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原祭----fat兔子
  发于:2008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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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中的人总是较平时脆弱了些,紫流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否应对得了慕席左的冷言冷语,索性就躲在寝宫细细调养,谁也不见。

花红柳绿,天光大好。紫流伤好了大半,兴致也就来了,明襄不放心他一个人,就让人陪了他在御花园慢慢走动散心。
走了一阵,紫流稍显疲色,伺候的人伶俐的紧,软言软语劝了皇帝坐在凉亭里赏景,还不忘摆上各色点心茶水。

紫流许久不曾如此闲适,捧了杯热茶暖手,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周围的奴才不熟悉新帝脾气,说话行走间都小心翼翼,眼见伺候了新帝满意,众人也都觉得颇为舒坦。

温热的阳光洒下来,紫流不一会就觉得有些昏沉。身边的人愈发放轻了动作,正准备伺候着回寝宫休息,园后一阵喧闹,恰恰惊醒了紫流。

"怎么回事?"紫流也没有不悦,只是微微睁开的紫眸有些不清醒。伺候的人出去探了一下回来禀报,说是外面巡视的人捉了个逃跑的奴才,正在处置。
紫流本来好奇心就不轻,手边无事,起了身就往出事的地方走。一干奴才在后面小心伺候着,跟了过去。

看了眼地上的人,紫流忍不住走近两步。
那人衣衫破烂,现在又被人捉住死死压在地上,身上脸上都沾了泥土,混着汗水,散发着让人不愿靠近的异味。
巡视的兵卒见了新帝走来知道触犯圣驾,吓得早已跪了一片,那人见没人压制自己,身子一挺抬了头,正好撞上紫流审视的目光。

紫色的眸子。

这次是紫流暗暗吃惊,那被捉住的奴才,竟然是个西戎人。

"小兔崽子,见了皇上还不磕头......"为首的一人见那奴才放肆的盯着紫流看,心里害怕牵累到自己,狠狠一脚踹在他脊梁背上,逼着他弯下了腰。
紫流眼中暗了下去,却并不发怒,半晌抬了头看看地上跪着的人,对着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挑了挑手指。

"这个人我要了,把他带下去好好梳洗干净,我就在这等着看。"说罢,也不理那些人反应,转了身又迤迤然朝着凉亭走去。
那人傻了眼,看看地上的人又看看紫流的背影,才意识到那句"等着看"的意思,慌忙催促了众人带着那西戎人去洗了干净。

紫流本是要回宫的,突然就改了安排,坐在凉亭里赏景喝茶,不到半个时辰那人就被带了来,站在亭下给紫流叩首。
紫流心情大好,挥退了众人,招了那人进到亭中。伺候的人起初还不大放心,紫流只是微微瞥了他一眼,亭中立时就清净了。

"叫什么名字?"紫流软软的靠在身后的柱子上,问着站在身前的人,同时还不忘细细打量他一番。
"没有名字。"宫里的人说西戎人比狗都不如,不配有名字,平日里呼来喝去的事,那年轻男子也不愿多说,只是垂着头站在一侧,任紫流打量。

精壮的身体,乌黑的发,紫色的眸子虽然没有紫流那般美丽,却也足够证明他是个西戎人。紫流突然扯了他的手来看,粗糙的大掌上满是厚茧,和紫流的手完全不同。
"皇上?"男子吃了一惊,只是微微皱了眉看紫流,也不收回手,似是不懂他的用意。
紫流轻笑抬了眼看他,狭长的眸子里是纯净的紫色,勾勾手指示意让他凑近,待他弯下身子的时候,紫流在他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

"青牙。"然后颇为满意的拍拍他的脑袋。男子愣了一下,明白过来皇帝是在唤自己的时候,身子一僵跪了下去。
"这个名字不错吧!"紫流笑开,像是准备讨赏的孩子,扯了扯青牙的手。"你是西戎人就会明白,‘青牙'可是勇士的意思。"
青牙点点头,看了紫流的笑颜,忽然忍不住去问他的名字,只是想到身份的悬殊,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

"朕叫紫流。"紫流笑笑,明白青牙一瞬间的迟疑,自己主动说了出来。青牙听了不但没有欣喜,反而深深的看了一眼紫流,对着他重重磕了个头。
"罢了,"紫流褪去唇边的笑意,看着青牙叩头,说罢扯了扯他的袖子。"朕早就不在意了。"
青牙看着那紫眸眼波深沉,竟有想去叹息的冲动。

早就不在意了,毕竟,还是在意过。
也是,那伤痕一旦刻上了,便是一生,一世,都无法消失。

两人沉默片刻,紫流又开口道,"你懂武功么?朕看你身体很壮实。"其实紫流也是瞎猜,慕席左当初不让他习武,说的话里只是因为他身子太弱。
青牙点点头,让紫流颇为欣喜,指了指身边示意青牙过来坐。

"有想去的地方么?"紫流随口问道,青牙摇头。紫流想了想又问,"跟着朕可好?"

跟着,可没有说跟到何时为止,紫流故意不说出口,便是成心要诓他。
可是紫流偏没料到这世上有人愿意让他诓,而且还不止一个。

青牙想了想就点头,跪下郑重地给紫流磕了三个头,以后便不再叫紫流"皇上",而是在今后陪着他的十几年里,让这个同是紫眸的西戎人做了他一世的主子。

 

二十二
紫流没有料到青牙是真的答应了,看他跪下,轻轻的"哎"了一声,见青牙抬了头去看自己,心里一动,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原来,还真有愿意跟着自己的人。也不是没人要的。

紫流伸手去摸了摸青牙的脑袋,细软的黑发,指尖触在头皮上,微热。
"真好啊。"紫流又笑了笑,青牙看着恍惚间会觉得自己的眼睛被灼伤了,那种紫色,明媚,冰凉。

不全是温暖可以让人心存怀念,只要是属于他的,就开始越来越特别。
青牙其实并不是个多么忠心的人,他只是不舍得离开他的主子,那么孤独的一个,手指,眼眸甚至笑容,一直都是冰凉的。

冰凉的笑着,真好啊。

青牙站起身,挡住有些炙热的日头,洒下一片阴凉。紫流拉他坐下,自己躺倒在他的腿上,惬意的吹风。
紫流随意的开口说些什么,青牙也只是沉默的听,偶尔问到了他,才开口答一两句。

"青牙多大年纪?"
"二十五。"
"啊,比朕大了五岁。"
"......"
"真好啊。"
"......"

"青牙功夫很好么?"
"......"
"以后会保护朕吧。"
"会。"
"哦。"
"......"

真好啊,那个人也这样说过,是类似的话,可能早就忘记了吧。
不用学功夫之类的,因为会一直跟在他身边,学了也是浪费。
早就忘记了吧。

那个时候不曾想过,一直,也是有一个期限的。

风依旧带着温热吹散开来,紫流昏昏欲睡。青牙看着美丽的眸子一点点阖上,才露出很浅很浅的一个笑容。
因为人都被紫流遣退了,所以没人注意,有人站在御花园中的角落里,很久很久,看着紫流和青年人的背影,最后再也没有声音传来的时候,才转了身慢慢走出去。

****

两三个月很快的过去,当慕席左有一天出门的时候才发现,门外开始化雪了。
新朝的一切都开始进入了正常的轨道,慕席左以为紫流会作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却也没有,安分守己的像个真正的皇帝,只是远远看去又瘦了一些。

冬天的时候紫流生了几场大病,每次免朝的时候就会有人来请慕席左进宫。起初慕席左站着想了一刻就冷笑着拒绝,几次过后,他便有些耐不住,跟着进了宫。
紫流是真的病的严重,往往慕席左守在床前两三天,都看不见紫流睁开眼睛。慕席左有些惊异了,毕竟紫流在身边养了四年,身子是他一点点操心养好的,突然就成了这样,心里绵绵的痛就慢慢止不住了。

慕席左问了老太医,支吾着说新帝身子伤了元气,要细细调养。隐约间似乎曾经受过重伤,只是再往下问,就没了消息。
后来又问了明襄,证实了紫流确实大病过一次,然而具体的细节紫流没有说过,他便也不好问。
慕席左这才开始觉得不对劲,又把事情反复想了几遍,落了个心病。

那一次也是,仿佛是故意来招惹自己,好让自己落下点伤。
说那些话的时候眼里明明就带着疲惫和苍凉,有着诀别的心惊,想了几次 ,慕席左放不下了。

报复也好,心疼也好,总要让这个人像个正常人一样,再慢慢决断。这样子吊着,万一有什么事情,慕席左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后悔。
后悔,那个人当初惊惶地看着自己的时候,仍是冷漠的甩开了手。

于是到了化雪的时候,慕席左心里松动了些。
紫流慢慢习惯了大病初愈时睁眼就看见慕席左,心里那些担心或是疼痛就像化开了的春水,一点点流走了。
慕席左时而恍惚的会想到在白原的日子,夜里烛火摇映,紫流冰凉的手就放在胸口捂着,睡过去时素白的脸上还微微带着笑意,不知是谁给了他心安。

再后来慕席左就进了宫去住,离紫流的寝宫不远也不近。有时午夜梦回会发现窗户不知何时开了,只是翻了个身,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常在宫里走动的时候,偶尔能看见红药。两人相见也不过是多了份尴尬,慕席左看着她依旧是冷冷淡淡的,似乎对紫流的事情并没有很关心,无意识间想起了紫流初见她时的大哭,追溯着日子,仿佛隔世。

慕席左当了个清闲王爷,能在宫里随处走动,出了宫却不太自由。试了几次慕席左也不在意,索性安分的在宫里看书,抬眼时能看见玄色的影子一闪而过,似乎刚才驻足了许久。
紫流渐渐忙了起来,要应付各面的势力。慕席左夜半睡不着的时候看着紫流寝宫灯火闪烁,会披了衣在院子里舞剑,直到天明。

就这样下去也未必不好,两个人时而会这样想着。
起码,还存了些默契。

明德十四年春,蝗灾,北方十三县夏粮颗粒无收,民大饥。
明德十四年春五月,南方水灾,桥路损毁无数。

紫流刚刚养好的身体,眼看着就要毁于越来越频繁发来的灾情文书上,慕席左渐渐烦躁起来,夜晚时常在紫流寝宫的外面绕圈子。

灾民南渡,南方本来有足够的粮食可以缓解灾情,却因为水灾导致车马运输瘫痪,断了生路。朝野动荡不安,流言风起,新帝"失德"之说愈来愈盛行,连朝中情势也随着改变。

慕席左知道根源,却也不说,心里隐隐盼着紫流能主动来说些什么,然而一日一日过去,宫中平静。
紫流脸上愈发苍白,偶尔看见慕席左,笑着像是并不在意。

这一切都让慕席左有不好的预感。

紫流没有故意做些什么。
他只是,故意不做什么。

慕席左想着想着心更加烦躁,出了宫殿绕过回廊就到了紫流的寝宫。

宫里的人早已熟识了慕席左,见他到来只是安分行礼,并没有阻拦。慕席左挡了要通报的人,信步走进紫流的房间。
门并没有关紧,慕席左起初以为里面有人,但是透过门缝看去,紫流只是伏在桌案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放轻了动作,慕席左小心关上门,身后突然有了轻微的响动,扭了头去,紫流只是睁了眼看他,似乎没有搞明白眼前的事情。

慕席左觉得有些尴尬,这样站在紫流的房里,似乎是要做什么。但是看着紫流眼下的那片阴影,心里的别扭又很快变成了一丝心疼。
"怎么不去床上睡,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
话说出口反而更加诡异,紫流的眼睁得更大,微微直起了身子,露出身上玄色的帝袍。

僭越......是么?慕席左觉得苦涩从舌头根子泛起。
紫流早就不是当年窝在怀里撒娇的孩子了,他也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将军。

"呵......"慕席左从懊恼中回过神,看见紫流伏在桌上轻笑,肩膀一颤一颤,显得身子异常单薄。
"笑什么!"被紫流笑了一阵,慕席左觉得有些难堪,低吼一句掩了去,心里却莫名的有些心安。
"真好啊......"紫流低笑着叹了一声,幽幽的像是叹到了慕席左心里。慕席左走到近前,发现眼前的人脸色苍白,却因为轻笑而染了一丝红晕。

"青牙呢?怎么不在?"慕席左看了看屋里,发现常伴在紫流身边的人没在,又望了眼门口,恍然明白。"出去了么?"
"嗯,端药去了。"紫流笑罢,摊开了面前的书卷继续看。低低的一声里有着明显的鼻音,慕席左皱了皱眉,伸手覆上紫流的额头。

"没有发热。"慕席左看着紫流白净面颊上的红晕,有些担心。"生病了么?"
"只是染了风寒。"紫流抽了抽鼻子,下意识的拽住胸口的衣衫。慕席左静静看了他一刻,突然低低一叹。
"怎么?"紫流歪了脑袋看他,却见慕席左绕过桌案走到榻边,扯了锦被包裹住他,还没待他有什么反应,已经被慕席左双手圈住。

"咳咳......"紫流惊了一跳,在慕席左怀里挣扎不停,一时气不顺咳嗽起来,慌得慕席左赶紧松了力气轻拍他的后背。
"怎么了?"慕席左端了水凑到紫流唇边,紫流顺过气脸色一片潮红,却唯有唇还是泛着白。
忍不住自己含了水印上紫流的唇,一低头,缓缓的将温水度给他,却看见紫流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硬生生被推开了。

"是......臣......逾越了......"慕席左看着紫流低低喘息着转过身去,声音里苦涩的几乎说不下去。
"......记着就好。"紫流好不容易稳住气息,回了头却是这样一句,慕席左觉得溅出的温水洒在手背上一边冰凉,如同心底,瞬间结满冰霜。

回不去了,再怎么努力,回不去了。
他根本就不在乎的,当初那些说过的话,也是假的吧。慕席左起身对着屋内的空旷苦笑,觉得呼吸困难。

紫流盯着慕席左的背影,有些失神地碰了碰自己的唇。胸口那里隐隐地发疼,让他不自觉弓下身子低喘。

恨着不就好了么,就像那时一再的推开自己一样,就这样恨着怨着直到忘记,不也是好的么?

自己要的其实一直都不多,得到了,就该放手了。
慕席左,夺了你的,会还给你,其他的,给不起,也就罢了吧。

 

二十三
自那日后,慕席左又搬回了皇城东郊的靖远王府,除了入宫绝少踏出房门,朝会虽然按时参加,也只是参加而已。
灾情在一点点地缓解,各部主事忙得焦头烂额,勤政殿内经常整夜整夜烛火通明。慕席左越来越清闲,通常酉时一过就熄灯安寝。
不见,不闻,不思,不做。
这样,便行了吧。

到了初秋的时候,南方的道路桥梁已修缮了大半,官府催征的粮食源源不断输往北方,暂时平息了民怨。
众人都松了口气,慕席左听到消息的时候只是冷笑一声,果然接下来又是免朝三日。这次没有人再来请慕席左,他也就安心地在王府里看书。

几日后,朝局安稳,新帝一如往日临朝,只是加封了慕席左为太傅,赏赐银钱无数,恩宠日盛。
猜忌,巴结,嫉妒,诋毁,这都是少不了的,慕席左却不以为意,来客一律回绝,整日闭门不出。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半月有余,直到皇帝身边的侍卫统领青牙出现在王府之外,慕席左才又一次踏入了紫流寝宫。

紫流依旧坐在桌案之前,只是并没有看书。桌上摆了几本奏折,其中一本摊开在紫流面前,上面干干净净,还没有批示过的痕迹。
慕席左进入房间的时候紫流没有抬眼,慕席左心里冷笑一声,正欲下拜,听见低低一句"罢了",迎面正对上紫流若有所思的眼神,便直起身来,没有道谢。

"不知皇上宣微臣入宫有何要事?"慕席左迎上紫流的目光,并不回避。紫流看了一阵移开视线,听见屋里低低一声笑像极了嘲讽,也当作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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