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头顶掠过一丝莫名阴风,敖殷下意识抬头一看,身侧竟不知何时并列站了一名灰衣男子。
他如今是现出龙形真身,以爪勾住几乎垂直於地面的峭壁,而那个灰衣男子却是背手而立,没有任何凭依,与地面平行,极其诡异而笔直地稳稳立在壁上。
此时男子慢慢转过脸来,月光下是一张完全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比面具还要僵硬,一对灰白的眼珠,连瞳孔都是僵直的,若不是他的胸膛微有起伏,只怕就是一具千年僵尸。
敖殷断定他是下面妖众的一员,虽不知自己是何时被发现的,但如今不见敖皂,他更无意敌在众我寡的情况下与渊下众妖搏杀,便突然龙口大张,吐出一团洪流激射对方,趁机扭转龙身便要逃走。
可不及腾空,三寸之处猛是一痛,简直如同骨碎般被扯住动弹不得。无暇月下,那张近乎麻木的男子脸凑得很近,没有任何感情的视线上下打量,然后说了一句让敖殷几句气得吐血的话。
"小蛇妖,你在这里干什麽。"那声音也是一如本人的僵硬冰冷,平铺直叙得听不出那是一句问话。
敖殷只知若他能动,便要狠狠地刨他一爪,偏偏对方那只看似无力的手,比钢箍更紧地钳制住他三寸脊椎骨处,只要再多几分力,便可捏碎他的脊椎。
就在他不知如何应对之时,忽然一把极尽轻佻的男声在另一侧响起。
"飞帘,这不是蛇妖,是条龙......你轻点手,可别掐死了啊!"
敖殷眼角余光看去,却见说话的是一个红衣男子,他满脸堆笑,双臂交抱胸前,漂浮在半空之中。一身张扬的红衣,风中飞扬的长发与掐著他的那人一丝不苟的发髻与装扮形成鲜明对比。
敖殷自心底感到一阵战栗,他本以为这些妖怪不过是乌合之众,如今看来却绝非如此。
可怕的是自己完全没有察觉这两个人是什麽时候出现的,他虽是未化角的小龙,但贵为太子更有百年道行,法力也不容小觑,而这两个男子对待他,就像玩弄一条小蛇般轻而易举,想不到妖众之中,竟有如此厉害人物!!若应帝麾下全是这些妖怪,那天庭如何能够抵御逆龙妖军的攻击?!
思及此处,又听到那个冰冷的声音说道:"一条龙。来这里干什麽。"不带半点起伏的腔调,依旧无法听出他到底是在问话还是在自语。
红衣男子无棱两可地回答:"好像我们这里除了帝君和黑大个之外,没有其他的龙族了。"
他话音刚落,敖殷登时感觉到脊梁一阵裂痛,就像要被撕开两截般!
那红衣男子立即大叫起来:"等等!等等!!"
箍钳的力量稍稍退却,脊梁处传来的痛楚让他头昏眼花,幽幽听到那个像来自十八层地狱最底部传来的声音:"遇敌必诛。"
红衣男子一阵无力,飘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我说飞帘,你这人做事太过死板了!"他掐过歪在一旁的龙头,可怜它地说,"说不定是帝君的亲戚,随便把它宰了可不好!还是带回去先看看吧!"
灰衣男子听完,也没有任何表示,手一抬,竟将巨大的白龙甩在背上,转身往天渊底部走去。
红衣男子在他后面边飞边叫:"如果不是帝君的亲戚,你得分一段龙筋给我哦!"
"为何?"
"听说龙筋是天底下最韧的线,我打算用来做弓弦你觉得怎样?"
对方显然对此毫无兴致,只答了一句:"随你。"
□□□自□由□自□在□□□
第十章 王帐帝前心魔乱,井蛙不识虬龙心
敖殷被这两个古怪的男子带到渊底深处,便见一座巨大的宫帐立於妖军军营之中,乃见帐幕极大,约可容数百人之多,走进里面,又见富丽堂皇,以金丝细毛毡作顶围,又用千余银索曳住,凡座均金银,火榴作灯,碧玉流苏。
乃见正中黑玉王座上,应龙王,如今的应帝,斜身靠在漆黑胜墨的玉座上,右手托腮,左手执一卷轴,让那双金黄透邪的眼睛,却微微合上,似在假寐。比起外面兵戈战危,万妖群集的气氛,王帐内却只有平静和慵懒。
然而黑玉案上,叠起堆放的卷轴记载了激战双方的军情,插在箭筒中一支支金羽令箭在火榴的光影下透出丝丝死亡的血光。让人无法忽略,此处,正是逆龙妖帝统率妖军,颁布军令的地方,令箭一下,群妖尽出,生灵涂炭......
脚步声引开了应帝的双目,他看到他的两位帐前妖将,以及脑袋挂在其中一人肩膀上,修长的身体却又长长拖在地上,甚至还有大部分漏在帐外的白龙。
敖殷不及细看究竟,已被相当粗暴地甩在地上,堂堂东海太子居然被如此对待,他一脱离那灰衣人掌控,落地之时已化出人形,龙目一开,虚空破出一道狂波,兜头向那灰衣人拍去,之前他半是轻敌半是无心恋战,方被对方闪电般出手擒住要害无法反抗,如今他怒气大盛,这一击可谓倾尽全力,涛猛如狂龙扑噬,势不可挡!
那灰衣人显然并未料到他竟然还敢出手攻击,只是漠然站在原地,并未闪躲,眼见他就要被狂涛打中,只见赤影一闪,那红衣男子却已瞬间站到他面前,抬手挡住水势,说也惊奇,水潮再是汹涌,却在沾到他皮肤的那一瞬间迅速蒸发,就像水滴落在干涸了数百年的河床,徒劳无功。
水势骤敛,敖殷收手,愕然立在原地,本该水淹王帐,可如今地上连半点水渍都不见,眼前这个笑容满面的男子,却似不过像擦掉桌上的水般简单。
然而身後的灰衣男子显然并不领情,冷冷地掠过他的身侧,走到敖殷面前。
那双灰白的瞳孔只离敖殷不过半尺,他稍微歪了歪,像理解不了似地打量他片刻,平直的嘴唇慢慢裂开,吐出半句话:"天魔锁。"
顷刻间从地上暴起五道钢链,链头有合箍,似五条巨蟒扑向敖殷四肢及咽喉,只听"咯喳!!"声响,敖殷手足颈喉被锁,钢链接连地上,将他禁锢在方寸之地。
"放开我!!"敖殷挣扎,无奈这钢链不知是何物所成,接在他手足处的合箍更是方寸不差,贴皮而生,只怕连片蝉翼亦无法插入。从地下探出的链身也不知从何而来,任他使尽全力居然也扯不动一分半寸,好像这链子本来就是根植大地。
此时看够了闹剧的应帝摆摆手,示意他们住手,灰衣男子眨眨眼,那钢炼般不可动摇的锁链居然"啪!!"一声化作尘土,散去无踪。
红衣男子适时上前禀告:"禀帝君,属下与飞帘将军在天渊西壁处发现这条小龙形迹可疑,未知意欲何为,故生擒下来,请帝君定夺!"
应帝不无调侃地打量浑身狼狈的东海太子,却不问他,只与那红衣男子道:"飞帘居然没有就地格杀,想必是九鸣你出手相阻了吧?"
唤作九鸣的红衣男子也不推诿,咧嘴一笑:"帝君明察!呵呵......听说龙筋为弦,可挽百石弓!只是此法需活龙抽筋,再以寒泉水刮洗百日,否则做出来的弓最多不过五十石!"他语气极为兴奋,可话里的残忍血腥却让敖殷听得毛骨悚然,比起那个不言不语的僵尸男人,九鸣脸上灿烂的笑容更是令人恐惧。
应帝看到敖殷苍白又发青的脸色,心情似乎好极,对两位部属吩咐道:"好了,你们先下去。这条小龙好歹是黑虬的侄子,若想要活龙筋,还是自己去海里逮一条活龙吧!"
九鸣不无可惜地瞟了敖殷一眼,然後紧随已经行过礼转身笔直离去的飞帘身後,便是远去,仍听得到他絮絮叨叨:"早知道便抽了筋再送过来算了,你说是吧,飞帘?......"
"我想......"
应帝的声音唤回了敖殷晃神的思绪。
"黑虬过一阵子就会来了。"
敖殷有些愕然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黑虬"到底是谁。
应帝托腮的手指轻轻敲在脸颊:"你们四海龙族不是已经将他逐出敖家吗?如今在我麾下,只有黑虬将军,已经没有什麽敖皂了。"
"不会的!!"敖殷震惊地瞪著他,难以置信父辈们居然为了置身事外而与二叔划清界线,甚至摘其敖姓!敖皂之名本就是他先祖父所赐,如今被收去敖姓,他自然连皂这个名字也舍弃了。
"若是不信,你可当面问个清楚。"应帝看著座下气急败坏的小龙太子,金黄的眼中却是笑意更深,"只是问清楚了,又能如何?"
高大的男人施然起身,从王座上缓缓步落,依旧是一身玄黑长袍,然而此时此刻不再收敛的尊贵威仪尽露无遗。
唯一言蔽之......
上天下地,惟我独尊。
"小太子,你又有什麽能力,可逆天意?"他邪恶的声音似剧毒般从每一寸毛孔渗入敖殷体内,只是一句,已震得他摇摇欲坠。
是的,便是找到了敖皂又能如何?他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让父王和几位伯父收回成命,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这场战争,他能做的,只是徒然地叫嚣著停止,然而谁又会理会他这条只会在东海海底翻云覆雨的小白龙?!
可笑、可笑,什麽东海太子,什麽海族神龙,全是自欺欺人的幌子,他根本,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
那他还有什麽用处?什麽用都没有,倒不如......
"敖殷!!"
就在他几乎入魔的瞬间,一把浑厚朴实的声音将他的神志扯了回来。
应帝俊眉一皱,抬头看向来人的金瞳骤然敛去邪光,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只是来人看到愣站在中间的少年,无暇顾及君主的不悦,半是惊讶半是欢喜地跑过来:"敖殷,你怎麽来了?"转念细想,不禁又有些担心地上下打量他,"此地离东海甚远,你一人前来,路上可有遇到危险?"
他话里全是担忧挂怀。
敖殷愣愣注视著眼前这个脸容丑陋犹如黑炭般的男人,即使他逆天叛道,即使他堕落为妖,却仍旧是他记忆中那个温厚朴实,待他极好的男人。
这一瞬间,委屈、後悔、懊恼、无力......汹涌如潮的情绪将他淹没了。
"二叔!!"他失控地扑上去抱住敖皂,如今的黑虬,将脑袋埋在那片厚实的胸膛上,眼泪忍不住飙出眼眶来。
"敖殷?怎麽了?"粗壮的汉子有些手忙脚乱地不知所措。
放纵的痛哭让他释放了心底压抑多时的感情,终於平静了下来。抽泣著抬起头,道:"二叔不用担心,这一路上还算平安,没遇到什麽妖魔鬼怪!"
黑虬倒没有注意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见他情绪安稳又无大碍,当才放下心来,想起此处乃是妖军营帐,他身为东海太子,如今已是敌对阵营,贸然一人前来实在有欠考虑,而且刚才来告知这个消息的妖怪更是军中最诡秘的飞帘以及笑面虎般的九鸣,语气不禁沈下来,略带责备:"你到这里来做什麽?此处并非你该来之地!"
敖殷习惯地吊起眼,可怜兮兮地撅了嘴巴,满脸委屈地说道:"我......我想来给二叔道歉......之前在父王寿宴上的那些话,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当时想著二叔一定不喜欢我三姐,又定是不好意思驳了父王的面子,所以才......"他小心翼翼地拉了黑虬的衣角,低著头仿佛不敢直视对方的怒意,"所以才会口不择言,乱说一气,二叔,你若是恼了我,要打要骂,敖殷定不会躲的......"
看著低垂著脑袋自责不已的少年,有多少怒火怕都在瞬间烟消云散去。
黑虬连忙弯下身来,单膝跪地,这才看真切了那张泪水涟涟的脸,敖殷本就肤色白皙,加上一双杏眼如圆润似珠,便是一副梨花带雨,虽说一个男孩子如此模样未免矫造,然而敖殷做出来却是叫人难不心软,只想捧在心尖上好好怜惜。
当然,前提是忽略掉眼角处一闪即逝的狡诈。
可惜黑虬对他并无戒心,加上敖殷这表情也早是练得炉火纯青,故此也就让黑虬再也不好与他计较,反而担心地连连摇头:"没什麽,没什麽!其实我本来便是要拒绝的,只是还不及说出口,便教你抢了先。都怪我一时脑筋转不过来,害你受累了!"黑虬笨拙地用衣袖擦掉敖殷脸上的泪痕,"那之後龙王陛下该不会为此责怪你了吧?"
敖殷想不到他居然如此轻而易举便原谅了自己,还把自己恶言相向视作好意帮忙,顿时心生愧疚,脸颊顿是又红又白。
看他脸色大变,黑虬却以为自己说中敖殷心事,更是内疚不已。
"唉,都是怪我......"
敖殷看著他,思量片刻,小声地问道:"既然二叔不生侄儿的气了,那......那跟侄儿一起回东海好吗?"
黑虬闻言愕然,当即回过神来,然後摇头:"敖殷,我不能回去。"
他语气虽缓,但话里却有著不变的坚定。
敖殷急忙拉住他:"为什麽?外面都是逆天作乱的妖怪,你是天上龙王,跟他们一起会被视作妖邪,万劫不复的!!"
黑虬并未动容,仍是坚定地摇头。
敖殷气急败坏地叫嚷著:"为什麽?!为什麽?!二叔,为什麽?!"
黑虬按住他的肩膀,稍稍用力平复他激动的情绪。
"应说,这里需要我。"
敖殷始时一愕,随即更剧烈地挣扎捶打:"那算什麽?!我也说过需要你啊!为什麽你不肯留在东海?!"
黑虬任他捶打也不制止,对他来说,敖殷的拳头比挠痒的力气大不了多少。
多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还是回答:"那不同......不同的。"
"有什麽不同?!"敖殷任性地看著他,非要他给出确切的答案。
便在此时,帐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号角声,黑虬神色骤然冷凝,霍然挺身站起。敖殷吃惊地看著他,适才还温言柔语的男人,一瞬间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般,浑身散发出迫人的煞气,黑金交替的瞳孔中再没有半丝柔和,唯有高涨的战意。此刻方看真切,男人身上,原来是一身金甲戎装!
黑塔的男人如同战神般站立,敖殷忽然觉得,或许自己,从来不曾了解过黑龙王。
"敖殷,你在这等我。记得不可离开王帐半步。"
黑虬回过头来,吩咐敖殷,不容反抗的语气让敖殷无从反应,只有乖乖点头。然後黑虬转身如风般离开王帐。
良久,被他的气势镇在原地不能动弹的东海太子才回过神来,匆忙追出帐外,却哪里还有黑虬的身影。
正是懊恼,忽然听到一个凉嗖嗖的声音:"小太子,你想见识一下黑虬的本性吗?"
第十一章 九天雷动风云涌,神妖惊慑虬龙威
天宇上杀声震天,眼见戮场已开,大批从天而降的神兵天将踩云踏风汹涌而至,而地上的妖军也不甘示弱,祭起飞空妖术冲破云霄,与神兵战在一团,两股势力於云层之上展开厮杀。
半空云中妖雾笼罩,金光四射。仙妖大战不比凡间两军交战,施法术的大有人在,只见一时火影飞炽,一时风起云涌,一时地动山摇,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已非以人数多寡为决胜关键。
妖军前锋之中,乃见一名金甲神人冲在最前,此人身材魁梧,身披黄金明光铠,在妖物之中尤为显眼,手执一柄九尺余长的偃月长刀,刀光挥过,便带著一卷黑焰。触者无不被其劲力震飞百丈,他刀锋所及大圈之内,莫说神兵,便连同阵营的妖物也不敢靠近。
天兵天将显然比能飞空抵御的妖兵多上数倍,但那金甲神人毫不畏怯,反是越战越勇,只身冲在最前,其锋无人能挡。有他带领,身後的前锋妖军个个奋勇,锐不可挡,竟以数百妖力突破神兵侧翼。
眼见神兵军情告急,忽然天上飞落一面令旗,令旗一落,神兵立即变阵,急缓被破的侧翼,以强援之势抵挡妖军前锋。
紧接天顶一轮雷电交加,直打在一众冲得最前沿的妖兵头上。
雷电乃至刚之力,是妖邪最惧之物,当即有不少被打回原形坠落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