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在经脉里游走,当它到达了全部路径,所有光芒悄然消失。古枫动了动手指,缓缓睁开眼,满脸疲惫。
柏妃微微笑了笑,抚上古枫日渐憔悴的脸:"一个身体不需要两个灵魂来主导。"
古枫费力地点点头,似乎不太适应自己的身体,他目光呆滞,手捂住胸口:"他的灵魂在身体某个角落里悲伤,因为另一人的离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柏妃身体稍稍前倾,拥住古枫,:"湛,欢迎回来。"
第十七章
熟悉的薰香在屋内弥漫,古枫平躺在柔软的床上望着天花板连连叹气,他试着抬起手臂,无奈浑身酸痛,身体不听使唤。他一边感慨此般的力不从心,一边回忆上次出现这种状况是何时。
房门轻轻打开又关上,柏妃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过来,她开心地笑着,低下头看着古枫,金色发丝从她肩头滑下,落在白色锦被上。她探上古枫的额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为古枫盖好被子:"别太勉强了,慢慢适应就好。"
"毕竟不是自己的身体,情况比预料的要糟。"古枫皱皱眉,再次试图抬起手臂。
柏妃含笑的目光落在古枫紧皱的眉头,仿佛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她坐在床沿,掀开被子的一角,小心地弯曲古枫的胳膊:"湛,再多忍耐几天,等今雪恒的事处理完,古枫的灵魂彻底囚禁,所有的困难就都过去了。"
"总有一天必须要面对的,清,我们谁也逃避不了。"古枫尽力大声地说着,低沉的声音略带沙哑。
柏妃慢步于长廊,身旁陌生的建筑,类似回家的心情让她不禁觉得有些荒诞。穿过庭院,路的尽头,欧阳常迎面而来。欧阳常的脸色很难看,正处于心情极度恶劣中,他不仅烦恼今雪恒要死未死的拖着难受,更是恼火柏妃恣意妄为的举动。
看得出,他并不是很想见到柏妃,他沉着一张脸,虽不高兴,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大声吼叫,他和柏妃站在庭院里稍隐蔽的某处,严肃交谈着。
"你现在想怎么办?"欧阳常尽可能平静地说话。
柏妃奇怪地看着他:"什么怎么办?"
欧阳常压抑着心中的焦躁:"一切不是都按照你的计划在进行吗?后期收拾烂摊子,差不多也可以开始了吧。不管今雪恒这事你作何打算,古枫的事情必须处理好。你怎么可以一次次置主人的安危于不顾,随随便便地作决定,万一出了差错该怎么办?"
"湛的事情我自会谨慎处理。"柏妃扬起脸,语含深意,"湛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决不会苟活。"
欧阳常停了停,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不管他说什么,柏妃都不可能听进去,更何况在柏妃眼中,他没有插手此事的权力。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换了话题:"有没有让今雪恒活过来的方法?"
"怎么想到问这个?"柏妃原以为他对守护者以外的事情并不关心,听到这个提问不免吃惊。
"好奇而已。你既然知道死亡记印会吞噬虚体的灵魂,却还是鼓动今雪恒签订灵魂契约,心里总该有个谱吧,成功率的大小。"
柏妃转头望向庭院里别的方向,细长的丹凤眼凝视着远处,古枫居住的房间,她别有含义地笑了,并没有回答欧阳常的提问。
两人一问一答的同时,另一人正驻足远望,梁晓筝看着两人站在一起的身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莫名地叹气,转去别的地方散步。
夜深了,古枫仍然睡不着,陌生的身体触感,混乱的情绪波动无不降低他对这副躯体的控制力。他回忆着过去,思绪飘回千年之前,回到那段无忧无虑的生活,记忆中的画面一幅连着一幅浮现,直到灾难爆发的那一刻。他慢慢挪动着身体,转向窗的方向,漆黑的天幕满是星辰。
嘴角牵动呆板的面部,露出生硬的笑容,黯淡的眸子颜色跳跃,从乌黑到湛蓝不停变化,最终停留在了黑色:"抱歉,清,这样好像还是不行。"
古枫从床上翻身坐起,活动着酸痛的手脚,他环顾四周,拼凑着脑中零零散散的记忆片段。一会儿,他似乎想起了重要的事,大步流星走向房门。推开门,他意外地发现柏妃站在门外,神情阴郁。走廊上不算明亮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阴影,庭院里的昆虫偶尔发生几声声响,满天繁星颇显沉寂。
柏妃直直地盯着古枫,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寻找着别的什么。再也找不到期待中的神情,惨淡的笑容在她脸上扩散开来,她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柏妃,你怎么了?"古枫走上前,柏妃却摇着头连连后退,生怕他靠近,相对无言,柏妃扭头跑开了。
古枫疑惑地揉揉眼睛,那一秒他在柏妃眼中看到了无尽的痛楚。
清晨,当柏妃出现在欧阳常面前,告诉他要救活今雪恒的消息时,欧阳常很是奇怪,他上下打量着这名略显憔悴的女子,他对她的决定向来猜不透:"怎么突然就想明白了?"
"他还没资格成为我的对手。已经没有人能够抢走湛了。"柏妃浅笑,双手置于身后,头微微上扬,望着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风吹过走廊,吹动了裙摆,在夏日的早晨送来些许凉意,
柏妃回到房中,只见古枫神情专注的陪在今雪恒身旁,她走上前,在古枫耳边嘀咕了几句,古枫木然的脸上终于重现了希望的光芒。
欧阳常和梁晓筝守在屋外,梁晓筝在门外走来走去,不时抬起头,紧张地望向门:"雪恒是不是真的能醒过来啊?"
"天知道他是不是短命鬼。"欧阳常半讽刺地说着,梁晓筝在他跟前晃来晃去,重复问着同一问题早已令他厌倦。
梁晓筝听到这话,立即不高兴了,她一手插腰,一手指着欧阳常:"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说点好话会死啊?好像谁欠了你钱似的,非要说的这么刻薄?"
"哼,我就是这样的人,看不顺眼就不要和我说话。"欧阳常不爽地瞄了眼关着的房门,看着梁晓筝的姿势很是头痛,"也不知道学点女生应该有的温柔和矜持,动不动就打人,大吵大闹,就你这样子,今雪恒看上你才有鬼?"
"你......"梁晓筝长长地缓了口气,恨得想咬人,"算你狠!你这人果然就是标标准准的小心眼,不就是打过你一耳光吗?不服气的话就打回来啊,少在这里一副招人厌的样子。"
欧阳常闻言,就差没喷出火来:"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到底是不是女生啊,哪有你这样动不动就耍泼胡闹的人?"
"哼,我就是这样的人,看不顺眼就不要和我说话。"梁晓筝故意重复了欧阳常刚才的话,"你那什么表情啊?第一天知道我梁晓筝,本大小姐从小就这脾气!"
欧阳常刚要顶回去,却被姥姥制止了:"你也适可而止吧,欺负女生像什么话?别吵到屋里了。"
听了这话,两人互瞪一眼,不再说话了。
屋内,一切准备就绪。柏妃将浸在圣水中的银质短刀取出,与古枫一同走到床边,他俩一人伸出一只手抓住刀柄。圣水顺着刀尖滴落,落在今雪恒身上泛起光芒。刀朝着今雪恒心脏处狠狠插下,今雪恒的身体稍微动了一下,刀口处霎时爆发出黑光,黑色世界顷刻将两人吞没。黑色光芒的领域里,柏妃抬高另一只手,手指在空中画符,她口中低念咒语,召唤今雪恒的灵魂。古枫紧握银刀,难受地弯下腰,身体逐渐趋于透明。
这时,古枫身后浮现出一张陌生的脸庞,柏妃身体一僵,差点叫出声来,她不知不觉地竟松开了握着刀的手,浑然不知古枫的身体被飞窜的黑光撕开无数的口子,鲜血飞溅。
柏妃向那人伸出手,那人竟也温柔地笑了,只是微笑的脸越发透明,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柏妃回过神来:"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
柏妃转过头,只见古枫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她急忙跑到古枫身边,捡起地上的刀,驱散黑光,她将古枫扶起来,掰开他的手握住刀柄。当她再度寻找刚才的人时,已不见踪影。
柏妃再度念起咒语,狂风骤起,她伸出左手抓住今雪恒所剩无几的灵魂,她伸直右手,一把拉过古枫,双手合并,瞬间,金光四射。黑光逐渐散去,柏妃拉起古枫,飞速离开黑色地带。
重返屋内,柏妃放下早已失去知觉的古枫,她喘着气往后退,想找个地方休息。今雪恒胸口的伤口处,突然窜出大量黑色物体,如同利剑直奔柏妃。柏妃来不及躲闪,正准备重重挨上一击,却见古枫体内白光跃出,挡在她身前拦下了所有攻击,关怀的语调一如既往:"清,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柏妃欣慰地笑了,向白光伸出手,可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十八章
暑期补习结束后,暑假所剩的日子也不多了,告别高二,进入高三,所有事统一指向了高考,老师们开始唠叨要抓紧时间,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一寸光阴一寸金的老话。
在这个所谓分秒必争的时刻,柏妃仓促地离开了学校。她对考试并不感兴趣,毕业后就直接接管柏氏神社,虽然一切表面现象看来确实如此,古枫却忧心忡忡。柏妃走前曾找过他,那番对话现在细细品来难免不安,柏妃的言行举止无不透出悲凉。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古枫正准备回家吃饭,柏妃从后面赶上来,与古枫一并往前走。她低头看着地,手紧紧抓住挎包的带子,随着古枫的步速安静地走着。一路上,古枫几次偏过头看着柏妃,试着说些什么,却自始至终没能打破这份沉默。
今雪恒死而复生以来,古枫就不曾与柏妃好好说过话。每当他走近,柏妃就会匆忙离去,似乎不愿意有任何接触,她的目光中总是流露出痛苦,难以言语的沉重。
走到古枫家楼下,两人都停下脚步,古枫盯着面前低垂的头,金发如故,情感却如此生疏,陌生到仿佛原本就不认识彼此。古枫心里莫名难过,以前他也有过类似感受,他不清楚今雪恒的一切,从起初到现在,他仍旧一无所知。
他又一次悲哀地意识到,柏妃的所有事他何尝不是一无所知。欧阳常也好,梁晓筝也好,就连自己的父母,身边的人他到底了解多少,除了眼睛看到的那点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相的真相,他又还知道什么。
古枫觉得自己忘记了某些事,失去了那段重要的记忆,可他想不起来,也没人帮助他去回忆。他渴求知晓,但每每想起池冰兰的话,又不禁害怕,不愿面对。
"柏妃,"古枫轻唤一声,犹豫着朝前迈了小步,竟意外地发现柏妃在听到他的声音时轻轻一颤,动作犹如放慢了节拍,机械地抬起头,笑容很不自然。
"我要离开学校一段日子,时间可能很短,也可能很长。"柏妃的话语轻飘飘的,事不关己般冷淡。
"那,这期间的课程怎么办?"古枫诧异,"考试该怎么办?现在的时间......"
没等古枫说完,柏妃笑了,笑容依旧很轻,却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这不重要,家里早就已经安排妥当。"
古枫隐约感到心里不踏实,有些奇怪的想法在脑中乱窜:"会回来的,很快就会回来,对不对?"
柏妃微微扬起头,凝视着古枫的脸,一语不发。一会儿,她埋下头,拉了拉挎包,转身走了。
古枫刚要追过去,身后传来母亲的叫喊声,他扭头望去,夏琳正站在窗边朝他挥手,示意他快点回家吃饭。古枫只得大步跑回家中,计划换个时间再和柏妃认真谈谈。
可是,下午柏妃没有出现,第二天,第三天......再也没有出现。
转眼进入十月,秋的余热已慢慢退去,天还没完全暗下来,周末的强化补习结束了。此刻,古枫和今雪恒正站在花店里望着各式各样的鲜花犯愁,今天是夏琳的生日,古枫在询问过梁晓筝的意见后,决定买一束花送给母亲。
年轻的女店员热情地介绍着花语及其搭配方式,琳琅满目的花束看得他俩眼花缭乱。女店员开始根据古枫的需求配搭鲜花时,古枫颇感新鲜的站在一旁看,今雪恒则在店里转悠,他观察着来来往往买花的人,根据他们选择的鲜花种类和他们的神情谈吐揣测他们来这儿的不同缘由。
擦得透亮的落地玻璃窗外,偶尔有几名路人放慢脚步,欣赏两眼店里各类鲜花,然后别过头去,继续朝着原本的目的地前进。当今雪恒的视线再次落在店外观赏者身上时,他顿时惊呆了。有一人正站在店外朝里看,她不是在欣赏花,而是在研究别的,今雪恒顺着她面对的方向惊恐望去。古枫背对着玻璃窗,他付清所有费用,接过花束,寻找今雪恒的位置。
店外的人咧嘴一笑,激动地朝门跑来,今雪恒慌忙冲到古枫身边,将他揽入怀中。店员们好奇而吃惊的目光瞬间聚集,古枫纳闷地挣扎了一下,刚要推开今雪恒,花店骤然漆黑一片。
店里陷入了短暂混乱,应急灯照亮屋内时,方才店外的人已走到不久前古枫停留的地点,她弯下腰拾起地上的一朵康乃馨闻了闻,随即离开了花店。
花店后的小巷,三五成群的行人不时停下来,转向古枫的方向嘀咕几句,虽然听不清楚他们说些什么,古枫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古枫背靠墙,右手向一旁伸出,小心保护着花束,它刚刚经历了一场莫明其妙的风波。今雪恒紧紧地抱住古枫,脸埋在他肩头,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仿佛才从死亡线上逃回来,声音不稳,音调听来有几分别扭,不过令古枫不解的是今雪恒说话的内容。
今雪恒一边又一边重复叫着古枫的名字,刚开始古枫还回答两声,可越往后他越觉得情况不对劲。许久,当他感到今雪恒的情绪稍微稳定些,他伸出手环抱住今雪恒,空着的手轻轻拍了拍今雪恒的背:"你到底怎么了?"
今雪恒将古枫抱得更紧了,古枫呼吸有些困难,透不过气来:"发生了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
"......古枫......古枫......古枫......"
小巷里缓慢无序的呼唤声持续着,古枫问不出所以然,静静地拥住今雪恒,轻抚他的背,直到他完全冷静下来。
夏琳的生日聚会在家举行,说是聚会,其实也就一家三口,外带应邀的今雪恒。曾经一度,古枫连连转校,连连被拒绝的事让夏琳绝望,她担心这座城市没有儿子的容身之地。古枫在黑岩高中的一年时间里,生活还算平稳,偶尔有些不大不小的问题,她也睁只眼闭只眼就任由古枫自行处理。
然而,今雪恒的频繁出现却让夏琳担忧起来,或许只是身为母亲与生俱来的直觉,她有点害怕,害怕灾难越靠越近,害怕最终那个时刻的来临。
简单的家庭晚餐后,坐在沙发上的今雪恒浮现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有那么一瞬,古枫不可思议地认为,这就是今雪恒憧憬的平淡生活,却从未实现过。
昊尘陪同夏琳外出散步,古枫和今雪恒留在家中休息。卧室的书架上,今雪恒送给古枫的那本书放在醒目的位置,今雪恒站在书架旁望着那本书,并没有伸手去拿,倒是古枫将它取下。
古枫盯着黑色封面,还是那镶有金边的白色字,希望二字的份量比起以前不觉增加了许多。这份执着将延续到何时,而希望能否出现,若希望原本就不存在,那这样的追寻又有何意义。
指尖在白色字体上滑过,古枫将书放回书架,他站在窗边,不算凉爽的夜风吹进卧室:"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可以告诉我了,务必说给我听。"
"那个时候,恐怕......"
"不必勉强,不说也没关系。"古枫闭上眼,他相信就算没有灯光,他这一秒的情绪也会暴露无遗。
见古枫心情低落,今雪恒走向窗边,古枫却侧过身避开了,匆匆往外走:"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出去吧。"
昊尘提着水果与夏琳回到家中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每间房间,所有的灯全部开着,古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蜷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