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陶江湖行————申肖
申肖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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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飞羽终於明白什麽叫"自作孽,不可活"。

 

9

谢飞羽想,陶陶只是一时被吓坏了。然而,他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连三天,陶陶的态度都没有丝毫改变。
谢飞羽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烦躁起来,但他的骄傲和地位令他无法表现出来,也不愿向其他人吐露心事。在他看来,陶陶和他之间的矛盾是私密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也。尽管如此,这个矛盾还是被别的人知道了。这也不奇怪,原本应该处於热恋中的两个人竟然好几天没黏在一起,任谁也会看出症结来。
有一天,在议事结束後,秦淼试探著问:"楼主,陶陶做错了什麽事吗?"
谢飞羽愣了一下,直到看到秦淼眼中的些许不满,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在外人看来,并不是陶陶跟他闹脾气,而是他疏远了陶陶。之前对陶陶安危的担忧又浮上心头,他突然了悟到,只要让别人保持这个误解,陶陶就是安全的。
"哼,不过是个傻子!"谢飞羽说。
"楼主......"
"此事到此为止,以後别在我面前提他!"
见他面露不耐,秦淼只好放弃了劝说他的打算,紧紧闭上嘴。

从那天起,谢飞羽便真正疏远了陶陶。他不但把陶陶赶到了一栋偏僻的小楼居住,而且不再陪陶陶一起用膳,事实上,他经常一整天都不去见陶陶一面。他极力压制著自己想见陶陶的欲望,并很好地隐藏了起来。
而陶陶却渐渐寂寞了起来。
正如谢飞羽所想的,这个孩子只是一时被吓坏了,但谢飞羽没想到的是,那次的暴行还令他想起了幼年时亲身经历的梦魇,他需要一段时间来再次把那些记忆埋入心底。
现在,他又想起了小鱼的好,小鱼的温柔,小鱼的怀抱。可是他等了好久,小鱼为什麽还不出现?他忍不住问照顾他的丫鬟:"小鱼呢?"
丫鬟当然不知道小鱼指的就是他们高高在上的楼主:"小鱼?公子是想吃鱼了吗?"
陶陶摇摇头,决定自己去找小鱼。

他不知道是哪个方向,也不知道该走哪条路。小鱼的家是如此之大,他走了好半天也没找到熟悉的身影,更糟糕的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去了。
他站在那里发呆的时候,一个人撞了上来。
"哎哟!"明明是那人自己撞上来的,却大呼小叫地嚷起来。"你干什麽!没长眼睛啊?!"他眼睛内布满血丝,浑身散发著浓浓的酒气,看来是个醉鬼。
陶陶的额头也被撞了,有点痛,但他忍住了,认真地回答:"陶陶长眼睛了。"
"你还敢顶嘴!"那男子凶神恶煞地揪著他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不过两人身高差不多,陶陶也没怎麽难受就是了。
"我才没有顶嘴,我是回答你的问题。"
那男子愣住了,端详了他一阵发现他真的是很认真地在回答问题,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松开了他。
"哈哈!脑子有问题吧你?"
"陶陶脑子没有问题。"
"正常人会像你这样听不懂别人的意思吗?说你脑子有问题还不承认,傻子!"
"傻子"二字就像咒语一般触动了陶陶的心弦。
"陶陶不是傻子!"
"哟,还口口声声‘陶陶'呢,几岁了你!还学小孩儿说话!不是傻子是什麽?"
"陶陶不是傻子!不是!陶陶不是!"陶陶越来越激动了起来。
那男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你说不是就不是?!噢,我忘了,傻子怎麽会知道自己是傻子呢?傻子!哈哈哈哈......"
"不准你说陶陶是傻子!"
"我偏要说!傻子傻子傻子傻子傻子──"
"呼"的一阵风声,陶陶扑了过去,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大叫:"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他一边喊,手上便更加用力。他虽然不会武功,手上力气却不小。那男子反应不及,被掐了个正著,不一会儿就满脸涨红、呼吸困难了。不过他好歹学过点拳脚功夫,抬手搭住陶陶手臂,就把他甩了出去。
陶陶还来不及惊叫,头就重重撞在一个坚硬的物体上,暗红的血汩汩地流了出来。男子又借著酒劲过去踢了他两脚,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突然,男子定睛一看,吓得酒也醒了大半。他原本只是想把陶陶推开,没想到陶陶的头部正好撞在一块尖角突起的石头上,流了满头满面的血,看起来好不吓人!
男子急忙用手在陶陶鼻下试探了一下,发现气息微弱,已是垂死之像。
他是飘香楼的杂役,借著外出采购的机会偷溜去喝酒,最後大醉而归,却没想到借著酒意干出了这等伤人害命之事,饶是他有再大的胆子也腿软了。
不知这傻子是什麽人,以前也没见过。若是什麽重要人物,可如何是好?
他环顾四周,发现无人路过,不由心生歹念:此事只有天知地知我知傻子知,只要这傻子死了,谁能知道凶手是我?
一不做二不休,他伸手死死掩住陶陶口鼻,口中喃喃道:"你可不要怪我,谁叫你是个傻子呢,来世投胎可得做个明白人......"直到陶陶没了呼吸,他才松手,匆匆离去。

 

10

好端端的豔阳天,忽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谢飞羽中止了和属下的对话,走到窗边。不知为什麽,他有些心神不宁。
"看来要下雨啊。"南堂主秦令冲摸著他那把引以为傲的山羊胡说。
"下雨天......总让人觉得,有什麽事要发生呢。"秦淼接口道。
谢飞羽猛地转过身来:"秦淼!"
"对不起,我都是胡说......"秦淼马上认错。
"这里就交给你了!"
"啊???"
谢飞羽急匆匆地离开了议事厅,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令他感到不安,他施展了轻功,向陶陶居住的小楼掠去。
几个小丫环看见他,急忙向他行礼。
"不用了!"他一挥手,就往里面走,"陶陶在吗?"他只是随口一问,这个时候正是陶陶午觉的时间,那个孩子除了缩在被窝里做著香甜的梦,还能去哪儿?转念想到自己如此心急地赶过来,不禁有些懊恼,刻意地放慢了脚步。
然而,他却听到身後丫环支支吾吾的声音:"陶陶公子不在。"
他霍然回头:"他不在?他去哪儿了?"
丫环们面面相觑。
他握紧拳,吼道:"还不快去找!"

雨,终於落了下来。
闪电一道道掠过天边,沈重的雷声就像是一下下敲击在他胸口。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倒在血泊里的那个小小的、小小的孩子,那怎麽会是他的陶陶?他踉踉跄跄走过去,扑在孩子身前。
停止呼吸,没有脉搏。
这个孩子,已经......死了。
沾满血污的脸,苍白的唇,冰冷的身躯......他的陶陶怎麽会变成这样?为什麽不对他微笑?为什麽不睁开眼看他?为什麽那张小嘴里不再吐出他的名字?
"啊啊啊啊啊──"
他痛苦地仰天大吼,紧紧捂著胸,感觉什麽正要从那里蹦出来。
脸上无色的液体纵横交错。是雨,还是泪?已经分不清了。
飘香楼的众人默默地看著这一幕,他们从没见过谢飞羽这麽失态的表现。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飘香楼主,而是一个失去挚爱的普通男人。
"陶陶!"
随著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一道身影极快地掠了过来。
那是一个俊朗高大的青年,两道剑眉下虎目圆睁,流露出震惊哀恸的神色。
"阁下是谁?"分楼主王金翰戒备地问。
能突破飘香楼严密的防护,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还大摇大摆地现身此地......这个人,不简单!
青年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径直走到陶陶面前,喃喃道:"小陶陶,起床啦,太阳晒屁股了。"
陶陶当然无法回应他。
青年又道:"小陶陶,娘亲做了你最喜欢的糕点哦......再不起床,糕点就被哥哥吃完了哦。"说到最後几个字,已经语带哽咽。
原来他就是陶陶的大哥!
谢飞羽猛地将陶陶抱在怀里,望著青年一字一顿道:"陶陶是我的,他不会跟你走。"
"你把陶陶害成这样,还敢这麽说!"
冷冷的话语就像钉子一样钉在谢飞羽心口。
是的,陶陶虽不是他杀的,但何尝不是因他而死?若不是他放任陶陶不管,若不是他自以为这样对陶陶好,若不是他带陶陶回来,若不是他们相遇......陶陶就怎会受此无妄之灾?
青年拔出剑,剑光四射,寒气凛凛,他冷冷道:"拔出你的剑!我不杀手步寸铁之辈!"
王金翰一见此剑,猛地脸色大变:"白露为霜,见血而归!这是白露剑!百年未现身江湖的白露剑!"
一声清响,谢飞羽的剑也出鞘了。黑黝黝的剑身,暗淡无光,如寒潭之水深不可测!
白露剑似有所感,开始发出低低的鸣叫声。
"青冥剑......终於出鞘了。"秦令冲喃喃道。
从十二岁领受此剑後,谢飞羽只把它拔出来过两次。一次是十七岁时单身铲平恶虎寨七百余人,一次是在老楼主坟前以剑舞抚慰先人英灵。他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它的身影,没想到还有人令谢飞羽拔剑!
"白露对青冥,会怎样呢?"
"今日你我只有一人能活著离开此地!"
对话之间,两人已经交手数十招了。普通人只见两个身影交缠在一起,根本无法辨别他们的招数。就连王金翰、秦令冲之流也只能勉强看到他们出招的姿势。
秦淼匆匆赶到时,那两人已经打得难舍难分了,剑气之猛烈连草木都受到波及,难得的是,两人都默契地避开了陶陶所在的方位。
"停!快停下!"秦淼急得大喊。
可是那两人已经杀红了眼,谁也听不见他的话。就算听见了又如何?他们谁也停不下手了。今日只有一人能活著离开此地!

11

秦淼咬牙叫道:"想让陶陶死的就继续打!"
一听到"陶陶"二字,脑袋充血的两个人立即反应了过来,齐齐分开,一起望著秦淼。
"你说陶陶......还没死?"
"现在是不知道,不过你们继续拖延就必死无疑了!"秦淼没好气地说,转而又恭敬地对身边人说:"先生,我说的孩子就在那边。"
这时众人才留意到秦淼带了个陌生人回来,那人带著斗篷,看不清面目,看身形是个瘦小的老者。
老者点点头,走过去弯腰拉起陶陶的手探脉搏。众人屏住呼吸看著他的动作。忽听他"咦"了一声,原来是他突然在陶陶一片死寂的脉相中感受到一丝微弱的脉动!众人的心都被他吊在半空,谢飞羽和那青年立在一旁,更是心急如焚。
老者猛地站起来,沈声道:"还有一丝生息,快把他抱到房间去!"
此话一出,众人的心终於落了下来。
谢飞羽和青年同时伸出手要抱起陶陶,四只手同时搭上陶陶的身子,两个人互看一眼,谁也不愿意松手。
老者似没觉察到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一指秦淼:"你来抱他。"
秦淼心中暗暗叫苦,但老者脾气极为古怪,不好忤逆他,只好顶著四道吃人的目光,依言抱起陶陶。所幸谢飞羽和青年也不愿横生枝节,只要情敌不得逞就好。
进入房间後,老者问:"你们谁修炼了十年以上的纯阳之功?"
"我。十七年。"青年答道。
他年纪轻轻,没想到竟然有这麽深厚的功力,老者也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你叫什麽名字?"
"晚辈萧衍。"
萧?老者心中微微一动,道:"很好。萧衍,你跟我留在这儿。其余人出去!"
"是。"
萧衍得意地瞥了谢飞羽一眼,谢飞羽咬咬牙,转身走出房间。

萧衍按照老者的吩咐,先除去陶陶身上湿冷的衣衫,再将赤裸的孩子抱在身前盘腿坐好。
原本暖暖的小身子现在触手皆是一片冰冷,他心上不由一痛。又见白嫩的身躯上分布著多处淡淡的吻痕,连极隐秘处都不放过,想也知道是谢飞羽留下的。一想到自己小心呵护了这麽多年的小花竟然被他人采摘,他恨不得把姓谢的立时砍成两半!
老者递给他一颗黑色药丸:"续心散,让他服下。"
那药丸散发著淡淡清香,约有鸽蛋大小。以陶陶现在深度昏迷的状况,无法直接吞咽。萧衍便把药丸嚼碎,薄唇覆住陶陶的小嘴,舌尖轻轻撬开牙关,将药丸混著津液哺喂了过去。
老者望著这男子唇舌相交的一幕,竟也无半分惊骇之意,待他做完这一切後,道:"接下来我会用针灸术帮他打通经脉,你用纯阳之气护住他心脉,切记在我说停以前不可间断,否则功亏一匮,老朽也无能为力了!"

一天一夜过去了,房门仍然紧闭著。
谢飞羽彻夜守在门外,一直盯著房门看。
秦淼劝道:"楼主,你一直守在这里也於事无补,何不先回去休息?一有消息,属下立刻会告诉你。"
谢飞羽摇摇头:"秦淼,你不知道。我在这里看著还好受点,只要一闭上眼,我的眼前就会浮现陶陶倒在血泊中的模样......恨不得杀了自己!"
秦淼叹了口气,道:"至少也喝口水吧。"
谢飞羽道:"陶陶还在生死边缘受苦,我哪里喝得下去。"
情之一字,教人消魂。秦淼也只得无奈离去。

终於,在第二天傍晚,门打开了,老者疲累地走出来。
"先生!"
谢飞羽眼睛一亮,急忙迎了上去,本想询问陶陶的伤势,可是话到嘴边反倒说不出口。他承认自己在害怕,害怕听到令他绝望的消息......
老者扫了他一眼,道:"难得你一直守在门外......去吧,那孩子已经脱离危险了。"
谢飞羽大喜过望,连谢字都没来得及说,人已经在陶陶床前了。

 

12

陶陶还没醒过来,但是他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静卧在大床中的孩子,看起来好小好小。那张没有血色的小脸,就像瓷娃娃一样美丽而苍白。
"陶陶......"
谢飞羽弯下腰,把陶陶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脸上传来令人感动的温热触感。他从未如此感谢过上苍,把他的陶陶还给了他!
萧衍冷冷看著他的举动:"我们之间还有一笔帐没算清。"
"正巧,我的想法和你一样。"
话刚落音,他们的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气氛一触即发!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
"楼主,凶手已经抓到了。"
谢飞羽看著萧衍,淡淡道:"看来我们的帐要留著下次再算了。或许你也想亲手惩治他?"
"当然。"

几天以後,城外的乱葬岗多了一具血肉模糊、看不清原来面目的尸首。
伤害陶陶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是,可怜的陶陶为什麽还不醒过来?
一连好几天,谢飞羽和萧衍轮流守在陶陶身边,不断地对他说话,可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来。
老者说,或许是他受的伤太深太痛,让他不愿从梦中醒来。苏醒的办法只有一个......

屋子里静悄悄的,谢飞羽、萧衍、秦淼、老者,一起站在陶陶床边,大家都屏息凝神,保持著沈默。
谢飞羽看向老者,老者点了点头。他便轻轻拦腰抱起陶陶,在小巧的耳边轻声道:"陶陶,你睡了好久,该起床了。你看,今天的阳光多好。"
"你突然想念起很久没见到的小鱼。虽然他做了一些错事,你还是原谅了他......你把服侍你的丫鬟叫了过来,问她小鱼在哪里。丫鬟却以为你想吃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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