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抱歉......"
"随你的便。"少年冷着脸跨进车里,反手重重关上车门。很快发动起来的黑色车子擦过叶临序身边呼啸着驶出停车场。
车子风驰电掣地驶过深冬夜里空落的街道。偶尔带起的路边几片落叶,跟着车轮的速度跌跌撞撞朝前滚了好几圈,又慢慢静止动作。
敞开的车窗里不断灌进来冷风吹得皮肤发疼,心脏也好像跟着快要爆裂开来。类似飞翔的感觉。
路口突然窜出来的人影令这急速飞驰戛然而止。
邵立全身出汗,死死盯着车轮前步履不稳走过去的醉鬼。终于忍不住一掌重重拍在方向盘上,狠狠地咒骂了一句:"SHIT"
Chapter 16
"就算我们哭泣,死去的人也回不来了,说到底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
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曾有一个少年也这样抱着自己哭泣。
叶临序在毕业旅行期间接到继父病逝的消息。
虽然半年前已经得知他患有肺癌,但再多的心理准备在必须面对结果的那一刻,都不过是虚设。
就好像横亘在邵立和他父亲之间多年的隔阂。
它们在死亡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十六岁的少年躲在午后的阁楼上哭到不能自己:"我以为我足够恨他的,可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
"哥,他会不会怪我。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我都不肯叫一声爸爸。"
他紧紧抱着叶临序,一次次重复问题,直到在对方不算强壮但足够沉稳的怀抱里睡去。
叶临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少年还睡在自己旁边。可以清楚闻到他身上干净的味道,有种类似于幼兽的气息。
他侧转身体,伸手小心抚摸少年稚嫩的脸颊,被汗浸湿的发际,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到最后鬼使神差地俯下脸去,轻轻将吻印上少年试图隐藏哭泣的声音而咬得红肿的嘴唇。
十九岁的那年夏天,窗外蝉和青蛙的嘈杂声音被心跳的强烈鼓点淹没。
叶临序在傍晚洒满金色阳光的阁楼里,偷偷亲吻叫做邵立的少年。
疲惫的少年并没有醒来。
叶临序却作贼心虚仓皇逃离现场。结果失足滚下楼梯,右手被石膏固定挂在胸前半个月。
拆除的隔天接到警校的集合军训通知书。
其后......
告白。
被拒绝。
离开家去住校。
毕业实习。
时间如同水面漾开波纹,覆盖年少轻狂所有凹凸的痕迹。
离开的人再也回不来。
警局的同事在医院碰见正在休假的叶临序免不得感到奇怪:"临序,你怎么在这里?身体不舒服么?"
"不是,"叶临序手里拿着刚装满的纸水杯,转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正在一帮兄弟陪同下签署医院相关证明的厉霆阳。"是朋友家出了点事,我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师兄你呢?"
"上头怀疑有起谋杀案,过来收集资料。"便衣的师兄晃了晃手里一沓资料,抱怨了一句:"依我说怎么看都是抑郁症复发导致的自杀行为嘛......哎,临序啊,不和你说。我还得去找死者家属问话呢。"
"好。师兄再见。"
"唔......再见。"师兄随意地点点头,转过身去的同时自言自语地:"厉,霆,阳么?不晓得医院有没有广播室可以借用一下......"
"师兄,你刚说要找谁?!"
"......厉霆阳。"师兄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迟疑着:"怎么了?该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吧?"
倪正哲在内的几个人因为身份敏感而选择回避,留下叶临序和邱嘉宁陪着少年接受调查。
案发前几个小时有陌生人曾经到访而显得可疑的自杀案件,在从死者的房间内搜出刻有L字样的纽扣时,进一步肯定了警方的推测。
虽然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里轻易泄露情绪失控这个讯息,但倔强自傲的少年坚持到最后也没有说一句话。更不用说主动为警方提供所谓"犯罪嫌疑人名单"。
所以两位警官临走之前的叮嘱,除去对他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表示无奈,更多的是带了一点警告意味:"厉霆阳,你要相信警方一定可以找到真相。在事情真相揭晓之前,不要擅自作任何决定。否则的话,不管你是不是受害一方,我们也会依法办事。明白了吗?"
回应他的是俊美少年森然的决绝表情。
他十五岁涉足黑道。
十六岁亲手解决场内闹事的混混头目。
十八岁就已经成为帮内的核心人物。
四年时间,被岁月磨砺出异常凌厉的光芒,风头无人能及。黑道上谁提起他厉霆阳不先露出敬畏表情。
是因为这样才被视作威胁么。
上次在暗巷被围堵的事只不过是场前戏,真正的斗争现在才算开始。
"哥。"少年站起身握紧了拳头:"你先回去吧。我没事了......谢谢你。"
Chapter 17
"谁持有信仰,就不可能经历奇迹。"
快要失去的时候再来握紧双手的话。
能抓住什么。
那么,如果是从一开始就没能接过来放在手心里的呢。
就好像小时候曾经和同桌同时邀请某个漂亮女生担任自己体育课的游戏搭档,在女生的表情从惊讶一点点转变成难以抉择的犹豫时,却很快收回来手说:"算了。"
或者是面对突来的告白只能转身逃开。
被不安,不确定感和恐惧在诚实外面筑起难以突破的外壳。
所以即便在看着同桌和女生手拉手跑开时,站在原地委屈又懊恼的想哭。
回绝叶临序的告白之后,自己陷入同样进退两难的境地。
始终都没有勇敢地伸出手去--
喂,你选我好不好。
......我也喜欢你。
踏进自己的房间却看到躺在床上的邵立,叶临序多少显得有点错愕。但同时也没有任何迟疑就顺手把旁边的被子拉过来盖到少年身上。
对半倚在门框边正想要说话的弟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放轻动作在衣柜拿了之前还没来的及收拾的行李包,才轻轻地带上门和他一起下楼去。
"要住很久么,怎么带这么多东西。"叶临律是真的非常认真的在抱怨,皱着眉,微微噘着嘴巴的样子有点委屈:"你才回来住两天而已哦。"
"大概只是一两天就会回来了,我只是懒得把东西再拿出来收拾一次。"说话间隙不自觉看了一眼楼上。"走了。"
"哦。"
"早点睡。"临出门又回过头来交待:"还有,别老和小立吵架。"
"知道啦......谁要跟他吵。"果然立刻就孩子气地摆出一副"我才不屑"的脸。
"最好是这样。"笑起来去开门,冷风透过门缝拼命想要挤进温暖的房间,于是把还准备跟着出来的弟弟挡了回去:"外面冷,你别出来了。"
因为父亲的早逝不得已担任起"年长可依赖的男性"这种角色的叶临序,虽然最初在弟弟偶尔不懂事的任性里也萌生过少少不甘和委屈的情绪。
但就像每一片重新落回土壤的花瓣,它们会分解溶化,变成能量。帮助他迅速成长为拥有更多原谅和包容力量的温和少年。
温柔、体贴、宽容的特质,在成长过程慢慢变成身体里不可泯灭的部分。
"哥。既然不放心我一个人的话,可以陪我回趟家乡么?"当厉霆阳突然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叶临序没有任何迟疑就答应下来了。
少年母亲的葬礼因为警方正式立案侦察而必须往后推延,他此时想要换个环境逃避的心情是谁都能够理解的。
两个人于是连夜开了四个小时的车。
到达那个海边小城的时间是凌晨六点,浓重的大雾遮住了天色。
车子停靠在码头边的平地上。
叶临序随手打开车窗透气,便有带着海水味道的空气,湿漉漉扑面而来。
"小时候和妈妈住在这里。"少年的眉目间被感伤的神情笼罩着:"我答应过她,等她身体好一些的时候,会再陪她回来这里的......"
几年来腥风血雨里打拼,历尽各种苦难酸楚,支撑着他不肯退缩的最大力量便是当初对母亲的承诺:"等您身体好一些的时候,我们就搬回去海边。盖一座大房子,两个人住。"
如今永远不会再有实现的机会。
她最后甚至没能安然的死在病榻上,而是满身沾满血污,像一具破损的布娃娃般被人从疗养院楼下的灌木丛里找到。
厉霆阳停下来,垂着眼睛阻止要脱口而出呜咽。
叶临序握住了少年摆放在身侧的右手,然后很快被一个有力的怀抱禁锢住。于是把手环过少年的身体安静地回抱他。
听到他闷着头在自己胸腔里发出的声音。
"哥知道么。我其实从来都不喜欢大海,表面平静美丽,事实上却暗藏无数漩涡和食人鲨......可是,现在觉得。就算是这样也没什么,如果你会陪着我的话。"
Chapter 18
"我的恨,刚好使自己挺直肩膀而不哭泣。"
如果你会陪着我的话。
如果你可以。
只是......早在遇见你之前已经踏着血坠入的深海,不能回头。
我差一点点就能握紧你的手。
厉霆阳两天后从家乡返回市区。
在回住所之前先送了叶临序去警局报到。
之前两天的行程中,少年虽然难掩悲伤疲倦但也同样理智冷静。所以叶临序在下车的时候听到少年突然提出想要拍张照片的时候,也并没有想太多,只是随口答应着:"好,可是你要等我一下。"
赶在规定时间之前进门打卡,换好警服,才偷偷溜出去与等在门口那棵高大的木兰树下的少年第一次合照。
不知道是不是气候变暖的关系,那年的木兰开的特别早。
大朵大朵的花在阳光的照射下美艳眩目。
当时的太阳暖暖的,少年贴在自己左边的脸颊暖暖的,阴霾之后再次展开的笑容暖暖的,连他的声音都是暖的。
"那么,再见了。哥。"
早晨空落的街道。
已经很久没再来的酒吧街。
厉霆阳凭着全身散发的骇人气势,就足够唬住原本应该要上来拦住他前进的小弟。冷着脸一路无阻地推开PUB的铜质大门走进去,围坐在场子中间的十几个人齐刷刷回过头来。染着满头黄发的小弟站在少年身后畏怯道歉:"老板,对不起。"
坐在正中间位置的人,透过眼镜瞥他一眼,沉声说:"算了。"
"七叔。这么快就从LA回来了?"少年走过来拉开一条椅子坐下,语调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什么事这么着急找我,让你连规矩都忘记了。"
"是这样。"少年笑笑,并没有任何要道歉的意思。"有一笔交易,急着问问七叔有没有兴趣。"
花白头发的男子抬手扶了一下眼镜,将手里的烟摁熄在水晶烟缸里:"你应该还记得,我是个生意人。当然不会拒绝任何机会。不过今天当着在座这么多前辈的面,我不能因为一桩生意就任你坏了帮里长年的规矩,对不对?霆阳......你是自己动手,还是我找人帮你?"
"不必麻烦其它兄弟了。"
厉霆阳几个小时之后按住还渗血的额角从PUB里出来时,嘴角泛着冷笑。"生意人,你真是从来不曾令我失望。"
几步之外巷口的泊车位,抬眼就看到停在自己车子旁边的名贵跑车,刺眼鲜红。
坐在车里的高大男子戴着遮去半张脸的超大墨镜,在强烈的音乐里不时伴着鼓点摇晃着脑袋,看到慢慢走近的少年后吐掉嘴里的口香糖,又伸手关音响。
"赵少。好久不见。"立定在他车窗前,少年不卑不亢地打招呼。
"上车吧。"赵陌北微扬下巴示意少年坐上旁边的位置。"特意来找你的。"
"这么巧。"厉霆阳随手将手中的钥匙丢给身边其中一个黑衣人。"我也正好有事想要找你商量。"
"我凭相信你,谁知道你是不是算计着摆我一道呢。"赵陌北坐在舞池边隐暗的角落里把玩着手中的一袋蓝色药丸,斜眼望着坐在他身边的厉霆阳,"我们这条道上,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你说呢?"
音乐声震耳欲聋,他的话夹杂在嘈杂的电子音乐中略显微弱,却是藏不起的嘲讽语调。
"哦,那么抱歉,也许是我理解错你所指的‘合作'的意思了。"厉霆阳将手里的半杯龙舌兰一饮而尽。他站起来,要去拿自己的大衣。"谢谢你的酒。"
赵陌北伸手拦住:"喂......是你在请我帮忙吧?求人是这种态度?"
厉霆阳看着他,脸上蔓延开寒冷的神色:"我是在跟你谈一笔生意。要是成了,我当然有好处,可也不会让你白费力气。但赵少爷现在说到个‘求'字,那就是糟蹋我的好意了。这话题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
他拿起大衣越过崔始源修长的双腿,经过人满为患的舞池,向外走去。
额角的伤口虽然停止了出血,还是隐约抽痛着。尤其在少年不自觉的皱眉动作时,牵扯下愈发加剧的痛感。
"喂......"
手触到冰冷的金属门柄时,有人追过来搭住他的肩膀。
少年低着头装着气恼的样子,实际上嘴角正缓慢展开胜利的笑意。
"我们少爷说想请你再喝一杯酒。"
Chapter 19
"那夜中张目的枭鸟,它的眼睛在白昼是盲瞎的,不能揭露光明的神秘.。"
满杯的龙舌兰递来眼前。
琥珀色液体里倒映着赵陌北意味深长的笑脸:"为我们合作愉快而干杯。"
厉霆阳伸手接过,侧头的瞬间余光瞟到一个正朝他们所在位置走过来的人影。不易察觉地皱了眉,把杯子凑过去对方面前碰杯,简短说了句:"合作愉快。"
"霆阳......"被赵陌北的保镖在隔了两米距离的地方拦住,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子只好朝着少年的方向拼命招起手。"霆阳,是我,我是朴律师呀。"
"不好意思。"仰脖喝干杯中的酒,站起来伸手告别:"有些私事要处理,先告辞了。至于交易的具体的时间,我再电话你好么?"
"好。"赵陌北满面笑容地与他握手,顺势将把玩在手里的小袋药丸放在少年冰冷的手掌里:"礼物......金三角的极品货,好东西来的。"
"谢谢。"少年笑笑,握紧的右手探进大衣口袋。
"警方那边有进展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只管跟我开口,真的不用客气。我和你父亲是几十年的好朋......"从酒吧门口开始跟在身后一直喋喋不休的声音,在少年突然急刹车的动作里戛然而止。
瞬间绷直背脊提示难以隐忍的怒气,少年的声音冷的就要结冰。
"我说最后一次,邵家的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父亲?你不觉得这两个字放在我厉霆阳面前显得特别可笑么?"
"可是......"朴律师跨过去站到少年对面,看着他写满仇恨的眼睛,温和的劝说:"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永远没办法否认身体里流淌着的是和他一样的血。即使在他年轻的时候做错了很多决定,伤害了你和你的母亲。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什么样补偿的方法也都试过了......而且现在人也已经走了,你这么执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
"朴叔叔......"低低的男声,从朴律师身后的酒巷口传过来,"让我来跟他说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