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再落,眼见就要将其余的妖物打出原形!那金甲武将突然暴喝一声,手中偃月长刀横空虚斩,本是喷卷黑火的刀头竟尽数引去霹雳雷电,只见电光四射,耀目震魂!
群雷之力何其厉害,此击若落在妖物身上,定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然霹雳之中,那金甲武将非但稳如泰山,空出一手将雷电集拢成团,反手一推,大喝一声:"退!!"霹雳收尽再散,反打向天兵群中,刹时间大批兵将被雷电击中,四散弹飞。
雷火双修本就艰难,更何况要操控自如?!料不到这名金甲武将非但能操纵火力,更能掌控雷电,只怕连天上众仙,也未必如此能耐。
一众神兵大惊失色,战意大挫,那金甲武将吆喝一声,率领部众再度冲杀。
前沿神兵见他勇悍无匹,便集中力量向他攻来!当即有十数长矛刺向武将,那武将长刀一抄一搁,以一人之力,抗顶十名神兵,暴喝一声,战袍下肌肉疾鼓,几乎撑裂臂袖,长刀横扫竟将面前十人一并扫至半丈开外,与後面企图冲前的兵将撞成一团。
金甲武将借机长刀倒插地上,浑身金光骤亮,人形消散,化成一条张牙舞爪的巨大黑龙扑出!!
粗大的龙身急速盘游,撞入敌阵,坚厚的龙鳞全然不惧神兵利器,所到之处,风旋云乱,天兵均被掀翻,刚布好的阵法眨眼间便教那黑龙扰个乱七八糟。
黑龙突然腾空跃起,五爪狂张,龙口大开,只闻啸声震耳欲聋,龙性狷狂,恣意非常!这九天龙啸只震得敌军一阵魂不附体。
黑龙趁势疾落阵前,再化人形,一隐一现,再揽起长刀,横扫千军,其势力抵万钧,无人能挡。
刀下亡魂多不胜数,敌人的血泼墨般溅起,洒在他的盔甲上,越来越多的鲜血汇流从盔甲表面道道淌落,诡异地把那身威武的盔甲染成赤金颜色。
敖殷被应帝带在身边,虽然遥远,但也已看得清楚明白。
眼前是他从未见过的残酷战场。云端之上,血光冲天,尸横遍野......不论是神兵天将,还是妖邪精怪,只在眨眼间便被夺去性命,毁尽修为,重入轮回。
雪白的云霞被染成鲜红颜色,血云之上,双方旌旗挥舞,杀声震彻天际。
敖殷在不知不觉间,浑身轻轻的颤抖,看著黑虬在阵中冲杀,攥紧的拳头未曾放松。
那个人真的是他所认识的黑虬吗?怎可料到曾经小心翼翼为他顺背的手掌握兵刃时能抗五百天兵?怎可料到高大笨拙的身躯在披上戎装後如此威武刚狠?怎可料到木讷老实的脑袋在战场上善变灵巧御敌有术?
一切一切,都不可能在平静安详的海底龙宫中可以见到。
这个男人,仿佛生来就该披挂盔甲,手执长刀,沙场杀敌......血染征袍......
纵然龙宫再是华美,海域再是宽广,却原来,根本留不住飞升腾空的蛟龙,更困不住欲啸九天的龙心。
将他带来战场观战的男人在轻笑,仿佛眼前这一场仗,不过在轻松写意的午後下的一盘棋。
然而,胜负已定。
天上的神兵天将,太久不曾经历过战事,千万年来自负无敌,过於依赖仙术法宝,平日在天上也只是做些巡逻守门的轻活,哪比得上下届这些为了生存,为何长生,经历生关死劫,无所不用其极的妖魔鬼怪?
应帝稍侧首,问他身边的两位妖将:"还要打多久?"
此战飞帘虽然不必上阵杀敌,但他还是一丝不苟地穿上灰钢鳞甲,僵灰的眼珠也一直不曾离开过战场,听帝君问话,眼珠子这才平直地移过来,回话也是不多:"回帝君,只需再一刻,便可获胜。"
反观那个九鸣,别说是盔甲,就连穿个衣服也是松垮垮地随意,窝在一角抓了把瓜子啃了半天,看都不看激烈的战场一眼,从一开始就幽怨地盯著站在应帝身边的少年笔挺的背脊。听到应帝问,心不在焉地回答:"差不多了吧?"
此时天顶上传来鸣金之声,适才铺天盖地气势汹汹的天兵天将,如今是狼狈得几乎丢盔弃甲,纷纷撤回九天之上。
妖军不敢怠慢,严阵以待,待见对方已全数撤走,方才有些如梦方醒的感觉。
毕竟他们的对手,是一直以为被世人崇拜,尊为神人的天兵天将,而今日,他们居然将他们打败了!!
站在最前沿的金甲武将,慢慢抬起头,在他的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体,有神兵,也有妖怪,盔甲下的内袍早被汗水和鲜血湿透。
他抖动了一下刀柄,一层薄色黑焰从他的刀锋上散开无踪。
轻轻地吁了口气,金墨交错的瞳孔渐渐漫上喜意。
只见他手中长刀猛然一举,仰天一声高吼。
一瞬间,释放了众妖的情绪,云霄之上,万妖欢腾,声彻天际。
应帝抬眉轻笑,此刻不需要华丽的赞言,也不许贵重的封赏,场上那个男人,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玄袍一摆,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敖殷在那里,远远地看著胜利的妖军之中,意气风发的黑龙王,不由得紧紧咬住下唇。
他明白了。
明白了黑龙王的选择。
这里有一个最广阔的天空任他恣意!翔,而如今的他,却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与应龙王相比。
少年瞪大了圆杏般的眼睛,深深地再看了黑龙王一眼。
将那个铁塔般高大的身影牢牢刻印在心底。
然後毫不犹豫地背过身,身形一展,化出银龙真身,头也不回地往东海方向飞去。
金精般的龙目中,少了稚气,却多了不屈不挠的坚决与觉悟。
二叔,且等我有了足够的力量,带著你一同纵性天地!!
战胜归来的黑虬却不见了敖殷的踪影,不免焦急,但闻讯他已回归东海,这才放下心来。尽管多少有些担心,但战事自前次交锋之後更趋激烈,已轮不到他多作旁想。
眨眼间百场大战,仙家虽不及妖军凶悍,但胜在法力高强,如此消耗下来,居然是有胜有败,双方均是死伤无数。
不知不觉,凡间已过十年之期。
然,最後一战终於近在眉睫。
妖营之内,只见魁梧的身影稳步往王帐方向走去。
一道上妖魔鬼怪纷纷避让,均露出敬畏神色。
想如今,上天下地,无妖不知,无仙不晓,逆龙应帝麾下,有三员妖将。
黑虬。九鸣。飞帘。
凡战若出其一,必所向披靡。这三员妖将虽法力高强,却奇怪地极忠於应帝。
而眼前这位黑比锅底,皮相丑陋,走起路来如同一栋移动的黑塔,正是三将之一,雷火将军黑虬。他前身曾是天界龙王,却甘随应帝叛天,跟随过他出战的妖怪都知道,这位黑虬将军平日看来相当沈稳,然一上战场便如战神附身,勇悍无匹,一把偃月刀使得出神入化,从来无仙能挡。
如今仅次於应帝的超然地位,自然少不了妖怪巴结诱惑,可惜他眼中除了战事再无其他,曾闻有蛇妖施魅惑之术欲求一夜风流,却被他毫不犹豫一指弹开。
只见他虎步带风,不需通传,已掀帐入内。
背站在案前的玄袍男子并未转身,淡然道:"终於来了。"
黑虬浓眉一皱,步上前来,见案头有一纸轻帛。
乃见帛上书曰:"近者奉辞伐帝,旌麾逆天,涂炭生灵。今治天军五十万众,愿与君会猎於汉。"
寥寥数字,其书铁画银钩,字字千钧,威严透帛,可见笔者非寻常人物。黑虬不由猜测:"莫非是天帝亲下战书?"
应帝但笑摇头,也不解惑:"明日便见分晓。"
"要通知飞帘和九鸣吗?"
"我已安排他们驻守後方。"他看了一眼黑虬,"明日你我若有不测......"
黑虬抬起头,慢慢挺直腰杆,厚大的拳头抬起按在心脏的位置:"愿随帝君。生不离。死不弃。"
金瞳的男人凝视著黑虬,片刻後,沈厚的笑声慢慢升起。
在他们之间,从来不需要歃血的缛节,也不需要冗长的详谈。默契,仿佛从开天辟地那一刻起,便已存在。
他是君。他是臣。
生不离。死不弃。
第十二章 殿前伏罪非因孽,只为凡间十年祸
再过万年,他或许都不会忘记那一幕。
倬避云汉,昭回於天。
亿万星河流光分界,天汉两头,五十万天军旌旗烈烈,严阵以待。云雾之下,战鼓犹如奔雷,乃见万妖迭起,声势浩大。
天渊之上,万妖阵前,那踏云踩风者,正是他的君主,逆龙应帝!
一身玄袍的男人神态雍容,不见半分紧张,嘴角始终噬著一抹邪魅笑意,然那双金黄瞳孔中,却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狠绝。
天军之前,是一名同样未著戎甲的素袍男子。
他的君主打量此人,忽然问道:"战书,可是你下的?"
他不禁有些吃惊。战前叫阵,本该义正词严,可他这一问,只觉得跟平日擦身而过随意问路般轻巧,在剑拔弩张两军阵前,实在过於突兀。
本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然而那男子一张严肃刚正的脸孔面色未变,答曰:"不错。"
君主赞许道:"字写得不错。"
"多谢赞赏。"
他忍不住心里有些焦躁,这两个人难道忘记了身後有的是百万神兵妖军,竟全然无视这剑拔弩张的战事,一问一答,根本不是两军将帅该说的话。
他侧头去看帝君,见他嘴角笑意更浓:"想不到那家夥身边,还有这般的人物。"
那边的男子终於皱起剑眉:"请阁下言语小心,不得轻辱帝君。"
"可惜就是性子顽硬了点。对了,你来劝降,怎不先说些道理?之前那些家夥都有一通长篇大论,今日没有,倒是不习惯了。"
天军立时一阵鼓噪,此时军中有不少曾是败军之将,一听这话无不怒火冲天。
"不必了。"戮意不掩的双目,扫过帝君以及一众妖军的视线是让他刻骨难忘的狠冷。这,不该是一位得道神人该有的眼神。
"逆天,无赦。"
帝君始时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震彻天宇的狂笑。只闻他笑声兀止,煞意狂涨,浑身爆发出一股狂暴的气场,瞬间云卷风骤,天地变色。五十万天军竟被震慑当场,不敢喧哗。
狂风之中,唯有素袍男子屹而未动,风劈他面前竟两边排开,连一根发丝亦无法撩动。
高大的身躯笔直钢挺,立於天地间,比他身後任何一个神人都要刚直。
......
一场无法以言语形容的仙妖大战,唯记那日,九天血红,汉河染赤,风声中唯闻鬼哭神嚎,云雾间只见尸横遍野。之後三日,凡间豪雨不止,然那雨水却腥不可饮。地府之中,奈何桥塌,孟婆汤竭,无数仙家妖物重堕轮回,历劫再修。
他记得,他的君主败了。
而自己,也败在那位使火云枪的星君手下。
他违背了与在战前与应许下的诺言。如今,他正关押在天牢之内,等候发落。
天牢中少不得关押著妖魔鬼怪,却不见帝君,也未见飞帘及九鸣,不禁心中有些担忧著急。
当时他只来得及看到应的龙身被打落云下,便失手就擒,应如今何在他实在不知,看守天牢的神将个个不言不语,木无表情,也是无从问起。至於飞帘九鸣两妖,压阵在後,这里没见到他们,大概是见大势已去,逃走了吧?
心中并未责备他们背弃应帝,事实上对於妖怪而言,并没有绝对和必然的忠诚,在妖军中待了多时,他早便习惯了妖怪只遵从力量的法则,所以他们到最後并未誓死追随,也可算在意料之中。
天牢中,他听著妖怪的大肆叫骂,恣意嘶吼,却只是默默无言地坐在牢房的一角。
脱掉了那身荣耀的金盔金甲,那场毁天灭地般的恶战仿佛已在身後很遥远的地方。厮杀声也在不知不觉间浅淡平寂......透过牢房上的小窗,他可以看到最靠近的日升月落,难得的鸟语花香,渐渐地,他偶然会忆起很久以前踏过荒野时小心不愿踩过的一朵刚刚的雏菊,或是会被他庞大的影子吓得躲在岩石的缝隙里的溪中小鲫,也能听到龙身在竹林掠过时带起的沙沙叶动......
战场上叱吒风云的意气风发,就像一纸记载了最精彩章节的书页,看时,会教人刻骨难忘,过後,即便会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但还是会被下一纸书页盖过。
这本书,他仍未读完。
平静地等待著,即使下一刻会被押送到斩妖台上处决,他也是坦然接受。
约莫过了十日左右,牢门终於打开,外面的天兵严阵以待地将他带出天牢,云雾擦面而过,他深深地呼吸著这片难得自由的空气。
玉皇金殿之上,他终於见到了应口中那位至高无上,惟我独尊的天帝神君,却有些意外,坐在金銮宝殿上的青年一脸祥和,宝相庄严,并未有闻半分疾言厉色。
天帝看了被押上殿来的魁梧男子,凤目轻眯,朗声问曰:"阶下站者,可就是黑龙敖皂?"
黑虬坦然挺胸,抬手行礼,他腕上铐了万斤镇妖镣,垂下杯口粗的寒铁锁链连在脚镣上,只是一动,叮叮当当倒是响亮,众仙见他被这镇妖镣锁所铐非但面不改容,且拱手行礼动作轻松,全然不像负有万斤重量,不禁也颇是吃惊。
闻他应道:"自随应帝起事,已弃殷姓,如今只唤黑虬一名。"
天帝闻言轻轻点头。
站在众仙之中有不少仙家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如今应龙叛乱,龙族在天界中处境微妙,而他适才一句,显然是与殷姓龙族划清界线,免得拖累同宗,想不到逆龙军中,亦有如此记挂故亲的人物。
"朕来问你,你逆天叛道,如今事败,可有辩解?"
黑虬并无犹豫,答道:"黑虬不辩。"
众仙不禁啧啧称奇,想这些天来押至殿前的妖怪为求脱罪,无不百般推诿,今日这个反而大方承认,倒是奇怪。
又闻天帝再问:"可曾有悔?"
"不悔。"
众仙哗然,如此狂妄之人,这十日来真实见所未见,对罪状坦承不怠,更直言不悔,竟然在天殿之上公然挑衅帝君威严!
天帝却未见恼,反而问他:"朕倒想听听,你的理由。"
那双墨黑的瞳子金华骤现:"女娲杀黑蛟以济冀州,舜帝屠九龙遂立威,大禹锁龙镇沈太湖底。请问天帝陛下,何以我族古来受天人欺压,陛下视而不见?!"他握紧拳头,神情激愤。腕上镇妖镣乃是天界镇压大妖的宝物,寒铁之中融以息壤打造,感其力量猛然澎湃,亦增其积,再长万斤,锁链更是叮当乱响,甩摆之间粗至碗口。
"放肆!!"殿上十数名天兵侍卫见他狂性大发,慌忙上前以长枪夹架其肩,将其强行压制。
天帝依旧心平气和,看著殿下的男人,摇头道:"龙族为鳞虫之长,天赋异禀,凌驾天地万物,却始终傲性自大,自持神能欺压凡间众生。天族素奉有维护天道之责,岂能坐视。若你等一意归咎天族,朕亦无话可说。"
黑虬直视天帝,良久,并未言语。
"朕知你不服。"天帝袍袖一动,只见殿前骤现一副玄光幻影,黑虬不禁暗地吃惊,玄光镜乃需以水或其他灵物为媒,眼前这个青年只在举手投足之间,已开启一面大如圆桌的玄光镜,其法力之强实在深不可测。
透过那玄光镜,看到的是凡间景象,黑虬不禁大吃一惊。
记忆中翠绿苍穹的大地如今枯丛遍野,大地干旱龟裂,飞沙走尘,饿殍盈野,死者枕藉,惨不忍睹。
"这是为何?"黑虬难以置信地看向天帝。
天帝终於色带薄怒,厉言道:"应龙逆天,天地纲常大乱,凡间十年大旱,乃至中原富土,饿殍百万,後至树皮食尽,人相食。此十年间,凡人有妇不敢生,生子不敢养。尔等再有理由,亦难辞其罪!"
黑虬被他一席话震得倒退半步,他确实不曾料到,十年之战,竟然给凡间带来如此不可弥补的伤害,而他,正正是罪魁祸首!
魁梧的男人终於垮下了肩膀,身上的镇妖镣亦渐渐恢复原状,万斤之重亦无法让他屈起的膝盖慢慢跪於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