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玉————晚云
晚云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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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杯水沏好,傩玉捧在手心慢慢地喝着,像舔一般,泽性更是不动只看着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好似猜透了自己是有意挽留。傩玉面子挂不住,狠下心大口了一些,但仍总剩那么一点。只想不喝尽,人是不会走的。泽性忍不住呵呵笑了,他咕嘟的灌下水,走去窗边道:"我回去了。"傩玉静坐在床边,也不上前。直待泽性掀开窗,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忽然道:"留下来。"
  前些天朝夕相处,傩玉步步为营,决计不让泽性看出自己急不可待。偏偏今夜泽性这么来,他就断然耐不了了。他曾在书里读过,这是春闱梦里相思又相思。相思断不尽,终是要抑制不住,而自己总会比泽性早一些。是输家。
  泽性转过身,双手抱胸倚在窗边,用一贯的笑容逼傩玉过来。傩玉上前,轻轻牵住了那条领带。泽性顺着领带倾下身来,贴近他,好似很听话的模样:"帮我摘眼镜。"傩玉的两手仔细取下那眼镜,同时感觉泽性的手缠在腰上,缓缓的,如腰带一般系住了。捏着眼镜的手兜在他脖颈上,又听他低沉到有些沙哑的声音:"是不是很想啊?"傩玉喃喃:"你试试不就......"话即被人含在嘴里。
  二人相拥上了床。傩玉伏在泽性身上,不时用手揾揾烧红的脸,想冷却不过是徒劳。泽性端了端身上人的腰,柔声道:"你好瘦好轻啊。"听起来是情人间戏谑的话,傩玉可不敢回。泽性又道:"你该不是故意饿肚子的吧。"傩玉蹙眉不解:"怎么会?"不想泽性摆出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抚着他的背道:"那天我只是打趣你。你怎么好当真?"傩玉想起重逢那日的话,顿时急红了脸,只说:"我没有!"
  泽性开怀而笑,将傩玉覆在身下,一上一下、慢慢的亲吻。那列一字扣顺着指尖一颗颗滑开,衣裳尽解。领带不经意垂在傩玉胸口,绸布的丝滑、冰凉,更清楚了泽性压在身上的真实。傩玉颤抖的双腿夹敛着泽性,一曲一伸蹭着褥子。眼亦是紧合,佯装事不关己。但这早不是二人第一次同席共枕、吞吐精华了。
  "你现在嘴巴咬得死死的做什么,待会儿可别将你娘都叫来了。"泽性笑说着钻下身去捣腾,傩玉顿感上身满是风凉。他又觉耻又不安,想褪去泽性的衣裳,怎料十指发软,根本解不开那不熟悉的衬衫扣子。
  "泽、泽性......"傩玉轻声一唤,泽性即全然停下,看似乖巧。他支起身,一副体贴地问:"要我怎么样?"傩玉倏然清醒了一些,不去答他,只推他到身侧,定了定神去解衣裳。衬衫西裤均是不禁压的,泽性待傩玉慢吞吞地褪下,放去椅子上了。
  傩玉伏在枕头上,任泽性的手指从背脊一溜滑下,不饶人的揿住那处。人绵绵一颤,痒极万分。他埋下头,双肘支住身子,耸起的肩止不了的轻颤。牙关咬实了,嘴里也倒没喊什么。泽性五指一揩,才发觉原是滑腻的腿间,猩猩涩涩的。褥子上也宛如绽放出一朵牡丹。
  不想几年没碰,竟变得这般生了。
  泽性捻捻指尖搓净了手,才拢着傩玉的鬓发,轻声问:"会不会讨厌?"傩玉假装没听到。泽性笑他倔的那个小驴子样,心里要的嘴上又不肯承认。可殊不知傩玉的心思。有人一日不能给承诺,他便不会认说喜欢,丝毫不肯服软的。
  第二日天尚未亮,床间已有了动静。傩玉揉揉眼,欠起头来,轻声问:"你去哪里?"泽性那时正一手整领带,一手梳发,但也无一不仔细。他弯下身,手支在床沿上,道:"不过是隔壁豆浆铺,晚了岳母她可就挑剔了。还想吃点什么?"傩玉的心防又一片沦陷,信口说了个千层糕。泽性笑笑:"姑娘们都爱吃,很甜那个。"傩玉唔了一下,还装没听见。
  之后傩玉洗漱完罢,趿拉着鞋摇着身走进穿堂,红木桌上已放好了东西。他推开大门,只见几个小贩沿街叫卖,还有女孩子在河边浣洗衣裳。泽性早走了。
  

(三)

  展眼间,已入一月。这一年是寒冬,偶尔会飘细软的雪,但小镇的雪都是下不大的。
  君惠比泽性要畏寒,总爱把自己裹得和小粽子一般厚实,在掌心呵一口气,搓两下,才敢在脸颊上焐暖。这些日子住在余家,他把泽性父母都讨好了遍,说得开开心心,竟把三只暖炉都骗到客房里去了。亏得泽性与他一同在外数年,是莫逆,否则怎会放这及时行乐的大少爷,在家中任意施为。
  "知道,将片单要回来给你。这我能忘么?你说好几遍了。"君惠用指尖扯着电话线,又插进那一个个圈里,反复几回,只能无奈的望向泽性。泽性摇头一叹,自顾自坐着翻相册。"片单都是写的详尽的,还配剧照。你那么聪明,不会看不懂的。"君惠朝泽性撇撇嘴,不想人家已不看着自己。"好好,你不聪明,我聪明。聪明的我回头再给你说一遍成么?"他收起了声叹气,只听听筒另一端发话。"记得,电影一放映完我就赶去接你。"他揾了一下面,开始搓眉心,一阵默然。"当然不会开车去了,就算药铺那条巷够宽,你家那条也容不下的。再说这么短的路......"又一阵默然,而后终是舒了一口气。他道:"好好,你安心做事、啊,拜。"电话总算挂下了。
  泽性合上相册,跷起腿道:"她这人怎么这么唠叨。"君惠摊摊手,一屁股坐在泽性床上:"我当初也不想她会麻烦至此,只想找个人帮忙放电影。"泽性浅笑:"我早同你说过,你偏说,‘晏晏不刁蛮,那是针对你这人的。'谁看不出那端倪。"君惠双手合十举在面前拜了拜:"兄弟别再调侃了,若不是你不肯帮忙,我怎会找其他人?"泽性认真道:"我只是不想你们架了影幕就拆了戏棚。镇子的人哪里是肯接受这些的,你偏强求。"君惠道:"这不是留学生想为中国人做些好事吗?再说我不是听了你,和戏棚子分天来搭。"泽性笑了笑:"那是你们省城大少爷眼里的好事。"
  君惠答不上话来,只起身抢着泽性要看相册。翻了几页,问道:"我们在外的照片少了一大半呢。"泽性道:"去年傩玉上这里,我抽了些送他。"君惠惊道:"你自己没留?"泽性将抽屉一拉:"后来又洗了一套在这里。"君惠点点头,又道:"说起来你也很久没去看傩玉呐。你总爱把朋友晾在一边,我倒是想他了。"
  泽性稍一回思,约有半年了。自打那次轻怜蜜爱后,他就渐渐忙起来,见过傩玉几回,一只手也够算的。余家产业在省城也有一份,自己在外学的是管理,正巧帮上父亲,于是镇子省城没命的跑。所幸君惠一心在小镇照顾电影棚的事,来来回回还有车接送。
  "不然这就带我去看看吧。"君惠置好相册,合上抽屉,便拉泽性起来。泽性思忖了片刻,笑道:"你同他很熟吗?"拎起桌上一串钥匙,与君惠出门了。
  
  溪月身子骨弱,时常犯些毛病,而后见傩玉安分下来,自然又将果脯店交他打理。只是那个人一日在镇上,她便一日的不放心。如今天冷,也要揣了只手炉守在店里。
  这一日天气极好,她取了把蒲扇掩在面上,身子倚着躺椅,一双玲珑的小脚还搭在小矮凳上。蒲扇使旧了,叶与叶间很多缝隙,全是用手撕出来的。缝隙间透进的阳光洒在脸上,顶暖顶舒服。溪月不多久即入睡了,鼻子里还哼哼的,有极轻的鼾声。
  泽性他们来时,傩玉手头正空,一见这两个客人,抿一抿唇,眼盯着跟前那堆果脯。蜜饯、橄榄散着馥郁的香气,只是有人会觉得又腻又脏,不知眼前人怎么看的。君惠在傩玉眼底挥挥手招呼,要他看自己。傩玉是抬起头来了,却尴尬又难过,喉头酸酸的,心头恨恨的,不觉问了一句:"要什么?"生分得很。
  君惠能看得出傩玉不悦,但绝想不到有多不悦,答说:"要你陪我们出去转转。"泽性轻踢了他一脚,朝溪月指了一指,君惠即佯装出全然明了的模样,识相的闭嘴。
  目光飘移在两个来人间,傩玉不知怎么回答。他默默用大铁勺松着那堆果脯,一铲又一铲,从话梅到蜜枣再到橄榄。泽性走到柜台后,手绕过傩玉的肩头搭着,一串钥匙在手中展开,喀哧一声,又立即拢回手心,只怕惊醒溪月。他凑在耳边柔声道:"不好意思,我说话没算话,那自行车总没给你。这钥匙你拿去,车子已停在你家后面了。"傩玉转过头,怔怔看了他好一会儿,苦笑道:"我不会呐。"泽性绵绵道:"我会教你的。"傩玉只是撇开脸去,勉强一笑,对这话真没法信了。
  这是泽性第一回见傩玉对自己不冷不热,而非羞赧,可他却不知道这孩子的心是给一个秋冬冻住了。他倒吸一口凉气,点点头,人自是不快了。拉过傩玉腰间的褡裢,将钥匙塞了去,他朝君惠抬抬脸,淡淡地说:"那我们先走,改日找你。"拍了拍君惠的肩又回家了。这一走,傩玉变得痴痴的、心不在焉。君惠总觉有些不好意思,买了几袋果脯,搭了些话,才离开。
  晚些时候溪月先回家烧饭。傩玉在铺子守了没多久,见不大会有客人,也收拾离开了。傍晚的镇子不一般的冷。他一路哆哆嗦嗦走着,见人家屋顶被雪水润成青湿的,不禁打了个寒颤。那时路上的小商贩业已收拾了行囊。他们把白日放在地上盛东西的大木盒端起来,系上条绳往脖上挂,仍不忘在回去的路上嚷卖。
  傩玉再见那一排铰花银手镯时,两眼都直了。这样花色的饰品虽是在镇上流行过一阵,但已经很久不卖了。他唤住小贩,买下一只。回去的路上一直拽着,近乎变成了椭圆形。可是纵然镯子能变形,有些教训还是不变的。一对泽性示好,便是自掘坟墓,自己换来了什么,冷待五年,再又冷待数月。
  但教训又岂能教会他?泽性一来,早狠下的心又有些软了。
  
  年初一没过几天,果脯店也同其他店铺一般懒懒的不开门。溪月打发傩玉去店铺收拾烛火熏香回来,顺带寻寻烟贩子,他便拎上那串钥匙离开了。鞭炮屑铺了一路,五颜六色,如今虽不放了,还好似有袅袅的烟升起,又四下飘散开来。傩玉不大喜欢过年,因连平日喧闹的街道都安静下来了,还有什么不寂寞。
  君惠回省城过年去了,那架小车亦不停在余家门口。傩玉在大门前踌躇了近半个时辰,还是走开了。他朝泽性的窗口砸石头,约有四五颗,而后坐在墙边冰凉凉的青石上,玩着冰凉凉的钥匙。
  待泽性下来时,傩玉的一双手已冻得发麻,哪怕这时把它们插进雪里,也不觉冷。泽性一身风衣,系了围巾,还戴一顶合衬的针织帽。他硬是将手中的棉衣揣在傩玉怀里,否则看他这样单薄,非为自己羞红脸不可。傩玉把衣服摊在手臂上,也不及穿,只交出手里的钥匙,小声道:"都说好了要教,怎么不来。"
  泽性一掌拍在钥匙上,拉过那手拽着不放,刺骨的冰凉像是要把两片掌心粘住了。"你不是也今天才来找我?你生气我都哄你开心,我生气不该是你来哄我么?"他声音低沉含糊,也听不出来情绪。傩玉一愣,却想这话亦有道理。
  只是他这几年下来可是白等的,委屈白受的?一哄就过?他拧起眉,嘀咕一句:"我的气不值钱,你的气就金贵了。"
  一阵寒风吹乱了头发。傩玉因一手抱着衣服,只好单手解发绳梳理。泽性也不说话,接过来为他绑。他尴尬的站在那里,无所适从,只能用钥匙抠着墙壁的灰。泽性用手梳将乱发拢作一绺,轻车熟路似的,比傩玉以往的每一回都好。绑前还问一句:"你看这样行么?低一点挡风。"好不贴心。
  对于这情人间的举动,傩玉能受偏不能认,直要把墙壁抠出个洞来。泽性贴上来道:"这很好玩嚜?"傩玉知他看穿了自己的难堪,闷闷地答:"不知道。"泽性笑了:"没劲呐?但是你这样很好玩啊。"想到泽性看自己就像看猴戏,傩玉恨不得一整个头都埋在墙里。
  
  桃树枝头已露出零星的花苞,每几天就都不是一个数了。
  一入春不外乎有喜事,这一年是药铺和当铺,但又是宗英,和去年一样。待嫁这些日子,女孩子是睡不好的。一大早起来,晏晏还在呼噜,宗英已梳洗得当。她倾身照镜,人因睡不足上了些火气,双颊和小嘴红的同上过妆差不多。她拈拈粉扑在面上拍着,拍了又花拍了又花,取了帕子来擦,一抹白,人便不止淌泪,抽抽搭搭哭起来了。
  宗英回床边去看晏晏是不是醒了,怎晓得让她一句梦话嚷了开。晏晏昨天一个人放完电影,就被宗英拉了回家。二人私语了大半夜,如今是怎么大声都醒不过来了。宗英伸指轻轻拨了拨晏晏的耳钉,银里镶了一滴钻,莫不是君惠送的。她再揉揉自己的金玉耳坠子,又累又重。
  掌管当铺的是个五十过半的老头子,媳妇生第二胎后一年死了。宗英她爹本想说下那大儿子,常年在省城,应是混得不差。怎知那老头子却说了,大儿子在外风流,不敢糟蹋这好姑娘。这话一听即不可信,若是真风流,哪个父母不想有好媳妇拴住他,可老头子既然说了,宗英她爹也不好硬嫁。
  不知怎么说着,竟谈到那年仅五岁的二老上。瞧那老头子的年事,妻子又已去,说这话自是有那占便宜的意思。若是老头子娶了媳妇,大儿子在外,二儿子尚小,自己一蹬腿,家财迟早是归了媳妇。可若那小孩儿娶了,就大相径庭了,一来照顾幼子,二来自己去后幼子也大,仗着丈夫身份怎都不会将家财流入外人手,顶好的事。
  宗英她爹也不是没察觉这意思,但回头想想,为了药店又自有打算。只想无知的幼子断比翻脸如三月天的傩玉好伺候,再说自己一时半会儿身体还健朗,总不至于让那老头子骗了药铺去。宗英已到了年纪,不嫁出去定要遭人闲话,这事亦是万全的。
  于是,婚事便这么定下了。这日她爹要同老头子商量事宜,也让宗英打扮得体些,见一见公公和小丈夫。她早准备妥当,也闲来无事,到巷子口散步,想解愁思。偏偏这一走就不知觉到了果脯店。她窥见了那两人,只把帕子拽得皱烂。
  
  但说这些日刚忙完了年,傩玉又回头打点小店。近来要新腌一批橄榄,他天未亮便去铺子,待活差不多干完,太阳出来,泽性亦到了。因不能叫溪月瞧见,他们才约在店里。在门口的巷子练上五六分钟的车,再一齐去镇西。说是上回吃了泽性代买的豆浆,溪月当即辨出了隔壁的味来,直拿傩玉试问,二人才不得不舍近求远。
  起初傩玉学不大会,泽性扶着后座教他,一不扶,仅能踩一脚踏板,点一回地。过了些天,稍有起色,只是泽性一放手,就容易失了方向。曾有一遭他冲向人家的屋子,那时家家的马桶都是摆在门口的,清晨恰没收理过,一路骑去,全都撞翻了。泽性怎好放心,至今都还载他南来北往满巷子的穿。
  宗英瞥见时,泽性正坐着后座,两脚踏地,伏在傩玉背上打盹。他虽不比君惠那样的慵懒少爷,脾气小架子大,但总不习惯这般早起的。傩玉踩了踩,车子也动不起来,又不舍,任泽性这么靠着睡了。可天亮得极快,不多久已是大白日,傩玉心里怕着溪月,不得已唤了唤:"泽性我骑不动了。"
  依着的背一动,泽性旋即醒过来。傩玉下了车,摆摆手,让泽性载他去买早点。泽性困倦的厉害,手叠在垫子上,头一枕,眯着眼说:"自己骑去不行么?"傩玉面色难堪:"那你睡,我今天先走过去好了。"泽性拍了拍垫子,半梦半醒的:"好啦,我载你去。"傩玉为他扶住车,他揉揉眼也下来了。拢了拢傩玉的头发,泽性道:"真不明白,你怎么学得这么慢。"傩玉装作没听见。泽性轻笑道:"莫不是故意学不会,想我一直载你?"但见那张脸急得红彤彤的,也没有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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