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宫中————二目
二目  发于:2008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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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皇上瞪一瞪,脸上的惊奇倒有几分像是装的。他定一定神,绕了一圈又回头道:「顾婴,你平日便已是素行不良。这事儿,多半便是你犯的是吧?」
顾婴在下边只是敛首含笑,也不置词否定。汨和在一边看得急了,就要冲出去拦,只是嘴巴方才张开,里面便教人塞满了厚实布团。呜呼哀哉,他纵是淌泪看去,亦已是无力挽回。
「皇上,逸轻是怎麽了?」顾婴清脆的声音振振传来,鼓动了皇上的耳膜。他怎麽忘记了,原来这一次又是谁闯了祸?他僵立在场,看着浑身颤抖的汨和,感受着四周密布的喘息,而这一切都似是当时。黑压压的一群人来把他们围住,而那一刻也就此完了。
他温柔的往顾婴看去,一时间也教人忘了皇上就像一潭水,散碎的石子掉落下去,平白无事也能激起滔天巨浪。前一刻他还在笑,下一个瞬间却已狠狠把顾婴扳倒在地。这麽一下摔得砰砰作响,於皇上的金躯贵体自是无碍,可就苦了那个垫在下边的顾婴。
一时间四肢八骸还不晓得痛,顾婴不过是合了一下眼,身上的衣服却已被撕得絮絮有声。骚麻的劲力随而亦自掌心传出,他手指也没能握一下,整根手臂便已被淹没在小黑帽的按压之下。
他要躲,没门。他要逃,无路。顾婴窥见皇上眼中神色,心里暗叫不好,也不知是谁干犯了圣驾神经?多半不是逸轻,便是汨和?害他现在要受苦受累。这皇上平素脾气古怪,他也是知道的。不过若是不干害到皇上心上的那人,多半也不至如此才对。
顾婴左思右想,也不知是哪里开罪了皇帝。身下的裤子却已被徐徐退下,一双白腿硬被拉开,就要待皇帝长驱直进......
「这回该你是来领罚才对。」
皇上在他耳边喃喃细语,可也不是要跟他说话。他把顾婴抱紧了,也不管这当下屋内有万万千千只眼睛正在看他,那个人兴许还站在他边上,可他却也不管了,只当作是纵欲而行。
身下的肉体在他怀中翻浪得紧要,皇帝心上却传来一波波无比的快意。他所珍惜的东西,似乎还在他掌握之中。「安和,你看朕可罚得妥当?」安太监的目光和皇上微微相接,可他也不发话,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睛,却渐渐把房中的火光掩盖。
汨和就压在他、又或许是哪个不干事的小黑帽手下,可这些都不要紧,反正苦痛的都该当是他自己。汨和把下唇都咬烂了,不知为何就是忍着一声王八蛋不发,概也是怕再轻举莽动,遭殃的人还会便多。此刻他两个眼睛苦苦的看着顾婴,似乎狠不得当下就把头甩出去,去把皇帝的脖子咬得鲜血淋漓。
可他凭什麽本事呢?汨和看着看着,渐渐脸上湿了。那一滴滴咸水滑过下巴,滴,落在脖子之又湿又涩。他若能够,势必逆天而行,让皇帝被那金刚槌敲得脑浆四溅。可他又凭什麽本事?翻出五六十个跟斗,金汨和都尚在皇帝的掌握之中。逐渐他也无语了,满腔怒意便像静止了一样沉积,一层堆上一层,一层推上一层,直至再无可积压,挤得他身上每根骨头都在含隐发抖。
而汨和却是一句话都不说,死盯着皇帝怎样看待顾婴。然後他明白了,这世上的一切对皇帝来说都不是什麽。呼之则来,不挥也该识相退去。张千,王湘,我,大家都算是些什麽呢?皇帝高兴了抽插两下,便是鞭挞两下也好,亦是君恩厚重,他应该感恩载德。
逐渐他又不明白了,满腔的不甘心灼得五内疼痛。皇帝高兴什麽就做什麽,怎麽看起来又这麽不高兴呢?园子里谁不是绕在他手掌心转呢?怎麽他还是一脸不快?
「啊!」
龙驱一泄如注,皇上亦该满意了,立起身来便有人替他去绑裤上的绳。顾婴落在一堆破衣之中,在看什麽,又在想什麽呢?汨和伸长了脖子就等人往边上斩去。他想要跟不想要知道的事情总是一样的多,而往往亦轮不到他来取舍。
「这下子你总满意了是吧?」皇帝拨着自己散乱的头发,也不知在跟谁说话。
接而一阵风便爽脆地自他耳边掠过,此时汨和脥下一空,整个人也就被放倒地上。讨厌的尘垢随之翻起,顺着皇帝的脚步而去,最後是木门响起了吱的一声,锁头碰撞咔敕便把他们关了起来。


35:残萤栖玉露
顾婴是从寂静中醒来的。
他摇晃着脑海间的一阵茫然,一边收拾好衣服坐了起来。脸上似乎有点湿,他伸手摸去,却是一片凝结在皮肉上的黏腻。他摆摆手,正想说要活动关节,旁边突然有些细碎的声音传来。顾婴探头一看,啊,原来却是金郎。
「你怎麽了?」他阴声去问,本意也是不想惊动到他。谁知这个金将军却是不禁吓的,抬头一见了他却已是泪眼汪汪,顾婴尚未来得及劝,转息间一团重物便扑入怀中呜呜大哭起来。
顾婴伸手回抱胸前这一个宝贝,这下子才稍稍忆起前事,同时心里也不免纳闷,到底这是为着什麽跟什麽。他把气息轻轻吹到汨和顶上,那一根根发丝便细微地从髻後弹跳开来,顾婴依依去抚,一边便说:「你怎麽了?又不是叫你吃亏,怎麽哭得这样惨的?」
那张脸朝他看一眼,尔後却越发扭曲起来。顾婴看到他拳头绷紧,一阵蛮力接而就往自己臂上缠来,十只指头都抓得紧紧的,似乎透过这股力度便可把什麽东西捉回。好苦,好苦,汨和轻轻的诉说着,好苦,好苦。可这又有什麽呢?只是好苦。
「我不能让他这样待你。」他咬牙切齿的说,一字接一字都极其响亮。可那把声音又是这般低沉,幽幽的直把人往深处坠去。
顾婴拍拍他的头,摸着他的脸,一双眼睛从水波中荡过来,接连又是一阵叹息。
「你又怎知道我难过了?说不定我还享受着来呢。小孩儿,想太多了。」皇上这股脾气,他素来都惯习的了,也倒不算什麽。只是一下子死得不明不白,到底不能让人甘心。
他心里千回百转,汨和小小的就在他眼中流转,顾婴低头偷亲一下,也便问来:「金将军,你这回又是犯了什麽事?不单招惹了安公公,还把皇上的脾气都牵连进来?」
由是事情本末,便缓缓自汨和嘴中透露。王湘是如何把金郎邀来,皇上又是怎麽跟他谈笑,都不敢遗漏,一一倾吐而出。接而皇上是怎麽要把王湘勒死,自己差点又怎样被安太监绞杀,都一一说了,连半点含糊都没有。说到这他顿了一顿,定睛看着顾婴,声音里不免留落了丁点遗憾:「顾婴,这下我们都要死了。」
「为什麽呢?」顾婴却还是一脸似懂非懂模样。
「这事儿皇上......不,便是安太监也不愿意让人知道的。」汨和也再没气力去说服顾婴。他们就死了,杀人灭口,所以他们便要死了。这兴许是件好事?顾婴的温暖就在身侧。是件好事吧?或者他们是要死在一块的。
前尘往事,速速就从眼前掠过。他命不好,没干过什麽大事便要死了。汨和靠在顾婴身前,似乎一身骨头都被化掉了,绵绵地在四肢百骸中游来荡去。碰巧在取这一瓢水时,屈身的顾婴掉了下来。这样终归是件好事吧?汨和迷迷糊糊的想,一边却忘不了察看顾婴的反应。
「是吗?原来逸轻也故去了.......」顾婴把唇往嘴里一含,那股湿意却燃起了室内的焦躁。他默默的想着些不知名的事,末了一点头,却认同了自己的假设。「不会的,皇上是不愿意这样做的。」
汨和就在下边等着他跟自己说话。
「皇上不会杀我们的。」大概是注意到了吧?顾婴如是跟汨和说。
汨和懒洋洋的哼一声,却问:「为什麽?」
「因为有了臣民,皇上才会是皇上。」顾婴启唇一笑。「他总需要些东西来守护。」
「哦。」
然後汨和合起眼睛,沉溺在那股酣人的迷醉里。此时顾婴又轻和地把他摇晃,盪进温热的水里,要把他载到某处的彼岸。汨和的眼睛闭得紧紧的,用力地夹出了眼角的纹理,冒求让一丝光也透不进去。如此他便能在漆黑中获得平静,理所当然地不去想任何看不到的事物。
「我可以问你吗?」不过眼皮下还隐隐闪动着光。
「嗯?」顾婴大概在亲他吧?一张唇暖暖的在皮肤上扫荡着,掠过的部份,都只感到柔软的侵略。
「我是什麽?」
上头的声音沉吟一下,先不说话,双手都爬在口鼻间,要把他的脸包裹起来。「你是一头狗,皇上买来,是为逗我高兴。」他的声音当然是好听的,不管说着什麽,都一样悦耳。
「......或许便连他自己也高兴了吧。」顾婴又琐琐碎碎的说。
「那你是什麽?」
「我也是一头狗,皇上也只是要凑个热闹。」他说话也不犹疑。「你知道,养狗的人总怕他的狗儿寂寞,要作个伴才高兴的。」
顾婴的指头汨和脸上轻轻的散点,那温度一线连一线的,很快便布满了整张脸。
「这园子原来是皇上当皇子时的别院,听说有很多高兴事情,皇上总是怀念的。咱们只要顺着主上的心意,好好活着便是。皇上也只求我们这样,至於其他事情,他也是不问的。」而他似乎总知道天下间的事。「所以这回.....全因别人用心不好,你自己又运气不济。」
他的手又从他脸上放下来,彷佛随着某种乐色滑到汨和背上轻轻拍和。
汨和教他打得舒服了,卷曲起来埋首在顾婴身上。墨黑的线弯弯的自耳後滑出来,煞是可爱,顾婴正要伸手去挑,那声音却又问了:「那安和呢?」
「安和......安和是皇上的文安和。」
文家是先皇的重臣,文泰是他们的独生子,当日在宫里可是皇上的伴读。他还在风花雪月的时候,这些事情倒是听过不少。不过这些过去的事......
顾婴垂首去哄着汨和:「你还有要问的事?」
「也没有了。」汨和轻轻的摇头。有许多事情,不明白反而容易安心。反正他们明天就要死了......对,明天他俩就会死在一块。


36:此地一为别
王国忠是在第二天清晨进园的。
两个时辰以前,他刚在府中接了旨,换过一身缟素衣裳,才匆匆跟着宣旨的太监到来。领头的太监尽窜往小路走去,王国忠跟在後头,脸上却是一片淡然。这时天色灰蒙蒙的,雨线仿若随针穿衣而过,王国忠甩袖一拂,那互相牵连的雨丝却弹击到路旁的青草上来,仔细一看,却发现尖端的部份早已黄了。
未几他们选在一所小木屋里歇脚,王国忠方才接过旁人递上的布巾,门前便有另一人匆匆抖下雨珠。他就朝向他一笑,那人刹时僵硬了,旁边的人却不识相的在报:「安公公万褔。」
「可以了。」安太监拍着身上的水珠,旁边人亦殷勤地款款擦着。王国忠却是微风不动,单是站立一旁,在笑。
安太监也不着意去看他,只是把手背放在巾上压压,一边轻细地在说:「王大人,这儿有把伞,你还是快去吧。他就在前面等你。」
「让安公公费心了。」王国忠含笑拜过,旁边人把伞子递上来,他却不去接。只是那一步一履,渐而彷若在地上生根,他不动,嘴巴却在缓慢地开合:「安公公,我们王家可与文家有仇?」
安太监动作稍滞:「应该没有。」
「纵是无仇无怨,可你要斩草除根,我亦不怪你......」王国忠轻轻淡淡的接一句,安太监却是一贯的沉默以对。
「我见过你,那时候你是文家的大公子。」王国忠双眼微弯,娓娓道来的,却是一宗宗前陈往事。「先帝在时,文相权倾天下,为了後嗣能享千秋万世之褔,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机,才让你当上今上的伴读。後来的事......安公公,如今你这样,可曾仇恨过令尊?」
一室之内悄然无声,王国忠叹一口气,摇头又道:「王家跟文家可是殊途同归,我当初也跟令尊一样,也不知是缘是孽......」正说到伤心处,王国忠却丝泪未下,突然响声笑了。「哈哈,也不打扰安公公了。我还要去接他。」
他转身正要走,後头却有个声音传来:「不曾。」
「诶?」z
「我未曾怨恨过父亲。」安太监一字一字的咬下去,多少年来,都不是一个恨字可解。「王大人,只是有件事情,我实在不明白......」
「你说吧。」门楣下的一块布揭起,外边的雨丝纷纷打来,王国忠回首却是一片坦然。似乎多少年过去了,他都是当初那个诗文双绝,才高八斗的风流人物。眼里又岂容得下一分苍桑?
英雄易老,美人迟暮,多少年了?最後还是一无所有。安太监拱手朝他一拜,纵是相争,也非本意。只是......只是阴差阳错。「我想问你们,何以要做这种无用的事?」
普天之下,莫非黄土。这事情纵是耽搁一两年,皇上最终还是会知道的。不管他是生是死,这事总会水落石出。王湘父子,便是除了他这颗眼中钉,也是无用。
「人做事的时候,总不会觉得是无用的。」王国忠放下了一句。
「王大人!你若说明白的话,皇上也不会......」安太监匆匆的自後喝着。皇上记恨,能记恨好,会好好的活下去,而他却是谁也不恨。
「迟了,皇上已赐我白绫一幅。」王国忠含笑回首,也是谁都不恨。「只是......他是我王家一点血脉,让他一个孤魂在外,到底寂寞。还是皇上容情,让我来替他好好收拾,才一块上路。」
「王大人!」
「也罢。人应该要有所担当。」他一身白衣,就要没入雨中。只是王国忠还在笑,似乎笑容便是他唯一的归宿。「安公公,只是连累你受苦了......」
说罢他便倾身没入雨中,路上一片泥泞,也不好走。可後面也没人,连声音都不追来了,王国忠一笑,要说不恨也是假的,只是一个死人又有何可恨的呢?他彷佛早已知晓了路,埋头一股劲儿的走。
前方,就在不远处的小门前,却有两个待卫严严的把守着。一个小块头一而再,再而三的冲上去,他们大掌一推,他就轻易地落入泥泞之中。
「金汨和,皇上放了你出园,你便应该走!还在此处硬碰作甚?」待卫雄声滔滔,倒真能把人耳朵震聋。只是这金汨和却似是一无所惧,蹲身从泥中坐起,身上的泥也不拍,死命就往前冲去。
啪!
「欸!真烦!你这死小子还要磨多久?」待卫方才把他推开一点,他又死命往里面冲。
周而复始,那待卫实在是越推越烦,狠不得能一枪把他刺死才好。他的伙伴却是渐渐会意笑了,附耳往他边上说,话里总是不怀好意:「你管得着人家?说不定他屁股发痒,离了园里,也不好找人插呢?」
「哈哈。」另一个也便闻声笑了,这风流故事听得多,还真想不到有人会如此恋栈不舍。
由是汨和的一跌一碰,最後都像笑话一样在他们嘴巴中轻轻带过。金汨和在下边却如一无所闻,就在他再一次要闯门时,王国忠便上前了:「你们在干什麽?」
「啊,王!王大人。」里面有个认得他的,慌忙朝这达官贵人一拜,刚才那嚣张皮相像是假的,随便能从脸上拿下来。
王国忠也不跟他计较,单问:「他是什麽回事?」
「王大人。皇上命小的把金汨和放出园,咱们也不好抗命。」待卫们以为这王大人出手要救,只好把冤情速速报上。
王国忠却在低吟着这几字:「金·汩·和......」
原来他就是那个闹得人仰马翻的金汨和啊?我儿子也说过不要出园......王国忠摇摇头。傻孩子,这是命。
「我要见顾婴。」那小小的脑袋低着却只反覆的说一句。
「就不能让他见见?」王国忠好言好气的替他问去。不要说待卫,便连他自己都笑了。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也不是说不能,只是小的着实无能为力。皇上说要升顾婴的官,让他来当御前待卫。这金汨和在这儿闹,也是见不他的了......」
王国忠随而转脸看他:「金大人,你不都听见了吗?」
「我要见顾婴......」
--『只怕皇上到时把你放出园去,你还得依依不舍地哭呢。』
言犹在耳,汨和伸袖擦了一脸的泥,喃喃地却只在说:「我要见顾婴......」
--『皇上不会杀我们的。』
他没有死,也没用了。风在耳边不歇的吹来,一层灰烬亦自地面浮起,黑乌乌的,便把他的身影轻易消没掉。原来如此,顾婴的话总是没错的,原来如此。本来他们今天就死在一块了,怎麽糊里糊涂,早上一醒来他便孤身一人站在园外呢?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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