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手机声音响起，言平抓过手机，看见是家里的电话，想起被爸爸绝情的赶出家，愤愤地按下接听键。

　　「小平，找到房子了吧，住得怎么样？工作我给你安排好了，钱多事少，看爸多体贴你。」

　　「爸，你到底什么意思？一句话也不说就把我从家里赶出来，我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了？」

　　「这个嘛......天意如此，天意如此......」言平的父亲在电话对面干笑两声，「等我明天让你新工作的地方跟你联系。」说完，匆匆挂断电话。

　　言平对着电话喂了两声，却只剩了盲音。

　　臭老爸，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言平愤愤地把手机扔到床上。

　　算了，虽然离开原来待的环境有点不习惯，不过他已经帮自己找到新的工作。收入稳定了，一定要换一个不闹鬼的屋子。

　　看会儿电视，听着门外仍然鬼音呼天抢地，夹着电动小乌龟在地上爬行时候的滴答声音，言平忍不住心中偷笑。

　　拉开门，靠在门框上，看着色鬼在屋里左躲右闪的狼狈模样。

　　「怎么样？跟小乌龟玩得很开心吧？」言平闲闲地出言讥讽。

　　色鬼看见言平开门，从客厅另一头一把扑过来，挂在言平身上，痛哭流涕：「道士，万能的道士我错了，求你了，赶快把小乌龟拿走吧！」

　　言平挑起长丹凤眼，微笑道：「你哪里错了，说来听听？」

　　「道士你说我哪儿错了就是哪错了，从今往后我唯你马首是瞻，帮你扫地做饭洗衣......」

　　言平打断色鬼的话，把他拍到一边，「说重点。」

　　「重点？」色鬼作白痴状，「什么重点？」

　　言平转身，「磅」一声甩上门，在沙发坐下继续看电视。

　　色鬼穿过门，拽着言平，「你骗人，我刚才看见这屋里没有八卦镜。道士－－啊不，言平我错了，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你放过我吧，我以后都替你做牛做马，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语意恳切，连不可能流出眼泪的眼睛里也似乎闪着泪光涟涟。

　　言平冷哼一声，「你如果再在我面前说什么道士，说什么想上我，下次可就不是只有一只小乌龟了，那时候大概等我看见你时，你已经被『妖惧』射成马蜂窝了。」

　　门外，小乌龟仍然在地上爬着，滴答作响。

　　言平走出去，关掉小乌龟的开关，把「妖惧」收在身上。

　　偷偷跟在身后的色鬼长吁一口气，「我说道......啊......言平，咱们打个商量。你别拿这些符吓唬我了。你看，我又没什么法力，又不会对你怎样，你拿这么有技术含量的东西来对付我，实在是大材小用嘛，传出去多伤害你道......言平的形象。」

　　言平不理他，径直走去厨房烧水，泡茶。色鬼就一直跟着他，飘过来飘过去。

　　言平视色鬼如无物，端着茶杯回到房间继续看电视。色鬼也飘过去，在言平身旁坐下，继续聒噪不已，评论电视评论演员要言平换台。言平狠狠用眼神剜了色鬼几眼，色鬼噤了一会声，却不一会又继续聒噪起来。

　　言平无奈翻个白眼，选择性屏蔽掉这恼人的鬼叫声。

　　电视里八点文件综艺节目中间的广告时间，言平不肯换台，色鬼鼓着腮帮子生气。

　　言平眼睛余光里看着色鬼气哼哼的模样，心中暗爽。

　　言平呷一口茶，瞥一眼色鬼，「喂，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死的？」

　　道士竟然有心情关心自己，色鬼心中大喜，脸上笑开了一朵花。

　　「我叫陶海，是殉情死的。我跟我情人家里不让我们在一起，所以我们就吃了好多药，还特别买了几个蓝色小药丸，原本想着反正死都死了，干脆死前做个爽。结果－－我死了，他没死。」

　　色鬼满不在乎地摊开手，「我情人说了，有一天他还要回来找我，所以我就一直在这里等他。」

　　他说着，却又向言平飞了个媚眼，「不过，像你这么漂亮，我也不介意出个轨，我情人肯定也不介意，到时候我们还可以......」看见言平从兜里掏出「妖惧」，连忙收声，干笑着，「没有没有，我就等我情人，不出轨不出轨。」

　　这年头竟然还会殉情，真够白痴的。

　　但耳朵里却听到色鬼陶海偷偷低声说：「不过你要是来勾引我，我意志也可能会不坚定啦。」

　　懒得理这个白痴色鬼，言平冷哼一声，收起「妖惧」。

　　第二章

　　有一种不治之病症，叫「被吵醒后变身恶魔综合症」，一般是在睡觉被吵醒的情况下发生，典型症状是使身边呈现低气压状态，同时发飙并表现出明显暴力倾向。

　　言平正是典型的「被吵醒后变身恶魔综合症」患者。

　　不过很显然，色鬼陶海对于言平这一顽固并不了解。所以言平的手机在地上鸣声大作时，色鬼非常好心地在言平耳边大声叫道：「道士道士，你的电话......道士快起床，电话来了......电话......电......话......」

　　直到手机声音停了，言平才缓缓开眼，目露凶光、面色狰狞。

　　看见言平睁开眼以后脸上表情，色鬼被吓到。虽然道士平时也很凶，可是......色鬼退后几步，声音颤抖，「道、士你......你被妖怪附身了？道......」

　　言平忽然从被子里跳出来，一把揪住色鬼，拳打脚踢，「还叫我道士！还敢吵我睡觉......」

　　当真是鬼哭狼嚎，场面惨烈，简直令人目不忍视。

　　忽然，手机铃声又凄厉地响起。

　　言平停住，彷佛猛然从半梦半醒中清醒过来，急忙扔下色鬼接起电话。色鬼受到了身体与心灵上的双重伤害，委屈地蜷在沙发一角哽咽不已。

　　两相比较，自然是电话比较要紧一点。

　　「喂，哪位？」言平没好气地问。

　　「言平先生吗？」电话对面中年男人的声音有些迟疑。

　　「嗯，我是。」言平微微打个呵欠，偷眼看一眼沙发上的色鬼，心生愧疚。

　　电话里，中年男人说：「我是和平中学的校长，您的父亲言先生已经跟我联系了，我们想聘请您来做我们的德育教师。」

　　果然老爸早有预谋，可恶，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有工作送上门，没有推脱的道理，于是便和中年男人订下了面试的时间。

　　心里有事情，所以草草结束，挂掉手机。

　　转头，色鬼仍然蜷在沙发里，哀怨地看着言平。虽然是鬼，可是毕竟是好心叫自己起床接电话。

　　言平觉得内疚，站在一旁踌躇半天，对色鬼说：「抱歉，不该对你发脾气。我早上起床血压低，控制不住情绪。」

　　色鬼不说话，仍然咬着下嘴唇，继续哀怨地看着言平。

　　言平无奈，想到他昨天因为一小时的凝魂而高兴的样子，有了办法。「好了，刚才是我的错，我做个替身娃娃给你，让你有个实体安身，这样行了吧？」

　　「真的？」色鬼哀怨的脸一瞬间变成大喜过望的表情，扑过去挂在言平身上，「道士你真的愿意做一个替身娃娃给我？」

　　色鬼的反应让言平不由得莞尔，「我骗你干嘛？你昨天说要在这里一直等你情人，应该是你刚死的时候立过誓，属于言咒，那你肯定出不了这个房子。有了替身娃娃，你就可以偶尔用非灵体的方式离开这个屋子。不过也不能像人一样随便出门就是了。」

　　色鬼高兴地扒在言平身上，「那你赶快做，赶快做。」

　　言平无奈地看一眼色鬼，「我刚起床，你总得让我洗脸、刷牙、吃完早饭吧。」

　　色鬼不满地鼓起腮帮子，不过想到反正也只迟一会儿，又马上眉开眼笑，「那你赶快弄完帮我做娃娃。」

　　「好啦好啦，我吃完早饭就帮你做。」言平一边说着，一边铺好床。

　　洗脸刷牙，热好牛奶，煮了两颗鸡蛋。

　　色鬼就一直飘在言平身后，一直催着他赶快赶快。

　　言平不由得自言自语：「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色鬼兴奋得一直催着言平赶快吃饭，连言平替他煮了并且剥好放在面前的蛋，都没有好好吃。

　　结果早饭也没吃好，碗也没洗，就被色鬼催着做替身娃娃。

　　这种娃娃是专为鬼魂安身而特制的，鬼可以停留在娃娃体内，并且借用娃娃的身体移动。做法也很简单，就是在一个布娃娃里面塞上特制的「固神符」，以便让鬼魂可以停留在娃娃的体内。

　　但「固神符」，是非常消耗施法者精神的一种咒符，它需要施法者取自己的血与朱砂混合作为画符的画墨，画满十九张黄纸，再将这十九张黄纸烧成灰，填入娃娃体内，再施以法术将施法者自身的精神注入娃娃身体。

　　色鬼跟在言平身后飘来飘去，看着言平准备东西。

　　看见言平从包里取出一个针筒，一块棉球，色鬼疑惑地问：「拿针筒干什么？还要打针吗？」

　　言平看他一眼，又从包里抽出一张凝魂，贴在色鬼头上，递给他一截橡皮筋。

　　「这个干什么？」色鬼看着手里的橡皮筋。

　　「当然是抽血。」言平不以为然地说着，伸出手臂，示意色鬼用橡皮筋绑紧自己上臂，然后另一只手拿着针筒，熟练地找到血管位置，扎进去抽出半筒血。

　　抬头，看见色鬼脸上一副不置信的白痴表情，言平不耐烦地催促他：「把橡皮筋解开，然后用棉球压着针眼的位置。」

　　色鬼手忙脚乱地按照言平说的做，言平拔出针筒，用棉球压住针眼。

　　「要抽这么多血......」色鬼担心地看着言平，「道士，你疼不疼？」

　　「习惯了。」言平看他一眼，「画符会用到。」

　　尽管言平说习惯了，但想到言平是为了给自己做替身娃娃才要这样，色鬼不由得升出几分内疚，不敢再吵言平，闷不作声地跟在言平身后。

　　聒噪声音稍息，言平反而感觉有些不习惯，疑惑地多看了色鬼几眼，想想，却也没什么不好，于是决定不去理睬。

　　画好符，烧成灰，再细细地填进娃娃体内，缝好。

　　在地上画上结界，把娃娃放在结界中心，双手结印，引动体内精神，将它慢慢灌注进娃娃的体内，感觉原本软趴的娃娃忽然有了精气。

　　全部程序结束，言平收回精神。身体消耗太大，感觉有些疲累和虚弱。

　　于是从地上拿起娃娃，扔到客厅沙发上，慢慢站起来，伸手从坐在旁边的色鬼头上扯下「凝魂」。「我没精神了，要去休息一下，你自己试试合不合用吧。」

　　色鬼担忧地看着脸色苍白的言平，「道士，你没事吧？你脸色好可怕。」

　　「没关系。」言平淡淡地说：「只是有些累，再休息一会就好了。」说着摇摇晃晃走进屋里，把自己扔在床上，闭了眼睛。

　　色鬼飘过去，见言平趴在床上，正是在睡觉的样子。想到刚刚吵醒言平的教训，不敢再叫他，飘出房间去看刚为自己做好的替身娃娃。

　　色鬼喜不自胜地围着沙发上的娃娃飘好几圈。是传说中的替身娃娃耶，可以让自己有实体的替身娃娃，虽然－－这么小一只，不过，真是好啊。

　　于是色鬼极快地附上替身娃娃，视线立刻自动调成娃娃视角，周围物体顿时大了不少。不过，这不碍事，色鬼左动动右动动，跳跳......啊哈，是自己的实体哦，太棒了，要去谢谢道士。

　　色鬼娃娃小心地爬下沙发，发现原本几步就到的地方竟然变得这么远。

　　没关系，我走，我走，我走走走，「嘿咻嘿咻嘿咻......」目标是房间里道士睡觉的床，「嘿咻嘿咻嘿咻......」

　　终于走到，沿着床柱努力向上爬，「嘿咻嘿咻嘿咻......」

　　总算来到道士旁边。

　　看着道士熟睡的脸，在道士耳边说一声：「臭道士，谢谢你，你真是好人。」

　　睡梦中，言平彷佛听到恼人的苍蝇在身边，随手挥出来，「啪」一声，正好压在正在他身边欣赏自己的色鬼娃娃身上。

　　「噗－－」色鬼从替身娃娃里挤出自己的身体，转身看看被言平的胳膊压得扁扁的替身娃娃，欲哭无泪。

　　臭道士，坏道士！睡着了竟然还欺负自己，臭道士臭道士！伸腿想要用力踹言平，没有实体的脚从言平的身体穿了过去。

　　色鬼扁着嘴从言平的正面绕到背面，又从背面绕回正面。言平偏偏这时候睡得老实的老实，一动不动。

　　色鬼急得抓耳挠腮，恨得牙痒痒却又没办法，只好无奈地趴在言平的旁边，看着言平吐纳均匀。

　　臭道士，快点睡醒吧，快醒......快醒......快......醒......快......

　　道士的脸真漂亮，忍不住伸手去摸言平的唇鼻。

　　想起之前言平的「被吵醒后变身恶魔综合症」，不敢动欲念，因为自己是色鬼，所以只要动了欲念，对方就会感觉到。

　　轻轻在道士的唇上贴上自己的唇，感觉到人的体温的温暖，温度令人，哦不对，是令鬼不舍。

　　如果没有死，如果有实体，该多好。

　　道士，快醒来吧......给我一个身体吧......道士......

　　言平从睡梦中醒来。睁眼，竟然正对上色鬼熟睡的脸。平时都是独睡，猛然睁眼看见人－－不对，是看见鬼，吓一跳。

　　坐起来，他发现手臂下压着的替身娃娃，明白大概是自己睡觉时，色鬼用替身娃娃走到这里，然后被自己不小心压住，结果色鬼在等自己睡醒的时候睡着了。

　　这个白痴色鬼。言平笑。

　　难得看见色鬼不说话安静的样子，不由得多看两眼。这个聒噪的家伙，这会儿倒是安安静静地睡在一旁。大概因为替身娃娃被压的事情还在生气，微微皱着眉，瘪着嘴。如果不是透明的身体，看起来就是个别扭的大孩子。

　　想起色鬼死的原因，不禁摇摇头。殉情，而且还在这里一直等对方。真是傻啊，也许那个人早就忘记了曾经有个人为他而死，或者已经在别人身边了，而色鬼却因为死时的怨念，只能一直困在屋里。

　　自杀而亡的人，死的时候多半不是在生死簿上登记年限的。既不上天，也不能入地狱，只能一直以孤魂野鬼的身分，在人间飘荡到他在生死簿上记录的那个死亡时间到来。

　　色鬼看起来不大，死的时间似乎也并不很久，也许以后的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他都只能孤独地困在这间斗室里。

　　这样的孤魂野鬼，言平已经见过太多了。

　　自杀，太傻了。言平心生同情，摇摇头，轻轻摸一下色鬼的头。

　　色鬼没醒，哼了一下，轻声梦呓：「臭道士......压到娃娃了......道士，快醒......」

　　言平哑然失笑，轻轻把替身娃娃在色鬼旁边放好，下床。

　　看看表，已经过了中午。

　　想起早晨时，和平中学的校长打过电话谈工作的事情，似乎他跟老爸认识。左右这会儿没事，不如顺路过去拜访一下，也许能知道老爸忽然把自己赶出来的原因。

　　于是言平拿出手机，找出早上打过来的那个号码，拨了过去。

　　「您好，和平中学校长室，哪位？」听声音，接电话的正是早上电话里的那个中年男人。

　　「我是言平。」言平说：「您早上给我打过电话。」

　　「啊，是言先生。」中年男人的声音有些惊喜，「您什么事情？尽管说。」

　　「因为本来跟您订了面试时间，但是正好我下午有时间，所以想过去拜访您一下，不知道您那边有没有时间？」

　　听声音，对方很是高兴的样子，「您今天就能过来当然好，我们也想早点跟您接触，那您什么时候能到？」

　　言平问了一下和平中学的地址，算了下时间，订了下午拜访的大概时间。

　　收了线，言平回到房间换衣服。头发喷上定型液，然后用手把头发耙成土土的中分，再换上颜色古板而且不太合身的西装，架上大的黑框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