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服游戏----疏楼流月[下]
  发于:2008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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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饭厅,一个没见过的青年男子正在摆放碗碟。韩彰扫了眼厨房,老五熟悉的身影在灶台前忙碌。他冲着陌生人点点头道:"你好,我是韩彰。"
"你好。展昭。"握了握手,展昭看着他脸上浮现‘原来是你'的神色。
韩彰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满意的点头,道:"老五从小被家里人宠坏了,比较任性,平时你多担待点。"
"嗯?"虽然觉得对方似乎误会了什么,但展昭还是习惯性的谦虚回答,"不会,玉堂其实很懂分寸。"
"二哥。"担心韩彰说错话,在厨房偷听的白玉堂走了出来,把最后一道菜放到桌子中间,顺便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今天的主菜是烤鱼,海鱼盛在洁白的大盘子里,烤得金黄的表面切出斜纹,露出嫩白的鱼肉,上面还铺洒着一种淡紫色的小花。展昭指着其中一朵,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阿玛斯塔夏特有的一种香料,因为产量较低,所以流传不广。"白玉堂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道:"尝尝看,你应该会喜欢。"
随着慢慢咀嚼展昭皱了眉,不能说是难吃,新鲜鱼肉的清甜搭配些许辣椒,和一点怪异的苦涩,是他从没吃过的奇特味道。又夹了一筷子咽下后,道:"很难形容,但不讨厌。"
韩彰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从坐下后就只是安静的吃饭,顺便听他们俩偶尔交谈。不过当眼角瞥见白玉堂那张漂亮的脸上,听见展昭的话浮现出的,淡而温柔的笑容后,他狠狠打了一个寒颤,算是体会到当初蒋平的感受了。
吃过晚餐,打发展昭回树屋去洗澡休息,白玉堂自己留了下来。当然,绝对不会是要他善后,这人现在右臂还有伤。从韩彰手上拿了新做的耳环,交待了一些事情,他便回到树屋。
脱了鞋放到台阶下,赤脚走进屋子,白玉堂随手把东西扔到双人床上,开始脱上衣。不一会儿,听见小浴室的门打开,他回过头,手中等下换洗的衣物唰一下掉落--展昭就站在他身后,腰间围着一条浴巾。
往上,是放松时肌肉起伏柔顺流利的胸膛,往下,是笔直的长腿,中间,是围在逐渐收拢,凌厉消瘦的腰部的雪白浴巾。视觉的冲击对男性最具杀伤力,于是白玉堂狠狠傻了一会儿,但朦胧中他还是觉得,这遮掩着麦色身体的浴巾,白的非常刺眼,也非常碍眼。
"我好像对刚才那种香料过敏,身上起了疹子。你有没有药?"展昭一手轻轻搔刮着臂上的红疹,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白玉堂嘴角抽搐,声调一下提高了好几度,"你怎么不穿衣服?!"
"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在意的。"展昭疑惑的瞥了他一眼,又道:"再说了,我平时也没见你睡觉时穿衣服。"
可是我有穿裤子,而且,现场有一个男人正对你心怀不轨啊啊!!心底的呐喊没有人听得见,白玉堂弯身拾起刚才掉落的衣物,又听见身旁换衣服的簌簌声,身体一僵,肩膀无力的塌了下去,叹息道:"展昭,你已经迟钝的不可救药了。"
"什么意思?"
低垂的视线看着垂落在地板上的浴巾,确认对方已经换好衣服,白玉堂才直起身。
果然......心底发出叹息,有点失望,但更多的是安心。白玉堂一想到这人里面什么都没穿,只要自己神不知鬼不觉,悄悄动点手脚--虽然这种行为有点没品,但他绝不能否认自己没有这种心思--反正他早就认命了,面对展昭,自己已经没有多少理智可言。
"趴好!"恶声恶气。
"完全不明白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展昭随口抱怨了一句,在床上趴好,自然看不见这有点发疯的人,凤目里越来越深的怨怒,和幽暗。
"我住火星,你不知道吗。"挤了一大团过敏用药膏,白玉堂啪一下拍在他背上。
"玉堂,我只是过敏。"不用抹这么多。
"啰嗦!"
※※※z※※y※※z※※z※※※
阿玛斯塔夏的原生宗教,叫做‘缇兰'。在阿玛斯塔夏的原生语中,缇兰代表纯洁的生命与自由。这是一种近乎没有攻击性的宗教,教义单纯温和,所以就算是一直对宗教持有厌恶态度白玉堂,对这个教派也比较有好感。
缇兰庆典是缇兰教,也是阿玛斯塔夏最盛大的节日,每四年举办一次,从当年的七月中旬开始,为期十天。在这十天中,阿玛斯塔夏会打破单双日买卖的规矩,连续十天的大狂欢。而每一个缇兰教徒,都会在清晨或者黄昏时间,沿着贯穿了阿玛斯塔夏的河流,前往城市之外缇兰教的教堂,对大祭祀进行四年才有一次的觐见。
"缇兰教义认为,清晨和黄昏是最纯洁的时间,前者代表新生,后者代表死亡。而大祭祀是缇兰教中最圣洁的存在,教徒为了表示对他的尊敬,自发选择在这两个时间觐见。"
时间是清晨四点二十分,太阳从地平线尽头漫出金红。城中心广场燃了一夜的篝火才开始缓缓熄灭,各种喧哗和乐声响彻了还沉在黑夜中的另一半天空。城外,那条贯穿了阿玛斯塔夏的河流两岸,却是两条沉默不语,静静沿着河流走向远处的长龙。
展昭收回望向青翠山林的目光,掠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灰色人流,蜿蜒的河道,最后定格在同伴身上。他把戴在头上的大兜帽向上推了推,说道:"穿成这样有什么含义吗?"
两人身上穿着岩石灰的长袍,样式如同魔幻小说中的魔法师,大大的兜帽几乎挡住了整张脸,袍子从脖子直到脚跟都遮的严严实实,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这个啊,相当于原始教派的原罪衣。原始教派认为,人生来有罪,有些时候觐见一些特殊的人,是不能直接与其见面的,只有通过原罪衣,把人的罪孽消除后才能见面,在缇兰教中也有类似的教义。"白玉堂说到这里顿了顿,侧头看着他,语气里带了淡淡的悲悯和感慨,"今天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被这个时代所辜负的人。"
展昭惊诧的睁大眼,他看的出白玉堂说这句话时,不带嘲讽或者恶意,是非常认真肯定的。
"他是一个具有真正大智慧的人,他甚至拥有改变世界格局,让这个时代进步的能力。如果不是某些势力的阻挠,也许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会是完全不同的样子。"白玉堂说到最后,多了一分惋惜。
半个小时后,两人随着人流进入森林。晨间的阳光渐渐灿烂,树叶枝丫斑驳的阴影投射在羊肠小道。白玉堂冲着同伴竖起食指,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展昭低头无声轻笑,对那个即将见面的人,产生了浓厚的好奇。
林间只有风过树枝,和长袍擦着地面的簌簌声。放眼望去,前方每一个人都稍低着头,似乎以此来表达对居住在教堂里大祭祀的尊敬。没有亲眼见过的人,很难想象这情景:望不到头的人群,安静无声的向着森林深处缓行,伴随着日出的光芒和树木的投影,青草雨水的味道,还有一种几乎肉眼可见的虔诚。
展昭有种如果没人打断,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世界末日的错觉。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但无可否认,这种全神贯注的虔诚静默,让人产生了一种压力--虽然它并不难受。
森林里有一小片空地,在空地上,是十多棵异常高大的树木。树木中间,是被紧紧环绕的,用石板铺就而成小教堂。承受不住重量的枝丫垂在教堂的屋顶和四周,将它牢牢掩藏。小教堂的墙壁爬满了藤蔓植物,正中的位置只有一个黑漆漆的门洞,从门洞的边缘,可以看出石板原本的青石灰色。与平常看见高大开阔,庄严华丽的教堂不同,缇兰教堂朴素古拙,甚至带着寂寞。
先前来的信徒停了步,围着教堂开始低声吟唱,展昭凝神倾听那种忧郁温柔的调子,那是他从没有听过的陌生语言。
"这是用阿玛斯塔夏原生语念的教义。"白玉堂一边小声说道,一边解开今天早上绑在手腕上的细长绳,随后将另外一头递给展昭,待他拿好后轻扯了下,示意对方跟自己来。
绳子是某种干枯的草木编制,呈现出浅麻色,还散发出微弱的清香。站在两人周围的信徒看到这条绳子,闻到这香味,自动让出一点空间,供两人前进。
进入小教堂,里面的空间是个长宽九步的正方形,唯一的通道是向下的楼梯。走在地下通道,展昭看着只是用粗木架子支撑的土墙,忍不住说道:"真的很简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来到了什么地方的矿洞。"
"缇兰教堂和最正宗的犹大人教堂相似,在犹太人心目中,和上帝交流是极为隐秘的事情,不能堂而皇之的让人看见,而教堂是和上帝交流的地方,也应该非常隐秘。这种宗教观,是最正统的宗教观。现在人声鼎沸,庄严美丽的教堂都是世俗化的产物。"白玉堂重新将绳子绑在腕上,领着他往深处走去,"这条绳子是我老师的遗物,他说如果有一天我走投无路了,可以用这个来找缇兰大祭祀寻求帮助。"
展昭闻言笑道:"看来,你的老师对你很好。"
白玉堂侧过头,薄唇挑起一点弧度,形成一个浅笑,"如果有一天我需要用到这个,那绝对不会是因为我自己。"
地下通道里灯光昏暗,所以展昭看不见他眼里的柔和。
"这条绳子是祭祀的证明,不过缇兰教和传统教派差不多,并没有很森严的等级制度,祭祀也不比信徒的地位高多少。这条绳子,唯一的作用也不过是方便见面而已,和火车票的用处没什么两样......到了。"
展昭看着眼前向上的石制楼梯,以及楼梯尽头的点滴光明,心跳因为好奇而加快。
--被这个时代所辜负的人。
他不知道要怎样一个人,才能称为‘被一个时代所辜负'。

章三十七 苏珊娜
石制楼梯的尽头,是从天顶直垂至地面,蜿蜒盘绕的乳白色纱帘。从纱帘的背后,映射出朦胧晃动的水光。揎开纱帘,展白二人走进真正的缇兰教堂,印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座长九米,宽六米的大水池。
教堂里没有灯,只在弧形的天顶中心开了一个大天窗,阿玛斯塔夏的阳光照射下来,落在清澈见底的碧绿池水中,将四周青石灰的墙壁映出一片波光粼粼。池面上漂浮着水草浮萍,几条游鱼在水中悠闲的游动,一幅宁静而富有生机的景象。
水池的角落有几个拳头大小的水眼,展昭看出这些都是活水。再往前看,又是几层乳白色纱帘,以及纱帘后方,隐隐约约的人影。
白玉堂拉下大兜帽,走过水池边一米宽的走道,打起一侧的纱帘。展昭就站在他身边,看见纱帘后的缇兰大祭祀,忍不住露出惊疑的表情。
苍老,孤寂,神秘,但最多的是种死亡气息。
大祭祀坐在一辆全自动轮椅上,他没有头发和眉毛,脸上布满浅浅的皱纹,面部肌肉有些僵硬。他的右手拢在袍子里,左手横在扶手上,干枯消瘦的手臂是密密麻麻的针孔,靠近手肘的方扎着套管针,轮椅后方的支架吊着药水袋。
轻薄的黑色长袍笼罩着他的全身,但在裸露出来的脖子,手臂上,展昭看见数不清勒痕,割划伤,撕裂伤,子弹孔,还有一些他说不出来的伤痕。大祭祀的肌肉萎缩的很厉害,坐在那里似乎只是一具骨架。但尽管他的身体布满了伤痕,这些却不是让人惊疑的原因。
一个人在如何沉默,没有存在感,但从一些细小的地方总能让人知道他活着,就好像装死的人总能让人知道他在装死。可大祭祀不一样,明知道眼前是一个活人,却感觉不到生气,那种诡异的感觉让展昭有些脊背发凉。
"其实,我已经死了。"字正腔圆的汉语,干涩沙哑的嗓音,大祭祀缓缓抬起头。
展昭看见一双嫩青色的眼睛,如同春天万物复苏时,枝头绽放出的嫩芽。他连忙收起惊疑,稍稍低头表示歉意,"十分抱歉,刚才失礼了。"
大祭祀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但只是脸部肌肉微微扭曲,"不用道歉。我很高兴,临死前能认识新朋友。"
白玉堂听到这句话微微皱眉,淡淡说道:"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还是有点难过。"
"这副身体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大祭祀叹了一声,嫩青色的眼随即泛起浅浅的笑意,"如果是为我感到难过,你应该知道,这不是我所需要的。对于死亡,我一直诚心期待,如果不是我的懦弱,在更早的时候我就能够得到解脱。"
"你只是不敢去面对。"白玉堂面无表情的说道:"不过这是你的私事,与我无关。"这话虽然是冷淡疏离的,但何尝不是另一种尊重。
"白,你还是和以往一样,我很高兴这个世界没有改变你太多。"大祭祀转向展昭说道: "他带你来这里,说明你和他很亲近。我们聊聊吧,怎么样?"
"他说你是一个被这时代所辜负的人,具有真正的大智慧,拥有改变世界格局,让时代进步的能力。"看了白玉堂一眼,展昭笑道:"我第一次听见他给人这么高的评价,很好奇大祭祀会是怎么样的人。"
"真是很高的评价呢。"大祭祀感叹了一句。像是回忆起过去,他的神情渐渐扭曲,展昭看出他很痛苦,但他的脸部却依然僵硬,只是肌肉不停的轻颤。
"我并不是被这个时代辜负,而是自己放弃了现实......就像白说的,我只是不敢面对过去......我只是个懦夫......"他伸出干枯的右手,声音压抑,"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个英雄,有能力去改变这世界的不公平,但到了最后我才发现,没有谁有资格拯救谁。这些,就是我的教训。"
展昭看着大祭祀的手,和左手一样布满伤痕,不难想象出,很多年前他曾遭受过残忍的对待。
"坐下吧,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聊天了。"他的话为三人间的气氛增添了一分悲伤,展白二人随意坐下,一时间没人说话。
白玉堂侧头看着水池,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终,低柔冷淡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刚才没有说......好久不见。"这句话似乎有某种魔力,一下子打破了气氛中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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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时间只有短短一个小时,但展昭已经了解到,大祭祀确实是一个拥有大智慧的人,尤其在哲学,心理学,人类进化学方面。甚至连中国的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也颇有研究,这不得不让他感到惊讶。
离开缇兰教堂,走在回城的路上,展昭摇了摇手中大祭祀送的礼物,笑道:"你说这里面是什么?"
对这个一手可握,缝隙严密的藤编小盒子,白玉堂没有太多兴趣,看了眼手表,才八点不到,"你想知道现在就打开吧。我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我带你好好逛逛缇兰庆典。"
展昭只是轻笑着将盒子放到怀里,回头的时候,缇兰教堂已经在视线里消失。
回到城中,被白玉堂带着吃了些阿玛斯塔夏的特色食品,展昭看着他走进围着一群孩童的小摊。围观的小孩纷纷退让开来,空出一条走道,看着孩童直直盯着他的脸看,不知掩饰的浮现出好像看见天使的表情。
其实,就某些方面来说,也确实有些像。
白玉堂走回来,就看见展昭脸上难得一见的,似笑非笑的神情。忍不住挑了一侧眉,露出询问的表情。
展昭摇摇头表示没事,见他嘴里咬着个类似糖果子的东西,便从递过来的袋子里拿了一个。乒乓球大小的金黄色球形,乳白色的椰丝裹着酥软的表皮,冒着热气,捏在手里还有些油腻。
"你很喜欢吃甜的呢。"展昭咬了一口,满口的炼乳奶油甜香。嗯?是绿茶馅,正好,他不怎么爱吃甜。
"嗯。"咬着嘴里的糖果子,白玉堂随口回答,突然手上的动作停顿,猛一下转过头道:"不许说我孩子气!"
"啊?......我没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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