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残————汝蔫
汝蔫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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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然的在满室清幽淡雅的百合香中醒来,迷茫的眼浑然不知此身在何处.过了好些时候,才发现置身于宽大的锦床之中,绣着青荷的纱帐直直的垂落在自己的周围,朦朦胧胧的越显飘渺.身上盖着鹅黄色软缎薄被,耳边听不到任何声响,仿佛在云端一般渺茫.
蹙紧了春山一般秀丽的眉峰,嗓子干涩得生生的痛,仿佛还能记得方才撕心裂肺的痛.嘤咛一声,立刻就有人上前来撩起了月白的纱帐,温和笑着的女子柔如春柳,浓密的青丝在脑后密密盘起,银制的梅花簪子斜斜的插在发髻上,脸若银盘,一双大大的杏眼水灵灵的,猛然的就让江容想起了江南水乡那些巧笑倩兮的女孩儿.
将帐子两边用荷花形的银勾勾起,少女盈盈拜倒在江容的床榻前,清脆的声音如银玲般的动听 : "奴婢玉儿,奉命前来侍奉江公子"
楞了半晌,才想起了刚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面上立刻冷了下来,淡淡的吩咐着 "你们都出去吧!"一说话,喉咙口又是一阵疼痛,硬邦邦的忍了下去.不想再去面对任何宫里的人,不想去面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如同禁脔一般的日子.
耳边听到了门关上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掀开鹅黄的被子,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亵衣也是换过了,上好的内造莲花色软绉缎子短袄,配着月白的夹纱裤子.一头青丝袅袅的垂落在肩头,堆砌得如烟如雾,飘飘然的飞舞在空中.脚步虚浮的走在诺大的宫殿里,确实是没有了一个人.
嫩青色的帘幔低低的垂落着,柔柔的逶迤的在石青的地衣上拖开来.拂开了面前的帘幔,蓦然见到了一架子的书,贴着墙壁满满的一架子,架子前是黄梨木雕花书案,书案上满满的书卷,笔架,笔洗,砚墨.书案前就地放着青铜兽形香炉,清幽的百合香浓郁的覆盖着整个屋子,青烟袅袅的飘散在梁柱间,幽幽的散着圈盘旋着飘向了屋顶.
书架子右侧一架紫檀雕花蜀绣落地屏风,转过屏风,顿时看见整面墙挖空做成了百宝什锦格的样子,上边摆的竟全是越窑瓷器,俱是珍品.这一间是如水榭一般,半个屋子延伸出去,前面就是一面湖水,长长的美人靠清幽幽的倒映在澄净的水面上,倚在美人靠上,便可看见清澄水面上水跳鱼跃,不远处白荷开得正艳,清淡的香味不时的沁入鼻中.
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一池白荷,在微风中轻轻的摇曳着,颤巍巍的点着柔嫩的花苞,晶莹的水珠顽皮的跳跃上毛茸茸的荷叶,滴溜溜圆滚滚的如珍珠一般的讨人喜欢.痴痴的看着面前的景象,泪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这荷花无忧无虑,不论是在哪里都有着一样的美丽,可惜纵然是再美,也比上那山间野涧中那一朵野生的莲花.这屋子再美再华丽,却也只能成为囚禁人的监牢,纵然是在富丽堂皇又有何用?
"怎么样,喜欢么?"耳边又响起那温和的声音,几乎能让人心醉.依旧是看着面前的白荷,孱弱的身子倚靠在美人靠上,墨色的发丝飞舞在空中,衬托着周围无边的翠绿,生生的一幅美人图.
"知道么?这宫殿叫倚荷居.是特地为了容儿造起来的哦!"
"倚荷居?!"喃喃的说着,惨笑着抬头看着皇帝,这样的宫殿,本身就是牢笼,即使名字起得再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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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江容二弯翠眉拢起那些许的轻愁,苍白的面上生生的添了那一抹欲说还休的风情,不由得教人如痴如醉.微眯起眼,皇帝想也不想的抬手勾了江容的秀气的下巴,白皙的面容,虽然带着病容,却掩不住主人清高依旧的神情.拇指拂上了江容柔软得失去血色的唇,满意的感觉到身下那具孱弱的身子轻微的颤抖着,温热的触感透过掌心徐徐传来,那双秋水般清润的眸子沉寂着,轻轻的敛了下来,密密的睫毛在清冷的面上撒下了浓密的阴影.伸长手臂,自美人靠上捞起那柔弱的身躯,一刹那青丝飞舞在半空中,纠结在散发着浓郁花香的水榭中.凝视着怀中的人儿,轻叹着 "容儿,你会留下来吧?"
却只见江容惨淡的笑,冰凉的指尖紧紧的攥在了一起,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掌心 "你不是知道了么?"知道我不可能放得下姐姐,知道我放不下书楼,知道我放不下......离游......
风细微的吹着,石青的地衣上凌乱的散着一地的衣物,月白色绣着青荷的纱帐低垂着,掩去糜淫的气息.纱帐之内,只闻得阵阵低微的喘息和呻吟.外边的天色.渐渐的暮色低垂,不觉间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只是倚荷居内,却依然是漆黑一片.沉沉的,压抑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夜凉如水,外边一轮明月悬挂高空,清冷冷的月华流泻在湖面上,映着白荷,幽幽的散发着冷艳的光芒,单薄的身子倚靠在美人靠上,身上依旧是酸痛着,已经不想再去想什么事情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呆楞楞的坐着,却忘了自己这身子本来就不是很好,这会子虽是夏天,不注意也是会着凉的.没了林伯在身边,江容对于这些事情更是不经心,远远的能听见远处林子里鸟类的轻叫声.远处也传来了打更的梆子声.宫殿里静悄悄的,皇帝早就已经走了,大概也只有门外的侍女还站着吧!听见了皇帝吩咐了说不能打扰,估计也没有人会进来.只着了单衣坐在美人靠上,静静的听着四周一切的声音,蛙鸣声,风声,任何声音都好,起码让江容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短短的一天时间,整个人生被硬生生的颠覆了过来,上一刻还是悬阁的主人,下一刻竟是成了帝王的娈童.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一切都变了一个样.江容自己也说不出现在的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今后的路,就象云一样,漂浮着,没有了定点,也没有了目标.姐姐,也是撑着他还能这样喘息着活在世界上的唯一一个理由!除却了书楼,也就只有姐姐是这世界上唯一和自己有着牵系的人了.
江容就这样,静悄悄的坐到了天亮,看着太阳缓慢的升起,肺脏一阵闷痛,接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昨天也就只是喝了点药,接着又作了劳神伤身之事,未经休息,又在夜露中坐了一夜,这身子早已经是到了极限了.强扶着栏杆撑起了身子,不料嗓子里又是一阵猩甜,一阵艳红在水面上扩散开来,透着淡淡的铁锈味.玉儿端着面盆进来时,就只看见那个苍白着脸的秀丽人儿呼吸微弱,两颧通红的软倒在外间水榭的美人靠边,长长的青丝逶迤的拖在了石青的地衣上,冰凉而没有生气.
冷清的宫殿内,依旧只有淡淡的墨香飘散着,江婷从容的坐在墨缸前磨着墨,半点不去理会面前站着的皇帝.
皇帝看着面前一脸冷淡的江婷,嘴边扯出了一抹讽刺的笑 "朕还真不知道,你们姐弟还真是相象啊,为了那区区一幢书楼,竟什么都舍得,那书楼对你们来说真是那么重要么?"
江婷依旧是磨着墨,苍白的脸色比以前更为憔悴,一身素衣,看着竟好象是没有身躯,只有那么一身衣服飘飘荡荡的披在身上.
皇帝倒是不以为意,撩起了衣摆坐了下来.看着江婷还是不间断的磨着墨,好笑的问道 "你这般磨着,又有何用,注定送不出去的东西......"
江婷终于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却透着深深的蔑视 "你是永远都无法明白的!"无法明白这一缸墨代表着什么,无法明白那一幢书楼代表着什么......因为你不明白,所以你永远也理会不了江家祖祖辈辈守着书楼,以书楼为重的那一份深刻的意义,那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责任二字就能概括的.
"是么"皇帝温和的笑着,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是啊,朕不会明白的,可是朕明白,这书楼,迟早有一天会到朕的手中,就如容儿,如今不也是在朕的手中了?"轻笑着,回首看着江婷 "朕这些年费的心血,可不是白费的!皇后!"重重的吐出了最后一个字,皇帝绝情的拂袖离去,却没有看见江婷的眼中越来越深的轻视.
倚荷居里正一片混乱,宫婢们正慌成一团,玉儿早已经派人去告诉了皇帝,一边谴了人去请太医,一边急着指挥人将江容从水榭抱进室内.太医刚看好了诊,回头就见到皇帝一掀帘子进来,满脸的担忧.太医正欲行礼,却被皇帝制止,急切的问着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太医一边在心里暗自嘀咕,不知究竟是怎样的大人物,竟让皇帝如此担忧,一边却不敢怠慢,连忙把江容的病情说了,无非是郁结于心,体力不支.
末了却又说了句 "这位公子原本身子便不好,方才臣看了,竟是有着肺阴虚证,是因津液消耗,肺失濡养而出现的阴津不足,宣降失职,虚热内生, 多因久病亏耗,劳伤过度所致.每于秋燥季节有所加重,对人体损伤较甚.且......"太医看了眼面前的帝王,不知到究竟该不该再往下说,话说了一半卡死在了喉咙里.磨蹭着不敢往下说.皇帝一时诧异,万没想到那孱弱的身躯竟是虚空成这样子,怪不得那日在林子里咳成这样,原来是刺激了罢.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心里竟然隐隐的有些不舒服,瞥了眼面前的太医,挥挥手 "你但讲无妨!" "是"太医听了这话如获大赦,立马又接了下去 "此症多多久病不愈,只能静养. 肺为娇脏,主治节,外合皮毛,易寒易热。肺阴虚证若拖着会出现三种状况:一是肺阴虚损,久病不愈,影响人体,易感受外邪,而见恶寒发热,头痛鼻塞,干咳少痰,咽喉疼痛等外感表证;二是由于肺阴虚损,子盗母气,脾胃受累,而见食少纳呆,腹胀便溏,渐致形体消瘦;三是肺阴不足,阴虚火旺,火伤肺络,而见咳嗽咯血,潮热颧红等虚损之症,依臣看来,公子这病已是最后,医治已无多大效果,只能静养了!若能平心静气,不动肝火,也是无大碍."
是么,居然已经到了这样子了么?深思着看了一眼牙床上苍白消瘦的人影,深深的叹了口气 "你先下去吧!命太医院配些滋阴润肺的丸药来."见太医走了,才踏出了倚荷居,吩咐了身边的太监,去嘱咐御膳房,每日早上煮些冰糖燕窝送来.不知为什么,虽然是想着利用江容,心里却也不忍他真出事.这是为什么呢?皇帝自己也不知道,只记得那日看见美人靠上青丝飞扬,丽人懒散虚弱的靠在那水榭美人靠之上,衬托着湖面上的白荷,看见的一刹那,竟是迷了心神.怕也是那一刹那,对于江容,出现了那一抹怜惜......

自那日过后,皇帝就不曾再来过倚荷居了,只是派了人不间断的送来补品和书卷.江容的身子还是懒怠着,这些子药吃下去竟全无大用,一张脸越发的苍白,下巴也是尖了起来.惟独那双眸子,清润如秋水,许是脸颊瘦下来的缘故,那眸子看着越发的显眼,猛一看,一双眸子摄人心魄,幽幽的竟好似能看进人心一般,直教人不敢逼视.
皇帝不来,江容这日子也过得着实清闲,每日里的看看书,写写字,或者是坐在水榭上发呆,楞楞的看着白荷半天都不眨眼,玉儿几次的想放下美人靠前的帘幕,江容硬是不让,玉儿没法子,只能每日里去御膳房端些去暑气的汤来放着.毕竟这大日头的在外边坐着,虽说是水榭之中,到底也有些暑气,况且江容身子也弱,防着点总是好的.玉儿没事情的时候就站在边上看着江容靠在美人靠上楞楞的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想点什么.那头及腰青丝黛黑黛黑的,柔顺的飘散在半空着,衬托着江容的脸,如玉般的晶莹,仿佛透明一样,一瞬间似乎幻觉这面前的人并非着凡尘中人.清冷冷的面容,些许的高傲,些许的清高,些许的空灵,这点点的些许加到了一起,看着竟似如仙人一般.记得刚被总管分配到倚荷居来时,心里还有着些微的不愿,想着不过是一个男宠罢了,平白的倒是还嫌弃.
只是到了这里,第一眼看见那个苍白着脸,躺在牙床之上,周围帏帐飘飘,一时间寂静了声响,那人躺在一片月白之中,却隐隐的有那出尘风貌,这后宫佳丽三千,玉儿也是见了不少,却从未见过如江容这样,冷清寂寥得仿佛牙床上的是个幻影,虚缈得似乎下一刻就会消失.见了这一眼,玉儿再也不提回原先的宫里的事情,一心一意的呆在了倚荷居,服侍着江容,说是服侍,其实却没有多大的事情,江容总是喜欢静静的坐着看书,到哪里都是轻飘飘的,这宫里也没有人会来,日子久了,宫里的人走过时都以为是座空屋子,有时候夜晚经过时,偶尔的朝着水榭的方向看一眼,蓦然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坐着,还以为是闹鬼了.玉儿初听见时,不觉好笑,忙去说清楚事情,免得到时候人人都以为倚荷居闹鬼.玉儿这一解释,大家才知道原来住着这么位主子,只是皇帝久不曾去,众人也就不把那里当一回事,这宫里,连皇后那里都是没人理会的,帝王的恩宠直接的就影响着底下宫人们服侍主子的态度,除了贴身的,其余都是些见风转舵的主,有时候甚至还会来落井下石.
玉儿交代清楚了事情,急急的就赶回了宫,她总是怕江容会出什么事情,殿里别的宫人,见皇帝不常来,根本就是懒怠服侍,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这么多人,竟只有玉儿一个是尽心的,江容又是个爱静的,早巴不得那些人都走了才好,有时候一天都不会使唤仆役一次.其实照着他原本的性子,哪里轮得到这些个下人来嚣张,在江府时,底下一帮子人,哪个不是服服帖帖的.及至到了这宫里,处处受制与人,心里又惦记着姐姐,平时那样孤高的人儿竟在倚荷居内悄无声息的活着,有什么事情也是藏在心里,整个人,比在江府时更为消瘦.虽说是补药一顿不少,却也止不住江容持续的瘦着.孤零零的一个人,这样幽魂似的活着,除了玉儿,竟是再没心疼的人了.

日子就在这样流水一样静悄悄的过去了,玉儿每日家的坐在水榭边陪着江容,间或的做点针线,江容依然是靠在美人靠上,看着那一池的荷花,渐渐的开了,渐渐的败了.到最终落得一池残荷,萧瑟的挺立在湖面上.玉儿做针线时总喜欢问着江容,清脆脆的声音不停的问着 "主子,你看,绣得好看么?"江容在这时候会转过头去看看,然后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温和的笑容,沙哑着声音说道 "好看."
玉儿会很开心的笑着,江容在这时候总是恍惚觉得面前的人,仿佛自己的妹妹一样的可亲,对于玉儿他也是打心里的喜欢,这寂寥的宫里,也只有玉儿是最关心自己的人了.玉儿有时候绣着绣着,就停下针线,默默的看着面前的主子,私底下,玉儿还是想着皇帝能来有多好,可是很快的,她就发现自己着想法是错误的,在宫里,江容只怕最想逃避的就是皇帝了,皇帝现在不来,江容倒是心定了不少,只要自己在这里一天,皇帝就没有办法对姐姐,对书楼,对离游做任何事情.这样消极的想着,江容每天才勉强得觉得自己这样混混噩噩的活着还是有点盼头的,看着夏天渐渐的过去,他总是会忍不住的想着书楼,以往夏天都是晒书的好日子,今天书楼被自己封了,想着林伯也不可能去揭了封条晒书,那些书,只怕要出蠹虫啊.
在玉儿的针线静悄悄的穿过生绢的布面时,夏天也过的七七八八了,转眼间就到了萧瑟的秋.
满湖的残荷萧瑟,抖落一地的秋风.湖面上的残荷本是有工匠来了要拔去的,万没想到江容这次倒是固执了起来,硬是要留着.那工匠哪里肯,说是皇上的宠妃云妃决定要拔的,如此说着强硬着就带领了人生生的把残荷都拔了去,本就冷清的湖面现在更加的冷清了.江容眼睁睁的看着那满池的残荷被逐渐的拔光,冷着脸坐在了美人靠上看着,也不知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一双眸子满是悲哀,玉儿看得心里有些慌张,急急的扯着江容的袖子让他进屋子里去 "主子,您就进去吧!这残荷,拔都拔了又能怎么样呢?况且是云妃娘娘叫人拔的,他们也不敢不从啊!"江容痴痴的看着那一池残荷,渐渐得从他的眼中消失,喃喃的说着 "你不懂,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一池残荷几乎成了我的寄托,每日里看着荷花,虽然是衰败了,却终究还是能陪伴着我,现在全没有了,这冷清清的日子,寂寥廖的日子,凄惨惨的宫殿,昏沉沉的心思,要捱到何年何月......
玉儿眼睁睁的看着江容痴痴的看着那一池残荷被人拔了去,在一边心惊的看着江容,前些日子天刚凉下来的时候,江容的肺病便又复发了.这些天是晨间咳嗽声不断,屋子里药味弥散.这一刺激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江容看着残荷都被拔了去,低敛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在消瘦的脸颊上投下了深深的阴影.低声吩咐着玉儿 "你准备些东西,我要去看姐姐."玉儿转身走出了水榭,心里却老是不甘愿,每次江容去了皇后都是不见的,江容却依然每个月都要去上三四次,每次也就隔着屋子说上几句话,把东西放在在门上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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