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的老榕树----荼谜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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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日清晨六点二十分,,旅日投手潘英仲从宿舍骑自行车到球场的途中遭到一辆自小客车擦撞,送医後经过十个小时的手术,目前仍然在加护病房观察中,根据本台驻日特派记者向院方询问,情况并不乐观,以下是本台......」
「日本千叶球团方面发言人在记者会上公开发表,愿意提供一切最佳医疗资源与资助,帮助旅日投手潘英仲......」
「旅日投手潘英仲的二军投手教练发表声明,潘英仲会自行骑车前往练习场是因为他本身有锻鍊身体的习惯,经球团决议过才让他每天早上骑自行车到球场,并没有擅自脱队的嫌疑......」
「旅日投手潘英仲的父母已经搭机飞往日本,目前潘英仲尚未脱离险境,正在加护病房观察中......」
潘英仲。车祸。加护病房。
三个关键词。
或许他们还少了一个,叫做──
终身瘫痪。
好吵,很吵很吵的声音,像炎夏中元普渡的诵经声一样,不停的重复播放著。
他抬起手臂盖住双眼,遮住了窗外射入的阳光,电视的声音还是不停强暴著他的听觉,无止尽的。
世界彷佛变成一种巨大的蓝色,恍惚而没有落脚空间,是漂浮的海、是恍惚的梦、是不敢面对的真实,不想清醒。
以为只要躺在床上假装自己正睡著,就能够把这一切当成一场梦。
多麽自欺欺人又悲哀的想法啊!
而他正在这麽做著。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麽,在这样的清晨,让电视机轮暴自己的听觉与脑袋,惶惶然彻夜流了太多泪水直到乾涸的双眼,根本连睁开都不行,光线变成刺伤眼睛的利刃,睁不开眼睛面对光明。
或说,他根本也不想睁开双眼面对这个真实的世界。
潘英仲。潘英仲。潘英仲......
他在脑中一直不停的无声重复念著这个名字,宛如诵经。
「我要见你。」嘶哑的声音,在这两天一夜无眠的折磨过後,挤出这麽一句。
他要见他,现在。
几近疯狂。
联络上于丞非之後,祈明毅然订了时间最近的机票,抓起护照飞到日本。
有些模糊的情绪,逐渐变得清晰,祈明自己心底很明白!很多逃避了很久的东西变得清楚。
那些感觉一直都在,只是过去他都选择不看不听不想,装做不知道,可是这一次他没办法再装聋作哑。
站在生与死的那条线前面,自尊道德规范都变得无所谓,所以他被迫面对!
飞机上,他坐在窗边撑著头面对万里晴空,突然想起了一年级刚入学的那个夏天,自己站在学校操场那棵老榕树下,英仲拿著棒球放进他手中,笑著对他说:「我们要一起打球喔!」
其实那时候他们还是在吵架,他总是没给英仲好脸色,可是那家伙不知道是神经真的太粗还是装疯卖傻,偶尔兴致一来就会对他做一些让他难以忘记的事情!
例如,被他搥完以後还笑著把棒球放进他手中。
我们要一起加油──他没有忘记。
可是如今英仲车祸,若真的瘫痪了,那怎麽办?
恐慌刺激著他脆弱的神经,怎麽办?
那样飞扬洒脱,帅气英挺的人,失去站立的能力後,会变得怎样?
他不敢想像。
而失去了棒球,他们的人生还剩下些什麽?
他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必须用尽全力赶快见到他!
用尽所有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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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家属要求所有人士都不能进入加护病房探望,我们必须尊重当事人家属的意见。」公事公办的护士完全不给人探望的机会。
「我们是当事人跟家属都认识的,亲近的朋友,请帮我们转达家属,相信他们听了以後会让我们进入。」丞非努力和她交涉,但是英仲的父母目前都在加护病房内,他们也无法连络上他们,只能在外面等候。
「不可能!请你们在外等候。」日本人坚持的性格表露无疑。
「护士小姐......」丞非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他旁边的祈明却轻拉他的衣服:「没关系,我们在外面等,反正潘阿姨他们总是会出来的,到时候再说。」
「嗯。」丞非点点头。
他们两个人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面对著窗外灿烂的阳光,一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
丞非起身去投了两罐饮料,递了一罐给他:「你来日本前,有告诉你家人吗?」
「没有。」他根本没有脑筋去想到这件事情,心底一团乱。
「你就这样一个人冲来日本,家人会担心吧!要不要去打个电话?」丞非担心的看著他极度苍白又疲惫的脸。
「你为什麽会喜欢我哥?孤僻又不讨喜,还骗你,娶过柏昀,这种人为什麽你会喜欢?」
没想过祈明会突然这麽问,丞非整个人愣住了,回过神後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望著窗外:「我们会知道他的个性不好,那是因为他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的,是真实的他。我喜欢他给我的信任,虽然有些事情他隐瞒了,可是我知道那是因为他没有安全感......我们彼此了解,我喜欢他不是因为他很完美,而是他的所有特质吸引我。」
丞非回过头给祈明一个浅浅的微笑:「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独特的,每个人都值得被爱。不管怎样,我都没後悔过我喜欢的是他!」
不後悔......
「我在台湾听到他车祸的消息,那时候我真的很後悔,後悔没告诉过他......」我并不讨厌你。
丞非拍拍他的肩,祈明低头捂著脸靠在丞非肩上,无声哭泣。
太过紧绷疲惫的情绪被宣泄出来以後,祈明整个人昏沉睡去,丞非则是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关於英仲和祈明,他是不是遗漏了什麽细节没注意到?
这时候丞非的手机也震动了,他小声接听:「喂,我是丞非。」
令雍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我是令雍,小明在你那边吗?」
「嗯。」
「果然......阿仲的状况怎样?」
「不知道,他们不让我们进去他父母在里面。」
「请你最近照顾一下小明。」
「他们之间有什麽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吗?」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不知道,我要先去开会,晚上再打给你,掰!」对方迅速挂了电话。
他隐约好像听到令雍挂掉电话前的笑声,就是那种看好戏时会发出的狐狸笑,给他「呵呵」个两声然後什麽都不说的欠揍笑容!
但是被他这样一说,丞非越来越肯定自己心里的猜测,瞪著祈明憔悴又担忧的睡脸,丞非叹了一口气。

<十一>之2
祈明醒过来的时候,他闻到浓重的消毒药水味,刺鼻的味道让他睁开双眼,眼前都是纯净的白色,他倏然起身,发现自己趴在床边睡著了,床上就躺著他想见的人!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英仲俊帅的脸被呼吸器遮去了大半,狂野的长发披在枕上,向来飞扬跋扈的气势早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苍白微弱的气息。
祈明看著英仲,他从来没想过会见到这样的他,突然之间什麽想法都没了,脑中一片空白,伸出的手微微颤抖,想抚上英仲的脸。
这时候,病房的门被打开,他迅速缩回手转过头,看见邵逸湄的脸。
她看见了吗?祈明心跳加速。
「潘阿姨!」他还是给了一个最若无其事的微笑。
「你还特别从台湾过来,很关心英仲!」她的笑很淡,双眼底下厚重的阴影显示她的担忧憔悴。
「我......关心他的伤势。」祈明也明白这没什麽好掩藏的,很大方承认。
「我以为来看他的人会是令雍,毕竟你们两个平常总是吵吵闹闹,很少走在一起。」她的眼神敏锐又温柔。
「我哥太忙,反正我打完季後赛比较有空,就直接来看他。」他看著床上的英仲,不敢直视邵逸湄的眼睛,总觉得有种心虚。
「他昏迷到现在,已经三天了,医生说他会不会醒来还不知道,醒来的时间也不确定,但是你在他身边,我想他应该会比较快清醒吧!」她轻握了英仲的手,然後对祈明说:「你就在这里陪他,我出去买一点东西当午餐。」
「嗯!路上小心。」目送邵逸湄离去的背影,祈明思考著她刚刚说的话。
他在他身边,他会比较快清醒?祈明探究著这句话的深意,究竟她是无心,还是真的有意?
当天夜里,祈明站在窗边看著底下璀璨的灯火时,突然感觉到有人拉著他的衣襬,他低下头,就看见一双专注的眼睛,那是比窗外万丈灯火还要明亮澄净的眼瞳。
一只大手无力的拉著他的衣襬,祈明愣愣的看著英仲,回过神想要冲出去叫人的时候,他却再度闭上眼睛,疲惫的睡去,但是他的手一直揪著祈明的衣襬。
「小明,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这时逸湄刚好从外头推门进来,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祈明打断:「他刚才醒了!英仲刚才醒了!他看我一眼,然後又昏过去,可是他的手还拉著我的衣服!」
邵逸湄看著祈明的衣襬,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但是当她看著祈明像孩子般开心的表情时,反而缓缓敛起了笑容:「可是他拉你也没用,刚才主治医生和我们谈过了,决定送他到美国去接受治疗,明天早上九点的飞机。」
「啊......」这麽快就又要分开了?祈明眼底的光芒黯淡了。
「这对他或许比较好,毕竟我们现在能给他的就是最好的治疗,球团方面也愿意帮忙,所以医院方面帮我们找了美国那边最好的医生,希望能够让英仲接受最好的照顾!他们说如果一切顺利,英仲还有站起来的机会。」但是逸湄也知道,这一去会是多久,谁都不能保证。
「那是最好了!」扯开一个笑,祈明点点头:「如果他可以自己走下飞机回到中正机场,我们就集体去帮他接机!」
「嗯!」逸湄不是看不出来他眼中的难过,可是她也只是无能为力的微笑著。
「对了!我有一样东西想给英仲,等他在美国那边醒过来以後,潘阿姨可以帮我转交给他吗?」
「当然可以!」
「这个。」祈明把包包里的红色棒球手套递给她,这是当时英仲要去日本前他买了却没有送出去的礼物,这次就当做加油的礼物吧!
「他醒来以後看到这个礼物一定会很开心!」只是英仲这辈子还用不用得到,没有人能够保证。
为了他好,所以就让他去吧!他们都这麽想。
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当事人,他想要别人这种「为他好」的方式吗?
那夜英仲的手揪著祈明的衣襬,整夜都没有放手。
次日清晨,他们一起将英仲送到机场,然後祈明目送他被医疗团队带走,邵逸湄跟在他们旁边一起去美国,剩下祈明和丞非留在机场看他们走。
像这种时候,被留下来的人总有一种尴尬的疏离感,好像一片热心却被排除在外一样。尤其是专程从台湾来日本的祈明,这种「被抛下」的感觉更是深刻!
不踏实的空虚感在他体内蔓延著,他知道唯有当他再度见到英仲时,这种空洞不安的感觉才能被治愈。
「我也要回台湾了。」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後,祈明笑著轻拍自己的包包,一身轻便潇洒。
「真巧,我想我们应该是同一班飞机。」丞非笑得天真。
「回去探望你妈?」
「不!是要回去当你的队友。」
「什麽?!」祈明整个人跳起来,揪著丞非的衣服:「你要回台湾打球?什麽时候的事情?」
「我在英仲受伤之前就决定了,只是刚好遇到他受伤,我就留下来直到他安顿好。」丞非笑著拍拍他的肩:「走吧!回台湾玩球了!」
震惊过後,祈明也只能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他身旁的疯子真的太多,谁都不能用常理判断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哪有一个正常人会在即将站稳球队先发第三棒的时候放弃,然後回到台湾?
不过他倒是忘记了老祖宗的一句至理名言,叫做「物以类聚」。
他这个光听到消息就冲到日本来的疯子,实在也没什麽资格批评别人!

<十二>失踪
独立病房内,昔日高大英挺的男人变得瘦削,清瞿的脸孔透漏几分沧桑,过去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只剩下浅浅笑纹,冷酷的俊颜仍然引人注目,但却没有人敢轻易接近他。
他的双眼看著电视,越洋的卫星电视转播,台湾的三月初春,职棒开幕赛正上演著鹰羊大战的戏码,投手丘上的那个人,他曾经和他笑过闹过追逐过......那时候,他还有追逐他的本事。
从日本来到美国,已经过了半年。
这半年的时间,潘英仲除了从昏迷中醒过来,其他方面一点进展都没有。
他的床旁边椅子上坐著一个俊美的东方男人,他一身简便的白T恤牛仔裤却难掩出色的容貌,目前正翘著脚削水果:「千岛罗德不愿意再继续资助你的医疗费用,因为他们判断你对他们不再有利用价值。」
听到这样残酷的话,正常人大概会一脸悲愤或者是拿把刀在床上钻啊钻的表示出自己的痛心,但是潘英仲只是继续盯著电视看:「嗯。」
应了一句,代表他有在听。
那男人,斋藤清羽削掉苹果皮,将苹果切成小块,刚好是可以一口吃掉的大小,然後......丢进自己嘴里,一边咀嚼甜美多汁的苹果一边说:
「你这半年来的复健成果让他们不愿意再等下去,宁可把钱花在新手上面,但是日本国内还是有舆论压力,毕竟你风光的时期还是有死忠球迷,他们到现在也只能在网路上打打嘴炮宣泄谩骂,并不能做出什麽实质的帮助,我想大概再过个一年他们就会忘记你了。」
斋藤清羽大学时代曾被判定是一个社会行为能力低下者,无法判定人际关系与社会情感,让这种人进到医院探病其实是一种危险,但是他却是英仲到美国纽约这半年唯一会固定一个月来看他一次的陌生人。
家人偶尔会来看他,但总是没什麽话可以说,待了一个星期後再回去台湾,这种探望,英仲觉得很没有意义。
清羽吃完苹果,继续往芒果进攻,垃圾桶里的果皮全是他的成果:「你喜欢的男人有来看过你吗?还是他不要一个站不起来的男人?」
某方面而言,斋藤清羽可以被视作一种人形武器。
这下子,英仲的眼睛总算从电视萤幕转到他身上,微眯起眼:「别随便说我『站』不起来。」
这句话,别有双关。
清羽把最後一口芒果吞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生理状况除了双脚瘫痪以外,下半身的附加功能有没有丧失。」
英仲把视线转回投手身上,他的脸藏在球帽底下,但是可以看出坚毅的脸部线条,偏浅色的肌肤、秀气清俊的脸已经在球场上砥砺出这样的表情,英仲不管看几次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一看见这样的他,会让他自惭形秽:「我不要他看见这样的我。」
清羽继续拿水果刀剥凤梨:「如果你不坚持当上面那个,其实你也可以让他上你,这样不管你下半身站不站得起来都没差了!而且你那麽喜欢他,还喜欢那麽久,竟然连渣都没舔到,搞不好你躺在那里让他吃会比较快。」
英仲忍住自己把榴连往他头上砸的冲动,深呼吸三遍以後,他才说出重点:「你知道我为什麽可以在车祸之後忍你忍半年吗?」
以英仲的个性,可以忍受斋藤清羽这个社会能力低下的人半年,全是因为他有求於他,而那个想法他从清醒以後就有了,只是到今天他才敢真正说出口!他掀开自己的棉被,然後指著自己的下面:「你看。」
清羽瞠大了双眼,目瞪口呆的看著英仲的下身:「你!」
「你现在相信我可以了吧!」铁证如山。
「那......你要做什麽?」瞪著英仲的下身,清羽慢慢恢复冷静。
「带我走。」英仲的眼神无比坚定。
「你是认真的?」
「我需要一个不受打扰的空间,给自己一点时间。」
「呼......」吐了一大口气,清羽站起身给他一个笑:「希望我这麽做不是犯罪。」
「我有留下字条,不过为了不拖累你,你明天晚上七点再过来,七楼吸烟阳台的茶水间,我在那里等你。」
「你真的是......」清羽看著英仲穿著牛仔裤的下身,一脸不可思议。
是什麽时候,英仲可以自己为自己穿牛仔裤了呢?这代表他瘫痪的下身已经有所进展,只是他并不将这复健成果展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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