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爱吧，亲爱的(13.夜色)

水气氤氲，空气中飘散著淡淡的檀木香。外头的地上铺著井然有序的鹅卵石，竹影摇曳。围墙高处露出的缝隙，灰暗的天空透著淡淡的光。
陈廷彦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全身的疲累与烦扰，藉著泉水的洗涤与浸泡全部退尽，彷佛就将脱胎换骨。微笑著说：「有钱真好。」望了阿孟一眼，「你有事先订房？」
「不然过年期间哪有空房？」
「多少钱一个晚上？」陈廷彦问道。
「一万多一点。」
陈廷彦睁大了眼睛，有点感叹地说：「真贵。」原本心中盘算著，如果有机会可以和Jim一起来，应该是件令人雀跃的事。沮丧的念头并没有持续多久，反倒激励了他日後要努力赚钱的决心。「我薪水的三分之一......」说完便低著头，玩弄并拨动著水面。
「这种地方本来就是有钱有閒之後才来的地方。」阿孟继续说：「我和小赖就没来过。」
陈廷彦纳闷地看著他，等待著答案。
「以前乌来根本不是以温泉为主，那时交通也没现在方便。我们只去过阳明山泡过一次汤......」阿孟的脸上绽出因陷入美好回忆所展现的快乐表情，「我还记得，是他骑车载我，那天的天气也是阴阴的，虽然没下雨，但是很冷。」
阿孟继续回忆著，「那时他跟你一样，也是二十五岁。因为刚退伍，身材很好。不像现在，简直变了个人。」阿孟无奈地笑著说：「你一定又觉得我在挑剔他的身材，事实上也不是，我只是嘴巴讲一讲，把心里的不满发泄一下。」
「你不会懂那种等待的心情，特别是他结婚之後，我们根本连联络也很难。我只能偶而call他，那时还没有手机，只有B.B.call......」阿孟接著又说：「不过他偶尔会写信给我，他文笔还不错。」回忆的愉快氛围再次涌现，阿孟脸上淡淡笑著。
「我知道确实很辛苦，可是我就是不懂，都等了那麽久，好不容易真的在一起了，怎麽会说分就分？」陈廷彦问道。
「是我提的，事实上这也不是第一次。」阿孟感叹地说：「以前单纯只是等，反正就是等，有点像黑夜过了，天总是会亮，虽然日子未必会因此而变好，但就是有个希望在。」望著陈廷彦，阿孟继续说：「我刚认识小赖的时候，我的想法和心情大概就跟你现在一样。」
「你是指我遇到Jim这件事吗？」
「嗯。」阿孟接著说：「我也以为只要我努力，继续等下去，总有一天会要到我所要的结局，只是，我其实并没有我想像中那麽喜欢小孩。」
陈廷彦思索了一下，「我大概懂你的意思。」
「等到他离了婚，我们真正在一起之後，我才发现，我以前至少拥有他的心，至少，我是这麽认为。但真正住在一起了，我才发现过去不方便的事情还是不方便，我们只是相处的时间变多了，可以天天看见彼此，其他的，其实改变不多。」阿孟叹了口气，「我当然也知道，我有时可能太爱计较，我甚至也知道，我有时会跟小赖的女儿吃醋，这真的很可笑，一方面觉得应该好好疼她，把她当自己的小孩看待，不过说真的，有时候真的很难做到。」
「他女儿应该也感觉得到吧！小孩很敏感的。」陈廷彦想起自身的经验，「就像我一样，虽然不喜欢我妈妈，也觉得我爸应该找个好的对象再婚，但那个时候我就是没办法接受，总觉得好像有被人二次抛弃的感觉。」陈廷彦心有戚戚焉，「可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所以一直鼓励我爸再去找一个，不然他太寂寞了，有时放假回家看见他都是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电视，然後睡觉、上班、下班，每天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我就觉得很悲哀。」
「不过至少你是个好孩子。」
陈廷彦摇摇头，「我是很爱我爸，但我一直觉得我们不亲。」随後露出笑，「我有打算多赚点钱，让他娶个外籍新娘。」
「那是帮他找个伴，而不是帮他找个他爱的人。」
陈廷彦点头表示同意，「那也没什麽不好，人总是会老的，身边有个伴总比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好。」
如同结论总结，陈廷彦接著又说：「我是觉得反正感情都会变，本质上没变就好，如果你真的爱对方，就会希望他过得开心一点、快乐一点，就算真的没在一起，那也无所谓，至少还是好朋友。只是既然在一起了，生活的本身本来就很无聊，要忙著赚钱，还有一大堆有的、没的麻烦事，哪有可能一直像恋爱时候那麽甜蜜，我觉得不可能啦！如果没办法接受这一点，那就一直谈恋爱就好，不要想定下来，不然，就变成害人又害己。」
阿孟无奈笑著说：「你是说我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没搞懂是吗？」
陈廷彦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和小赖的状况究竟是怎麽样？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是你，我会再努力看看，毕竟，十二年耶！很不容易。」
沉默许久之後，阿孟深深感叹地说：「是啊！再过几年我都五十了，人的一辈子可以有几个十二年？」
看著阿孟的同时，陈廷彦似乎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无助与哀伤，赶忙挤出笑容，「小赖一定也很喜欢你，不然不会离婚，然後跟你在一起，就算你们真的分了，你看起来也没多老，还是有很多人喜欢年纪大的啊！不用担心。」
阿孟露出安慰自己，同时感谢对方的微笑，随後将身子缓缓移向陈廷彦，坐在他身旁。试探般地伸出手，先是轻掐著他脸颊，随後顺势而下，抚著他腹部，然後将嘴凑近。
被抚摸的同时，陈廷彦并无排斥的意图，或许因为习惯，也因为彼此间日积月累的情谊，无论如何，阿孟待自己向来很好是不争的事实。接吻前，尽管有所迟疑，但并未拒绝。他知道自己能做的不多，恐怕只有慰藉。
情欲不耐撩拨，最後该做的还是都做了。然而他自己明白，这次应该是他和阿孟之间最後一次的鱼水之欢。除非，他和Jim将来没有在一起......
阿孟显然也心知肚明，虽然过程充满激情，但却有转移或是发泄的意味，而非单纯的爱。生理上的感受依旧兴奋，宛若脱缰野马，难以束缚，但就是少了股沁心的甜。
落地窗的光景逐渐清晰，两人相拥而眠的同时。阿孟想著自己和小赖之间的事，陈廷彦想著的则是，「Jim应该正在睡梦中，还是在忙些什麽？会不会还在等他的回覆？」想到这里，内心忽然有些不安。
然而，现在想什麽都无济於事。先把阿孟的事情处理妥当再说，他是衷心希望他和小赖可以继续在一起。自己的假期还有好多天，他不怕没时间去找Jim，所有的事情解释过後应该就没事了。

来爱吧，亲爱的(14.如果)

手机响时，Jim寤寐中伸手摸向枕边，随即看了一下，是Alan。
「有没吵到你？我还担心你睡觉都开静音，搞不好联络不到。」
Jim清了下喉咙，「什麽事？现在几点？」
「快十点了，下午有没有空？」
「什麽事？」
「我要带新同事去你家拜访，以後你的书就由他负责。」
「不用这麽麻烦吧！谁负责还不都一样，你升官啦？」
「只是换个组，编制变大而已，谈不上升官。」
「谁啊？」Jim好奇地问。
「那个人你应该认识，只是你们应该很久没见过面了。」Alan存心吊Jim胃口，「给你的五色丝线，你有没有戴啊？」
「有。」Jim答的心不甘情不愿，但心中却开始起疑，「到底是什麽事？」
「到时你见了就知道了，我们吃过饭才过去喔！我跟他先把公事谈完，大约一点半左右到。」
「到底是谁啊？」
Alan笑著说：「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没耐性？到时你看了就知道了，先这样罗！」说完便把手机挂上。
打从起床开始，Jim便不断思索著，Alan口中的新同事会是谁？刚才一时粗心，就连男的、女的都没问清楚，这下子，更难猜了。刷牙的同时，他知道自己昨晚刻意将手机一直开著的原因，还不是因为陈廷彦。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总之，他还是没有联络。
陈廷彦和阿孟都睡到接近中午才醒。两人简单盥洗之後，随後分坐在浴池的一角。
「你真的不饿？要不要先叫点东西来吃。」阿孟问道。
陈廷彦犹有稚气的脸，微笑著，同时摇头，「泡完再吃好了。」
「那就不要泡太久，要不然等等血糖过低昏倒就麻烦了。」
陈廷彦一边低头，一边用手抓著自己腹部的赘肉，半调侃似地说：「我真的好肥喔！该减肥了。」
「因为你的Jim吗？」
陈廷彦笑了，「我跟他身高差不多，可是我就感觉好大一只。」
「还好啦！至少你还挺灵活，只是可惜了你那张脸。」阿孟接著又说：「你如果瘦下来，或是去上上健身房，一定很多人喜欢。」
陈廷彦摇著头说：「那是喜欢我的身材或是脸，不是真的喜欢。」
「问题是，人本来就是肤浅的动物，吸引人第一眼的本来就是外表。如果连开始都没有，哪来的感情？外表条件好，还是比较有优势。」
「是没错啦！」陈廷彦想著自己感情路上遇过的对象，有些根本连长相都不复记忆，有些纵然真的条件不错，但却没有真正喜欢的感觉。或许，症结是出在彼此都无心，只不过是想求得一夜的缠绵罢了。Jim的脸孔忽然浮现在脑海中，只是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想像，却始终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然而，当时两人相处的情景，甚至对话的内容与气氛，却能一丝不漏地在心底反覆温习。
他回忆起自己躺在沙发上，仰脸望著Jim的时分，他正专心地搓揉的自己的脚。脸上不由自主露出微笑，接著忆起彼此接吻时的情景，以及两人躲在被窝中温存的甜蜜时光。
阿孟笑著问，「你是在想什麽？泡在温泉里也这麽兴奋？」
否认也没用，陈廷彦笑著说：「我刚又想起他。」说完，便将身子往深处挪。
阿孟当然知道陈廷彦指的是Jim。「你有没想过，如果他有人呢？」
「那无所谓，只要他喜欢我，我照追。」陈廷彦接著说：「至少要让他知道，同时有努力过，这样以後才不会後悔。」
「跟我那时想的一样。」
「什麽意思？」
「我认识小赖的时候，他其实有人。」
「然後呢？」
「细节我不清楚，我们是在三温暖认识的，他一看便知道是第一次去，那天他才刚从外岛退伍，还带著陆军背包。」
「然後呢？」
「我只知道他喜欢他学弟，专程去了他家但是没联络到人，他学弟好像不住家里了，同时去当兵了。」
陈廷彦立即便说：「还是可以写信啊！」
阿孟摇头，「那时候我也没问清楚，我之所以印象很深刻，是因为那天晚上我们喝了酒，他也不知道是醉了还是怎样？一直喊著对不起......」
「那後来呢？」
「他後来跟我说，他就快结婚了。」阿孟叹了口气，「我想我那时候大概错了。」
「什麽意思？」
「我以为我可以填补他内心那块空缺的......」阿孟接著又说：「当然，我一直很喜欢他。」
「那就好啦！他现在不是也离婚了，你们终於可以真正在一起了，你怎麽反而不要了。」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那种心情？过去的等待我不能说是白等，只是，当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他心里想的是别人。」阿孟万分感慨地说：「说真的，我对他结婚一点也不介意，某方面来说，那算是彼此的保护色。他有婚姻关系的时候虽然很辛苦，连相处的机会都不多，但我总觉自己是排在第一位。他老婆我根本就不在意，毕竟，她是女的，我是男的，没什麽好争的。更何况，再怎麽说，他老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陈廷彦约莫懂了，「你意思是他离婚不是因为你？」
阿孟不置可否，「他和他老婆也算是平和分手，虽然他们相处状况一直不理想。」接著又说：「我有次问他，他到底有没有喜欢我？」
「他怎麽说？」
「他愣了好久，然後对我说：他对我很感激，陪了他这麽多年，无论如何，都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陈廷彦反覆斟酌，最末才说：「那就好啦！总之，最後你们还是在一起啦！你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阿孟摇著头，深深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能怪他，我自己早就心里有底，我原本以为，经过这麽长的时间，他或许会改变，或是口头上骗我一下也好，可是，他没变，就连虚伪或是说谎也不愿意。」
陈廷彦无言以对，望著阿孟，不知是否因为光线映射所产生的错觉？阿孟头上的白发异常明显，神情落寞又哀凄，彷佛忽然老了许多，宛如自己父亲的模样。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阿孟才又说话，「所以我才问你，假设你喜欢的Jim，他心里有另外一个人，那你会怎麽办？」
陈廷彦倒也没多想，「如果他们还在一起，那就让Jim自己选择。如果他们又没在一起，我才不管他心里到底喜欢谁最多，我也没兴趣去知道。反正，我知道我是真的很爱他就好了。都在一起了，就不要跟自己过不去，去想一些有的没的。」
陈廷彦长吁了一口气，同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每个人总有过去。」随後望著阿孟，「你就不要想那麽多了，你管小赖心里是不是最喜欢你，反正，只要他对你好，别人看的到又吃不到，日子是你跟他在过，这样就好啦！你还有什麽好担心的？」
阿孟一语不发，望著陈廷彦青春正好的躯体与表情。心中却有很深的感慨，时间毫不留情地流逝，究竟留下什麽？又带走什麽？是自己一直没长智慧，还是人在年轻时，本来就比较勇敢？心里想过无数种可能，然而时光无法倒回，只能暗自唏嘘。倘若时间真的可以倒流，难道自己就真的会换另一个选择吗？他心中依旧存疑。
陈廷彦忽然说：「走吧！差不多了，下去吃东西吧。」

来爱吧，亲爱的(15.交错)

「你这次休假放到月底吗？」阿孟问。
陈廷彦点头，随後挟著生鱼片沾了些许酱油缓缓放进嘴里，细细品嚐之後说：「你吃吃看，生鱼片很新鲜，还不错。」
阿孟微笑著，「你倒是蛮懂得吃的。」说完同样挟了块生鱼片，在碟里沾了酱料，然後放进嘴里。
陈廷彦摇头笑著说：「你芥茉沾太多了，这样怎麽吃得出来原味。」接著又说：「日式料理重的是食物的本质及新鲜，沾酱是用来烘托食物的原味，不是叫你拼命吃芥茉。」
一股又呛又辛辣的气息直冲脑门，阿孟勉强忍住，眼眶却一片模糊，「反正还不都一样。」话中带著无奈，不像是光指食物，而是自己的处境。
「怎麽会一样？」陈廷彦望著阿孟窘迫的样子，淡淡笑著说：「比方面粉，和完面之後，直接切条可以变成刀削面，如果要包馅，大一点就变成包子，皮如果薄一点，可以变成水饺，再薄一点，就变成馄饨。如果用煎的，就是锅贴。不过不管怎麽变？都是面食啊！」
阿孟明白陈廷彦的话中有话，但却不知他真正的意思为何？纳闷地看著他。
陈廷彦有点尴尬地笑著说：「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麽？我只是想跟你讲，如果喜欢一个人就像喜欢面食，应该就能够接受在不同状况下产生的变化，无论是包子、馄饨还是锅贴，基本上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又挟了块生鱼片放进嘴里，陈廷彦继续说：「我觉得你跟小赖就是这样。你们之间原本就像面粉，好不容易撑到发酵完，他可能从你原本不喜欢的包子，转眼要变成水饺了，你又觉得不习惯。你如果真的不喜欢，你就跟他说啊！看他能不能变成锅贴，也许你们两个都能接受。」说完之後，自己也笑了，摇著头说：「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麽，反正，我是觉得要嘛你就是想清楚之後再跟他分，要不就继续下去，不要等到将来有一天，你又後悔，其实吃包子、水饺还是锅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瞥了阿孟一眼，「你懂我的意思吗？」
静静思索之後，阿孟点头示意。「我懂你意思。」随後试探性的问，为了避免尴尬，脸上带著笑，「所以你跟我，真的不可能？」
陈廷彦一脸诚意，轻摇著头说：「你也知道其实你还是喜欢小赖，而我，真的喜欢J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