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里面就一个Alan,然後一个Joyce,你哥、你妹,瓦斯店,还有外叫pizza的,现在再加上我,就这样而已耶!」陈廷彦不敢置信地说。
「不然呢?」
陈廷彦抓起自己手机,看了一下,「我有一百七十四组。」
「你意思是你朋友很多,我朋友太少吗?」
陈廷彦摇头,非常慎重地说:「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觉得有点离谱,你平常到底是怎麽过日子?」内心此刻怜惜与同情远远大过震惊,陈廷彦看著Jim,「你要不要跟我聊一聊?像是你家,或是你工作,还是你的朋友?随便什麽事都好。」
「我没什麽好说的。」Jim一脸诚挚,「我一直这样过日子,没什麽不好。」
陈廷彦一边切换频道,用来化解空间里有些尴尬的沉默。他很爱身旁这个人,但却总有不得其门而入的感受,屡败屡战的过程并不好受,结果不是索性放弃,便是需要更多的耐心与勇气,自己向来耐心有限,勇气倒是不虞匮乏。
Jim像道墙,根本难以穿越,甚至连了解都很困难。不过忆及自己儿时的经验,虽然无法明确地说出个道理,但自己约莫还是能够体会个中滋味。Jim不像是个孤僻、难以相处的人,若非过去太沉重,便是太长的时间习惯自己一个人。
人一但惯於独立自主,对所谓的依赖并非不屑,而是没有必要。
生命中有伴侣固然很好。只是面对美梦瞬时可能成真的当下,不确定的感觉便会油然而生,挣扎与犹豫在所难免,更何况这样的美好,来自於一段冗长的等待,彻底的幻灭之後。自己心中早无所谓的相信与坚持。
Jim此刻便是这样的感觉,陈廷彦握著他的手,温暖的感觉如此真切。虽然美好,但却像梦境。Jim知道陈廷彦是认真的,也觉得他是认真的,可是,自己却陷入倾向相信,但又无法坚信的困境。
如果无法彻底放下过去,即使走向未来,那也只是多背了个包袱在自己身上而已。他很想相信陈廷彦,也相信爱情。
然而,他却不相信自己可以拥有。即使是被给予的一方,无论是关爱或者了解,其实,同样有段漫长的路程要走,无法忘我,便无法真心爱一个人的。
Jim知道,他一直都明白这道理。「我去上网,你如果想睡就先去睡。」
「我等你啊!没人抱抱,我睡不著。」陈廷彦笑著说。
「我其实很少睡床,我比较喜欢睡沙发。」Jim实话实说。一个人,偶尔总有孤枕难眠的感叹,世界很大,但自己却格外渺小的孤立感。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经常随著黑夜一起降临并笼罩。
陈廷彦愣了一下,热情再次被无情地浇熄,心中很沮丧,「我等等回家睡好了,省得你睡不好。」
「我没那意思,我是怕你等我,你也没睡好。」
「没关系。」陈廷彦勉强挤出笑容,看著电视,「你去忙啊!我要走的时候会跟你说。」
来爱吧,亲爱的(20.吻)
陈廷彦根本静不下来。每当电视广告空档,便跑到书房门口,瞥一下Jim。发现他聚精会神地敲著键盘,有时凝望著某处,表情严肃,像在思索著。一点也不像是在上网,心中的疑问与不安慢慢释放。之後,越走越近,有时趁著眼神相接的瞬间,扮鬼脸、微笑或招手,其实还挺有趣,乐此不疲。他可以忍受这样的分离,只要感觉到彼此存在於同一个空间,随时可以看见彼此就好了。他是挺黏人,不过没那麽黏,好奇地问,「你在写东西?」
Jim点头,「快好了。」随後又问,「你要回家了?」
Jim的问话,并无下逐客令的意图,纯粹是关心。毕竟话是自己说的,可是心里还是有点难过,「你那麽希望我回家?」陈廷彦带著埋怨的口吻反问。
Jim诧异的微笑著,「我只是想说,你好几天没在你家睡觉,感觉很怪!你爸会担心......」
「我有回去啊!」陈廷彦笑著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已经出柜了。」
「那跟出不出柜有什麽关系?」
「当然有!」陈廷彦笑著说:「我还在想什麽时候带你回家跟我老爸吃饭。」
Jim望著陈廷彦,没有答话。想到自己的遭遇,此时两相对照,心中无限感慨。
「好啦!」陈廷彦一边走近书桌,「那你亲我一下,我就回家。不然我在这边睡,只有抱抱,我怕没办法满足。」陈廷彦一脸暧昧地笑著,「你好像还没打算跟我交配。」
Jim无奈地站起身,凑近陈廷彦,随後轻吻了他脸颊。
「再一下。」陈廷彦说。
抚著Jim刚亲吻过的脸颊,陈廷彦比著自己的嘴唇,「这边也要,亲完我就回家。」
眼见Jim迟迟没有动作。陈廷彦又说:「快喔!不然我等等改变主意,决定还是在这边睡,可能会强暴你,你就跑不掉了喔!」说完便闭上双眼,等候著。
Jim摇头笑著,然後吻了他。这个吻很久、很深、也很甜。
「你怎麽那麽喜欢吻人家啊?」陈廷彦一边笑著,同时甜蜜地望著Jim,还故意一边拭著嘴。「那我回去了,帅大叔。」
发现Jim没应声。陈廷彦又说:「老爷,小的回去了喔!」
Jim笑出声,「你真的很小孩子耶!」
陈廷彦睁大眼睛,拍著自己胸脯,如释重负般,「还好,我以为你会说我很娘咧!」随後开心笑著,「我到家会打电话给你,你要接喔!你不要给我看一看,又把手机放到旁边,我会生气喔!」
Jim点头,然後起身送陈廷彦。两人在门口时,陈廷彦四处瞧了一下,随後藉机吻了Jim。
「你真的很讨厌,那麽喜欢偷吻人家。」陈廷彦一边笑著,回头看著Jim,使劲挥著手,得意洋洋地走下楼梯。
开了门,阿孟便问:「你还好吧?」
赖振宇点头,「你不是要跟你朋友去南部?」
「他临时有事,不去了。」阿孟走到床沿坐下,「你呢?跟他见面了吗?」
「嗯。」赖振宇接著说:「事情跟我想的不一样。」
「然後呢?」
「什麽然後?」赖振宇不解,望著阿孟。
「我是说,谈过之後,总有个结果吧?」
赖振宇摇头,不知道该如何启齿?「他现在自己一个人,过的还算不错。」脑中却浮现学弟无助、哀伤、哭泣的表情。
彼此这一大段空白的时光,尽管事过境迁,心中却有许多愧疚,特别是在将往事厘清之後,他知道自己错了,一开始就错了。然而,人生本来就充满许多无奈,根本是趟满布挣扎与磨难的旅程。快乐和幸福并非没有,只是相对的比例太少。庆幸的是,至少,彼此在有生之年还能见面。而学弟对自己并无怨恨,这让他感到欣慰。
「你原本应该是打算跟你学弟在一起吧?」阿孟急欲证明自己的想法。
赖振宇不置可否。他原本确实有此打算,在历经了这麽多波折之後,自己好不容易重新站上一个全新的出发点。虽然不至於人事全非,但很多事物终究还是变了。
见到学弟的那一瞬间,表面虽然理智,但内心深处早已激动不已。自己有苦难言,他很想当面说出来,自己无时无刻对学弟的思念。尽管自己结婚了,後来也跟阿孟在一起,但心中那个至高无上的私密位置,却始终无人可以取代。许多夜深人静的时刻,他拥著自己的妻子或阿孟,脑中却经常不由自主地想著他。一边压抑著,一边填补著,同时试图忽略,以为自己可以安然无事。
反正天亮了,所有的一切仍得继续。说生不如死或许有些牵强,但事实上,真的也好不到哪去?他将重心与精神全都投诸於工作,尽量忙碌。後来则分散一些注意力到自己女儿身上,情况确实改善不少,只是蓦然回首之际,问题却始终存在,不过淡化而已。就像蓝天,永远蔚蓝,只是层次与色泽不同罢了。
时间流逝,彼此都有改变,但本质未改。爱还在,可能还比以前更多、更浓。然而,自己还是没能说出承诺,他其实很想跟学弟共度馀生。他现在有时间,也有空间,无论是现实中的生活,还是心灵上的慰藉与扶持,他都准备好了。
只是,自己没说。学弟也没提。他们沉溺於过往的伤感与回忆,面对未来却同样只字未提。是怕彼此再有遗憾?还是所谓的曾经沧海难为水?总之,那个时间点早已远颺,像夏夜划过天空的流星,徒留灿烂光影的轨迹,时间却早已向前。拥有的只是过去共同的回忆,生命中彼此的展延线,却早已分岔,不再是「爱」或「不爱」的问题。
「他不要吗?还是有人?」阿孟又问。
赖振宇勉强微笑,「我现在只希望他可以幸福。」
阿孟心底有一丝失而复得的窃喜。他了解小赖的个性,他一直是个好人。眼前这种情况,只要自己不坚决离开,小赖便会再回来。
「你晚上要回去吗?还是在这边睡?」
赖振宇点头,一边解下衬衫的扣子。
一如以往,赖振宇拥著阿孟入睡。彼此气息交流的同时,缘自习惯,也可能是无法按捺耐的情愫或思念,阿孟吻了他。
然而那就是个吻。纯粹回应,礼貌性十足却毫无热情。
「睡觉吧!」阿孟说。
「嗯。」赖振宇的手在阿孟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
阿孟别过头,熄掉了床头柜旁昏黄的灯光。泪才缓缓滑落。
行经加油站,陈廷彦犹豫著要不要加油?他全身上下只剩一堆铜板。那才是为何他到麦当劳只买一份餐点的主要原因。至於,到超级市场购物,反正用的是信用卡。忽然灵光乍现,还是用信用卡把油加满好了,以免发生骑车骑到一半,才发现没半滴油无法行驶的窘境。
掏出皮夹,发现里头多了千元大钞,细算了一下,一共有五张。思索片刻之後,雀跃又感动,同时也有些羞赧地拿起手机拨给Jim,「帅大叔,是不是你偷偷在我皮夹塞钱?」
Jim没有正面回应,「你到家啦?」
「你快说,钱是不是你放的?」
「嗯。」
「我又不是没钱,只是这个月薪水还没发啊!」陈廷彦有些害臊,但心里却非常感动。
「那就等你领了钱,再给我。」
陈廷彦摇头笑著,「你是趁我洗澡的时候,偷偷塞的吗?」
「我没有翻你证件喔!我只是觉得你去麦当劳,只买一份回来给我吃很奇怪,还有超市付帐的时候,你的动作很不自然......」
陈廷彦呵呵笑著,「你等等帮我开门!我加完油先回去跟我爸打个招呼,我就过去找你。」
「干嘛?」
「还能干嘛?」陈廷彦笑著说:「我还得先去买一些日常用品,你那边什麽东西都没有。」
「不一定要今天用啦!我是怕你忽然想交配,但是却没有必备用品。」陈廷彦接著说:「备而不用总比脱光光才想到没套子好吧!」
按了电铃没多久,Jim便开了门。陈廷彦随即掩门,主动地抱著Jim,两人就在门後拥吻。
那个吻不只是个吻。既热情又充满期待,如同夜般深沉,只不过漾著的不是黑暗而是温暖,甜到不可思议,彷佛连身体都急欲想溶进对方身体里。
陈廷彦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凝望著Jim,开怀地说:「你很讨厌,这麽喜欢吻人家?」接著又说:「来,再来。」
来爱吧,亲爱的(21.现实)
赖振宇轻轻起身,随即便将手机的闹钟设定给关了。同一时间,阿孟也醒了。
「你继续睡啊!时间还早。」赖振宇望著阿孟,一边穿上衬衫。
阿孟靠著枕头,「你还要回去换衣服吗?」
「不用,等等直接去上班就可以了。」
看了一下时间,阿孟说:「才七点,虽然是第一天上班,不过也不用这麽早吧?」
「要一起吃早餐吗?」
阿孟露出会心的微笑,接著便起身离开床铺,「好啊!我怕你赶时间。」
「不会,我只是想去熟悉一下环境,不知道那边早上好不好停车?」
两人鱼贯走进浴室,望著镜子时,心中同时涌起一种平静而美好的气氛。虽然并无交谈,但深信彼此都有同样的感应。也只有在饭店,或是没有第三者存在的场合,他们才能够真情流露,不必提防,也不必顾虑。
赖振宇离婚之後,两人住在一起,形式上他们努力保持好朋友的关系与形象,不为别的,只因为赖振宇的女儿佩佩同住。那时值得担心的事情太多,怕佩佩无法接受父母离异的事实,更害怕对她产生任何不当的影响。
尽管彼此朝夕相处,现实的距离缩短了,近在咫尺,但却丝毫没有可以恣意挥洒或是表达亲密的空间,依旧得战战兢兢。过去纯粹是等待,以沉默而隐密的方式进行,如同虔诚的信徒等待天赐奇迹。後来依旧是等待,只不过化暗为明,表面上仍得不动声色。
同样是等待,同样是煎熬,只不过安心的成分增多。思念总算落土为安,不再张牙舞爪般地在彼此两地相隔之际,狂妄地在心底泛滥成灾。简单说,其实改变不大,只不过换了个包装,转换成另一种形式,感觉稍稍赏心悦目些罢了。
感情走入生活的同时,思念便不再浓厚,爱恋中令人既疯狂也喜悦的氛围便会递减?明知道自己应该知足,以往朝思暮想的对象,现在每天可以见面,虽然无法同榻而眠,但不过仅一墙之隔。是因为贪欲永无止境?还是爱情这东西根本就不牢靠?为什麽心中总有一股无法彻底满足的遗憾?
阿孟明白自己年纪远比赖振宇大。现实里,他可是个干练又精明的生意人。只是一扯到感情,他就无法像赖振宇那般务实。阿孟有时很羡慕他,彷佛所有的状况他都能适应,就算愿望无法顺遂,他还是可以闷著头过日子。反应既不明显,也鲜少抱怨。
赖振宇的真实心情或许都埋藏在心底深处,从不张扬。未必像表面那般波澜不兴、云淡风轻。但也因为如此,阿孟始终不明白,自己和赖振宇学弟的差别究竟在哪里?
尽管自己也明白,赖振宇对自己的感情,多半是感激的成分居多,最後,自己理所当然地获得自己该有的待遇与位置,但为什麽反而比以前更不快乐?
喝了一口咖啡,阿孟说:「你不打算跟你学弟讲清楚吗?」
赖振宇愣了一下,缓缓地说:「我想,我和他之间该说的都说了。」
迟疑片刻之後,阿孟说:「你不打算跟他在一起吗?」
「我没把握......」
「你是指没把握他会接受,还是没把握你们真的在一起之後会更好?」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赖振宇轻轻叹了口气,「我没多想,顺其自然好了。」
「我以为经过这麽多事情之後,你应该明白人生无常,有些东西应该要即时抓住的道理,更何况,你绕了这麽大一圈。」
赖振宇点头,「我当然懂,我知道我自己的处境与生活,我也知道你的,昨天之後,我也明白我学弟的。」接著又说:「问题是,我也不知道到底怎样的选择比较好?我当然希望我好,我也希望你好,我更希望我学弟也好,只是,很难面面俱到,就算我愿意,他也未必肯。」
顺位的重要性与排序不言可喻。但至少,仍处於一种公平也协调的状态。赖振宇并没有遗漏自己,这让阿孟有点感动,但也有遗憾。
「你是指三个人住一起?」
几番挣扎之後,赖振宇总算点头承认,「我确实有这样想过。」接著怯怯地望著阿孟,「可是我觉得对你不公平,我会觉得亏欠。」
明知道自己心口不一,但却不想为难赖振宇,阿孟说道:「那你至少跟他提一下,说不定他会同意。」
赖振宇摇头,无奈地苦笑著,「他不会同意的,我了解他的个性。」
「你没跟他说我们已经分手了吗?」
「我说了。」赖振宇望著阿孟,「问题是我也不可能以後就对你不闻不问,你懂我意思吗?」
「所以你不生气?」阿孟指的是自己提出分手这件事。
赖振宇摇头,「我没有立场生气,毕竟,这麽长一段时间,我能给你的一直很少。我总觉得,只要你快乐,你自己觉得好,那就好,我绝对尊重。」
「问题是......」阿孟欲言又止。
赖振宇瞥了他一眼,诚恳地说:「我知道你想问我什麽,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麽,我和你之间,跟我和我学弟之间当然不一样,但是......本质上没有太大区别,当然,我想你也知道,我对他喜欢的程度多一点,这我不否认,但是你,也有他比不上的地方,这跟感情多寡无关,我不知道该怎麽说?所以,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