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为什么是你,我不明白……」
曾经山盟海誓,痴情不悔,如今拔剑相向,不共戴天,欧阳子鑫氤氲的眼眸,透着从未有过的哀伤、惘然、以及万物寂灭般的心灰意冷。
面前的男人,占据他心房每一个角落,又残忍地撕碎了他全部的情感。
「子鑫……」
大战当前,谢凌毅什么都不愿去想,怀抱着他朝思暮想的情人,非常痛苦。
昨日的欢笑如过往云烟,两人都心痛得忘记了呼吸,爱亦长,恨亦长,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尘埃落定之后,他们能不能……再续前缘?
第一章
农历九月初二,被烈日烤了有六十多日的苍穹上,令人惊喜地浮现出许多灰白色的云朵,它们就像是撑开的凉篷,遮蔽了天空,而海洋就成了它的地席。
「准备升头樯帆!」水手长刘恪喝道。(注:第二道桅杆)
「是!」
「那边的,快帮忙绞帆索!」享受着荫凉天气,大浮号上的水手们,干起活来也利索不少。
在时高时低,呱呱鸣叫的海鸥的伴随下,那竖着六道巨桅的庞然大物,朝前快速滑行着,激起无数雪白色的浪花。
甲板上热闹非凡,船舱内就显得安静多了,特别是在高级船员住的舱间。
欧阳子鑫提着木桶和抹布,叩响了船长室的舱门。
「进来。」谢凌毅头也不抬地坐在花梨书案前,奋笔疾书,当他看见来者是欧阳子鑫时,便放下了狼毫,问道:「什么事?」
「我来打扫房间。」欧阳子鑫很轻地说道,对上谢凌毅那俊美而慑人的脸,心头一跳,仓促地移开了视线。
「壁橱昨天你已经擦过了,茶几也很干净,你不如过来帮我研墨。」谢凌毅看着欧阳子鑫,温柔地说道。
「唔……」欧阳子鑫听了踌躇不前,可船长室确实没什么可打扫的,地板早上也刚刷过,很干净。
「我还是去下厨房……」欧阳子鑫支支吾吾,「赵老伯说……」
「你很怕我?」谢凌毅打断他的话,叹了口气,自从长乐岛那一夜后,欧阳子鑫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他。「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过来吧。」
「谁怕你了?!」欧阳子鑫拧眉反驳,还是那股子倔强脾气,「不就是磨墨吗?」
他在门边放下木桶和抹布,大踏步地走向书案。
看到欧阳子鑫紧张到连走路都是同手同脚地,却还硬撑出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谢凌毅不觉莞尔,子鑫这个样子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谢凌毅开始后悔刚才的许诺,他很想把欧阳子鑫拥在怀里,因为离开长乐岛的十多天里,为了赶余下的航程,他们各自忙碌,甚少有独处的机会。
「嗯……我都在磨了,你可以动笔了。」发觉谢凌毅还盯着自己的脸,欧阳子鑫顿没好气地道。
「是。」但如果真这么做的话,一定会吓跑他的,所以……谢凌毅无奈地重新提笔书写。
一时间,偌大的船长室里,只听见欧阳子鑫粗鲁地搅动碳棒的声音。
因为动作幅度大,所以没多久,欧阳子鑫的右手腕就有些酸乏了,他不觉放缓力度,一边偷看谢凌毅在写些什么。
谢凌毅的字非常漂亮,字体苍劲有力,书写又犹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落在精致的卷轴上,光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又是针路?」不知不觉地把内容阅读了一遍,欧阳子鑫的脑袋里是无数个疑问,「八月二十,收,长乐岛,八月廿四,长乐岛开船,用单针,打水八丈,沙石地为正路……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针路也叫做『针经』或者『针谱』。」不知何时,谢凌毅已经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抬头注视着欧阳子鑫道。
「但它们也不完全一样,航海主要靠指南针引路,所以叫针路,记载针路有专门的书籍,这些书就叫做针经。」谢凌毅耐心地解说道。
「那么这些单针呢?是什么意思?」欧阳子鑫追问道,他一直很想知道这些词语的涵义。
「单针,是航向的名称,指单向的意思,双向的叫做『缝针』。」谢凌毅干脆展开卷轴,一一指给欧阳子鑫看。
「『收』的意思呢?」欧阳子鑫很感兴趣,完全放下了戒心。
「『收』表示到达,当船到达某地,就会有四种不同的称号,你看,」谢凌毅手指着绢纸上的文字解释道:「『平』,是并靠的意思,『取』是经过,『见』就是望见。」
「原来如此……」不经人说明,欧阳子鑫就是想破脑袋,也不明其义呢!
「接下来,由我来复述航程,你来记,怎么样?」谢凌毅突然提议道。
「我来?」欧阳子鑫非常惊讶,「我可以吗?」这不是普通船员能碰的东西吧?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吗?」谢凌毅不以为然,把座位让给了欧阳子鑫。
「那好吧。」欧阳子鑫也不客气,坐了下来。
「从这里开始写。」谢凌毅则立在红木扶手椅的旁边,伏低腰身,指导着欧阳子鑫。
「你说吧。」
「八月廿七,途径螃蟹群岛。」
「途径就是写『取』。」欧阳子鑫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落下和谢凌毅相比,显得娟秀的字体:「群岛……好了。」
「正确。」
「你可以说得快一点。」欧阳子鑫笑了,得意地催促道。
「八月廿八,无风,因为是夜间航行,所以你得把观测到的牵星图也给写进去。」
「是这张吗?」案台上有一副卷拢着的星相图,上面还写着八月廿八。
「对。」
「照着抄就可以了吧。」欧阳子鑫写入了那天晚上星辰的名称和方向位置。
「是啊。」谢凌毅在帮他压住纸张边角,所以整个上半身都亲密地压在欧阳子鑫的脊背上。
「……」
「怎么不写了?」
「你靠得我这么紧,叫我的手怎么动弹?」欧阳子鑫眉心纠结地道,他的右手肘被谢凌毅伸出来的胳臂给盖住了。
「嗯。」谢凌毅朝后退开一些。
「船向西北,长乐岛,北极星高八度……」欧阳子鑫专注地看着图纸,一边抄写下来。
「子鑫,先停一下。」
「哎?哪里错了?」欧阳子鑫一愣,抬头看着谢凌毅。
「不是,」谢凌毅轻喃,手指亲昵地抚过欧阳子鑫微红的脸颊:「这里……有墨迹。」
「哎?!」浓密的睫羽,猛一震颤,欧阳子鑫的脸孔登时涨成了猪肝色,好丢脸啊。怎么会写到脸上去?
「子鑫,你的脸很红,哪里不舒服么?」谢凌毅的语气很是关切,一边不动声色地擦掉手指上的墨。
「我没事。」欧阳子鑫尴尬地道。
「真的?」谢凌毅双臂轻轻地一收,就把满脸羞窘的欧阳子鑫抱在怀中。
「当、当然!」也许是谢凌毅好看到让人晕眩的脸孔,近在咫尺,欧阳子鑫在屏息的同时,也有点弄不清楚状况。
「唔……。」谢凌毅深情地凝视着他的脸,缓缓地低下头。
叩、叩。
手持着一把泥金折扇的雪无垠,轻敲了敲半掩的船长室舱门后,便径直走了进来,「毅,关于明天的……啊?」
——彭咚!!
「呜~!好痛!」伴随着闷钝的撞击声,欧阳子鑫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额头。
由于惊跳起身,他身后的椅子也被掀翻在地。
一旁的谢凌毅则低垂着头,右手捂在下颌上,雪无垠虽然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为何,但估计也是痛不堪言。
毕竟是脑门对下巴,硬碰硬,又猝然不及防地向上一撞啊!
「你们……还好吧?」雪无垠看上去很吃惊。
「你说呢?」谢凌毅抬起脸,朝雪无垠狠瞪了一眼,让他如此不快的原因是,刚才差一点就吻到子鑫了。
「听上去和看上去都很疼的样子。」雪无垠好像明白了,但他不露声色,微微一笑,想去扶欧阳子鑫,但是谢凌毅更快一步地拉过了他。
「雪舟师,我没事……。」眼眶泛红的欧阳子鑫,在谢凌毅的怀中说道。
「看你痛得眼泪都出来了,耳朵是不是嗡嗡叫?」雪无垠关切地看着他,完全无视谢凌毅警告的目光。
「嗯,好像有很多苍蝇在打架。」面对温柔的雪无垠,欧阳子鑫坦白许多。
「你下去休息吧。」谢凌毅伸手揉了揉欧阳子鑫的太阳穴,见他好些了,便放开手。
「是。」
「如果晚上头疼,就到我的房里来,我帮你针灸一下。」雪无垠微笑着补充道。
「好,多谢雪舟师。」欧阳子鑫应道,略一欠身:「那我先退下了。」
欧阳子鑫在退出船长室的时候,一直都不敢去看谢凌毅那张乌云密布的脸。
「船长的下巴一定疼得厉害!」他不禁感叹道。
「过几日船就抵达『贝壳古堤』了吧?」待欧阳子鑫离开后,谢凌毅拾起椅子,坐回了书案前。
「是的,比起预先计画的,我们提早了三日到达。」雪无垠狭细的眸子,看着谢凌毅。
「那就按照刘恪的建议,让水手们放松半天。」谢凌毅略一颔首道。
「是,我会让刘恪做好准备。」雪无垠恭敬地答道。
「无垠,」谢凌毅才提笔,又停顿,说道,「子鑫很单纯,我希望你……」
「我明白。」雪无垠微笑着打断谢凌毅的话,「如果没事,我要去下甲板。」
「好。」谢凌毅点头,看着雪无垠离开的背影,非常不安……。
◇◆◇
农历九月初八,大浮号抵达了庆州海域。
欧阳子鑫在卯时,就迫不及待地爬起身,趴在舱窗上,想要看看庆州港口是何模样?
可是直到辰时,阳光耀眼,肚子饿得咕噜直叫,看到的还只是茫茫大海。
「怎么回事?」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忽然间,发现海洋上有一道深色的长带,隐隐约约,自西向东地横卧在金光闪闪的海面上。
「这是什么?」大浮号越驶越前,欧阳子鑫终于看清,那是——陆地!
「哈!终于有陆地了,到庆州了!」欧阳子鑫极度兴奋,这么长时间的漂泊,终于能踩到陆地了,他顾不得梳洗,便想跑出去看,但是才踏出房门一步,就撞上经过走廊的男人。
「子鑫?」谢凌毅充满惊讶地道,并及时抱住欧阳子鑫歪倒下去的肩膀。
眼冒金星的欧阳子鑫,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昨天撞到脑袋,今天又轮到鼻子,他哀叹:「难道我和船长八字相冲?」
「还好吗?」谢凌毅温柔地托起欧阳子鑫的下巴,直到能看到他的眼睛。
视线撞到了一起,欧阳子鑫脸一红,心脏怦怦乱跳!
「这么慌张地冲出来,难道是房里又出现老鼠了?」谢凌毅半认真地说道。
「才不是!」欧阳子鑫叫道。
大浮号上的老鼠多到了钻进了水手们的被窝,欧阳子鑫吓得狂奔出房间,被众人取笑了好久,不过,自从水手长刘恪在船的各个角落投放毒饵后,鼠害就锐减了许多。
「那么是?」
「陆地啊,船长!」欧阳子鑫被这么一问,顿时恢复了神色:「我想去甲板。」
「哦,那是贝壳古堤。」谢凌毅的嗓音很动听。
「哎?」
「一起去吧,我也正想去看看。」谢凌毅轻柔地道。
甲板上,阳光已经开始散发出它的热力,主桅杆的巨帆就像夸夫张开的手臂,庞大而威武,谢凌毅和欧阳子鑫就站在那之下,眺望着万尺开外的堤坝。
海风徐徐,吹拂着两人的头发,欧阳子鑫首先开口道:「好长的堤坝啊,这要好几百年,才修得成吧?」
「嗯,差不多用了八百余年才筑成的。」谢凌毅低语道。
「八、八百年!?」欧阳子鑫惊讶得下巴差点没掉到胸口。
「沙滩上每次退潮,就会留下贝壳,海螺,泥沙等等东西,这贝壳古堤,就是无数次海潮,无数次贝壳堆积后的结果,是海神的力量呢。」谢凌毅看着眼下跳跃着的海浪道。
「原来如此,我还在想,八百多年的工程,要多少代人才建得成啊,不过……船长,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古书上有记载。」
「哦……。」欧阳子鑫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你好像不大高兴?」
「我以为已经看完了你所有的书卷。」
「是吗?」
「是的。」
「那是本有关海岸和岛屿的古老卷轴,在我的府邸里,」谢凌毅注视着欧阳子鑫,低吟道:「我会拿给你看的,我还有许多其他的书。」
「唔……」这意味着欧阳子鑫不仅要去夏国,而且还是谢凌毅的家中。
「不要吗?」
「当然要!」欧阳子鑫表情的颇为坚定:「一言为定!」
谢凌毅闻言,定定地凝视着欧阳子鑫,那眼神比此刻的阳光更要热烈上万倍!
「只、只是看书罢了!你不要想太多!」欧阳子鑫察觉了,登时像一只被人踩到尾巴的猫一般,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我知道。」
欧阳子鑫极不信任地盯着谢凌毅,但发现这样做只会让自己更紧张而已。
像要掩饰心中的局促感,欧阳子鑫把视线投向远方的堤坝,并努力幻想着:「如果走在全是贝壳堆砌的堤岸上,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毅,子鑫,原来你们在这儿。」这时,一身石青色长袍的雪无垠走了过来,后面跟着的是天澧,和水手长刘恪。
看到雪舟师和刘恪,欧阳子鑫一点也不奇怪,但是每每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床的天澧,如今早早地出现在甲板上,这让他非常地好奇。
「早,船长!还有子鑫!」天澧精神百倍地招呼道。
「你今天真早,天澧。」欧阳子鑫招呼道。
「因为我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像鱼饵,渔网,篓子……」天澧兴高采烈地就像个孩子,虽然他是只有十五岁。
「等等!你在说鱼饵?」欧阳子鑫双眼立刻放出夺目地神采道:「难道是准备捕鱼?在海上?」
「对啊,船长没有告诉你吗?这一带肥美的鱼儿很多,所以赵老厨子建议我们捕一些,到了晚上就可以吃烤鱼,吃不完的,还可以制成碱鱼。」
「船长?这是真的?」欧阳子鑫把无比期待的目光投向谢凌毅。
「不错,」谢凌毅给了他一个满意地答复:「从下午开始。」
「太棒了,我还没有在海上钓过鱼耶!」欧阳子鑫跃跃欲试,他从小就淘气,不是爬树看鸟窝,就是自制钓竿在荷花池里钓鱼,气得宰相大人常罚他跪板凳。
因为这不仅危险,也不符合他名门公子的身份。
「毅,既然子鑫从未海钓过,就让他和澧儿一起去吧。」雪无垠微笑着建议道。
「嗯。」谢凌毅正有此意。
「多谢船长!」欧阳子鑫和天澧异口同声地道。
时逢秋季,晌午的晴空一碧万倾,从那宝石般湛蓝的海面吹来的南风,令人精神气爽,锚工们抛下了木爪石碇,大浮号停泊在离开贝壳古堤千尺远的海上。
甲板上热闹非凡,欧阳子鑫穿着一件长袖的白色绣扣衫,系着一条浅蓝色的绸腰带,底下是靛青色的绸裤,光着脚丫,站在船头上,和水手们一起钓鱼。
「嘿!子鑫,如果你捕的比我少,可得负责给大伙烤鱼吃。」一身褐衣的天澧,跨开脚,气势十足地站在另一边。
「说不定是你烤呢!」欧阳子鑫接下挑战,摩拳擦掌。
◇◆◇
……不知不觉,天色已近黄昏,太阳以肉眼可以感觉到速度,慢慢地往下沉,灿烂的光芒把船长室染成金红一片。
谢凌毅眉头轻拧,一脸肃然地坐在花梨书案前,案台上摊开着一幅丝锦地图。
上面刻画细致的图案,是连绵的山峦、大片的草原,贯穿东西的河流、和大小城池分布的情况。
「靖国北面边塞有三万驻军,龙岭山脉又地势险峻,从早上收到的传书看,他们现在正自北而南地逐个加强关隘的兵力和戒备,关多兵广,如果是车马路行,一关关打过去,可要费好一番功夫。」
「所以海战才是上策,从这次航行看来,靖国水师,分布较散,而且……官官相护,管理混乱。」雪无垠坐在太师椅里,微微一笑:「不过,海路被封堵也是迟早的事吧?」
「嗯,但是海上的警戒不至于像陆上那样密不透风,毕竟靖国最大的税收是来自海上交易。」谢凌毅说着,犀利地盯着右上角——那用朱砂描绘出来的靖国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