负着两条人命,让他每次看见我的温柔都会愧疚并且赎罪。
我相信宇廷这一辈子都得活下罪恶之下,活在夏清风的阴影之下,终于赎着他对夏清风的罪。
神啊,请原谅我,我仍是偏心于我的小孩,可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曾有个男人随着不曾说出口的爱消逝。然而我不会再为他们心疼,因为从今以后我心疼的便只有我的爱人。
由于罪证确凿,宇廷也认罪了,法院便判宇廷──十二年有期徒刑!
堂木声敲下,纵使事先早有心理准备,但我还是不禁微微踉跄倒在身后的卫白身上,喉间一股浑热,咬着牙硬是接受了事实。
没有判死刑已经是天大的恩泽了!
若不是念他因为幼小受创甚深,初犯,又有凯和游安、律师的求情,是不可能法外开恩的。十二年算轻的了!
十二年也不要紧,至少宇廷还活着,我们还可以去看看他,去对他说我们是爱他的,而且也许有一天还能假释。
只要还活着,希望就还在。
在听审判的时候,宇廷没看我们,只是一径的发着呆,我想他也许早知道结果了。
出了法院,正好见到宇廷,他在等我们。
「奇奇。」轻轻的,他唤了我一声。卫白扶着我到他的面前。
「嗯?」我看着心爱的孩子,他就要离开我们了,心里真的很感伤。
「奇奇,我想过了。」宇廷的眼望进我的眼里,这时的他仿佛又恢复到我与他一起谈天玩乐的快乐时光了。「那时我看着你血流不止,看着你静静的倒在我的面前,我却无能为力。究竟是我错了吗?」
「那么答案想出来了吗?」
「没有,可是总有一天我会想出来的。」
「那么你还恨吗?」
「恨,可是每次想起你血流不止地倒在我面前,我又觉得恨又不是那么重要了。」
听着他的答案,我笑了。
将凯推到他面前,轻声对他说:「那么,就让凯的爱带着你去想答案,恨或不恨,爱或不爱,对或是错,从今天开始,你有好长的时间可以想,总有一天会明白的。」那一天,便是你回到我们身边的时候。
凯依依不舍地望着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宇廷将视线移到凯身上,久久才回:「我知道了,我会努力去想。」
风轻轻吹来,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画面。
下葬、棺材、天堂地狱。
「宇廷,你觉得你的母亲上了天堂还是地狱呢?」不知不觉,脱口而出。
他愣了愣,黯然:「我爱她......所以我希望她上天堂,纵使她曾是个有罪的女人......」
我拍拍他的头,然后看着他上了车。
宇廷,你大概不知道,爱越深恨越深。你曾恨过她,就代表你深爱着她;你很多年前告诉我她会下地狱,其实你心里是祈吨咸焯冒桑?
对吧。
※※※
【新居落成】
伤势好了后,我与卫白找了个小公寓住下,而凯和游安也都各自找了地方住,只是距离不远,通常十分钟以内的车程就到了。
对于住的地方我没有太大的意见,不过卫白倒是常常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有时就连我在他耳边叫他也要叫上好几声他才惊醒过来。
小白这只白狐狸依然会吃会睡,还会捣蛋,常常把我和卫白的画稿叼去藏起来,好让我们在工作之余还能想到它陪它玩。
日子平淡中带着一点趣味。
当然其中卫白他们都去看过宇廷,他在里面过得很好,也没受欺负,行为优良,据说只要熬个几年就能申请假释,我们也替他高兴。
只有我没有去看过他。
我虽然不那么恨他了,可是并不代表我原谅他。如果能这么轻易原谅他,那么夏清风的死又该如何?陈文义虽死有余辜,但那也总是一条人命。
宇廷都要因此记住,罪是要赎的。
因此,我不去看他,是为着他的罪,是为着我的孽。
一年后,我到国外去参加一场比赛,我将我心目中家园的设计图带到国外去参赛,得了奖。
就在我开开心心的回来后,公寓里的原本该在的人不见了,公寓也早转卖给别人。
晴天霹雳,我呆在原地不该如何是好。
正当此时,那该死的始作俑者打电话来说我们搬家了!
记下他报上的地址,我火速招了一辆计程车前往地址上的地方。
沿途的风景越发漂亮,但也越发郊外了。臭卫白你可别跟我说我们家搬到荒郊野外去了!
下了车,是一整排的高级别墅,可是却在这一整排中有三栋很突兀的小房子,只有两层楼高,不过占地看来是不小。
我对了对地址,给了司机钱后等不及他找钱就拔腿冲往那三栋小屋中的其中一栋!
小屋虽是小屋,可是门前种了两排野姜花,铺了草地,墙脚有着一簇簇的黄帝菊。当然不可少的还有玫瑰花。走道用大石砌成,就开在这小花园中间。
我踏上石道,停在门前。
门是漆白的,很朴素。向左一看有个狐狸形状的门铃,我毫不客气的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