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金牌者 如朕亲临",叶笙手上拿的正是尚宣帝口谕金牌。几员大将忙起身跪下,北项鸿走过来,走到叶笙面前看了他一眼,叶笙昂著头毫不示弱,北项鸿撩袍角跪下,叩首说:"臣北项鸿接旨。"
我应该说什麽?叶笙手里拿著金牌犯了难,皇上给我这个金牌,说哥哥见到我一定会把我赶回来,拿著它就可以让哥哥留下我,我还不信,对他说一定用不上,哥哥不知道有多欢喜见到我。可是,哥哥,你为什麽不想留我在你身边?难道,只因为这里是战场,只因为这里有危险吗?
众人低首半晌没听见叶笙说话有些奇怪便抬头看他,北项鸿抬眼看叶笙盯著自己出神,攥著金牌的手,指甲都发白了,正想开口说话,却见他突然扑过来跪下搂住了自己的脖颈,靠过来的脸颊冰凉身上寒气刺骨。
"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不准赶我走!这是皇上说的,你一定要听!"叶笙跪在北项鸿身前紧紧搂住他,手里用力攥著金牌大声喊。
北项鸿深吸一口气只觉得鼻子里酸酸得,心里有什麽抑制不住的往外涌出来,伸臂抱紧他,吻在他发间鬓旁说:"傻瓜,别乱给皇上栽赃。"
此情此景,几员大将很有眼色的告退了,封冉招呼校尉送了热饭上来,带人守在帐外。叶笙唏哩呼噜地喝著肉汤,狼吞虎咽地啃著面饼,噎得喘不上气来,北项鸿瞧著他脸庞比自己最後见时何止消瘦了几分,脸上一层尘土,风霜尽显,心里著实心疼。可是坐在这里软硬兼施说破了嘴皮子他就是不肯回京都,金牌在手,拿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北项鸿见叶笙连碗底都快舔干净了,打了个饱嗝之後这才问他:"好吧,你说说这金牌你怎麽得来的,皇上又怎麽会答应你跟著督粮官过来?"
叶笙简单说了下,听完了叶笙说得北项鸿皱眉道:"就这麽简单?你说了皇上就答应了?"北项鸿忽然背後一阵寒意,难道,那个对小笙觊觎的人......就是皇上?难怪黄其言词闪烁。北项鸿情急抓住叶笙把他搂紧在怀里说:"老老实实一个字不许漏,再详细说与我听到底怎麽回事?"
详细?叶笙点点头。......
尚宣帝坐在榻上说:"无功不受禄,好,坐下说与朕听听你所求何事?"叶笙简短说了和北项鸿的前後事情,尚宣帝轻笑说:"哦,朕明白了,你一定是想求朕的旨意不准他娶妾室是不是?"
"不是的不是的。"叶笙忙摇头说:"哥哥说,如果不娶妾室,项鸿哥哥就会断了子嗣的,那王妃就会很伤心,这个......"他低下头手指揪著腰间的丝绦穗子说,"王妃和两位夫人对我很好很疼我的,我回家之後,她们还经常派人送东西给我,我......我不知道,我不喜欢他和别人在一起,可是......也不想让王妃伤心。"
尚宣帝有些摸不著头脑,这麽好的机会求自己下旨给王妃,不就不用这麽苦恼了吗?为什麽不呢?尚宣帝想不明白就问:"那......你要让朕答应你什麽呢?"
叶笙仰起脸来,眼眸里是炽热的火焰,大声说:"我想去找他!我要去战场找他!"
尚宣帝错愕,板起脸来摇头说:"不行,路途遥远将近两月,再说,此事岂能儿戏?战场厮杀刀枪无眼,就是你去了,他也要把你送回来的。"
叶笙心急抓住尚宣帝的袖口央求:"皇上,你是天底下最最厉害的人,你一定有办法的。"
尚宣帝瞧著他,忽然问:"你这念头可说与人听过,长鹤呢?他知道吗?凉......量你也没有与他商议是不是?"叶笙点点头。尚宣帝好言说:"你这麽贸贸然走了想过有人会担心吗?"
叶笙点点头又摇摇头,抬头说:"嗯,不过,我知道哥哥一定会答应我去得,因为他自己也很想去,我知道的。"
尚宣帝心想,听说他不过是去了药草苑十几天小七就没有精神了,他这一走不知什麽时候回来,小七那里怎麽办?尚宣帝诱导他:"除了你哥哥,难道就没有旁人牵挂你了?"
果然,叶笙脸色黯然动了动嘴唇,小声说:"还有凉王,他这些日子好了些,可我还是很不放心他。"
尚宣帝乘机接上道:"就是嘛。还是乖乖等他凯旋得好。"
叶笙忙说:"凉王也一定会鼓励我去的,他对我说过,男儿生当逢时,当马革裹尸精忠报国。"
"哦!"尚宣帝自言自语地说:"他......这麽说过吗?"
叶笙猛地起身跪在尚宣帝膝前说:"我知道项鸿哥哥要上战场的时候,心里很害怕,我对凉王说,只要他平安回来让我做什麽都行,让他娶妾也行。可是,凉王对我说,我是男孩子我不能软弱,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虽然我去了帮不上他什麽忙,可是我要和他并肩作战,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喜欢一个人就要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尚宣帝叹息一声瞧著矮几上的屏风出神,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宁愿站在你身边,两个人执手并肩......
我无法放开你,那麽就替你成全这个孩子吧。片刻,尚宣帝微微点头说:"好吧,如果蓝长鹤和凉王都对朕说同意你去,朕就答应你让你跟随督粮官前往西南。"
叶笙欢呼一声跳起来喊:"皇上,你真是个好人。"
......
听起来皇上倒不像是对小笙有什麽企图,倒哄著他得多,北项鸿心想,又问:"那凉王和长鹤都对皇上说了?"北项鸿心里又有些狐疑,若是皇上真的应允了何须他二人点头。
"嗯。"叶笙开心地笑说:"皇上人真的很好,为此特意召见了哥哥,还和我一起去了兰苑见了凉王。"
叶笙对北项鸿说了说当时的情景。......
"王爷,我来了!"叶笙跑进兰苑,内侍瞧见跟在身後的尚宣帝忙行礼。凉王听见尚宣帝也来了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叶笙把事情告诉了凉王,尚宣帝在一旁说:"我想听听你的意思。"叶笙奇怪歪头看看皇上,皇上不是应该说"朕"吗?为什麽要说"我"呢?
凉王走到窗前停住,叶笙忙走过去,扯扯他的袍子小声央求说:"你帮我说说话嘛,我好不容易把哥哥说通了,皇上怕你担心我,只要你答应了,他就会送我去西南的。"
凉王闻言侧身,手轻轻摸上叶笙的脸庞,轻声说:"让他去吧。"
短短四个字,尚宣帝听得耳中便如醍醐灌顶,差点儿手舞足蹈起来,忙叫过叶笙来守著凉王卖好儿:"那,你去了之後,北项鸿一定会把你送回来得。"瞧著叶笙满脸不信,兀自争辩,尚宣帝掏出口谕金牌塞进他手里,眼睛却盯著凉王的背影说:"这可是口谕金牌,如朕亲临,如果北项鸿执意送你回来,你就拿这个传朕的旨意,想留下就留下,他不敢不听得。"
叶笙拿在手里翻看,这个巴掌大的牌子这麽厉害吗?凉王在身後说:"小笙,口谕金牌不可儿戏,只能用来让他留下你,不许拿来胡闹。"
"嗯,你放心,我省的。"叶笙忙收好,拉著凉王的手说:"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我一定及早平安地回来。皇上是个好人,他说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凉王嘴角扬了扬拍拍他的手背说:"不用担心我,去了,你的医术倒能派上用场,我只当你代我去了战场,保家卫国,替我也出一份力。"
叶笙用力点头,说:"我要走了,你可不可以吹首曲子给我听?梅花三弄好不好?"。
凉王颔首,叶笙走到书案前拿起紫竹箫放在他手里。箫声一起,尚宣帝忙秉住呼吸倾听,默默看著他站在窗前瘦削的背影......
"竹箫我也带过来了,你看,我可以给士兵看病,可以给你吹箫解闷,用处多多,你还是留下我吧。"叶笙坐在北项鸿膝上看著他,他下巴上冒出一层胡子茬儿,神情疲倦双眸却依然灿若星辰,看著他眼眸中那个小小的自己,叶笙低头在他脸颊上"啵"地亲了一下。
北项鸿心里的甜弥漫得更浓,恶狠狠地下口,轻轻咬了咬他脸颊一下问:"皇上这麽帮你你拿什麽谢他呢?"
"皇上什麽都有,哪里还有稀罕的东西呢!"叶笙眨眨眼睛,搂住北项鸿,想起尚宣帝说的,凉王的箫声可比天籁,只想听他吹一曲梅花三弄。不过......叶笙自己偷笑,这是我和皇上的秘密,谁都不能说。
三二、初战歼敌首 几仗负寒鸦
吃饱了喝足了,北项鸿也不敢"抗旨"送他走了,叶笙心满意足地坐在北项鸿膝上窝在他怀里,嗅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只觉得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别的什麽都不重要了。
紧紧握著叶笙的手,让那冰凉的手指在自己手心中慢慢温暖起来,北项鸿忍不住将他的手指放在唇边准备咬一口的时候就见叶笙突然跳起来,脸蛋红扑扑地冲自己作了个鬼脸说:"顶顶重要的事情,嘿嘿,见到你就忘了墨梁哥哥啦!"
夜色中鹅毛大雪几乎遮住了视线,叶笙跟著北项鸿的脚步由他牵著手往前走,两寸多厚的积雪中逶迤延伸两排不离不弃的足迹。
远远的看见营帐外气死风灯底下高大的墨梁正站在那里。"墨梁哥哥!"叶笙大叫,奔跑了过去。
墨梁听到校尉来传话说北项鸿要过来见自己,便站在营帐外等著,却听到好似小笙叫自己的声音。怎麽会?墨梁忙寻声看过去,那个披著白狐斗篷踩著积雪顶著雪花大叫著雪团一样跑过来的可不正是小笙嘛!墨梁露出雪白的牙齿大笑,几大步迎上去,双手抄在他肋下,将他高高地抱起原地狠狠地转了几圈。
斗篷飞舞了起来,扫开纷而落下的雪,叶笙大声地笑,引得一众将士都往这边看。放下叶笙用大手揉乱了他的发顶,墨梁便往他身後瞧,伸长了脖子瞧来瞧去,除了一日里见个十几二十回的同伴,漫天大雪中就只有不远处一身战袍含笑站立的北项鸿。墨梁异色双眸中惊喜的神色黯淡了下来。袍角被拽动著,他低头看看叶笙。
叶笙拽著他的袍角看著他说:"哥哥没有来哦,不过他有要紧的话让我带给你。"墨梁点点头,拉著叶笙进了营帐。
一进帐子,叶笙还想冲帐子里正在歇息的士兵微笑打个招呼,脚下却几乎要被墨梁拽倒,被他拖到角落里按坐在简陋的铺板上。看那一黑一黄的两只眼眸紧紧盯著自己,雪白的牙齿露出来了,像是自己再不说话就会立刻被吃掉一样。
叶笙伸手把墨梁快顶到自己鼻尖的脸推後了一点,这才说:"哥哥让我给你带的,新做的棉衣、靴子还有好吃的。"一旁跟进来的校尉拿著包袱过来,叶笙解开包袱结,取出厚厚絮著新棉花的棉衣和带著毛里的靴子。看墨梁耷拉著脑袋瞧著棉衣很是无精打采像是被遗弃的小狗,叶笙嘿嘿笑著捅捅墨梁的肚子,这才说:"哥哥没有和我一起来,是因为他求了皇上做了到各地调派粮草边备的‘和籴副使'。哥哥让我告诉你说,他一定会及时地把最好的粮草调来让督粮官带给你们,让你和焰魄还有所有的将士和战马都能吃得饱饱的,这样才有力气打仗,才能打胜仗,才能早日回来。"墨梁抬起头脸上满是微笑,用力点头。
"哎吆,腰疼,哼哼,屁股也疼,这里,长鹤,捏捏这里嘛。"任东来坐在马车里戴著紫貂毛的帽子,耳朵上套著貂毛护耳,穿著藕荷色的皮袍,裹紧了紫貂的斗篷倒在长鹤怀中胡乱哼唧。
天还蒙蒙亮马车就上路了,接连几日的大雪让冷冬里的官道结了冰,崎岖颠簸间车轮时不时压著冰发出吱扭地响声,轮子有些打滑,车夫小心翼翼地挥动著长鞭嘴里吆喝著赶车。任东来的六个长随锦衣貂裘骑著高头大马押著一辆行李马车跟随在後面。
枣木马车上严严实实地挂著厚厚的藏青色毡帷,车窗上糊著双层窗纸,冷风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来。长鹤把圆形兽钮暖手炉拨了拨火添了两小块炭重又塞进任东来手心里,轻轻给他揉著肩膀无奈地说:"好好的不在京都待著,三九寒冬的又跟我出来吃苦做什麽?"
任东来舒服地闭著眼睛,歪在长鹤腿上说:"京都哪里还有什麽好玩儿得,小不点走了,你也走了,我找谁玩儿去啊!"
长鹤笑笑说:"缺了和你玩儿的人嘛?!你和小笙一见面就像斗鸡一样,他走了,你不正好?听说王爷不欢喜你出来的,你又做什麽哭闹著求了皇上。"长鹤临行前看见任东来带著长随站在自家府门口才知道他又要跟著,还带了一整车零碎东西和六个长随。
任东来坐起身子来凑近了,嬉笑著对长鹤说:"他俩个都走了,你又是我一个人的了,嘿嘿,你上哪里去我都跟著。"
任东来素来胡闹惯了,长鹤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好言开导他说:"你当和籴粮草是好玩儿的事情嘛?官粮有圣旨还好说,如若紧急还需置场和籴。当地拥粮富户不是得宠外戚就是官户胥吏,最不济也是他们的门人宗族,给银钱还不见得愿意卖粮呢,哪个是好得罪得。"
任东来立时瞪眼,说:"他们敢不依试试?!我就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忽得又问:"小时候你不是对我说,答应了你娘亲除了纂修典籍绝不参与朝政嘛?再说,开头你也是在家里闷闷不乐得,为何现在要出来做这出力不讨好的和籴副使呢?"
长鹤轻笑说:"连小笙都义无反顾地去了战场,敌寇侵国我又怎麽能干坐在家里伤春悲秋呢?!再者,这和籴副使......也不算是参与朝政吧?"
任东来见长鹤问自己,忙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说:"不算不算,当然不算,不过就是一手银钱一手粮草的事情,哪能算参与朝政呢!"
长鹤点点头说:"你即跟著来了就不能拿这事玩闹,省得像上次西凉那样。这回只管听我的话,平安无事办好了差事,皇上太後那里也有个说道,王爷王妃脸上也好看。"
任东来点头说:"我省的,西凉害得小不点......哎~不说这个。"说著又腆著脸凑过来说:"你瞧你瞧,我也是想出份力嘛,小不点总说我只会在街上做树荫,我可不能让他看扁了。"见长鹤不再说教,他便一会儿要揉肩,一会儿要吃食,一会儿嫌车椅硬,把长鹤指使得团团转,自己不亦乐乎。
英华宫中太後嘤嘤咛咛地啼哭,手里的丝巾帕子都打湿了,一旁宫娥劝说:"太後保重凤体啊。"
狮陀七国大军中居然有真腊的人马,真腊国皇後也就是太後的亲生女儿荣平长公主因为劝说真腊国皇帝不要攻打楚国,被皇帝软禁了起来,连带著嫡子也被废了太子。太後知道这个消息後就开始啼哭,几次晕厥。
尚宣帝坐在一旁训斥宫娥内侍说:"那个多嘴的竟然告诉了太後?"一边又劝说道:"母後放心,真腊定是被狮陀所惑。一个小小真腊居然敢如此对朕的皇姐,等退了外侵,朕一定会让真腊立皇姐的嫡子为君,断不会再让他们受委屈。"
太後边啜泣边说:"皇上啊,本宫只有这有荣平这一个女儿,你一定要给荣平做主啊,早日把那些狼子野心的人赶出去。"
安抚了太後出了英华宫,尚宣帝让常贵散了身後跟随的宫娥内侍,随意往前走。走了小半刻,便愈来愈靠近兰苑了,尚宣帝心情好起来边走边问:"最近她们可有探听什麽嘛?"
常贵知道他问得什麽忙回:"是,您一从兰苑回来晚上就独自歇在福宁殿,加上朝政繁忙,所以......这些日子几位娘娘处都有人打听过。"
尚宣帝一皱眉头停住脚步,瞧著一旁几棵怒放的红梅轻声说:"有三日没去了。"说著转身往别处走去,离兰苑渐行渐远。半晌,尚宣帝开口说:"你晚些时候替朕走一趟,瞧瞧他这几日都吃了些什麽,精神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